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书名:苏小妹种田记 作者:言呓 文案: 刚穿越成千金小姐的苏然,还没过上吃香喝辣的逍遥日子,老爹就犯了事儿,沦落到乡下过起了种田的生活。 好在多了一个随身空间,日子才算有些盼头。 刻薄的农妇想饿死她?嘁,现在跪着求饶又是闹哪出啊! 阴狠的村妞想抢她的男人?呵呵,你倒是试试! 事实是~这是一个种田小白利用随身空间辅佐一代君王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然,秦襄(诚王) ┃ 配角:杨铮,何素娥,桑霓 ┃ 其它:一对一,爱恨情仇   ☆、第1章 穿越有点儿背   宵禁时分,昌城内的各家市坊陆续熄了灯,初秋的凉风赶走了白日的燥热,繁华的京都渐渐归于了平静。   幽静的石板路上,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急速移动着,嘶哑粗重的喘气声断断续续,转过几个弯子,进入一条老胡同,两旁均是青砖灰瓦的朱门大户,古朴庄严的院墙矗立在黑暗中。   急速跑动的影子突然在一处宅邸前刹住,挂在门檐两边的明角灯上印着苍劲的“苏”字,他胡乱揩了一把汗,绕过正门,走到旁边的角门上,轻急地敲起门来。   “谁,谁啊,催命呐,”更夫睡意浓浓,没好气地开了门,刚想啐一口痰骂两声,见了门外的人,急忙揉揉惺忪的眼,将灯笼举到眼前:“哟儿!这不是……夏公公!您怎么……”   “兔崽子别废话!快去通知你家老爷,出大事儿了!”   苏宅西南的一个小院子,本是一处雅致的所在,这会儿正是一团忙乱的景象。   四五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满屋子奔走着,一会儿打包,一会儿搬运,不时还有两个丫头迎面撞了起来……   苏然刚一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这乱糟糟的情形。   “姑娘正发着高热呢,刚吃了药捂汗,这会儿怎么能挪动呢?”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说话声,一个柳眉杏眼的女孩,穿着古代的衣裳,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此时正给苏然系着胸前的盘扣。   苏然木然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抬眼看了看屋里的景象,脑袋仍然处在混沌状态,还不待她细想,红色珠串门帘猛然被打起:“快走!来不及了!晴枝,你先带姑娘坐车离开,我善后!”还没看清来人,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抱进了怀里,疾步离开。   苏然被抱进一辆木质马车,她撑着昏沉的脑袋,努力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遭遇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记得自己应该躺在手术台上的,难道是麻醉让她产生了幻觉么。   不一会儿,叫晴枝的女孩儿也爬进车里,倚在车壁上面带凝色,她伸手摸了摸苏然滚烫的脸颊,安慰道:“姑娘别怕,老爷都安排好了。”   马车吱溜一声开动了,颠颠簸簸行走了约半个时辰,在一处田野边停下。   “晴枝,”赶车的男子在车窗外轻声说,听音色很年轻,“你带姑娘顺着北边的田埂走,门口有两颗桑树的农家就是了。这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车印子,我还要赶着马车再绕远些,甩掉后面的人。”   听着这么谨慎周密的安排,饶是再没见过世面的苏然,也明白了现在是非常紧急的时刻。她心中哀嚎一声,这梦做的也忒真实了吧。   “姑娘,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叫晴枝的女孩儿跳下马车,站在底下弯着腰,扭头真诚地说道。   看着那单薄瘦小的背影,被夜里的冷风吹的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地咬牙坚持着,苏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她吸吸鼻子,知道眼下不该添乱,便听话地默默趴了上去。   女孩的脚步有些踉跄,但仍紧紧地托着背后的人,哼着喘息,努力把每一步都走稳当。苏然烧干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来,随着深深浅浅的脚步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也好,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   两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前的篱笆内架着芦苇架,结了一些瓜果蔬菜,门边搭了一个破狗窝,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耷拉着脑袋窝着,仿佛刚被主人训斥完。   屋内闪着昏暗的灯光,晴枝把苏然安顿好,掀开黄渍的破门帘出来,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来岁的庄户人的模样。男的满脸黑黄的糙皮,不停地搓着手,女的眉眼极细,不动声色地往里屋瞟。   “常叔常婶先回屋睡吧,姑娘已经歇下了,夜里留个门,小陈管事保不齐会来报信儿。”   常叔连忙点头应下了,只那常婶眼珠子一转,快嘴问道:“晴枝姑娘,可别怪婶子话多,只是大半夜里突然来这么一出,凭谁都吓得不轻,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单单小姐住了过来,老爷呢?”   晴枝听后,蹙了一下眉头,淡淡地回道:“主人家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浑说。”   常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一眼,“这包打听的毛病啥时能改!”常婶被骂的不再吱声,极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   突然,门外的狗又咆哮了起来,常叔常婶都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六神无主地看着晴枝。   晴枝稳稳心神,倚在窗边,悄悄支起一条细缝,往外探查。   “是我,小陈。”门外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屋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拉栓开门,让他进来。   “我们刚出城就禁严了,现下已经把马车藏到了顺水楼,那里外商番客来来往往的,不大会引起注意,明儿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外间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的时候,里屋的苏然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此刻她的胸口像撕裂了一般疼痛,闷的喘不上气,持续了近一刻钟,几乎在濒临窒息的瞬间,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啊!”   外面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晴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摸了摸苏然的小手和额头,气息有些不稳:“怎么了姑娘。”   “胸口,疼。”苏然的脑袋清明了不少,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   晴枝一听紧张不已,急忙解开苏然的外衫,洁白的里衣上印了一滩鲜红的血渍。她陡然屏住呼吸,紧紧咬着唇,手指也颤抖了起来。   “姑,姑娘,没事的,只是胸口的朱砂痣破了,一个小伤口,止住血就好了。”她拿帕子按在苏然的胸口上,血已经染湿了手帕的一角。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处伤口,今晚真是倒霉透顶,好在前世苏然一生都在医院里度过,这些小疼痛对她来说还算客气了。   “别哭了,比这更难受的我都忍过的。”苏然想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花,却没有力气。   “姑娘又说笑了,打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什么苦头。”   苏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猛然间,恍若一记闷槌砸到了脑袋上,双眼闭合前,只记得晴枝那张焦急的面庞……   ========   清晨的微风混合着泥土的香气,飘进了屋里。一阵高亢的鸡鸣声响起,尚在半梦半醒间的苏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精神力量似乎又恢复到百分百,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屋顶灰蒙蒙的房梁,短暂的空白后,昨夜的事情一股脑儿地钻进了她的脑袋,她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着,联系昨天遇到的种种际遇,思考着前因后果。   显然自己离开了原本的世界,正处在一个未知的时空里!意识到这个现实,她心中有个地方空落落的,茫然又失落。   长久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漫无目的地回想着前世的遭遇,疼痛、绝望、心力交瘁,她唯一后悔的是在最后的日子里极不懂事,颓废自弃,厌世嫉俗,让父母伤透了心,而如今,连再见他们一面都变成了奢望,不知妈妈的白发又多了几绺,不知父亲的眼睛又浑浊了几许……   苏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泪花逼了回去,并暗自下定决心,如今重活一次,即使厄运不断,即使心有遗憾,也要怀着对父母的感恩活下去,将来在天国相见,也要让他们感到欣慰!   “姑娘大好了?”晴枝端着粗陶碗进来,见了苏然精神抖擞的样子,欣喜地笑眯了眼,“说来也奇,昨晚上流了那许多血,可吓慌了我,只是今早我再看,身上竟没有留下一点伤口,只在原来朱砂痣的地方留了一块谈粉的印记。”   苏然听了,也好奇地扒开领口的衣服,果然,胸前没有任何破口,只有一点像墨晕染开的红印,这种情况真是闻所未闻,仿佛昨夜的流血只是幻觉。   “我喂姑娘喝点粥吧,乡下不比城里,吃食也粗糙许多。”   苏然谢过她的好意,自己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门口有个扎小辫的丫头朝里面探头探脑的,苏然抬头和她一对视,她又倏地消失了。   “是常叔常婶的闺女,没大没小的野丫头,以后避着她些,”晴枝拆开了带来的包袱,仔细地收拾了起来,“出门太急,也没带出什么好物件,将就着用吧,唉,也不知其他丫头们怎么样了……”话说一半,陷入了沉默,晴枝丢下包袱坐在床沿上,看着手中的绢帕发呆。   苏然也知道这家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但目前情况不明,也不敢乱插嘴,只好挪到晴枝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抚着。   晴枝回了神,虚弱地笑了笑,抚了抚苏然的后脑勺说道:“我们姑娘真勇敢,碰上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掉一滴眼泪。”   苏然尴尬地低下了头,她还没有勇气告诉她:你们家的姑娘已经被我顶包了。   中午小陈管事回来了,脸色极其凝重,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犹豫了很久才回话:“苏家……被抄了。”只这一句,就让晴枝紧紧捂着嘴,顷刻间泪流满面,苏然也感受到一阵浓浓的悲伤,仿佛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哀痛。   “老爷被流放滇南,罪名是,作奸犯科。”   “放屁!普天下谁不知道苏济铭是一等青天大老爷!”晴枝狠狠抹了抹眼泪,立眉瞠目,气愤地喝道。   “姑奶奶你小声些!老爷好容易才保住了你们,找了个丫头顶替了姑娘,连宫里的眼线夏公公都废了,你可别辜负了老爷的苦心!”小陈管事虎着脸,白净的脸上因激动泛着红光,“老爷还交代了我另一事,是为了姑娘往后的退路,我要先离开一段日子。这个农舍是老爷私密置下的,常叔还算是个可靠的人,只是你年纪小,性子躁,遇事要多忍忍,哎,先委屈一段日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另一番小天地      菜头庄是个小巧的村庄,坐落在菜头山下,全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上百亩开了荒的土地。常家的小院在庄子的最南端,和邻里相隔的较远,平时也鲜少有人经过。   常叔像往常一样扛着农具下田去了,他家的小儿子在桑树下挖泥巴玩,常婶拿着簸箩在院子里做针线,不时地抬头瞥两眼东厢房。   “白吃懒做的,家里养了两个活祖宗。”   闺女桑妮子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嗑瓜子,闻言抬起头来插嘴道:“妈,他们是什么来头,前儿夜里闯进咱家来,唬我一跳,那个女娃,长得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看她穿的衣裳,可真好看。”   “哼,不过是掉毛的凤凰,仗着你爹老实好欺,就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一想起这屋子的真正主人,常婶的心里就有些发怵,这些年来,她在这里住的正惬意,早就把那些房产田地当成自己的私产了,谁想又冒出了一个正牌主人来,心中很是着急上火。   这边厢,晴枝把东厢房的门轻轻拴好,拿出包袱里的钱袋子往桌上一倒,几粒银锞子和铜板滚落了出来,她扫罗起来数了又数,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收起。   “出门时顺手抓了个袋子,只有十多两银子。醉香楼的一只杏花鹅就要八十大钱了,这点银子可怎么够活。”晴枝焦虑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拿着帕子往脸上扇风。   苏然看着她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窜,笑了笑道:“穷有穷活法,我今早才听常婶唠叨着,他们家一个月的嚼用只有一两百大钱,我们两个女孩儿,能吃多少?”不过,眼下她们两人前途未卜,这点银子确实令人担忧。   “别提这个黑了心肝的女人!小陈管事临走前说过,老爷早前在这里留了一百两银子以备急用,刚早上我才提起这个话头,就叫她哭天抢地地混了过去。”   原来还有这事,确实叫人憋屈。不过苏然对于占了人家小姐的身子本就有些心虚,对于这些银子,她也不抱什么非分之想了。   见晴枝一脸愤懑的神色,苏然只好说些话来宽慰她:“唉,人在屋檐下,家里又逢难,遇事只能忍着了,若是现在去找她理论,逼急了她,一气之下闹了开来,惹得官府来抓人,就更遭殃了。”   “哼,早晚叫她吃了吐!”晴枝把钱袋锁进了匣子里,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苏然默然半响,其实她也厌恶常婶的贪心刻薄,也对将来的日子感到恐慌,但此时她却无暇分心,因为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自从前天那次莫名的出血后,她便时不时地感到胸前的那块印记微微发热,甚至昨天夜里有片刻功夫,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但仅有一瞬间,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今早以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一阵阵热力又发了起来,滚烫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胸膛,苏然闭上眼,等待难受的劲儿过去。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天地!   这个地方很平坦空旷,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小,脚下的土地松软绵密,右手边有一洼十米见方的小水塘,另一头长着一棵苍劲的参天大树,树下伫立着一块大石头。四方边界处和头顶都是流光溢彩的迷雾,望不到雾后的景象,但她能听见远处的桑妮子在训斥弟弟的声音。   苏然走到那颗大树下,只见石头上刻着两句朱红的诗:   日月精华春草园,千年静候有缘人。   原来这个地方叫“春草园”,似乎已经存在了许久,自己是误闯了进来。这里与世无争,宁静安逸,就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她按捺住心中小小的激动之情,小心谨慎地靠近边界处,伸出一只手,试着穿过迷雾,却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   立在原地环顾了一番四周,当震惊和好奇的情绪渐渐消失后,她开始沉思,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呢?又该怎么出去呢?抱着尝试的心态,她闭上眼想象着进来前的情形,默念“回去”,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真的回去了!   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苏然乐此不疲地进进出出了许多回,直到晴枝的脚步声靠近才停止。   上天真是太厚待她了,自己竟然拥有了一块私密庄园!想起刚刚脚下松软的土地,清澈的池水,顿时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甚至觉得自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心中那股满溢的爽快久久挥散不去。   晚间,晴枝端了两碗粥和一碟小菜进屋,关起门来就抱怨道:“天天喝糙米粥,连个白面都不见,前儿我还见她偷偷地给自家闺女加餐,姑娘也正是长身量的时候,亏得这个虎姑婆狠得下心。”   苏然捏捏自己瘦小的胳膊,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回,她知道常婶看苏家气数已尽,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未免晴枝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她又乐观地笑说:“糙米粥好,养胃养肠子呢。”说完端起粥来,呼啦啦喝得喷香。   晴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这个软面性子,连我都能欺了去。”说罢又把大半的咸菜丁拨进了她的碗里。   入夜时分,苏然和晴枝并排躺在炕上,苏然把心里的想法转了好几遍,才开口说:“晴枝,明天我们不要单独用饭了,和常叔家一起吧。”   “嗯?他们家饭桌上没规没矩的,伸手乱抓乱拿,叫人看了好不生气。”   苏然侧过身来,看着晴枝的半边脸,认真地说:“晴枝,我已经不是大家闺秀了,你该接受这个事实的,”晴枝躺着不说话,鼻息张张合合,眼中闪着点点泪光,苏然赶忙换了一个轻松的语气,“入乡随俗嘛,再说常叔为人还是不错的,我看见他偷偷塞给你钱了。”   “呸,昧了一百两银子,才掏出几十个大钱,亏他们还睡得着觉!那也是个没气性的,服不住自己的老婆。”   苏然没接话,但她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从这两天搜集的信息来看,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以往自己了解的历史基本用不上,所以要尽快做打算才好,如今虽然有了春草园,可她对于农耕却是两眼一黑,所以要想办法多学些农业知识才行,而常叔就是个种田的好手,只好跟他亲近亲近了。   这几日正是农忙时节,地里的庄稼该收割了,这个时候,全家的劳动力都被调动起来。常叔常婶一大早就下地了,十二岁的桑妮子比苏然还小一岁,就揽了摊饼做饭的活儿,只有还没灶台高的常小弟,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吃手指,望着篮子里的面粑粑直流口水。   “姑娘怎么换这身衣裳了,灰扑扑的怪难看的,以前斋日的时候才穿呢。”晴枝看了苏然今天穿的衣服,大摇其头。   “把以往那些花红柳绿的衣服都收了吧,在乡下还整日穿的鲜亮妖娆的,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以后我就这样穿,才自在呢。”苏然拔起鞋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哎哎,姑娘干嘛去?”   “下田去!”苏然回头一笑,蹦了两蹦跑远了。   晴枝一愣,赶忙放下手里的事物,咬牙跺脚地追了上去。   田地里正忙得热火朝天,苏然站在埂边,观察着地里劳作的人们。他们将割下的秸秆一撮撮堆好后,捧起一捆稻杆,对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摔打,这应该就是原始的人工脱粒吧。这个过程看上去很辛苦,常叔常婶的脸上流下的汗水混合着灰尘,形成一道一道灰黑色的汗渍。   苏然拿起树荫下的水壶,带上小草帽,朝地里走了过去。待走到他们身后,呛鼻的灰尘直往鼻里钻,不禁打了个喷嚏。   常叔常婶俱惊,回头一看,她的脚踝就贴着磨得锋利的镰刀,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姑娘且别动!”常叔一脚踢开镰刀,缓了一口气才又道,“田里脏热,姑娘还是去别处顽吧。”   这下连常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了一句:“没事做就歇着。”   这时远处一个庄稼汉停下手里的动作,擦了擦汗,乐呵呵地朝这边望过来,喊了一嗓子:“常喇子,你家啥时候来了个这么俊俏的小娘?”   常叔有些结巴,不知该怎么回话,还是常婶中气十足地喊了回去:“是我家侄女儿,城里来顽的。”   苏然听了一笑,也朝那边挥手打招呼:“大伯好!我叫苏小妹!”   晴枝正好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拿手绢按按额角,又一把夺过苏然手里的水壶,塞进常叔的怀里,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   “才来了几天就淘气,快随我回去,人来人往的,叫混账男人瞧见了不妥。”说完余光朝那庄稼汉飘了过去,又压低了苏然的草帽,拽着她走了。   晚上的伙食丰盛了许多,人人都加了一个粗面饼子,常叔把手里的饼撕开一半,递到苏然面前:“姑娘今天劳累了,多吃些吧。”   桑妮子嫉妒得眼都圆了,连常小弟也嗑着碗,呆呆地望着她,常婶子更是不乐意,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当响:“快吃饭!”   见此情景,苏然在心里默默叹气:叔啊,您这是给我树敌哎,今天刚软化的关系又打回原形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摆摆手道:“叔,您吃,您才是大劳力。往后,还是叫我小妹吧,这样也不惹人怀疑。”   还没待常叔收回手,晴枝二话不说地就接过饼来,撕碎了饼撒进苏然的碗里。   得,这下吃饭的气氛全没了。   常婶子大声地吸溜了一口米汤,把腌菜头嚼得嘎嘣脆,若无其事地说:“收完稻子就该犁田了,听说今年的牛犊子比往年还贱价。”   常叔把眉头一皱,没好气地打断:“这话你要扯几遍!你买来,我就宰!”   常婶气噎,一掌拍向常小弟撒气:“作死的慢腾鬼!活该连个菜渣都抢不到!”   常小弟大哭,桑妮子哄弟弟,常婶骂骂咧咧,常叔高声喝斥,一顿饭真是吃的好不热闹。   苏然逃也似的奔回房间,晴枝慢悠悠地放下碗筷,捏着绢帕擦嘴……   今晚苏然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常婶黑了那么多钱,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全都归功于常叔的犟牛脾气,他劝不了老婆回头是岸,就采取了暴力不合作的方式。   常婶有钱没处花,估计很闹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在中午12点左右发新章节哦。   ☆、第3章 银子风波      又过了七八日,常家的熟稻都收割完了,接下来便是晒谷,这几天若是下雨,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晒谷场要时常有人看着,桑妮子和其他农家的孩子们,都陪着爹妈轮流守在那里。晴枝也开始做一些活计了,她比量着苏然的脚长大了,这两天正打算做一双新鞋。   苏然看晴枝正专注地纳鞋底,就拿了两只甜津津的野果子,打算给常叔他们送去。正走在半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卖货郎,肩上扛着扁担,前后的货框里塞满了货品。   苏然停下脚步,好奇地瞅着那些小玩意儿,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主意,拦住他道:“卖货郎,你这里可有稀罕的种子卖?”   那卖货郎似乎听错了,放下扁担,拿出一包油纸打开,包的是一颗颗粉白粉白的糖:“这天哪里来的粽子,我这儿有好吃的麦芽糖。”   “喂,前面的卖货郎,先给我来一包糖!”桑妮子的声音从老远传来,只见她昂首阔步地走来,经过苏然身边时,挑眉翻了一个白眼,扔给卖货郎几个铜板,买下一包糖,又挑衅般捏了一颗糖丢进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然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有些好笑,摇摇头不予理会,重新和卖货郎解释:“不是粽子,是种子,要不常见的那种。”   “哦,巧了!我这儿有麻椒、番甜瓜和一种辣子,不知是啥味道,这些都是一个外域商人跟我换的,不过这位小娘,据说这些东西在咱们这里都不好长哩,也没人会种,你要这些作甚?”   苏然一听,惊喜不已,乐得话也顾不上回了,只匆匆说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回家拿钱,”刚走出两步,又返回去,把手里的水果塞了给他,“大叔,吃点果子止渴吧!”   剪好了最后一个线头,晴枝满意地看着纳好的鞋底,厚实又轻便。这时苏然急匆匆跑进屋里,见了晴枝,有些犹豫地蹭到她的身边,嗫嚅轻语道:“晴枝,给我点钱吧。”   “姑娘要钱作甚么?现在日子过得艰难,可不兴往日那般乱花钱了。”   苏然心思一动,低下头佯装委屈道:“桑妮子买了糖不带我吃。”   果然这句话戳中了晴枝心中的软肋,她面色一痛,大步走到柜子前取出钱匣子,开锁抓了一大把铜板来,交给苏然:“把其他零嘴儿都买下,馋死她!”   苏然露出开心的笑脸,用力地点点头,用荷包装了钱就跑。   因她讨喜可爱,那卖货郎便半卖半送地把种子给了她,她又买了几样简单的小农具和零食,花光了钱,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夕阳下山的时候,常婶先回了家,她舀了井水咕隆隆喝了一气,看见正在逗弟弟玩的桑妮子,问道:“大妮子,你爹呢?”   “没见爹回来呢。”   常婶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不一会儿,只见常叔拎着个篮子进门。   “我从桂嫂子家借了二十个鸡蛋,今晚给姑娘加个菜吧。”   常婶听了,怒从心起,冷笑一声:“我说你今儿咋走的早,原来是去办这件顶顶要紧的事儿了。哼,整天姑娘姑娘的,恨不得是自己亲生的。从前我买两只鸡崽子,都叫你给摔了,今天你倒是大方了!”   “浑说甚么,”常叔把眼一瞪,朝地上唾了一口痰,清了清嗓子,“你这婆娘整日里不消停。”   第二天一大早,晴枝坐在院子里继续赶制鞋面,苏然也懒懒地起了床,常叔在窗子里探出脑袋,往厨房瞄了几眼,见常婶正在专注地烧水煮饭,便小声地朝晴枝说:“晴枝姑娘,我有话说。”   晴枝见他神神秘秘,也纳闷地放下针线,朝西厢房走去。   常叔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才贼兮兮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粗布包,递给晴枝:“这是我在腌菜坛子里发现的十两银子,你快拿去吧。”   晴枝看他紧张不已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哟,您还真打算一点一点地,把家当都搬给我呐。”当下晴枝也不客气,也不道谢,伸手就接了。   常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是我对不住你们,往后,我再把那大宗儿的偷来还给你们。”   “好啊!好你个常喇子!”常婶的尖叫声在窗外响起,吓得屋内众人一惊,只见她蹬蹬蹬地踏进了屋,气的浑身乱颤,指着常叔哭骂了起来:“你这个黑心鬼,心心念念想着贴补外人,就忍心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混账!你说的是什么话,做了腌臜事,还死不悔改!”常叔见她闹了起来,也气紫了脸,粗着脖子吼道。   “我这是为了谁!”常婶把门槛拍得咚咚响,哀嚎了一阵子,突又转了一副狠面孔,眼刀子剜向晴枝:“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亏得还是大户人家的丫头,青天白日的就跟汉子偷偷摸摸,苏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孩儿的么!”   晴枝何曾受过这等难听的话,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赤红,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牙齿咬的咯吱响,拳头握成了铁榔头一般。   常叔风一阵似的跨出两步,朝常婶狠狠一甩手,一个大巴掌重重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你你!”常婶捂着脸泪流满面,气的声线都在颤抖,“成亲十几年,你今儿个终于动手打老婆了,好哇,还是为了个小娼妇!”   常婶愤懑地转身,踢倒了堂屋里的一只凳子,又把屋门口的狗踹得呜呜叫,转头见了晴枝刚落下的针线筐,抄起新做的鞋就奔进厨房,一咕噜将鞋扔进灶膛里烧了。桑妮子抱着弟弟躲在角落里,常小弟被吓得嚎啕大哭。   烧完了鞋,常婶犹不解恨,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骂了起来:“没天理,打老婆!我一头碰死你们就舒坦了!”她朝地上擤了个鼻涕,哼哼了两声,又打了个嗝,“说什么大家闺秀,一个是贱婢,一个是怂姐儿,到庄户人家打秋风来了,还在我面前充主子,不过是个下流破落户,我呸!”   苏然听她越说越不像,虽然常家的院子比较偏僻,但保不准经她这么一闹惹来闲话。苏然压着怒火,呼出了一口浊气,掸掸裙子上的褶子,低垂着目光,慢慢踱步出来。   常婶正噎了话干嚎,看着前面的女孩面若冰霜,一步一步地徐徐走来,脚边的裙裾划出片片旋儿。那通身冰冷的气质,和她印象里一个酷似的脸庞重叠了起来,那人的眼神至今让她记忆犹新,仿佛只要被他不轻不重地看一眼,就能叫人堕入冰窖。   女孩面带冷冰冰的笑容,朱唇轻启:“苏家的女孩儿,再怎么落魄,也不能叫人欺负到这步田地!”语气轻慢,好似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却叫她心神大震。她想起了另一个夜晚,那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也是轻飘飘地说:“苏家的女儿,若是叫人欺负了去,我就是在黄泉地狱,也会把他拖下来!”   然后,自己和丈夫对天发誓,跪接了那一百两银子……   常婶再次像筛糠子似的抖了起来,这次却是吓得,苏济铭的手段和名声,即使被流放在千里之外,也足以让她吓破胆神。   “那一百两银子,我不追究了,权当是你们家收留了我们的谢酬,可你若是再口无遮拦,呵呵,大不了鱼死网破,收留钦犯的罪过,可是人头不保的!”   常婶久久没有回应,苏然看她像傻了一样呆坐在原地,状似自己的威慑还是很管用的,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气场,两句话就震慑住了她,挂着嘲讽的微笑,昂头转身回了屋。   进了门只见晴枝伏在桌上哭,抽抽噎噎的,双肩也跟着不停地抖动。苏然叹了一口气,拉开她的胳膊,看着她哭肿的眼睛,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   “这回知道哭了吧,你早听我一句劝,凡事退一步,也不会闹到这地步了,”苏然又顺手倒了一杯茶,一口口喂给她喝,拍拍她的背顺气,“她拿着那钱又花不了,你着什么急,这下可好,惹急了她,非逼得我把钱送给了她,哎,算了算了,就当买个教训吧。”   往后的几天就太平多了,尤其是常婶,说话行事都客客气气的,还主动改善了大家的伙食,苏然自我安慰道,把钱送出去了也好,起码生活的质量提高了。只是晴枝还有些蔫蔫儿的,不爱搭理人,苏然知道她心高气傲,也不在意。   之前晒好的谷子已经装袋入仓了,刚好下了一场及时雨,铺在地理的秸秆也泡的烂熟,肥地很有效果,再过几天就要犁地了。   这天早上,常婶又试探着提了买牛的事,这次都没有人反对,常叔也闷声不响地啃馒头,常婶的心气儿总算顺了些,因买牛是她多年的夙愿,眼下又正跟常叔呕着气,这次是铁了心也要遂她的意的。她匆匆吃完了饭,碗都没有收就去了集市。   晴枝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望着梁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然见她没精神,也歪在床上,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知道一头牛一天能耕多少亩地。”   “反正比人强,做人还不如做畜生有用。”   “额,常叔这两天教了我不少种庄稼的知识呢。”   “来生投胎做个种田的,粗粗粗糙也比半死不活强。”   “咳咳,你说小陈管事现在在干吗呢?说好半个月就回的,这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留我们在这儿自生自灭。”   “……”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如果大伙儿看出来了,请指正哈,不过文章也不能写得太琐碎,所以有一些情节我留白了,如果不是逻辑硬伤的话,朋友们可以自行脑补的说~   嘿嘿嘿嘿(→ 3→)#我才不会告诉你们真相是懒#。   ☆、第4章 来了一只小牛犊      晴枝说了两句丧气话就合眼睡了,苏然觉得无趣,就轻手轻脚出门来。自上次事件后,桑妮子待她愈发冷淡,早早地抱着常小弟去打谷场玩了。苏然见家里没有人,是个难得的机会,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进入了春草园。   园子里的大石下放着几只装了种子的布袋和一些小工具,都是上次从卖货郎那里淘来的,因常叔也不太懂怎么种植这些,苏然只好摸着石头过河了。   春草园地方不大,堪堪两亩地的样子,能种植的地方不过一亩七八分,苏然将园地规划了一下,她以石头为中心,打算在前方开辟出两分地来做试验田。   她把每样种子都取出一小撮,拿了一只小锹,开始整地,好在土壤很松软,即使用简单的工具也不劳累。   因为不知道有哪些作物是需要间苗的,索性都种的分散些。经过小半个时辰,种子都点播了下去,她拿了一只瓢,走到池塘边舀了水挨个浇。   这些种子,辣椒和花椒她是认识的,另外一种则不确定,只知道是某种瓜的种子。   苏然思索着,在这个年代,还是多种些粮食才保险,她打算从常叔那里央点稻种和麦种过来……   浇完了水,她揉揉酸疼的腰,感叹果然农民伯伯种田辛苦,以后吃饭要坚决做个光盘族,将手脸洗洗干净后就出了春草园,独自一人坐在常家小院里享受惬意的午后时光。   一只铁搭在地里缓慢地耕刨,握着铁柄的手布满老茧,青筋累累。常叔像往常一样耕作,心思却系着买牛的事情,自家婆娘会不会挑牛呢,是水牛还是黄牛呢,是老牛还是牛犊子呢,又盘算起搭牛棚子和往后的饲料嚼用来。   “常喇子,还不家去呐,你家老婆买回一头漂亮的小牛犊啦,呦呵,我刚牵了绳,可有劲儿!”田那头有人朝他大喊,常叔一听,身子僵硬了半天,等回过神来,立刻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东西往家赶。   村里人听说常家买牛了,都羡慕地去围观,对着小牛啧啧赞叹。苏然也好奇地站在一边观看,憨憨的小牛眨巴着眼睛,一点也不认生,活泼的尾巴时不时扫扫腿。在乡下,买牛可是一件震惊乡里的大事情。   “还是头母的呐,”常婶高亢的声音穿透人群,自打她回来后就没停过炫耀,“本来想讨头便宜的黄牛,可我想呐,过几年家里没准要开新地,索性一咬牙,花了三两银子买头上好的,虽然还是犊子,养上一年就能干活儿了!”   常叔气喘吁吁地赶来,虽然觉得对不起苏然,可这也是他多少年的心愿,他也曾夜夜不眠,就想拥有一头壮实的牛,而如今梦想实现了,他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看着健壮的小牛犊,他在人群中傻傻地乐了。   经过同村几个壮劳力的帮忙,一间牛棚在两天时间内赶制了出来,小牛开心地住了进去,环视着自己的新家,满意地哞哞叫。苏然不顾晴枝的反对,每天都会割草去喂它,几天下来,小牛也喜欢上了苏然,每次见了她,都会亲密地用头去蹭蹭她。   这天喂完了牛,苏然顺便进入了春草园,前段时间种下去的种子,除了花椒那一溜,其余都发了芽,尤其是番甜瓜那一排,长势最好,已经有了抽藤的迹象。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作物生长周期是什么样的,她也明显感受到春草园里的生长时间是加速的。   这晚天刚刚擦黑,苏然洗漱完毕打算歇息了,这时,一个久未谋面的人,出现了。   小陈管事。   这一去一个多月,小陈管事黑瘦了不少,但仍然神采奕奕。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晴枝,她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话,又诉了许多苦,小陈管事都微笑着一一听了,相比之下,常叔常婶就不那么轻松了,小陈管事虽是微笑着,然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两人,他们束手束脚地站在对面,紧绷的神情透露出慌张,听着晴枝就要讲到那天早上的官司,苏然轻声打断了她:“陈管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陈管事听见问话,恭敬地起立,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来,弯腰举到苏然面前:“陈鹏此次北上一月有余,带来那位人物修书一封,姑娘看完便知。”   苏然双手接过信,就着煤油灯撕拆,还未展开信纸,就传来一阵清新的墨香,信笺舒展,入眼的是一片雄健洒脱的字迹。   信的内容文绉绉的,苏然半蒙半猜,理解了七八分,写信的是苏老爹以前的一个学生,听闻恩师噩耗,惊悲不已,又得知苏氏独女逃脱厄运,惊喜交加,愿意冒着砍头的危险收留她,让她快快上路,以免夜长梦多,比较谨慎的是,这封信没有落款名。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苏然将信收起,向小陈管事问道,看来小陈管事,或者说是苏老爹,已经安排好一切了,而此时六神无主的她也只有信赖他们了。   “今夜二更。”小陈管事避开了第一个问题,似乎并不方便透露关于那人身份的信息。   只是,这么突然的变故让苏然一时不太适应,脑袋蒙了片刻。小陈管事接过信,在煤油灯上点着了,看着信笺化为灰烬,他安慰道:“那位大人已安排妥当了,自会有人来接。”   夜幕一点点黑透了,距离约定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近。除了小陈管事,所有人都开始躁动不安,苏然不时竖起耳朵听屋外的动静,晴枝把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常叔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常婶抱着手臂啃指尖,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视四周。   一声奇特的暗号响起,像是一种昆虫的鸣叫,小陈管事倏地起立,常婶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口,深怕自己尖叫出声。   拉栓开门后,鱼贯窜进三个身影,速度之快,仅在一瞬之间,惊得苏然心跳骤然加快。   “门口的狗喂了下药的骨头,已经迷晕了,实在抱歉。”为首的男子一抱拳,朝常叔致歉一声。   来人都是健硕挺拔的身材,为首的男子尤其魁梧,清一色的漆黑衣裳,裹着黑头巾,大半夜的出现在家里,确实能把人吓得不轻。   “都准备好了?快快随我离去吧。”那男子又一催促,唤醒了还在震惊中的苏然和晴枝,她们大气也不敢喘,闷头朝门口走去。就在这时,身后那男子依然留在原地说了声:“请。”   苏然不解地回头,只见那男子对着常叔常婶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这一动作让所有人蒙了,常叔常婶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我忘记告知了,防止走漏风声,常家也要随同离开。”小陈管事仿佛才想起这件事来,轻描淡写地说。   常家如遭雷劈,常婶扶着桌角不然自己倒下,常叔跌坐在凳子上,桑妮子从里屋冲出来,紧紧拽着爹妈的衣角。   “既如此,请速速收拾行李,一刻钟后,要么活着离开,要么闭眼留下。”   常婶刚要哀嚎,还没起头,旁边的壮汉们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吓得她立刻憋了回去。桑妮子恶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推开他们跑进屋里去,不知捣鼓了什么,片刻后又跑回来,把手中的包袱扔到苏然脚下,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白花花的银子撒落了出来:“拿走!我们不欠你的了!”   “对对对!姑娘,您拿去,您都拿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常婶也哭着跑来,抽噎着跪下,啪啪往自己脸上甩巴掌,“是我财迷心窍,辜负了老爷的嘱托,我不是人,老爷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图报,昧他的银子,刻薄他的女儿,我给您磕头赔罪。”   常叔也涕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拖着腿挪到小陈管事前,不住地磕头:“大人,大人请高抬贵手!我们发誓,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小陈管事一声嗤笑,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常叔的磕头:“这样的保证,苏家可再也消受不起了。”   苏然有些不忍心,这个地方毕竟曾是他们的家,这样的做法未免有些残忍,再说他们一家也没有打骂过她,只是有个爱挑刺的大婶和冷淡的闺女不怎么让人舒心。   刚要开口求情,晴枝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这么做:“求了也没用,小陈管事可是面软心硬的人呢。”   “请吧。”黑衣男子见状,面无表情地拽起了常叔,朝门口一推。   桑妮子见黑衣人来者不善,抢先一步扶起了常婶,又跑到屋里把睡得沉沉的常小弟抱出,跟在脸色灰败的父母身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苏然走在后头,心情有些沉重,她间接破坏了一个家庭,如鲠在喉的滋味让她很不好受。走出百来米,常家的小院快要隐没在黑暗里了,她停住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回一转身,边跑边说:“对不起,请等我一下,我跟小牛犊道个别!”   一听“小牛犊”三个字,常婶再也支持不住,一把揪住晴枝的衣领大哭大闹,又猛然被人捂住了嘴,呜呜出不了声,桑妮子突然发起狂来踢人,常婶也拼命挣扎,常小弟被吓醒后放声大哭,那边顿时乱成一锅粥,因此也没人顾得上跟着苏然。而苏然,她实在不忍心让小牛犊自生自灭,一想到它被活活饿死的惨状,心都纠了起来。   苏然以最快速度跑进牛棚,一把抓住栓牛的绳子便要闪身进入春草园,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急得她脑门上冒了汗,难道除了自己,其他灵性生物都进不去吗?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焦急,不远处已渐渐安静下来,她甚至已经听到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时间所剩无几,她烦躁的扯扯领子,摸到胸前的印记时,灵光一闪,一手覆在印记上,一手摸着小牛的脑袋,默念“进!”   这一次,果然成功了!原来,要将有灵生物和胸口的印记联系起来才能带进园去。   她又一把抓起旁边的饲料丢进园里,即将离开时,家里的小土狗颤颤巍巍走过来,好似迷药的劲儿还没醒,它趴在门槛上呜呜喘气,苏然见它可怜,又把它带到园里去,还来不及安顿好,就以迅雷之速冲出棚子,和不远处迎面走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暗道好险!   当下稳了稳呼吸,抿着嘴唇,一脸沉痛,缓缓掩上了牛棚的门,低着头和他一道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唠唠嗑,说说文里的物价啦。   本文的物价是以明代为参照再经过修改的,明洪武年间,金陵的牛价是三两左右,水牛更高些,四两到十二两不等,物价因为年代和地域不同有所不同。   所以可能我考据得不够严谨,资料有限,勿怪勿怪哈。   ☆、第5章 种苜蓿      月光如洗,锦缎般的湖水反射出点点波光,岸边停靠着两只船舫,在水中晃晃悠悠。苏然一行人分作两批登船,汉子们一船,女人和孩子一船,摇桨的两个船娘看起来身材魁梧,身手却敏捷利落,似乎还带些功夫。   船舱内地方狭小,仅够容纳五六人,晴枝拿出棉袄铺在舱板上,坐在上面可以抵御些夜里的凉气,而对面的两人可就没这么舒坦了,因为走得急,连行李也没来得及收拾。桑妮子抱膝坐在另一头,黑亮亮的眼睛盯着苏然,能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苏然被看得脊背发麻,取出两件外衫递给常婶:“夜里凉,披上吧。”晴枝见了,嘴皮子嗫嚅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常婶默默地接了过去,给自己和桑妮子披上,抱着常小弟倒在船板上闭眼睡了,苏然也困得睁不开眼,走了许多路,双腿都是酸疼的,就和晴枝互相靠着打盹儿,只在朦朦胧胧间,听到身后传来几声细微的抽涕声。   今天的这一番遭遇,苏然的心情并不比常家好受多少,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一直过着粗茶淡饭的安乐日子,而不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   船舫的尾部有一个小舱室,是供众人如厕的地方,苏然早晨就在这里进入了春草园。小牛犊经过一夜的适应,对新环境很是喜欢,此刻它正站在池塘边饮水,小黄狗也变得精神抖擞的,见了苏然凭空出现,好奇地围着她乱转。   目前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苏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狗和牛的食物。   狗的吃食还算容易解决,把自己的匀出一点来就成,但是小牛的口粮就比较难办了,昨晚因时间匆忙,她只来得及丢两袋饲料进来,这也只够小牛吃上几天的分量,苏然有些发愁,虽然如今她有了春草园,袋子里也残留了不少种子,但即使立刻种下去,也不会那么快出芽的。   小牛犊的饲料是一种叫苜蓿的草,这种草营养价值很高,小牛很喜欢吃。并且苜蓿还有肥地的功能,在菜头庄,有牲畜的人家都会把苜蓿和小麦、稻子等作物套种,一亩地的收成都会多上不少。   为了养活两只小家伙,苏然整日里愁眉苦脸、寝食难安,想来养儿养女也不过如此。   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船队已经距离京城百里开外了,小陈管事也认为比较安全了,就听从苏然的建议,当晚投宿了一家客栈,两天没睡过床的众人都送了一口气,神情也欢快起来。   这一路过来,苏然已经想好了对策,等到客栈最忙乱的时候,她看准了时间,快速吃完了饭离了席,借口晕船要去院子里透透气。   她急忙忙跑到客栈后院的马号旁,这里是马车牲畜停留的地方,一般客栈都会备足饲草喂养,她朝一个客栈的小二招了招手,那小二点头哈腰地跑来。   “给我备三百斤草料来,搁在那边穿堂的角落里,待会儿自有人来取,丢了也不与你相干,”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子,约有三两,掷给了他,“剩下的都赏你了。”那小二喜得眉开眼笑,速速领命下去了。   过了约十分钟,草料都搬好了,小二赶紧忙活着去招呼别的客人,正好这条穿堂比较隐蔽,巷口又有一辆马车挡住了视线,苏然以最快的速度,使出吃奶的劲儿把那几大袋草料搬进园中,因怕晴枝放心不下出来找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歇息,就匆匆赶了回去。   幸好众人只是刚刚用完了饭,正在撤桌,等着上茶。   “干什么去了,喘成这样?”晴枝把苏然拉倒身边,替她抹脑门上的汗。   苏然苦着脸抹了抹脸颊,做了一个鬼脸:“看马去了,那马喷了我一脸喷嚏,吓坏我了。”   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直冷着脸的桑妮子都扯了扯嘴角,晴枝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多早晚才长大呢!”   晚上按照旧时的规矩,苏然单独睡了一床,晴枝歇在床尾处的矮榻上,放下床边的帷幔,总算有了一间比较隐蔽的空间,苏然又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一整夜都在园里整地播种,把所有草种子都播了下去,期待草料快快接上,不过这样一来,剩下的土地就都用完了。   早期种下去的作物长势喜人,番甜瓜抽出了绿油油的藤蔓,叶子有掌心大小,辣椒苗也长了两三寸许,只有花椒那一排依旧光秃秃的,没有发芽的迹象,苏然有些担心是不是种子出了问题。   经过大半夜的劳作,直到天刚擦亮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儿,苏然顶着昏沉的脑袋上了船,又开始了长途跋涉的奔波之旅。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水路,是一条贯穿南北的人工运河。因首都坐落在南边,这条运河便成了南下漕运的主要干道,刚刚过了秋收时节,大批的漕船满载着谷物,浩浩荡荡向下游行驶。   常婶并桑妮子抱着常小弟在船头看热闹,晴枝趴在小侧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有些没精打采的:“在家的时候,就听过一句俗话:‘天下稻花芳菲尽,三分粒粒入何家’,这漕粮怕是有不少都进了何家的粮仓吧。”   这是苏然第一次听到晴枝讲天下时事的话,看来她也不是个目不识丁的简单之人,便有心让她多说些,试探着搭话:“那当今天子会高兴吗?”   “大惠朝的大半个钱袋子都在何家的手里,况且他家还出了个手腕了得的皇后娘娘,谁还敢管这些。”   苏然见晴枝神色郁郁,似有愤懑之色,轻轻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次咱家的事情,何家绝对不干净!跟老爷斗了那么多年,这次总算如了他们意了,哼,我倒要看看,他们家还能长长久久地猖狂下去!”舱外的常小弟不知看见了什么,兴奋地拍手大笑,苏然未免有心人听见,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可知道我们这次是去哪里?”苏然又问出了这几天一直徘徊在心头的问题。   “小陈管事不肯透露,说反正是个大官家里,为人正直可敬,绝不会短了姑娘的吃穿。”   这个陈鹏,做事真是太谨慎了。   就这样又漂泊了七八天,一行人又从水路改为旱路,坐马车可不如坐船享受了,颠的苏然心里翻江倒海,一路吐了许多次。   这天中午,他们在官道边停车歇息,小陈管事来到苏然和晴枝的身边,对她们郑重说道:“再有半日即可进凌州城,那里是诚王的封地,这次我们投靠的,便是诚王殿下。”   苏然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她之前只想过是什么封疆大吏之类的官,可从没想过和什么王爷皇族扯上关系!   “还有一些旁的牵扯,恕小的不能多说,姑娘只管安心住进便是,小的每月初一、十五都会进府问安。之后会向姑娘引荐一人,平日里若有事情要差遣小的,让他出来递个话儿即可。”小陈管事行事周全,无可挑剔,纵然她的心中有万般恐慌,也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辩驳。   苏然心事重重地跟着车队前往凌州城,在下午申时左右,终于见到了高大威严的凌州城墙,城外靠墙处站着一人,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见了小陈管事的车队,立马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作揖打招呼道:“可把您盼来了,我估摸着就这几天了,前儿我就在城外候着了,姑娘可安好?”   小陈管事从车上跃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好,就是让姑娘吃了不少苦,您来见见吧,往后还得靠您照应呐。”   这时苏然听见声音,也掀开车帘准备下车,那男子赶忙行至车前,躬下身子,示意苏然踩在他的背上下车,苏然一愣,支支吾吾地说:“这有凳子。”说着举起了车门前的凳子。   “嗨!您瞧我,宫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说着赶忙接过凳子放在地上,又弯腰行礼,笑言笑语地说,“问姑娘好,我是小夏子,往后我就在姑娘跟前儿当差。”   见这男子面白无须,声音不如同年男子浑厚,又听他说是从宫里出来的,想来就是之前小陈管事提到过一次的夏公公了。   苏然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整理好衣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后头坐同一辆车的晴枝和常婶母女也下了车,不住地打量起四周来。   小陈管事在这里做了简单的交接,便和其他壮士们先行进城了,后半段路由夏公公引着,坐小轿前往王府。   夏公公徒步跟在轿外,细细嘱咐道:“待会儿进了府,先见见王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大精神,约莫坐一小会儿便回,殿下军务繁忙,今日怕是不得见了。”   苏然一边听着一边好奇地从帘缝处观察街景,凌州城不如南方精致典雅,自有一股粗犷豪迈的气息,这里的市坊不分,沿街就是商铺客店,贸易十分繁荣,苏然甚至还看见不少大胡子黄毛的外国脸孔,女人们也不怎么避嫌,大街小巷都能看见女子来来往往的身影,只一眼,苏然就喜欢上了这里。   “夏公公,你给我说说王府里的事吧,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好嘞,先说说这王妃娘娘,娘娘的老家是北边草原上的扎尔明部,辰启四十五年和殿下成的婚,成婚八年了,世子还不满周岁,府里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别的主子,所以今儿我们只需见这一位,殿下是四十六年领兵驻守凌州的,是咱大惠朝的铁臂江山,这凌州虽不如江南秀丽,却自有它的妙处,改明儿姑娘闷了,我就领姑娘上街顽顽,此地在殿下的管治下纪律严明,夜不闭户,别提有多自在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夏公公都在介绍这位年轻的诚王如何盖世无双,出类拔萃,战功赫赫,天下无敌等等,简直是个狂热崇拜者,苏然想,他在后世肯定是个“诚王国际后援会”会长级别的人物。   “夏公公,你可有……我爹爹的消息。”苏然突然打断了他,这是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的一个人,对于临危时都能将一切安排周到,并且无条件爱护女儿的苏老爹,苏然很是敬爱感激,现在成了他的女儿,自然也很关心他的安危。   外面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姑娘放心,老爷自有天佑,个中因由,往后再与您细细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霸王嘛,来报个到也是给我极大的动力哦~   ☆、第6章 初见   换过一次青顶小轿,拐了两个弯,从一侧角门入了府,苏然才敢掀开小窗帘向外窥探,诚王府内一派庄严大气,没有一处多余的摆饰,只在几个正堂门口种了两颗对称的银杏树。府内人丁稀少,并不见有什么下人仆从走动,与她想象中的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情景截然不同。   软轿在一处院门口停下,苏然有些忐忑地匀了匀呼吸,小心翼翼地出了轿,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这个院子十分阔朗,石板路铺的工整平坦,近乎刻板。   少顷,从耳房处走来了一个丫头,朝她行了一礼,将她引入了旁边垂花门后的上房内。   “给姑娘请安,姑娘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在这儿梳洗一番,也好精精神神的。”那丫头笑眯眯地说,一派亲切自然的做派。只见她鹅蛋脸,高鼻梁,头戴朱钗,通身打扮不俗,看来是主子跟前得宠的丫头。   苏然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也有些灰头土脸的,这副摸样去见主人家的确失礼,当下便欣然答应:“有劳姐姐了。”   “姑娘叫我灵芝吧,我来伺候姑娘洗漱。”说罢,里间响起了倒水的声音,几个小丫鬟捧着皂角香巾鱼贯而入,在热气腾腾的水里撒了些白花花的盐,旁边的架子上摆放着篦子、香精、头油等物品。   入乡随俗,苏然强忍住心头的不适,任凭她们褪下了衣物,好一番搓头擦身,换了两次洗澡水,洗了三遍头发,篦了两次头,又用七八块棉布巾反复擦拭干才罢休。   “我给姑娘挽个髻,姑娘脸蛋圆润,绑双丫髻最显小巧可爱了,”苏然被折腾的有些没精神,但仍乖巧地随她摆弄,不到一刻钟,两坨小鬏鬏就梳好了,灵芝又从旁边装了水的瓷匣子里拈出两朵牙黄色的小花,插在一边的发髻上,左瞧右瞧,很是满意,“这是刚摘下的,配姑娘这般容貌也不亏了。”   苏然因看天色不早,还不待上妆,便赶紧离开了,出门正好遇上了晴枝和常婶母女,她们也整理得清清爽爽的,就一同前往上房去了。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凉风吹得人很舒爽。苏然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西,转过一处青石插瓶,才进入诚王妃住的正院,过了两个穿堂,来到正房门口,只见门匾上写着“福至堂”三个字,再朝屋内一看,屋门口放着一架骏马图屏风,挡住了房中景色,但还未进屋就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险些闷的人喘不上气来,只听一个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快端茶上点心。”   打起珠帘,转过屏风,只见屋中央燃着一只火盆,铺着猩猩毡的美人榻上歪着一个贵妇人,面色苍白,犹带病态。   旁边的小丫头拿来四只蒲团放于地上,苏然见状便上前磕头请安,晴枝等也按规矩行了礼。   “快看座吧。”王妃的眉眼弯弯,面容和蔼,只是声音中气不足,一点也看不出草原儿女的风情,倒更像是病歪歪的西施。   “旁人都先退下吧,灵芝和芳杏留下招待客人。”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听从吩咐,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留了两个贴身大丫鬟在近前服侍。   “这下清净了,我们也好说说体己话儿。早年令尊于王爷有恩,我也很是敬重钦佩,你且放心,但凡诚王府还在一日,就不会叫你流落在外受苦,往后外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娘家的妹妹。”   “多谢娘娘体恤,殿下和娘娘的大恩,民女实在是无以为报。”   “这没什么,不过是多份花销罢了,只是我们府里人丁单薄,以往也没有过姑娘的定例,往后若是短了什么,只管找这里的管事媳妇胡海家的,我身子不利索,不能管理家务,她家男人是府里的总管,找她也是一样儿的。”   苏然点点头,一样样都记下了。   诚王妃说了几句话就累了,闭上眼抚头,另一只手随意挥了挥,就有另一个丫鬟芳杏会意,声音柔柔的接着说道:“我们娘娘还想说,姑娘是在江南长大的,自然千娇万贵,府里的院子都粗粗旷旷的,随便找一间让姑娘住也不合适,只有东北角的‘绿湾小筑’还略可称得上清丽,只是稍偏僻了些,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丫头,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灵芝见了,扬头询问道:“娟儿,你在外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那小丫头低着头走进来,向王妃行了个屈膝礼,唯唯诺诺地说:“门上来传话,说是殿下回来了,现下正在书房议事,听说苏姑娘到了,请姑娘去见见。”   诚王妃闻言睁开了眼,面带笑容:“今儿真是难得,回来的这么早,你且去见见吧,回头也不用到我跟前儿了,我吃长斋,给你办接风宴不合适,往后你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若是闲腻了,就来我这里坐坐,随你自己自在。”   苏然点头称是,照着之前晴枝交代的,诚敬地行了礼,步履沉稳地退了出去。   只不过,要见那位传说中杀敌万千的诚王了!   苏然有一些紧张,她站立在院子里,紧紧捏着裙角,抬头看见天边霞光异彩的火烧云,有片刻的失神。   诚王府是个三路三进的府邸,王爷的内书房在北边居中的盛晖阁内,是个难得的清幽之处。苏然站在门口,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晴枝在她身后小声提醒了一下,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苏然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叩响门板。   “进来。”声音浑厚动听,像一杯纯酿。   苏然打开门,低垂着眼帘,不敢乱看,平平稳稳地小步进入。   “不用拘礼,去椅子上坐吧,陈管事正好也在的。”   苏然这才好奇地抬头,见了小陈管事的笑脸,心情顿时一松。   主座上坐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剑眉星目,目光如炬,五官十分深邃英俊,眉宇间有两道浅浅的纹路,隐隐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苏姑娘的芳名是……苏然?”   苏然侧身点头答应,头上的两朵小花瓣微微飘动。   他仔细询问了一路上的情况,略表关心之后,又笑说道:“你刚出生那会儿,本王还抱过你,转眼就这么高了。”说完这一句,谈话一时陷入了冷场,诚王看起来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用拇指细细研磨着茶杯口,抬眼看了一眼小陈管事。   小陈管事立即会意,对晴枝微笑说道:“晴枝,你出来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苏然又紧张了起来,诚王不温不火地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这么问或许有些唐突,只是现下有一惑还要请姑娘释疑,恩师在临危之前,可有向你交代过什么?”   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苏然心中警铃大作,苏老爹先前有向女儿交代过什么机密吗?什么事情能让诚王这么紧张,赶在第一天就急忙忙地招呼她来询问了?   电光火石间千万个念头跑过,但此刻,苏然只有一个选择,她低下头乖巧恭谨地回答:“走时匆忙,还未来得及与家父见一面。”   诚王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内又略有些失望,他点点头,又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住在‘绿湾小筑’?那是个好住处,荒废了也可惜,你住进去也好。”诚王说到最后,近乎喃喃自语。   苏然仔细听着,见似乎并没有要她答话的意愿,就呆呆地坐着,诚王怔忡了半响后醒过神来,又交代了两句,就放她回去了。   苏然出门后大呼一口气,感到一阵从水里捞出来般的轻松,诚王的身上有一种极其威严的气势,即使是在闲聊家常的时候也压迫的人不敢松懈。   门外小陈管事已经离开,夏公公在月洞门外恭候着,晴枝一路上兴奋地说个不停,似乎住进王府里,就数她最高兴了。   “姑娘,刚小陈管事跟我说,咱们要住的绿湾小筑,以前是个得宠的姬妾住过的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是王府一景呢!”   苏然一听,停下了脚步,望着夏公公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府里只有王爷和王妃吗?”   夏公公走上前来,弯腰扶着苏然的手继续走,边行边说:“以前还有个倪主子,一年前因为身子不大好,去乡下庄子上疗养了。”   苏然一听便知道是那些公侯王族家的阴私,也不再多打听了。   这边厢,盛晖阁内。   一名高大的男子恭敬地立在下首,等待主子的发话。   诚王仍旧习惯性地摩挲着茶杯口,良久才说道:“你再说一遍,说仔细些。”   “是。接苏姑娘返回的那天晚上,几个留在后头善后的兄弟们回报说:他们本该按照计划,把常家伪装成贼人盗窃的假象,好引开旁人的猜疑。但稀奇的是,那晚常家最值钱的牛竟然不翼而飞了,门口下了迷药的狗也不见了,另外,牛棚里的饲料少了一半,其余的倒一概齐全。兄弟们觉得两个活物平白无故地没了,十分不妥当,所以来请殿下示下。”   诚王习惯性地轻皱起眉头,身子朝前俯了俯,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期间没有别人出入常家的院子么?”   “没有,我们三个带姑娘和常家人先行离开,其他兄弟们都在暗处候着的,没有外人出入,只有……”那壮汉停顿了一下,抬起头一瞥,又迅速低下头来。   “说。”   “只有苏姑娘临行前又返回了一次牛棚。”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甩不掉的麻烦      戌正时分,绿湾小筑还是一派灯火通明,烛光照耀下的房舍雕梁画栋,精致非常,虽没有什么十分贵重的摆饰,但一切家具物什都胜在自然清新,居住环境十分雅致,更难得的是,房屋里间还有一处隔开的小书房,打开后门,连通的竟然是一处美不胜收的小花园。   此刻,晴枝正忙进忙出地收拾东西,一会儿吩咐小丫头整理床褥,一会儿又传唤热水洗漱,完全熟门熟路,像在自己家一般,苏然见几个小丫头不服气地瘪嘴挤眼,有心提醒晴枝收敛一些,便朝她使了个眼色。晴枝见状,把手上的钱匣子仔细收好,跟着苏然打帘进了里间。   苏然站定,压低了声音对晴枝说:“这里不比家里,即使是对三等的丫头们,也客气着些,毕竟我们在人家做客,万一行差踏错,结下了恶缘,让人穿了小鞋也是无处诉冤的,想想上次在常婶家吃的苦果吧。”   晴枝起先还张着嘴想反驳,听到苏然最后一句便闷不做声了,只点头答应了。她复又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苏然来,看的苏然心中直发毛:“做什么这样看人,怪瘆人的!”   “姑娘经了一遭事,真是长大不少,连我也佩服不如呢!”   苏然被这话一噎,只好露出沉痛的表情说:“哎,现在没爹没娘,哪里还能没心没肺的混日子呢,就是眼下住的王府,也不能待一辈子的,该仔细打算打算往后的出路了。”   其实苏然心里还有一个算计,住在王府里行事诸多不便,若是可以,自立门户是最理想的了,当然,这个话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所以还要徐徐图之才行。   晴枝听了苏然的这一番话,神情也变得凝重了,歪着头仔细思索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问话:“姑娘歇下了吗?”   是王妃身边灵芝的声音,苏然赶忙走了出来,笑脸相迎:“还没呢,姐姐这么晚了怎么不歇着呢。”   “我也是个没事忙的,娘娘放心不下差我来看看。另外,姑娘身边只有晴枝一人怕是不够用,让我把娟儿带来给姑娘使唤,这丫头虽然呆了些,好在还是个老实的,往后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差遣她。”   这个叫娟儿的丫头就是之前替王爷传话的,看起来是有些笨笨的,还有些怯懦,低着头不敢乱瞧,两只脚尖无措地蹭着。   灵芝看着她这副模样,含笑拉过她的手,将她朝前拽了拽:“娘娘还说了,现下府里事多忙乱,等收完各庄的地租子,再找人伢子来挑好的给姑娘使。”   苏然谢过王妃的好意,摆了摆手说:“不敢再劳烦娘娘费神了,我在家也是俭朴惯了的,两个丫头就尽够了,何况还有几个洒扫做粗的,我小小一个人,用那么多人反而折了福。”   灵芝听了她的说辞,笑而不语地点点头,吃了两口茶又说:“今儿姑娘带来的那一家子,都按照您的意思给派了别处的差事,常大娘在茶房做活儿,常大叔正好有些本事,就雇他做了府里的花把式,往后姑娘屋里的花儿草儿,就让他来种吧,至于他家闺女,就暂时安排在针线房了。只是我有一问,姑娘可别怪我唐突,让他们来伺候姑娘不是更妥帖么?”   “说到这个,还请姐姐体谅我的心,说来也是我对不住他们家,平白遭受了离家之苦,让他们在我这里当差也太清苦了些,不如趁早给他们谋个长久的去处,若能得了王府的庇佑,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话虽说的好听,可实际上是苏然再也不敢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常婶和桑妮子,经过这次的事情,估计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灵芝听后也不再坚持,看向苏然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执着她的手细细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   这晚,苏然等到众人都歇下了,又在帷幔内进入了春草园,小牛犊见了她的出现,开心地哞哞叫,小黄也撒欢儿似的跑过来,凑近了一阵猛嗅。   小牛犊在苏然的精心照顾下,长肥了一圈,皮毛更加柔顺光亮了。苏然舀了一瓢水浇在它的脊背上,仔仔细细地给它擦洗了身子,又把小黄捞过来强行洗了一番,洗完澡的小黄抖着身子,把水甩了她一脸,苏然笑骂了一声,又去查看之前种下去的作物。   令人欣慰的是花椒那一排终于冒了芽,看来不是种子有问题,应该是花椒的生长周期比较长的缘故。另外,辣椒和番甜瓜都已经结出了小花苞,白色和黄色的小花朵花枝招展,娇嫩欲滴。苜蓿草也发了青青的小嫩芽,未免小牛犊提前吃光了,苏然便把它拴在了树干上,现在树周围一片已经光秃秃的了。   将春草园内一切安置妥当后,苏然亲亲小牛犊的脑袋,回到了温暖的被窝,听着窗外夜风吹打树枝的声音,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苏然难得睡到了自然醒,晴枝早早去厨房拿早饭了,娟儿也不见踪影,她自己穿好了衣裳,就着铜盆里的凉水简单洗漱了一番,继而再打算仔细逛一圈绿湾小筑。   这是一个江南园林式的小院子,主屋是个两层小阁楼,西面临着一处荷花池,南面种着几丛翠竹林,屋后的小花园内长着各种果树,还有一处从外面护城河内引来的活水贯穿了整个小花园的沟渠。这里所有的花木建筑都设计的恰到好处,格调高雅清新,想来当初住在这里的主人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从里间的小书房走出,与之相连的是一条铺着朱漆木板的游廊,雨天在廊下品茗听雨实在是一大赏心悦事。   苏然坐在廊下的围栏上,看着水渠中的清水缓缓流淌,心情平静安宁。突然从旁边耳房内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哭泣声,苏然好奇地寻声走了过去,在那屋子的窗外站住了脚,细细分辨里面的哭声。   “呜嗯嗯,她们都不肯来的地儿,就把我排挤了过来,在这里当差,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一人正在委屈的哭诉着。   “娟儿姐姐别哭啦,要不你再去求求娘娘,把你调回去。”一旁还有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小丫头安慰道。   “娘娘如今哪儿还能管这闲事儿,都是胡大娘一手安排的,我妈前儿才得罪了她……”   只隐约听了这么一句,苏然觉得偷听别人的隐私不太厚道,索性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没想到对于那些丫头们来说,自己这里还是一处苦差事啊。   就在苏然怔忡间,晴枝端着食盒,喘着气儿走了过来,见苏然一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提高了嗓门问道:“姑娘自己醒了?娟儿那丫头怎么不进来伺候?”   耳房内的娟儿听了这一声喊,红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赶了进来,晴枝见了她哭肿的眼睛,哼了一声没多言,只把手中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盅银耳枸杞粥和四五碟精致小菜,还有一笼白面馍馍。   “这厨房离咱们院子也太远了,我跑的腿都酸了,姑娘先尝尝凉了没。”   苏然先舀了一勺粥,用舌尖尝了尝,味道很普通,而且确实有些凉了,当下就让晴枝和娟儿先挑了自己喜欢吃的拿回去吃了。   用完饭小夏公公来了,夏公公和内院的其他小太监们住在一起,并不伺候苏然的衣食起居,只在每天巳时进来当差,或采买送信,或跑腿解闷儿。   夏公公细致地跟她说了一些王府里的事宜,苏然正听的兴起,只见晴枝脸色不好地走了进来,俯身在苏然耳边轻声说:“桑妮子来了。”   苏然很是纳闷,桑妮子不是在针线房做事了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褪下了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身穿体面的棉布衣裳的桑妮子,原来也是一个标致的女孩儿,苏然看着面前文静不少的女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这沉默的氛围中,桑妮子一直低头,紧紧咬着嘴唇,时间渐渐过去,气氛越来越僵,突然,她把眼一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姑娘,让我来伺候你吧!”   苏然和晴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在当地,晴枝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在针线房做的好好的么?”要让桑妮子进绿湾小筑,晴枝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求姑娘可怜,我针黹太笨,在针线房做事,迟早要被撵出来的,我们一家在王府没有根基,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个不好的下场,我们是跟着姑娘离开的,也只有依靠姑娘了。”   苏然想起早晨娟儿的哭诉,再看看眼前的桑妮子,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她还记得离家的那天夜里,桑妮子对她恶目相视的神情。   正巧这时,灵芝又来了绿湾小筑,一进门就笑道:“瞧我又来叨扰了,昨儿才跟你提过他们家的事儿,今儿就为这事跑腿了,”说毕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展开仔细核对了一番才递给苏然,“这是她的身契,娘娘让我给送了来,难为她之前去福至堂跪求了好一阵了。”   苏然接了身契,思索半晌,默默把身契折叠好交给晴枝,算是默认留下桑妮子了,晴枝急得跺脚,苏然示意她稍安勿躁:“来我这里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听话,你可能做到?”   桑妮子一阵狂喜,连连磕头:“谢姑娘怜悯,从前我不懂事,往后我一定尽心服侍您,听您的话,听晴枝姐姐的话!”   苏然收下桑妮子,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安,但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王妃身体不好,不想因为这个事情再去烦她,更不想给人留下个刁钻不容人的印象,另外,自己和常家的矛盾恩怨,不能在王府里被扩大化了,因此她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   灵芝一脸欣慰地双手合十,语带笑意道:“这就好喽,姑娘给改个名吧,以后她就是姑娘的人了。”   灵芝的意思是嫌桑妮子这个名字太村气,配不上王府丫头的身份,苏然稍加沉吟,心念一动:“怕你往后改了名字不习惯,还是叫‘桑霓’吧,‘霓虹万丈’的‘霓’。”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疾风少年      对于桑霓突如其来的投诚,苏然还是比较防备的,因此,她对待桑霓的态度就是:干养着。   贴身衣物、钱财、吃食等重要事务一律不经她手,只让她做些杂碎的活计。不过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她似乎乖巧了不少,一改以往仇视敌对的刺毛性子,对于晴枝的各种刁难和责备都能忍气吞声,无论是缝补刺绣、跑腿传话还是打扫屋子都没有半句怨言,这倒让苏然对她刮目相看了不少。   随着露月的接近,天气愈发凉爽了起来,诚王府内却越来越喧嚣了,除了交租的庄头们陆续赶来,更有一件大事要操办。   十月初二,诚王世子满周岁生辰。   诚王府大摆上百桌流水席,各地乡绅、勋贵宾客络绎不绝,鞭炮声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千里迢迢从南方请来的名角儿戏班子搭台唱戏。   虽然有些心痒难耐,但作为钦犯的女儿,这种场合苏然并不宜露面,初二这天她只好蜷缩在自己的小院里,和往常一样,看书练字,过着平淡无聊的生活。绿湾小筑的丫头们平时做活儿都捞不到什么油水,所以这次也很向往前头的热闹,苏然干脆放了她们一天假,让她们都兴高采烈地去领赏了,只留了晴枝一人看屋子。   呆在比平时空旷的屋子里,觑着个空儿,苏然去了一趟春草园,园内的辣椒和番甜瓜都挂了果儿,原来这所谓的番甜瓜就是后世的哈密瓜,苏然捧着一只瓜狠狠嗅了一口香气,一想起那甘甜的滋味,顿觉满口生津。   摘下一茬掐尖儿的辣椒和哈密瓜,用提篓子分类装好,这次成熟的瓜足有七八个,辣椒也装了半篓,当初每种种子只种下了五茬,产量却十分惊人,个头也比前世见到的大上三四分,据苏然所知,哈密瓜对于生长的土质、气候、阳光照射条件等有很高要求,这批瓜菜在没怎么打理的情况下还能长得这么好,看来,春草园就像一个大熔炉,有一种神秘力量能优化植物的品种。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想太多了,馋虫已经在她的胃里钻来钻去了,她急匆匆地将一只瓜切两半,掏空了瓜瓤,拿了一只小勺,挖了一块果肉品尝,鲜甜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这些天王府的伙食实在是叫人失望,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样子,突然间吃到这么美味新鲜的水果,没有出息的她觉得人生没有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了。   今日天光晴好,一碧如洗,苏然哼着小曲儿捧着瓜,来到了阁楼上,临栏远眺,正好能看见王府的另一端高朋满座,熙熙攘攘,正是东南方的露天宴会场所。   苏然的眼力不错,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都能看的见,露天大院里摆着十多个朱漆大圆桌,宾客们围桌欢坐,觥筹交错,丫鬟们捧着猩红的捧盒来回穿梭,各色珍馐美馔如流水般端出。   前面的喜莺台已经搭好了布景,就等开嗓了,苏然对原汁原味的传统戏曲也很感兴趣。前世躺在床上的时候,终日靠看书打发无聊,使得她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今能够真实地体验一把古韵曲艺的精妙,着实让她期待不已。   听着余音缭绕的婉转曲调,吃着香甜的水果,苏然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待到宴会渐渐进入尾声,菜肴被顺序撤下之后,正中的桌子上又被摆满了不知名的物品,一个带着虎头帽,身穿大红小衫的奶娃娃从屋内被抱出,众人都离了席,一齐涌向正中间的圆桌,将桌子围挤的水泄不通,外围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苏然猜到是抓周仪式开始了,这个环节可不容错过,好奇的她踮起脚朝那边张望,但她离得远,前方的檐角、树枝遮挡了她的视线,看得并不真切,她索性一只手抱着柱子,爬高踩在了围栏上眺望。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瞅见了高大的诚王,这人有种傲然独立的气韵,在人群中很容易分辨,此刻,他正亲自把孩子抱到桌子上。   小家伙在桌子上爬了一会儿,周围的人都拿着各样东西往他眼前递,逗弄着、引诱着,也不知他最终抓住了什么,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诚王似乎也很满意,将儿子像举奖杯一样高高举过头顶,仰头凝视着他。   苏然看不清诚王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一定是嘴角含笑的。不过这个动作让她联想起《狮子王》里,小辛巴出生后百兽朝圣的场景来,脑子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不由咯咯笑了起来,还把手中半个瓜高高举起,装模作样地说了句:“敬辛巴!”   “喂!上面的做什么呢!”一个少年清亮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苏然手一抖,手里的瓜直直地掉落了下去……   天哪!要砸到人了!   苏然本能地抱紧柱子,闭眼咬唇,心里已经尖叫到一百分贝以上了!   那少年眼见垂直朝他砸来的不明物体,火光电石间使出旋风一掌,大力将它拍到了一丈以外,撞上了半人粗的树干,铜盆大的瓜竟被砸的四分五裂!   他望着碎了一地的瓜瓣,气愤地大喝一声,如闪电般迅速冲进屋子,蹭蹭窜上楼梯,直奔顶楼。   他的这番响声,惊得正在房内做针线的晴枝狠狠扎了手,丢下针线筐就跑了过来。   苏然觉得整个屋顶都随着千斤重的跑步声震动了起来,唬得她狼狈地死死抱紧了身旁的柱子,咬着牙动也不敢动。   少年跑上阁楼的时候,看见的竟是一个白嫩嫩的小丫头,踮着脚站在外侧的围栏上,姿势十分危险,梗着脖子闭着眼,双手合抱柱子,正偷偷眯着一只眼朝外觑。   没想到闯祸之人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喂,臭丫头,快下来!你为何要作弄人?今日若不是小爷,换做旁人的话,早被你砸伤了!”   “不,不是的,是意外。”明明自己是被吓到了才失手的,真是恶人先告状,不过看他凶神恶煞的气势,苏然说话都气短了三分。   这少年十五六岁的个头,浓眉大眼,肤色偏黑,健硕的身材将黛蓝色的外袍撑的服服帖帖。   晴枝也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看见自家姑娘这个情形,先是惊痛,继而生气:“姑娘!和你说了多少遍,不可爬高下低的,万一失手掉下去了,可是了不得的!一个姑娘家像个小子似的疯玩,成个什么样!”她一肘撞开旁边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苏然搀扶了下来,掸了掸她裙子上的灰尘,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想起杵在前面的少年,翘着兰花指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质问道:“你这个莽撞鬼,随随便便就闯进了姑娘家的院子来,倒还有理了?”   那少年被这话骂的有些汗颜,摸着后脑勺,声音越来越低:“我瞧着这边树多幽静,才想来歇息片刻的,门口都没个看守的人,我哪知道这里有个姑娘住的,”他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有些别扭地拱手举起,拜了下去,“抱歉了。”   说完也不待她们再说话,身子一转,三五步就奔下了楼梯,跑没影儿了。   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晴枝眼下却顾不得理会那少年,一想起刚刚那惊险的情况,又疾言厉色地把苏然重新数落了一遍,苏然耷拉着脑袋乖乖听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娟儿和桑霓回来了,晴枝这才住了嘴,黑着一张脸下楼了,苏然默了一小会儿,也悻悻离开了。   “咦?这儿怎么了?”娟儿指着树下刚刚被砸烂的哈密瓜残骸问道。   桑霓也好奇的走过去,用脚尖拨拉了一块瓜皮,问道:“这是什么瓜?皱巴巴的。”   “啊,这是贡瓜,稀罕着呢,我在娘娘屋里当差的时候见过一次,难道是厨房送来给姑娘尝鲜的?不过洒扫院子的丫头怎么没来收拾干净呢?”   桑霓听后也不以为意,拿来了簸箕和扫帚,笑说道:“她们不知哪里猴儿顽了,我去打扫干净吧,对了,今儿你得了多少赏钱?”   “五百来个大钱儿,你咧?”   “哎呀,可比我多,明儿就托给我爹,让他买些新头花儿捎进来……”   苏然躲在角落,听见她们的谈话越来越琐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暗道好险,差点儿就因为一只瓜露了馅儿了。   天幕已经黑透了,喧嚣了一天的诚王府也渐渐归于平静。   福至堂内,灵芝端着茶水退出了正屋,轻轻将门掩上。   屋里的诚王坐在炕沿,看着躺在一边的妻子疲倦的病容,轻声道:“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   “不急,有些事儿想问问殿下。”   “嗯。”   “城西的几家铺子,都划到倪月婵的名下了?”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烛光在寂静中摇曳生姿。   “呵,难怪府里的进项平白少了几千两,她这日子过得真舒心,在乡下不仅能怡情养性,还能穿金戴银,好不风光!只可惜我这破落身子还要在这儿熬日子。”诚王妃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激动气喘,歪在枕头上张口吸着气儿。   “不要为这些事情操劳,先把身子养好。”诚王叹了一口气,替王妃轻轻掖了掖被角。   王妃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讽刺一笑,合上了眼,翻身朝里睡下,不再理会诚王的反应。   诚王在榻前沉默地坐着,沉着目光凝视着纤弱的背影,迟迟没有再开口,直到烛花爆了一声,才起身离开卧室,前往盛晖阁处理公务。   露滴枝头,盛晖阁内的烛火一夜燃至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繁华落幕,言呓站在喜莺台上,声情并茂地唱着:   “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文,被霸王,哦~,付出的感情一次次,就像亲吻,期待回应~~”   ☆、第9章 危急时刻显身手      清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灌入了熟睡人的梦乡,搅碎了一夜袅袅烟雨、秋波粼粼的美妙梦境。   苏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角略带笑意,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实在是太惬意了,她先伸个大懒腰,再赤脚跑去打开了临靠美人榻的窗户,跪坐在榻上欣赏小花园内每日变幻的风景,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因为这是一整天美好心情的开端。   花园内的几颗枫树变得如喷火蒸霞一般,错落在其间的几棵山茶树也羞答答地绽放了几朵花,一红一粉交相辉映,映衬着青砖灰瓦的古老宅邸,好一幅工笔画中才有的美景。   晴枝正在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刚送进来的菊花摆好,这些菊花都是常叔精心栽培的,白的黄的粉的,千姿百态,煞是好看。   “晴枝,摘两朵最鲜丽的给王妃娘娘送去。”苏然趴在窗口上嘱咐道。   “知道了,娟儿去送,回来时顺道去厨房把早饭拿来,你这妮子又跑来躲懒了。”晴枝叉着腰,开始了每日一训,娟儿吐了吐舌,抱起装着新鲜花朵的盒子,一溜烟跑出去了。   洗漱完毕,苏然继续趴在窗框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娟儿回来,只是过了许久,鸟儿飞过一拨又一拨,也不见她的人影。   晴枝也等得不耐烦了,就指着桑霓吩咐:“你去前头看看怎么回事,被什么绊住了脚?”   桑霓乖巧地应了一声,刚拾掇完准备出门,就见娟儿一脸惊惶的跑来,两手空空,气喘吁吁。   “姑娘,不好了!我们娘娘吐血昏过去了,福至堂现在一团乱!”   苏然倏地站了起来,一脸惊诧:“怎么回事?灵芝呢?”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灵芝去喊管事的胡大娘了。”   “糊涂,这时候喊她顶个什么用? ”苏然能够想象的到那边现在人多手乱的情形,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刚到福至堂外堂口时,正见一群丫鬟们扒着门框往里探头探脑。   苏然拨开人群进了屋,只见屋里一片狼藉,茶碗残渣、碎瓷花瓶满地都是,脸色惨白的奶妈抱着小世子呆立在一边,怀里的小娃娃被这情形吓得哇哇大哭。   王妃的炕边围了乌压压一群人,掐人中,点丹药,弄的手忙脚乱,苏然一眼瞅见了王妃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芳杏,这会儿她正拿着丹药往王妃的嘴里塞。   情况紧急,苏然顾不得许多了,她一溜烟儿钻到芳杏身边,提高了声音问:“芳杏姐姐,先别慌,大夫请了吗?”   苏然平日里常送些小礼物去福至堂,礼数周全,待人厚道,和福至堂的丫头们相处都不错,六神无主的芳杏一见是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灵芝去找胡大娘了,她对府外的情况熟。”   “她家住在后街上呢,绕过去恐怕来不及,”眼下救人要紧,苏然凝眉敛目,环视了屋内众人一圈,暗自沉了沉气,对着面前的两个丫头指派了起来,“你去马厩吩咐小子们套好马车;你去祥云馆找夏公公,跟他一起去请大夫。”   两个丫头看了芳杏一眼,见她并无异议,便匆匆领命退下,芳杏追过去嘱咐了一句:“记得去找吴太医!”   苏然看着剩下的人继续吩咐道:“其余人不要堵在床前,你来把王妃放平躺着,手脚轻些;你来把屋里的炭盆撤了,开窗通风;你去通知门上的小幺儿,请殿下回府;你们俩把地上的碎瓷茶渣打扫了;还有乳娘,把小世子抱出去哄着,不要让哭声传到屋里来。”   刚才还杂乱无章的众人经过这番指派,立刻变得井然有序起来,闲杂人等都被遣散了,屋内也安静了下来,苏然这才把芳杏叫来问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芳杏犹豫了片刻,从炕的里侧翻出一张信纸,上面还晕染了点点血痕,掉着眼泪说:“今早传进来的,我不识字,娘娘看了之后就吐血了。”   苏然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番,叹了一口气,看着昏迷不醒的王妃,露出怜悯的神情。   原来是王妃老家派人捎来的求救信,信上说草原上的几个部落发生了战乱,王妃的父亲遇刺身亡,大哥失踪,至今生死不明,更严峻的是,她的二哥之前向诚王请求派兵支援,诚王却一直杳无回信,如果诚王再坐视不管的话,整个扎尔明部将会被灭族!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请王妃想办法救救家乡父老云云。   苏然将信折好,还给了芳杏:“一切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吧。”说罢卷起袖子,帮着丫鬟们一起打扫起来。   诚王急急踏进福至堂时,正好吴太医已经问诊完毕,只见一个纤小的身影在内屋走动,利索地吩咐众人:“给吴太医准备好笔墨纸砚,再去速速通知药材库,先把上等的人参找出来,熬药用的器具都准备好了吗?”眼下分秒必争,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苏然低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每个细节,应该都安排妥当了。   她一抬头,骤然见诚王正盯着她瞧,心中一惊,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恰巧这一刻,一上午滴米未进的肚子发出了强烈抗议,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噜”,苏然尴尬地愣在当地。   诚王微微一笑,并未多说,转身询问旁边的吴太医:“怎么样了?”   “老夫为娘娘施了两针,现下已经苏醒了。腹部气逆而拘急,冲脉气结失调,切记往后万万不可急怒伤心了。”   诚王点头应允,送太医去开方后,才转身回屋,直奔炕床,前去查看王妃的病情。   王妃虽然醒了,却一直闭着眼,似乎并不想见到他。   “有何不快跟我说,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见她还是紧闭双目,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指着芳杏追问了一番,芳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那封信掏出来交给他。   他看完信后眉头锁的更紧,拇指摩挲着末尾的落款,良久才轻声说:“这件事我并不知情,你且放心,我会给你二哥一个交代。”   诚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看来是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了,临行前他再次朝苏然点点头,似乎是感谢和拜托的意思。   看到了人家夫妻不睦的一面,苏然倒有些局促了,要不要也顺势离开呢?   此时汤药已经端了进来,炕上的王妃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向苏然虚弱一笑,眼中有数不清的情绪,苏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等吃完药再告辞吧。   当她回到绿湾小筑的时候,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屋内适时飘出一阵饭菜的香味儿,惹得她忍不住用力嗅了嗅,最清香的莫过于桂花糖藕的味道,这是一道地道的江南菜,想不到王府里也有厨子会做。   晴枝正在门口候着,见了苏然急忙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刚厨房把饭菜送来了,今儿加了不少菜,听说是殿下亲自吩咐的。”   苏然一愣,想不到诚王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只凭一声肚子响就安排得这么周详。   对着一桌与平时伙食质量截然不同的佳肴,苏然心情大好,又实在是饿狠了,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大半食物,撑的肚皮圆鼓鼓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晴枝见她这副样子,硬要把她拖到荷花池边散步去。临出门前她还恋恋不忘那些剩下的菜肴,对娟儿再三嘱咐道:“那酱梨我还没吃完,留着等我回来!”   在池塘边走了两圈,苏然依然回味着刚才那顿饭,看来这里厨子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的,平时送到绿湾小筑的饭菜,估计是个帮厨做的,尤其是甜品,都比不上刚刚那盘酱梨的万分之一,那脆爽新鲜,满口清香的味道,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该多好啊。对了,自己种的那些瓜果蔬菜不也可以这么处理吗!既持久保鲜,又香甜可口!一想到这个点子,苏然立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碍着晴枝就在旁边,才没有表现得太过分。   诚王府西北端,福至堂内。   燃烧的旺旺的火盆被端了进去,仍旧不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娘娘,真的要做这些么,你的身子……”芳杏坐在炕下的小脚踏上,对着一脸憔悴的诚王妃,焦急地问着话。   “我的身子是不中用了,撑得过这个冬天便是大幸,所以才要快快动手,我不想等我死了,所有东西都成了那个女人的囊中之物,我的儿子还要仰靠她的鼻息过日子!”一想到牙牙学语的儿子,诚王妃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疼痛。   芳杏闻言也悲伤地落了泪,又想起在病人面前流泪不吉利,急急用手绢擦了去,灵芝也背过头去不说话。   “待会儿让胡海家的来一趟,今天这么紧急的时刻,她居然磨蹭了半天才过来,胆子倒是肥了。”   “您的意思是,胡大娘是那一边的人?”灵芝转过头来,一脸讶异,压低了声音问。   原本虚弱的成王妃突然显露出一丝狠厉来:“甭管是不是,我也没时日理会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芳杏一脸为难地绞着帕子,一向没有主见的她瞥了瞥灵芝,又沮丧地低下了头,小声道:   “可是该怎么做呢,我和灵芝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要处理府里这些拐弯抹角的事情,单靠我们两个丫鬟,比登天还难呢。”   诚王妃精气神有些难以为继,复又躺回去闭目养神,良久未言,芳杏和灵芝以为她睡着了,替她盖好棉被,蹑手蹑脚地准备退下。   只在这时,一直闭着眼假寐诚王妃,突然幽幽地开了口:   “绿湾小筑里不是住着一位现成的人选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小丫头挑大梁      这两天诚王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王妃娘娘重夺管家大权,大管家娘子被革钱训斥,罚回家闭门思过了,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王府下人闻风而动,都猜测大管家和她娘子在主子跟前儿失宠了,从中还牵扯出千丝万缕的相关人物,浑水摸鱼的,煽风点火的,无中生有的,借刀杀人的,各色各样的人都跑出来了,真是一碗水冲散了蚂蚁窝。   好在诚王府是皇子出宫另辟的府邸,与百年世家不同,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诚王和王妃又一向勤俭持家,府里的下人护院等不过一百二十人上下,没有什么经年的世仆,许多问题处理起来倒是便宜许多。   不过同一时刻,绿湾小筑里的苏然可没什么心思关注王府的动静,她正站在春草园的土地上,望着扩大了一倍的空间目瞪口呆。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昨晚她还进来过,收了另一批辣椒和哈密瓜,今早竟然就凭空冒出这么多地,土质细腻肥沃,和之前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原因促成了空间增长的呢?   苏然苦苦地都坐在小板凳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完全没有征兆的突变让她有些不安,既然空间会扩大,那会不会缩小,甚至消失呢?   灵芝来到绿湾小筑的时候,正看见苏然一个人托着腮发呆,连她进屋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啊,是灵芝姐姐呐,”苏然的肩膀冷不防被一拍,心神顷刻回笼,下意识里胡乱诌了一个理由,“没想什么,就在想前两天吃到的酱梨是怎么做的,要是简单的话我也想自己炮制些。”   “原来是这个,这我倒是知道。其实也不难,将甘草煮出黄汁儿,加糖熬制,晾凉后把梨片浸泡进去,封坛腌制一两天即可,吃的时候撒上南姜末,配着酸梅干,味道最好,”灵芝说完歪着头,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帮了你这一遭,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才是。”   “这就是说见外话了,帮忙哪里还要礼尚往来的,姐姐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一声就成。”   “哈,那我可不客气了。是这样儿的,我虽然识得几个字,却写的不工整,今天下午请你来帮我誊写几个字。”   苏然以为是写请柬之类的东西,便欣然应允了。   话说回来,苏然的字还算是还不错的,虽没有大家风骨,但也清秀有加,她以前并没有练过毛笔字,想来是这具身体的本能记忆。   用过晌午饭小憩了一会儿,至未正时分,苏然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动身前往福至堂。   诚王妃此刻正歪在炕上微微出神,不时压低声音咳嗽两声,苏然轻轻地走进来,朝她行礼请安。   “你来啦,快坐吧,是我让灵芝把你叫来的,我这儿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诚王妃苍白的手按在胸口上,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说,“眼下我要把府里的旧账清理一遍,揪出几只蛀虫来,只是手边没什么得用的人,只好请你帮把手了。”   苏然瞪大眼睛地看着不远处的案桌上,几十本大册子摞了一尺多高,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查账这样机密的事情,不应该有她这个外人瞎掺和吧。   诚王妃见她犹豫的神色,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你不必顾忌,在你进府的第一天,我就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了,苏济铭大人虚怀若谷、高风亮节,其德行为世人所称道,他的女儿,一定也是个德才兼备的女孩,况且,听说你在家时,便能替令尊料理内院琐事,很得众人交口称赞呢。”   原来这个苏家小姐生前还是个管家小能手,这让苏然倍感压力,本能地有些排斥这个突兀的请求。   “唔,殿下的门客先生足智多谋,办事老练,一定能帮到娘娘的。”   “我信不过他。”只这一句,就让苏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诚王妃稍稍静默,从袖带中掏出一份纸折略节递给苏然,苏然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尽是一些田产、商铺的信息,略有不解。   “这是?”   “是我的嫁妆单子。你若愿意帮这个忙,这单子上的产业,任你挑选。”   苏然心中一惊,手中的纸仿佛成了咬人的虫子,急急忙忙塞了回去。诚王妃摇摇头,紧紧握住苏然的手,咳嗽了好一阵,才略显激动地说:“我活着的日子,扒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了,这也是无奈之举,请姑娘帮帮我吧。”   看着眼前形如枯槁的面庞,骨瘦如柴的手指,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然咬了咬牙,暗想:“豁出去了,能帮就帮些吧。”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潦倒落魄之时,是王府收留了我,吃穿用度都是府上给的,为娘娘尽些绵薄之力,本就是应该的事情。”   王妃欣慰地笑笑,棉被下的手摸索了半天,扯出了一条绳带,上面串着两把钥匙,其中一把绑着绿线,形状奇特,齿轮非常复杂,匙柄是梅花的形状,苏然从未见过这样的钥匙。   但是诚王妃取下的是另一把形状普通的,绑着红线的钥匙,交给了苏然道:“这是库房的钥匙,一直由我贴身保管着的,现今交给你,行个查账之便。”   终于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苏然猜想,能让王妃晾出嫁妆的账目,一定很不寻常吧。   原本苏然满心以为就像灵芝所说的,自己只是来搭把手,做个书记员,把有问题的账目誊写一遍即可。直到灵芝和芳杏两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待她下达的指令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这是让她主导这次查账工程呐!   苏然两眼一抹黑,要查些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多了。   一个未经世事的毛丫头,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个一知半解的丫鬟,还有一个大字不识的透明人,组成了史上最业余的审计团队。   硬着头皮,苏然翻开厚重的账册,吹了吹落在桌子上的灰尘,开始认认真真地一项项检查了起来。她没有什么财务方面的知识,也没有查账的经验,好在她是个骨子里充满韧性的人,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吧。   当第三炷香燃成灰烬,苏然搁下手中的笔,揉搓着酸胀的双眼,专心思索了起来。   诚王是辰启四十六年驻守凌州的,这些账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记录的,一共七年时间,从最近王府里的动向上来看,王妃最想揪出的应该是大管事胡海和他老婆。   苏然刚刚看过花名册,胡海是辰启四十九年才当上大管事的,那么头三年的账册就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灵芝姐姐,账册你们先暂时不用理会,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这几年王府都办了哪些大事,列出一个单子给我吧。”   灵芝和芳杏点点头,凑到一起小声讨论了起来,苏然又把所有账本重新归纳整理了一遍,所有支出都是按用途分类的,大致分为膳食、工事、服饰、送礼、杂项等几个大类。   每年的收入方面,诚亲王的岁俸银是一万两,王妃八百两,还有岁赐的绫罗绸缎、禄米盐茶等,单是这些,养活一两百号人绰绰有余了。不止如此,每年外头乡绅官吏们的孝敬银子也有七八千两,皇帝另行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上万两,庄子和商铺的收入也是一个大宗,岁入约两万之数。   朝廷的俸银和赏赐是铁板钉钉的,有官印为证,这一块不太好做手脚,那么庄子和商铺便是一个漏洞,苏然在这两项上做了一个标记。   裹着厚厚棉被的诚王妃,倚在缎面靠枕上,望着苏然奋笔疾书的背影,有点儿走神。   八年前的自己和她差不多大,也是这样秋风瑟瑟的时节,终于在锣鼓喧嚣声中,嫁作了他人妇。她还记得那天夜里,从红盖头外透进来的光照得她眼前一片氤氲,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微醺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她才知道原来呼吸竟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她从未见过那么清亮的眼神,最美的诗句也不足以形容……   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历经了万千世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变得古井不波,捉摸不透。他们的婚后生活也一直是不温不火的,骄傲如她也不会去刻意逢迎取悦他。   他的女人也不多,一个早死了,一个被自己赶去了乡下。   一想到了倪月婵,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恨意。   自己本不该心生嫉妒的,她的父兄都是草原上英勇的王者,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而倪月婵,不过是个下官孝敬的姬妾,无根无基,空有姿色。可是,身为女人就是会忍不住去比较:听说他多赏了她一串南珠,多留下吃了一顿饭,多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甚至,还把绿湾小筑给了她,心口像被毒液啃噬蔓延,歹计也油然而生,几经周折,终于把这个眼中钉撵出了王府……   风过枝摇,落叶萧萧。   诚王迈进福至堂的脚步一顿,沉静的目光一扫而过眼前的景象。   卧室里多出了一张大案桌,摆满了乱糟糟的册本,下人们一概不见,只有四人挤在屋里,炕上的妻子已经睡着了,另外三人专心致志地做事,并未发觉自己走了进来,当中一个小姑娘咬着笔杆敛目沉思,脸颊边沾上了淡淡的墨痕,一副苦恼烦神的模样。   “在做什么?”   三人冷不丁听见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惊得瞬间起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好。   诚王妃浅眠,听到动静后睁开眼,半撑起身子,看到多日未见的丈夫,神思还有些恍惚,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查一查旧年的账目。”   “胡闹,你现在不可劳神,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诚王冷着脸,又一扫视案桌后的三人,一股强大的压力逼迫着她们齐齐低头,不敢出声。   诚王妃一笑,看着即将燃尽的火盆说道:“就是趁着还有心力的时候,处理干净了,不然等我闭了眼,这个家里只能任凭别人兴风作雨了。”   听着这夹枪带棒的暗讽,诚王的脸上隐隐有了怒气,忍了良久之后,丢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待到跨出门槛时,他的身形顿了顿,沉郁的声音飘来:“我已派了两千骑兵前去助你二哥,最快二十日便有结果。”   诚王妃听了这个消息后倒回在枕头上,失神地望着绘着五彩蝙蝠的梁顶。   王府的下人们听说王爷回来了,都在暗自观望王爷这回对于整顿内务的态度,在他们看来,王妃这完全是瞎胡闹,尤其是杜绝了一切管事参与其中,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指手画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终于,经过了一天的煎熬,茶饭不思、翘首以待的众人们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殿下竟然把盛晖阁的侧厅腾了出来,以供查账使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太蠢有得治吗   这几天苏然把账本大概梳理了一遍,账面上做的很漂亮,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即使偶尔查出一两条有出入,也只是十几两碎银子的小数目。不过她知道,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一旦打开了贪婪的缺口,即使明知有危险也会飞蛾扑火,不然古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贪”字上。   这个王府里的腐败,其实从一些细节就能看得出来。比如厨房,大厨房做出的食物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却养着十多名厨子,大多是裙带关系安插.进来的,每年的开销也十分惊人,诚王和王妃都不是好口腹之欲之人,王妃还常年吃斋,但是账上却记着一年要吃掉二千多斤猪肉、九百多只鸡、七百余只鸭等等,米面粮油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无中生有的花费究竟进了谁的口袋就不得而知了。   由此可见,诚王爷治军主政虽然很有一套,但是于内院管理上却是比较疏散的,王妃的身子每况愈下,直至不能理事,后由各大管事一手把控内院事物,油水肯定捞了不少,而王爷只求大致过得去就行了。   苏然写完最后一笔,停了下来,觉得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这么呆看账册,也找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   她习惯性地咬着笔杆,扫视着一份诚王府大事记。   之前王妃向她透露过一些关于胡海身份的怀疑,虽然这些怀疑纯粹只是王妃的直觉,但是苏然目前只有这一条线索可查,她重点抽出了几件事情,简单地标注了一些信息:   辰启四十九年,胡海顶替大管家之职。辰启五十年,绿湾小筑重新修缮,倪姬迁入。辰启五十二年,小世子出世,倪姬离府。辰启五十三年,城西两处酒庄、两处粮油铺子划入倪姬名下。   经过这番梳理,苏然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宅斗的漩涡中。   王妃想扳倒的不是胡海,而是倪姬。   而这位传说中的倪姬,手腕似乎十分了得,即使被撵到了乡下,还能从诚王身上索得大笔财产。   苏然有些犹豫,现在这么做是否明智?毕竟这家里当家做主的还是诚王,得罪了受宠的姬妾,也就是间接得罪诚王吧。   而且,关于胡海的身份,是最棘手一个问题,由于亲王府的大管事并不是普通家仆,是朝廷任命的从四品辅官,所以即使是诚王,也不能贸然处理了他。   天气阴沉沉的,突然起了凉风,诚王妃一到天冷就会犯病,灵芝和芳杏放心不下,先回了福至堂去服侍她了。苏然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写封信交给小陈管事,请他出面打听一些事情。   待写满了两张信纸,苏然转了转手腕,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结果就要看小陈管事的本事了。   她走到窗前,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头脑清醒了许多,懒洋洋地趴在窗框上,没有焦点的欣赏着远处的景色。   盛晖阁是诚王的内书房,坐落在王府北边正中的位置,视线很开阔,她现在所在的房间是盛晖阁侧厅的一间厢房里,采光很好,环境清幽。从这里还能看到旁边绿湾小筑的阁楼,以及小筑后院里生机盎然的小花园。   诚王嘴上不说,却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她们,这场关于妻子和爱妾的斗争,诚王究竟站在哪一边,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不过,他的这次表态,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府中的下人对于苏然的风言风语少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对苏然的作为表示过明确的质疑了。   其实在苏然看来,诚王爷作为一个丈夫其实还算不错的,例如,即使不赞成也会支持老婆的决定;还会尽心尽力替老婆处理娘家的烦心事;以及默默忍受着老婆各种莫名其妙的挖苦讽刺。   但是诚王妃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   一个本是明朗奔放的草原明珠,一个则是骁勇善战的骠骑猛将,两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却因为一个妾成了怨偶,日渐离心,相看两厌。   苏然欷歔不已,又想到自己目前已经十三岁了,后年即将及笄,这个年龄对于她来说实在不乐观。上一世没有机会见识世界,所以这一世她有太多事情想做,更受以前武侠小说的影响,她的心里一直有个“一叶扁舟万重山,鲜衣怒马走江湖”的不羁梦想。   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了心烦意乱的情绪,苏然走到小书架前,打算找一些话本子来解解闷,架子上的书的种类比较杂乱,兵书居多,还有一些诗词歌赋,就是没见到什么话本小说,不过无意间让她翻到一本《田牧农经》,顿时叫她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全书内容很丰富,种植和畜牧都有涉及,不过大多是晦涩的文言文,苏然读起来不太习惯,不过这并不能减弱她的热情,翻到《孳畜》那一篇,都是讲一些养牛马驴骡的知识,她聚精会神地一句句揣摩着。   粗粗读了一遍,还有一些意外收获,书上说苜蓿草不能作为唯一的饲料喂牲口,一定要和秸秆等粗饲料混合喂食,否则牲口会得腹胀病。   苏然一怔,立刻进入春草园去检查小牛犊,摸摸它的肚子发现并无异常,小牛犊也同往常一样安逸闲适,并没有生病痛苦的模样,这让她满腹疑惑,是书上记载有误,还是春草园内有种不寻常的力量?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多种一些稻子小麦之类的作物。   苏然返回盛晖阁的下一刻,房门突然被推开,惊得她双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   门外的诚王看见了一脸惊恐的苏然,似乎也很意外,他望了望昏沉的天际,说道:“时辰不早了,苏姑娘还未离开?”   苏然尴尬地笑笑,匆匆行了礼说:“一不留神就这个点儿了,正准备走呢。”   诚王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也没有在意,举步行至桌前,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看着乱糟糟的书桌,不经意地拿起当中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笺。   苏然一见那纸上的字,大惊失色,心中似有狂风卷过,就地撞死的冲动都有了!   那是她刚刚有感于妻妾关系,兴起涂鸦了一首“不堪入目”的歪诗,诗曰:   小妾银子怀里数,老婆气得心里堵,妻妾争斗谁之过,还是男人不靠谱。   “噗嗤”。   一向修养极好的诚王在这首诗前破功了,他握着拳头堵在唇上,闷闷笑了一声。苏然紧张的要晕了,她还真怕诚王会气得黑脸,毕竟在背后这么编排人是很不道德的事。   “呵,你都查出了什么,敢写出这些来,文辞实在是……俗不可耐!”诚王终于停歇了下来,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双眼笑得晶亮。   苏然低着头,抠着衣角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罢了,以后这些话不要出去乱说,于你名声也有碍。”诚王将信纸一折,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苏然“哦”了一声,见他没有别的要吩咐的了,耷拉着头默默退下了。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难怪古人都说祸从口出,自己还把它写了出来,留了把柄,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苏然因为这事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第二天依然心情沮丧,账目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能翻查的都查过了,接下来就是等小陈管事的消息了,她勉强打起精神,跟王妃汇报了一遍。   晚间,夏公公来了绿湾小筑,向她透露了一些王府秘闻,这些都是苏然请他去打听的,王妃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而宫廷出身的夏公公最适合做这项工作了。   “这位倪主子离开的前一个月,据说有另一位殿下的屋里人暴毙了,是打小儿就跟着殿下的,殿下离宫立府时,圣上赏给了他。”   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桥段,里面的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苏然有些烦躁,她并不想卷进这些纷争里,而且万一自己成了助纣为虐的那个人,她的良心恐怕永远都会不安。   不过此时,她更关心另一个人:“胡海呢?”   “胡大管事一直谨小慎微,他媳妇倒是出过一些小纰漏,不过都无伤大雅。还有一件事儿,据说当年重修绿湾小筑的事情,便是由胡大管事牵头的,一完工倪姬就住了进去。”   苏然回想起绿湾小筑的修缮费用高达五万两,这笔钱别说修个小院子,连买个大宅子都绰绰有余了,不知道诚王对这笔花销是怎样的看法,想来即使有猫腻,也找不到最终去路了吧。   苏然这些日子一直关在盛晖阁内,看账本看得头昏脑胀,就起了出门散散心的想法,还想顺便买些稻谷种在春草园里。   凌州城内民风开放,治安极好,诚王也没有对她的行动有所限制,所以出个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向王妃报备一声。   前两天气温骤降,晴枝染了风寒,所以苏然没有让她跟着去,自己穿着低调朴素的男装,和夏公公一道儿,打算去逛逛城西的闹市。   “前儿王妃娘娘提起枕头不大舒服,我打算买些谷子回去,做只稻谷枕头送她,城西可有粮食铺子?”   “有的,‘宝记’是凌州城里最大的粮铺,姑娘可以去那里买。”   “宝记粮铺”的店面果然十分气派,比周边的铺子大上三倍,粟、麻、稻、麦、豆、黍等各种谷物都有售卖,甚至还有玉米、甘薯,不过这些品种还没有普及,产量较低,买回家吃的人很少。   铺子里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在装着小麦的木桶前犹豫了许久,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这才十月,就贵得顶了天儿了!”她一摸腰间的钱袋,咬了咬牙,只买了五升麦子回去。   苏然对于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什么认识,询问了夏公公关于粮价的事情,夏公公解释道:“凌州本就是边陲苦寒之地,粮价比江南总要贵上三四分,今年粮价更是涨了一倍呢,一石米竟卖到一两二钱,这不灾不荒的竟出了这么高的价儿,真是苦了平头百姓们。”   苏然望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粮价一涨,物价必涨,最苦的还是人民群众,这才刚刚秋收完,若是过了冬天到青黄不接之时,米价恐怕还要涨高,这样下去,民心不稳,社会动乱都是有可能的,不知道诚王什么时候会粜粮平息物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里的农业知识,为防止违和,大多是根据古籍上记载的方法描写的,少部分古今杂糅,祈祷不会出现什么大漏洞吧,阿门。   ☆、第12章 好大一个阴谋      苏然考虑到一亩田需要稻种三到五升,而春草园目前仅多出了两亩地,因此她在“宝记”环顾了一圈后,只买了最上等的稻和麦各一斗。之后又随便逛了逛别的店铺,买了一些笔墨、香饼和小食,还给绿湾小筑的女孩们买了几样小玩意儿,买完了整整两篮东西后,已近晌午,他们打算找一处地方吃饭。   凌州的食物偏咸辛,苏然一直不太习惯,所以这次想吃一些清淡的菜肴。   城西街尾有一家有名的江南菜酒楼,夏公公极力推荐,门面装修很是高档,看起来很贵,苏然有一瞬间感觉这个小夏子是在敲她竹杠呢,数数钱袋里还有三两多银子,应该够吃一顿饭吧,肚子实在太饿,也顾不得许多了,拍拍钱袋,领着小夏子进去了。   算着价格点完了两样小菜,小二热情地沏上了酽酽的茶,苏然捧着茶碗喝了一口,顿时热到了心里。   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无意间瞥见旁边有一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见过姑娘。”那人来到他们跟前,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管事?”苏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熟人。   “今日凑巧相遇,王爷也在此处,故请姑娘上去坐坐,正好姑娘吩咐给我的事情也办好了。”   “这么快?这才几天时间。”   “都是托了殿下的福。”   苏然看了小陈管事一眼,没有说话,他是苏家的家仆,却好像还在替诚王做事,好在这次请他做的事情不用太避讳诚王,若是下次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她可不敢再麻烦他了。   饭庄二楼的雅间里摆放着几盆洁白如玉的翠菊,似霜似雪,清静高雅,碧绿通透的玲珑瓷壶内冒着袅袅热气。   诚王背光坐在红杉椅中,身穿一袭茶白暗纹锦袍,头系金镶翡翠黑绦带,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朝站在门口的苏然挥了挥手,免了他们的行礼。   诚王示意众人就坐,苏然和夏公公有些拘谨地坐了,虽说古代男女不同席,主仆更是不能同桌吃饭,可是这位诚王貌似都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儿,听说他的手下里还有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呢。   少时,热气腾腾的肴馔端了上来,其中一碗碧绿莹莹的汤羹尤其诱人。小陈管事先舀了一碗翡翠羹放在苏然跟前,夏公公又为她夹了几颗脆皮丸子。在别人面前被当做小孩子照顾,苏然嘴角抽了抽,实在有些汗颜。   默默吃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饭桌上的气氛有些闷,苏然看了看诚王的脸色,试探着打破了沉默:“这烩豆腐不错,若是再加点辣椒更好吃。”   诚王夹菜的手一顿,并未接话,夏公公倒是好奇地问道:“辣椒是何物?”   苏然心头顿时一阵冷汗,她一忘形,竟然忘了现在吃辣椒的人都寥寥无几的,她支吾着敷衍道:“嗯,是一种辛味的作料,在菜头庄的时候尝过一两次,不过是乡间野物罢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苏然暗自呼出一口气,庆幸这个话题中断了。店小二端来一只白瓷温壶,壶内飘出一阵酒香,苏然翕动着鼻子嗅了嗅,一阵甘甜的馨香扑鼻而来。   除了苏然,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斟上了酒,苏然虽然眼馋,却也不敢有所表示。   诚王修长的手指轻执酒盅,浅抿一口,喉结咕噜一滚,亮晶晶的酒滴留在唇角:“这酒不错,是今年的新酒么,如今卖到几钱了?”   咦,王爷吃顿饭也要算价钱?苏然在心里嘀咕。   “客官说的没错儿,是新出的缥醪酒,已经卖到斗酒十七两啦,今年粮食比以往贵多了,酿酒的粮都紧缺的很。”小二满脸无奈,摇头叹气地说。   果真“金樽清酒斗十千”,这时候的酒还是奢侈品,酒庄是官府批准了才能酿造和营业的,利润十分巨大,不过这样高价的酒,在后世恐怕只有“茅字头”和“五字头”才能匹配吧,苏然记得倪姬名下就有两处酒庄。   诚王听了这话后也不再追问,只细细品着酒,微微神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吃饭时显然不爱说话,苏然也识时务地闭了嘴。   一顿饭吃罢,净手漱口,燃香吃茶,一切整理就绪,小陈管事和夏公公适时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二人谈正事。   诚王拿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按着信封的一角推到苏然面前:“这是你要查的东西。”   目前这个情形有些复杂怪异,苏然明明是受了王妃的委托,而王妃又极其不信任诚王,但现在她却似乎和诚王合作了,真是一团乱麻的关系。不过既然是查自家的蛀虫,想来诚王还是愿意帮忙的。   苏然当下也不犹豫,麻利地展开信封,专注地看了起来。   调查的结果并不意外,胡海果然和一众皇粮庄头暗中勾结,私自昧下了不少租税,长达三年之久。后面还有几个庄头的供词和往来账目,算是一份证据,苏然心头轻松了不少,总算对王妃有一个交代了。   “这份东西,希望你过一阵子再交过去。”诚王待苏然看完后,对她发了话。   “为什么?”苏然不解,既然现在已经给了她,为什么还要替他隐瞒一段时间呢?   “她信你,把你当做自己人,故本王亦不会欺骗隐瞒你,但她性子冲动,若你现在告诉了她,恐怕会坏了后面的事。”   苏然心中一惊,后面的事?难道胡海的事情还另有隐情?   她暂时放下心中疑惑,问道:“那需要多久?”   “尚不清楚。”   总是这么回答的模棱两可的,苏然在心里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这让她后面该怎么办?   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他已经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她,就表示他对胡海暗地里的所作所为是心如明镜的,那他知不知道胡海和倪姬可能会有牵扯呢?想来应该不知道吧,不然怎么还送人家铺子呢,而且话说回来,王妃的那些猜想都没有真凭实据的,说起来是女人的直觉,没准只是因为嫉妒而胡思乱想罢了。   虽然对诚王口中所说的“后面的事”感到很好奇,但她更不情愿卷入豪门大户里的是是非非,总之有了手上的东西,总算减轻了不少压力。   因回程时多出了不少东西,夏公公准备了一辆马车,苏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了。   马车一路嘚嘚小跑,夏公公在前头赶车,苏然靠在车壁上闭目凝眉思考,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诚王刚刚说的话,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张纸上的信息她反复阅读了多遍,内容都会背了。她一遍遍在心中咀嚼着每一句话的意思,突然,一个想法略过她的心头,她猛然睁开双眼。   她重新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起来,没有错,每个庄头在供词里都有这么一说:   贿吾纹银五百两,使三分赋银私增至五,用粮抵。   她皱着眉头,紧咬下唇。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诚王给自己名下的封田规定的田赋是每亩三分银子,这个标准比周边乡绅地主家的都低,本来目的应该是减少佃户的负担,但是胡海抓住了这个漏洞,私自将赋税调到了每亩五分银子,剩下的那两分他就可以中饱私囊了。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他没有要银子,而是要求农户们用粮食相抵,为此他还自掏腰包,收买庄头保守秘密。   这等于说是花自己的钱去屯购粮食,那三年累积下来,少说也有上万石,这么大的目标还要秘密转移,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苏然联系到最近飙高的粮价,渐渐理清了条理,据她所知,屯粮通常是为了造成市场稀缺,从而牟取暴利。但是,最近几年都风调雨顺,官府的储备粮应该是充足的,粮价一高,必然会粜粮平息物价,这样一来,牟取暴利就不可能实现了。   那么,屯粮的目的,就只剩下另一种了——   备战?   一想到这里,苏然猛地站了起来,脑袋重重地磕到了车顶上,她捂着疼痛的脑门,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有这个念头!   “快停车!”她一把掀开了车门帘喊道,鼻尖已经冒出了冷汗,“快回去,我有话要和王爷说!”   一骑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扬起浩浩尘土,一刻钟后,夏公公勒紧缰绳,一声马嘶,车子急急刹住。   苏然顾不得略显凌乱的仪容,匆匆跳下马车,直奔酒楼。   此刻诚王独自静坐在雅间内,看着青烟缭绕的香炉,轻轻扣着手指想事情。   苏然咚咚咚跑上楼,箭步冲到雅间门口,推门而入,进门后才惊醒这么做是极冒失的,急忙刹脚,身形立顿,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诚王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微惊,一只手习惯地摸到腰间的匕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两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苏然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问道:“胡,胡管事屯的粮,难道是……军粮?”她突然觉得咽喉有些隐隐作痛。   诚王眼神骤惊,目光移到了揪在她手心的纸,心中渐明。复又仔细地端详了她,小小的脸蛋写满了惊慌失措,泛着潮红,双眼蓄着点点泪花,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惊吓。   他的面色渐柔,微勾唇角,发出一声感慨:“你竟能想到这一层,果然是苏师之女,冰雪聪明,常人不及。”   这就是间接承认了,苏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张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些不淡定了:“兵马从哪来?粮藏在哪里?”   “这个,就是将要彻查的问题。”   苏然这才明白诚王让她隐瞒真相的原由,病重的人想法容易走极端,听不进别人劝告,王妃之前突然查账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诚王需要苏然暂时先稳住王妃,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剩下的事情也很容易想通了,诚王不顾王妃的怒火,坚持送了倪姬四个产业,也是因为倪姬和胡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就等着他们用粮铺和酒庄做掩饰,收购大量粮食,诚王经过这条线索,才能查到真正的屯粮地点。   苏然想通了最后一个环节,有些腿软,顺势坐在了门槛上,这个胡海和倪姬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可没有信心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下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经此一事,她也很佩服诚王,这个男人默默忍受着妻子对他的误解,为了大局不能辩解,夫妻间的隔阂日渐加深,而他只有孤独地强撑着。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哦,本文的背景设定是类明清架空,为了情节需要,偶尔会穿插一些满俗,例如庄头一职。   《红楼梦》中出现过乌庄头送年货的情节,其实庄头在清朝是满族贵族的包衣奴才,汉俗是没有这一说的。   庄头们相当于二地主,权力很大,每年给主家多少东西,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他,跟主家扯皮条的功夫极好,嗯哼,不过咱们诚王杀伐果断,正打算要狠狠办了大管家,所以众庄头一齐倒霉了。      ☆、第13章 难道要做妾      平地一声惊雷,胡海失踪了。   小陈管事递了消息进来,请苏然安抚好王妃,诚王亲自去追踪胡海,已经一夜未归,早先胡大娘和他家两个儿子被罚闭门思过,如今也不知所踪。以诚王的谨慎,胡海一家还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果然本事不小。   十天前,王妃的身子就愈来愈差,一天中有九个多时辰是昏睡的,苏然将胡海逃逸的事情偷偷告诉了灵芝,请她帮忙瞒住王妃,灵芝也清楚王妃身子不能再受刺激,恨恨地咬着牙答应了:“我知道了,这个作死的竟敢携款潜逃,果然这账上有猫腻!”   她又催问了查账的下文,苏然勉强应付了过去。王府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虽然如今内院一切事宜由灵芝和苏然暂时代管着,但王府的大管事举家逃跑了,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了几天。   这天天气晴好,苏然前往福至堂看望王妃。   “这是刚做好的谷枕,送给娘娘的,东西不值什么,是我的一番心意罢了。”苏然带来一只装着稻芯的小枕头,放在王妃手边。   诚王妃的脸色不见一丝血色,虚弱地笑了笑:“难为你还为我想着,想不到,最后一段日子是由你陪着我的。”   苏然知道王妃这是埋怨王爷此刻不在她身边,苏然虽知道实情,却什么也不能说,只好岔开话题,故作轻松:“秋冬到了,心情总是萧索些的,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带上小世子一起去踏青上庙,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好呢。”   一提起儿子,王妃的神色才渐渐舒缓起来,对芳杏道:“昭儿该醒了吧,抱进来给我看看。”   芳杏出去了半刻钟,门外就传来咿咿哦哦的牙牙学语声。一只粉嫩嫩的肉团子被抱了进来,噘着湿嘟嘟的小嘴,好奇地盯着苏然看,直到被放进娘亲的怀里,才裂开嘴笑了起来,米粒大的小牙齿冒了尖儿,晶莹莹的口水流了出来。   王妃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满脸慈爱,又亲昵地教他说话,没一会儿,就显得精神不济了:“把孩子抱走吧,这屋里病气重,冲了他就不好了。”   小婴儿被奶娘抱了下去,屋内顿时冷清了下来,苏然眼看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告辞。   “你留步,我有话儿和你说,”她歪在旁边的靠垫上,吃了两口参汤,接着说,“我问个话,还请不要恼我,过了年你就十四了,眼下苏家又平反无望,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苏然呼吸一窒,捏着指尖沉默不语,静静等着下文。   “我是想了很久,才开这个口的,其实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话未说完,她就拿帕子捂唇咳嗽了起来,咳的满面胀紫,吐出一口血痰,靠在蟒缎背垫上顺着气儿,良久才接着说,“我的身子你也看见了,都是迟早的事儿,我担心将来进门的若是个刻薄的,视昭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他连活命都难了,我左思右想,才想到这么个两全法。王爷身边一直没有什么可心的人儿,你温婉聪慧,将来定能得王爷欢心,不如由我做主,将你许给王爷为侧室……”   开什么玩笑!苏然突然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朱漆圆凳。   她可从来没想过往火坑里跳,但一想到王妃平时待她的礼遇尊重,看着她憔悴又希翼的脸,反驳的话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苏然来自现代的灵魂,说好听些是追求自由,其实还是自私的,舍身报恩、慈悲为怀这一类崇高美德,离她还远着呢。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考虑一番吧。”诚王妃叹了一口气,语气略带失望。   苏然步履沉重地踏出了福至堂,心里乱糟糟一片。   冷冽的北风把树枝刮的哗哗响,天色沉沉,眼看就要下雪了。吃过饭正好无事,苏然就呆在屋内看书,只是捧在手上的书页许久也没有翻动。   晴枝替苏然倒了一杯热茶,又把火炉内的碳渣拨了拨,烘了烘手,看着阴沉的天说道:“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啊,幸亏早上新送了银丝碳来,这碳极好,拿着钱都没处买呢。”   另一边正在铰窗花的桑霓也笑着说:“是呢,往年在菜头庄的时候,冷的人五脏都结了冰,没想到今年倒是有造化,跟着姑娘进王府来享福了。”   苏然烦躁地放下书,起身进了卧室:“我眯一会儿,都别进来打扰。”   待只剩下一人时,苏然动念去了春草园,每次她心烦意燥的时候,都喜欢去那里静一静。她先去看了看前几天浸泡的稻种,都已经生了芽,按着古农书上的方法,粗粗进行了撒播,毕竟土地有限,这次她只泡了三升种子做实验。   之前结出的瓜和辣椒,居然收获了满满五大筐,苏然把一部分辣椒晾成了辣椒干储存起来,也按照酱梨的做法泡了几只瓜,原本还以为新鲜的果蔬吃不掉只能浪费了,没想到过了许久依然新鲜,春草园似乎还有一定的保鲜功能。而长久没有动静的花椒树也抽芽拔高了,如今已有一人高,苏然满心期待着它开花结果的那一刻。   听到屋外有了嘀咕的说话声,苏然整了整忙乱了的发丝,从园内出来。   “在说什么呢?跟老鼠偷食似的。”   只见桑霓正和娟儿凑在一起说话,闻言抬起头来,按了按泛泪的眼角说道:“刚我妈来找,说家里小弟身子不好,请了几个大夫都不见效,想请姑娘开个恩,请吴大夫去瞧瞧。”   “这事还得麻烦灵芝姐姐,你去找她说说吧,你若想回家照顾弟弟,也可告一天假。”   桑霓听后立马眉开眼笑,放下手里的活计,起立行了一个蹲礼:“是,谢姑娘恩典!”   这时,正巧茶房送来了滋补的汤品和果脯零嘴,送东西的小丫头和桑霓交好,便拉着她在隔壁屋说了许多话,待她走后,桑霓兴奋地跑来嚼舌道:“哎哎,刚我听说,王妃娘娘要把灵芝姐姐放出去了。”   苏然正练字练得手指僵冷,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把谁放出去?”   晴枝走了过去,将一只暖壶递给了她,揉了揉她冰冷的双手,说道:“灵芝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晚了。”   “是她爹娘来接她出去吗?”。   “她没有老子娘了,应该现找个管事或者小户人家吧,”晴枝拿出一只新做的荷包系在苏然的腰间,又收了些腰果、肉脯等零食进去,并不在意刚才的话题:“这些零嘴别吃太多,不然又吃不下饭了。”   桑霓却并不放过,贼兮兮地继续说:“可是也听说,娘娘有意要抬举她呢!”   晴枝立刻狠狠剜了她一眼,桑霓慌忙止住话头,娟儿臊了脸,不安地绞着帕子。   苏然木木地从荷包内摸出一个腰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说实话,听了这话她也有些诧异,原来王妃还有这样的打算,那之前她对自己的提议,就作废了吗?不,可能是双保险吧,作为一个母亲,一心为自己的孩子将来筹划,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她是不打算答应王妃的请求的,如果灵芝被抬举成妾,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她决定这几天就不去福至堂了,省的王妃见了她又临时改了主意,从那之后,她便一心窝在绿湾小筑看书写字,偶尔帮灵芝处理一些府内的杂事,或者去春草园忙活忙活。   又过了几天,苏然看园内的秧苗长得差不多了,就拔起分插在旁边的田地里,秧田的水位刚刚没过脚踝,插秧正合适,苏然每天都会去巡视一番,看着小秧苗一天天茁壮成长,便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这几天她还有个意外的发现,小黄这只小土狗竟然越来越有灵性了,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坐下、跑跳之类的,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它的长相却是越来越凶悍了,与之前呆呆的怂样大相径庭。   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大雪节气将至。这几天王府内人心浮动,大家都奔走相告一个坏消息,听说临县来了一批马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难民都逃到了凌州城来,仅仅几天,聚集在城内的难民就多达上千人,城墙内外增加了不少兵力把手,弄得人心惶惶,彻夜难眠。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诚王妃从昨夜起已经神志不清了,吴太医被急急请了进来,诊治了半个时辰还没出结果,灵芝急得乱转,芳杏咬着手绢嘤嘤哭泣。   苏然赶到福至堂时,正逢吴太医摸着胡须出来了,他摇头叹气了好一阵儿,最终还是请灵芝等人准备后事了,说是就在这几天了,芳杏直接晕了过去,灵芝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哭泣不止。苏然心中也是一阵哀痛,诚王妃平时对她也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在生命最脆弱的关头,还对她信任有加,苏然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隐瞒和欺骗,怀疑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也许她的所作所为就让一个人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此外,苏然还有一个忧虑,诚王如今离府未归,大管事又畏罪潜逃,如果府内的唯一主人再撒手人寰,致使人心涣散,四分五裂,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吴太医说最多可保五六天,也不知能否撑到王爷归来,而当下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府里的最金贵的人——小世子。   她请吴太医保守秘密后,拉起地上的灵芝说道:“灵芝姐姐,我们不能慌,不然就要出乱子了。娘娘的情况我们先瞒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府里的护院有多少人,由谁掌管着?”   “护院有五十人,由许大哥管着的,外头还有亲兵一万人,是谁管着就不清楚了。”   “殿下的亲兵估计调动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排好小世子,让芳杏带着世子去我那儿吧,我那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府里起了乱子,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里,还要请那位许大哥严加把守各个府门,这几天不许人随意进出,再派十个人去绿湾小筑保护好世子,我和你就守在娘娘身边。”   灵芝听了这一席话后,总算打起精神,扯着袖子抹了眼泪,点头说道:“你说的对,只能这么办了!”   眼看着太阳一日日升起又落下,福至堂内一片死气沉沉的压抑,诚王妃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苏然向小陈管事透露了讯息,请他速速找回王爷,又安排了晴枝照管好绿湾小筑的一切事宜,总之,如今照顾小世子成了重中之重。   已经是第六天,仍然没有诚王回归的迹象,听说城里也发生了一些难民偷砸抢烧的事件,原本夜不闭户的凌州城,也笼上了一层恐慌的阴影。   子时刚过,苏然守在王妃的病榻边,喂了一碗参汤漏掉了大半碗,她轻柔地擦掉王妃唇边的汤渍。   突然床头的烛花一声炸响,昏迷中的王妃猛然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青紫的唇,这惊悚的一幕,吓得苏然差点摔了碗!   诚王妃的视线缓缓转到苏然的脸上,紧紧盯着她不说话。   苏然被惊吓的连喊叫都忘了,屏住呼吸,僵硬着身子和她对视。   倏然,诚王妃开了口,声音洪亮,完全不似病态之人:“我请求你嫁给王爷的事情,你答应了吗?”   如鲠在喉,苏然捧着碗的手骤然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王妃的遗愿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像要把屋顶卷起来的气势,即使屋内燃着旺盛的火炉,苏然仍然觉得一阵凉气窜到心里。她捧着碗的手指渐渐发白,刚刚苏醒的诚王妃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为什么是我?”力气仿佛被抽干,苏然哑着嗓子问道。   “抱歉,”诚王妃一声叹息,满脸悲伤,发红的眼圈淌着泪水,她突然伸出手抓住苏然的手腕,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我的父兄大势已去,昭儿已没有靠山了,我只求你能保他一命!”   “娘娘,我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苏然苦着脸挣扎着,语气无奈至极。   “你是苏济铭的女儿!即使他死了,也能保你一世无虞!”   苏然瞪大了眼睛,一脸讶异,这话分量极重,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早就听人说过苏济铭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握着手腕的手愈来愈紧,苏然的指尖已经胀麻,她吃痛惊叫一声:“娘娘,我不会就这样草草嫁人的!但我答应你,我会作为小世子的教引姑姑留在他的身边,尽自己的全力照顾他!”   在外间浅眠的灵芝听到动静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衣衫都是散乱的,看见已经睁开眼的王妃,惊呼一声。   诚王妃颓然松了手,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光了:“果然是苏济铭的女儿,不会任人摆布,也好,你能这样保证,我也,我也……”   此刻的诚王妃却只能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眼珠骤然睁大,啊啊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   苏然知道,此刻她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襁褓中的孩儿,看着诚王妃瘦骨嶙峋的脸颊,她又想到了前世在病床前呵护备至的父母,不禁鼻尖一酸,滴下了眼泪。   穿越而来积累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得到宣泄,对亲人的思念,对未来的惶恐,还有直面死亡的时候,遗憾、惋惜、自怜、迷茫等等,这些纷繁复杂的心绪和情感,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压得她早已泣不成声。   “娘娘,不用担心倪姬,殿下早已看透了她和胡海的本质,他们不会对小世子构成威胁的,还有,请你相信殿下,他……”   诚王妃突然狠狠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大叫出来,却在最极限的一刹那,断了。   叶落惨惨风吹紧,弱子不知母不瞑。   福至堂内安静的针尖可闻,灵芝趴在炕沿哭累了,苏然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灵芝姐姐节哀顺变,我们想想下面该怎么办吧。”   现在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苏然也有些六神无主。诚王妃的脸被绢帕盖住了,晴枝将手覆盖在她的眼窝处,缓缓抹了过去,不愿闭合的眼皮顺势闭上了。   “寿衣备了吗?”   “备了,在那边的樟木柜子里。”   灵芝刚一起身又跌坐回去,因为蹲坐太久麻了脚,苏然只好亲自前去翻找。她也是第一次要给死去的人穿寿衣,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怵的。   取来寿衣在炕上铺展好,灵芝已经扶起了王妃,她们合力褪下了棉袄,刚准备换上新衣时,二门上突然传来四下云板声,两人俱是一愣。   “你让人打板报丧了吗?”灵芝疑问道。   “没有,我都没出这个门。”苏然也很疑惑,这声音明明是在王府内,王妃去世的消息,除了她二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是谁自作主张去打板了?   须臾间,四周传来了一阵骚乱声,各仆妇丫鬟和小太监们,都起灯张望着,有些胆大的都朝福至堂的院子这里聚集了。   “不好!有人捣乱!”灵芝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挡在门口,将凑在堂前的各路人马都训了一遍:“宵禁了还敢乱窜,你们当这府里的规矩是死了吗!谁给你们的胆子!”   但她的教训并没起到多大作用,人心涣散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并没有离开的迹象,情况更糟的是,陆续又有几批人蜂拥而至,并且这些人衣衫褴褛,脸生的很,看起来并不像王府里的下人,而更像逃灾的难民,苏然心里一阵害怕,王府的护卫怎么了?居然放了这些人进来!   苏然急得鼻尖冒汗,如今情形一触即发,如果那些人是有心作对,那她们的处境实在堪忧。她迅速拿起被子,重新盖住了王妃的遗体,突然隐约见北边的窗外发出了奇怪的光,她快步行至窗前,刚一推开窗户,一阵强烈的火光钻入了眼睛。   “灵芝姐姐,着火了!”   福至堂在王府的西北角,着火的地方是后院的库房,和福至堂相连的一小段抄手游廊都是木质结构的,火速迅猛,眼看即将殃及到这边了,逃跑的时间连十分钟都没有。   门外众人听说着火后更加着急,一窝蜂往里面硬闯,场面顿时失控,苏然下意识的反应是有人要顺手牵羊,但凭她一人之力也无法阻止,丢财总比丢命强,她抓住灵芝的手就往外跑,可是王妃的遗体还没妥善处置,灵芝死活不肯离开。   “活人比死人要紧!你快跟我走!”   人群一拥而入,椅凳茶碗被砸碎了一地,有些人带头开始翻箱倒柜,其他人见状也明目张胆地偷抢了起来。   苏然拖拽着灵芝往人群外挤,窗外的火光越来越盛,有些人为了几个首饰争抢了起来,还有两个女人扭打了起来,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在与苏然擦肩而过时狠狠撞了她一下,力道之大撞得她连连后退,但那人并未停留,直奔炕床而去,一把掀开了蒙在尸首上的被子,衣衫不整的遗体霎时显现了出来,人群静默了一刹那,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但那人却肆无忌惮地在王妃的身上搜索了起来,其他人见状,即刻哄堂大笑,转眼间又恢复了原样,红着眼睛打砸偷抢。   连死者的最后一丝体面也不留,这些人简直令人发指!   灵芝见了这情形,嚎叫一声就要冲过去,力道之大似乎要撕碎一切,苏然死死抱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说:“快去救小世子!”   灵芝犹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突然停止了动作,呆呆看着床上的王妃,忽然发出了一声啼哭,推搡开人群朝外跑去,苏然见状紧跟了上去,最后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刚一踏出门口,就有人扣住她的手腕,反手一肘撞开了堵在她们前面的人,劈开了一条路。   苏然惊诧地转过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说道:“小陈管事,你来了!”   小陈管事并未说话,只带着她们一路飞奔,摆脱了混乱,苏然才赫然发现,不仅仅是福至堂着火了,整个王府多处都被点着了,放眼望去一片火海。   三人直往西府门跑去,看样子是要离开王府。   “小世子还在绿湾小筑呢!”   “放心,已经接出府了,几十个护院保护着。”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整个王府都架空了,难怪那些难民能轻而易举地进府来。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苏然的心一沉,更加抓紧了灵芝的手,拼尽全身力气跑着,一刻钟后,三人终于穿过了西门,跑到了街上。   刚准备歇会儿,倏然间隔壁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敲锣声,一人疾奔着大喊道:“马贼来了!马贼来了!”   偏偏在这该死的时刻!   小陈管事骂了一声,拽着她们拐进了一条暗黑的胡同内,一阵整耳欲聋的马蹄声紧跟着传来,少说有几十号人,苏然紧张地手心都冒了汗,大气也不敢出。   “弟兄们!这条街上都是狗娘养的有钱人,抢上几家,三辈子都花不完!今儿个我们也做回那什么,劫、劫富济贫的采花大盗,哈哈哈哈!”   “当家的,是江洋大盗。”   “少屁话!给我抢!”   一声鞭响落了地,众马贼随之发出天震地骇的吼声,一个个挥舞着长刀长枪,耀武扬威地冲进了王府,伴着尘土,喊打喊杀的声音渐行渐远。苏然在对面的胡同里看的一清二楚,心下大骇,这才是真正的土匪!   等那些马贼都走光了,苏然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小陈管事也靠着墙,一脸虚惊地揩着汗,灵芝把嘴唇都咬破了,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心有余悸的虚笑声。   只是这阵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辆马车悠悠驶来,车轱辘吱吱的声音,渐行渐近。马车在他们三人藏匿的胡同口前停了下来,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刚放松的神经立刻绷紧,不动声色地往胡同的深处退去,淹没在更暗的阴影中。   车帘被掀开,一个小个子男人下了车,拿出一只火把点燃,架在了车边的火把架子上,做完这些事后,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车帘掀动,又有另一人走了下来,此人身材颀长,身穿暗红云纹斗篷,头戴斗篷上的毛边兜帽,看不清模样。   “就是这里了,主子。”那男人声音高亮,伸手一指苏然所在的位置,吓得她一个机灵。   但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仍自顾自地说着话,当中那人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有那仆人回答的声音传来。   “还没见着信号灯放出来,这时候都该烧成灰了,估摸着是失败了……   “孩子也没看住,诚王似乎有所准备,已经金蝉脱壳了……   “主子息怒!”   那男子重重跪下,头磕着地,一动也不敢动。   那边主仆正在说话的当口儿,这边三人还在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一边观察着那边的动静,一边背贴着墙移动,突然间苏然的背磕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促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那边正在说话的人立刻断了话语,直勾勾朝里面望过来。   小陈管事立刻按住苏然,示意她不要动,自己朝前走了两步,展开左手将她们护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蓄势待发。   那人也朝前走了几步,明亮的火光照的他周身一片通红,他伸出双手,解开了脖子间的系绳,缓缓褪下了兜帽,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孔——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竟是一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肃杀之夜      夜间的温度急剧降低,刚呼出的薄薄热气瞬间随风消散了。   胡同内外,双方已经对峙了许久。   一阵冷风吹过,那女子有些不耐烦,从架子上取下火把,举到一尺远的位置,放开声音说道:“若是再不乖乖出来,我就放火了,这里可是个死胡同!”   小陈管事呼出一口气,回首望了她们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暴露,遂将匕首背负身后,独自踱步前往。   “在下只是这城里的良民,受马贼惊扰,连夜逃出,请阁下高抬贵手。”   那女子轻讽一笑:“哦?逃命逃到后方来了么,你这是逃命呢,还是追贼呢?”   “实不相瞒,在下乃外地人士,于凌州地形不熟,只听说州府衙在这附近,想来会安全些,故才徘徊在此,并非有意冲撞阁下……”   正在小陈管事周旋的时候,旁边的灵芝却一直在颤抖,苏然以为她惊慌过度,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灵芝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僵着身子,靠近苏然的耳边,轻轻说了五个字:“她是倪月婵。”   “什么?当真?”苏然骇了一跳,愣在当地。   灵芝猛地点头,神情十分焦急恼怒:“虽看不真切,但这声音绝对错不了。”   王府的一名姬妾大半夜的在王府外鬼鬼祟祟的,这情形实在诡异,而且倪月婵现在是诚王府的死敌,若是让他们发现了灵芝,肯定没有好下场。   突然间,王府的另一端传来震天动地的打杀声,火光冲天,乌烟缭绕,似有成百上千人的在打斗,情形之险,闻者惊心。   倪月婵受惊,大声喝道:“即使是无辜之人,也绝不能放走你了!”话音刚落,旁边那短小精悍的仆从便一个箭步冲过去,长剑随之出鞘,在空中发出呼啸之鸣,小陈管事翻身闪过,亮出匕首,与之缠斗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小陈管事渐渐露了下风。   苏然见状不妙,赶紧按着灵芝的头,迫使她面对墙角蹲下,又将自己的罩衫脱下蒙盖住她的全身,悄悄说道:“躲在里面千万别动,叫她发现了我们都完了。”   灵芝蒙着衣衫,视线虽被挡住,却配合地点了点头,苏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转身跑了出去,一瞬间进入了春草园,抱起小黄又闪身出来,仅在几个弹指间,用尽全力冲了出去。   一声狂吠,一人一狗冲出了巷子,对方不知还有一人隐藏其中,被唬得一楞,有了片刻的迟疑,苏然抓住这一机会,闪身躲过那男子,直奔倪月婵去。   “咬她!”   小黄腾空跃起,直扑倪月婵的门面,倪月婵惊呼一声,趔趄着向后退去,踩在裙边,跌了一跤。   小黄一口咬住倪月婵的斗篷,胡乱撕扯了起来,旁边那仆从见状,连忙掉头去救她,却被小陈管事半路拦截住,继续厮斗起来。   而倪月婵也不简单,迅速掏出匕首割断斗篷,逃了出来,又反手握住匕首刺向小黄,小黄反应极快,迅捷后退,避开了致命一击,但锋利的匕首还是划破了它的皮毛,小黄吃痛,大吼一声咬住了倪月婵握着匕首的手臂,剧痛袭来,倪月婵的双眉倒立皱紧,闷哼一声。   就在双方胶着之际,远处一声马嘶响彻黑夜,两匹宝马一前一后跑来,在几尺远的地方急急刹住。   诚王穿着厚重的毛裘,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看起来尤其高大魁梧,旁边的少年脸颊上沾着鲜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直直盯着苏然看。   诚王看着倒在地上和狗缠斗的倪月婵,略感荒唐地嗤笑了一声,举起半人高的长弓,缓缓抽出背后的箭,箭搭弦上,直指不远处紧咬着倪月婵不放的黄狗。   不可以!苏然心中大叫一声,直奔过去,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小黄,双目怒视诚王。   拉满弓的手一顿,诚王冷森着脸看着马前的女孩,刚刚只差一瞬,箭将离弦。   座下的宝马刨了刨地,马上的诚王被微微一颠,他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放箭,这次的箭直直朝另一个方向飞去,穿透了旁边的小矮子仆从的腿,他大叫一声,跪地抱腿哀嚎。   这血淋淋的一幕让苏然脊梁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闭着眼睛扭开了头,快步走到小黄身边,拍拍它的脑袋,小黄听话地松了口,挨在苏然的腿边蹭了蹭。   倪月婵的胳膊被咬破了,血印子渗了出来,在冷飕飕的风中,豆大的汗珠滴了下来,此刻她披头散发,满身污渍,右手还流着血,宛如一个鬼魅。   苏然走到小陈管事的身后,小黄也乖乖地跟着她,小陈管事多处挂了彩,有些讶异地看着后面的小黄,又看看苏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诚王翻身下马,暂时没有理会苏然,他走到倪月婵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倪月婵起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待她微微泣喘了两声,缓缓仰起头,双眼蓄满了盈盈泪水,我见犹怜,时机完美,一滴泪忧伤地滑落。   “爷,听说府里出了事,奴家很担心您,没想到还没进府,就被这二人袭击,好在上苍垂怜,让奴家还能活着见您一面……”   苏然被这变脸的本事惊得呆若木鸡,不知该笑还是该怒,连表情都管理不好了。若苏然和小陈管事真是陌生人的话,凭她这般演技,说不定真能唬住人。   诚王眉间一动,轻柔地扶起了地上的倪月婵,语气愈发温柔:“你如何知道府里出了事的?出了何事?何氏?”   乍一听“何氏”,倪月婵的身子轻微一疆,她有些不确信地试探道:“听说娘娘病了。”   “只有这些?呵呵,没出更大的乱子,是否很失望?何氏!”   这次,诚王重重地咬出“何氏”二字,倪月婵大惊,一掌拍向诚王,却被截了下来,右手伤口处被诚王紧紧握着,疼得她冷汗淋漓。   她见身份已被戳穿,也不再装作娇滴滴的模样,立刻恢复了本来面貌,冷笑一声:“若是我父亲知道……”   “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诚王一个甩手,将她甩了出去,旁边的少年纵跃下马,逮住了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倪月婵,三两下就扭过她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捆扎了起来。   “你妻子死了,不去看看吗?”倪月婵极不甘心地说出恶毒的话语,见眼前的男人无动于衷,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泛泪,上气不接下气,“当初你屋里人暴毙的那事儿,她可没冤枉我,是我做的,还有她的身子,也是我弄垮的,哈哈哈哈,她还以为是自己有能耐才将我撵走的,殊不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色令智昏,想不到你堂堂铁血王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诚王面露冷峻,紧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那少年见诚王脸色不好,粗鲁地将她的嘴堵上了。   诚王一甩衣袍,踩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驱马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苏然二尺远处,语气生硬地说:“上马。”   面对脸色极其恐怖的诚王,苏然本能地朝小陈管事的身后缩了缩,嗫嚅道:“我,我们走路就好,还有灵芝呢,她在那边的巷子里,两匹马坐不下仨人。”   诚王冷酷着脸,静静等了片刻,见苏然没有要上马的意思,猛力拽过马缰,调转了马头,朝对面的胡同奔去,片刻后载着灵芝出来了,灵芝还披着苏然的外衣,一脸惊恐迷茫,诚王朝苏然这边望了一眼,终是一言未发地策马离开了。   经过一番折腾,脱了外衣的苏然早已冷的发抖,她哈着气搓了搓手,又蹦了两下热身,眼看小陈管事要脱下自己的夹袄,苏然立马制止了他:“免了,我不习惯穿男人的衣服,况且我穿的也不少。”   小陈管事听了,讪讪地收了手。而这时,另一边的少年牵着马徐徐走近,苏然这才看清此人,虎目剑眉,膀阔腰圆,这张脸给苏然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正是那天冒冒失失闯进绿湾小筑的少年。   他觑了苏然一眼,把缰绳递给了小陈管事,摸了摸头说道:“这马你们骑着,拿着我的令牌出东门,与殿下在东郊驿站汇合,”说罢他又一拽手中的绳子,捆在另一端的倪月婵随之一个踉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少年却无所谓地说道,“我押送这女人走,随后就到。”   小陈管事抱拳感谢了一番,起先上了马,又拉着苏然坐到身后。   苏然坐在马上,俯视着那少年戏谑道:“冒失鬼,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眉梢一挑,极不服气地回道:“那天我不是故意的,”说罢一口白气从鼻孔里哼了出来,顿了几秒后,他又大方一笑,“我叫杨铮。”   苏然也回以微笑,真诚地说道:“谢谢你,杨铮,我叫苏然。”   时间差不多了,小陈管事一打马鞭,骏马便疾驰远去,小黄见状呜呜叫了两声,紧紧跟在马后奔跑。   待跑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官道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小陈管事回头望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小黄,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迟疑地开口问道:“这狗……”   “小陈管事,你对苏家忠心吗?”苏然抢在他问话前打断了他。   小陈管事一顿,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老爷对我的恩情,陈鹏今生无以为报,唯有一命偿还。”   “哦,那就什么都别问了。”   “……”   “待会儿若是殿下问起,你就附和着我的话就行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秉烛夜话      东郊驿站一片灯火通明,从几里远处便有士兵层层巡守,驿站楼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苏然和小陈管事费了一番周折才通过层层把关,精力严重透支,苏然甚至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坐上诚王的马了。   经过一路狂奔,冷风直灌嗓子眼,苏然已经冻的嘴唇发紫了,小陈管事托着她下了马后,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苏然吸了吸鼻子,微微一笑没在意。   夜色恍惚,一片朦胧,突然驿站冲出了一人,抡起拳头狠狠地揍了小陈管事两下,正是焦急惊惶了一整晚的晴枝,她尖声怒道:“混账的,去了那么久,急的我都上火了!”   说完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苏然,执起了她的手,哈出热气来揉搓,过后又急忙将他们迎进驿站。   这个驿站有些老陈破旧,散发着一股潮湿木头的霉味,好在还能遮风挡雨,免去了露宿街头之苦。苏然喝下一碗驱寒的姜汤,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晴枝铺好了温暖的被窝,汤婆子也焐的烫烫的,暖和舒适的炕床在向她招手,但有人偏不让她安心休息。   “姑娘,殿下请你去问个话。”娟儿在房间外怯生生地说道。   苏然像泄了气的球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晴枝无奈地推了推她,她只得勉强打起精神,灌了两口浓茶提神,整理好仪容便出门了。   踩在二楼的地板上,陈年老木发出“吱呀”的怪声,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处处透露出一股压抑阴森的气氛。   苏然心不在焉地朝走廊尽头的上房走去,脑袋里飞速运转,待会儿要如何应付那个精明又麻烦的男人,而且这人现在心情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说错话惹毛他。   诚王房间的门被从里面推开,苏然的脚步一停,只见灵芝抹着眼泪出来,见到苏然,她泪眼汪汪地打了个招呼,苏然知道诚王妃对于灵芝来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最后竟然落得这般下场,心中唏嘘不已,主动递上了自己干净的帕子给她,略表关切:“娘娘的遗骨怎么办呢?”   灵芝的泪珠滴了下来,抽泣了几声,稍稍平复后才答:“才刚殿下亲自去看了,福至堂已经被烧成了灰渣,只能待明儿清理干净了,再去认了。”   苏然拍拍她的肩头,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只好默默目送着她走远了。   屋内,诚王换了一袭玄衣,临窗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冷风萧萧,略显寂寥。   苏然清了清嗓子,轻轻扣了两下门板:“殿下,您找我?”   诚王悠悠转身,并未说话,不经意地将苏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苏然深吸了一口气,眨眨眼睛,尽量让疲惫的大脑保持清醒,安静地坐了下去,诚王也在相邻的椅子上坐下,亲自倒了一盏茶递给苏然。   “她……”一字出口,诚王就止住了,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他伸出一只手扶住额头,缓缓摩挲着发际,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抖。   “她在临终前,可有什么遗言?”   苏然沉默了片刻,她当然不可能说“王妃临死前要给你娶小老婆”的话,谨慎地斟酌了字句,才简单答道:“娘娘去的急,只托付我做小世子的教引姑姑。”   诚王闻言眉梢一挑,抬头盯着苏然好一会儿,悠悠问道:“教引姑姑?”语气似是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   苏然咽了一口唾沫,坚定地点了点头。   诚王又恢复扶额的动作,闭上眼睛,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苏然心中一突,眼神有些躲闪。   “今晚多亏了你拖住何素娥,若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何素娥?哦,是了,应该就是以前的倪月婵吧。   “为殿下分忧是应当的,我不敢求赏,”苏然低下头望着自己裙子上的兰花,余光瞥了眼诚王,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好奇,“那女子果然不凡。”   “她是何家庶出的姑娘,自小聪慧过人,胆识非凡,想不到有幸让她潜伏在我身边,何家也算是不惜血本了,当初令尊落难的事情,多半也与她家有关。”   苏然仔细地听了他的话,联系着以前了解到的零星信息,暗自揣度分析着。何家是当朝第一望族,实力雄厚,地位稳固,还出了一后一储君,按理说这种显赫名门,是没有人敢和他们作对的,但是他们却把苏家和诚王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不遗余力也要打击扳倒,想来这两股势力有什么地方极大地阻碍了何家。   苏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诚王作为一名皇子,有胆识有谋略有兵权,难道他的野心,远远不止做一个亲王吗?   这个想法让苏然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仿佛被烫着一般迅速收回了目光,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路,打算找别的话题岔过去。   脑筋转了一圈,想起了一件事,遂拿出一枚黄玉印章,交给诚王:“我们逃出福至堂时,有一个男子对王妃不敬,这是我从他的身上扯下来的。”   诚王接过玉印,仔细验看了一会儿后,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然道:“伸手还挺快,没有让他察觉么?”   “他刚一进屋子,我就注意到了。其他的刁民都穿的破破烂烂,或者是府里下人的打扮,只有他穿的光鲜亮丽,肯定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撞到我的时候,我就趁乱偷了这个。”   “你很机灵。这是胡海大儿子所佩之物,还是我赏赐的。”诚王的语气不乏夸奖之意,仔细地将印章塞入了自己的袖袋中。   “那他为何要对娘娘不敬?”   “我已经听灵芝说过当时的情形了,应当是在找东西,”诚王稍稍一顿,烛光微微摇摆,他倾着身子靠近了她,语气放轻,“你曾问他们将粮食藏到哪里去了,若是有一天查明了真相,届时你可想去瞧瞧?”   苏然有些不适应诚王这突如其来的友善,但好奇心稍微占据了上风,她略带迟疑地望着诚王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还有一事我很好奇,何素娥素来胆识过人,今日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那条狗,是何来路?”   果然还是问了!苏然快速整理了思路,说出之前已经想好的借口:“那狗之前就睡在巷子里的,被马贼吓住了,我们进去才没敢吠叫,后来我拿肉脯诱它,我跑出去了,它就跟着我出去了。”说完从她平时装零食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块肉脯,在诚王面前晃了晃。   虽然这个借口难以令人信服,但是当时灵芝躲在衣服下什么也没看见,只要苏然一口咬定,即使是精明城府的诚王,也拿她无可奈何,即便心中有猜疑,也没有证据。而且苏然相信,诚王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春草园这样的东西,这件事顶多成为一桩百思不得其解的谜案。   诚王盯着苏然的眼睛,似是要将她看穿,这时候一定不能表现出心虚的迹象,苏然瞪大了眼睛,毫不回避地看了回去,直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诚王才缓缓收回目光。   之后果然不出苏然所料,诚王没有再刨根究底地问下去,他只是闭上眼揉着太阳穴,声音略带疲惫地说:“我一向有功必赏,待你以后想到要什么了,再跟我说吧。”   苏然无声地点点头,算是记下了。   经此一事,小黄就这样曝光了。如今它成了苏然的宠物,留在了她的身边,比起生活在春草园内的自在,小黄似乎更喜欢黏着苏然,只是它长得有点凶悍,不高兴了还会冲人呼噜噜地吼两声,晴枝和娟儿都有些怕它,桑霓倒是更胆大些,偶尔还会逗逗它。   “我家里原来也养过一条狗,见到这个就觉得特别亲切。”桑霓拿来香喷喷的肉卤饭,放在小黄的面前,看着它吃得津津有味。   苏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桑霓的表情,她不确定桑霓是否认出了小黄,小黄这些日子的长相和之前已经大不一样了,除非感情特别深厚的主人有这能力,普通人一般是不能认出一只狗的,而小黄对桑霓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因此她并不是特别担心。   “你家里的那条呆头呆脑的,不如这个凶煞。”   “说的也是。”桑霓点点头,麻利地收拾了已经被小黄吃的精光的碗。   做完这件活儿,她又勤快地擦起了桌椅、浇水扫地,做的一丝不苟。苏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桑霓,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桑霓的性子较之前简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和菜头庄的那个刁蛮的乡下丫头真是判若两人。她如今成了绿湾小筑里最勤奋努力的人,不仅认真学规矩,最近还开始学认字了。   回想起她们离开菜头庄的那天夜里,桑霓坐在船舱内看着她的眼神,苏然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像心上长了一颗鼓鼓的脓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裂流脓。   “听晴枝说,王妃殁的那天晚上,你不在绿湾小筑里,她们被护卫送走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为了找你,娟儿把王府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你?”   正在擦桌子的手一滞,桑霓低垂着脑袋,细碎的发丝落在脸颊边,看不清神情。   苏然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几秒后桑霓回头一笑,继续若无其事地擦着桌子,喃喃说道:“让她们着急了吧,那天我爹爹传话进来,说小弟身子实在不好,接我回家料理一番,走前跟灵芝姐姐告了假,可能因为事多,她忘了吧。”   王府那几天是非常时期,苏然还特地打过招呼,不能随意进出。   虽然之前她也知道了常小弟生病的事情,但桑霓的话她只信了三分,打算私下再去求证一番,因此她也不再多言,只暗暗留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包子分你一半      冬日里的清早,凉凉的阳光一点点穿透了迷雾,混合着清冷的花香,荡漾在稀薄的空气中。   骤然间,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打碎了这宁静祥和的气氛,几十个汉子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狗娘养的,老子敬你是铁血王,才没杀你全家,今日你若敢杀我,我家弟兄定会替我报仇!”   一个粗鲁浑厚的骂声突兀地响起,惊醒了正在好眠的苏然,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窗户好奇地望去,只见底下乌压压围了一圈人,正中有个壮汉被捆押着跪在地上。   “你这狗贼,胆敢夜闯王府,放火打劫,结果你性命这等小事,根本不需殿下动手,小爷我来!”杨铮高呼一声,急速拔出宝剑,扔了剑鞘,直指跪在地上的马贼头目。   “呸!毛没长齐的小崽子,老子还看不上你!”   杨铮被激,大喝一声,提剑就要砍去,诚王速度更快,一脚踢出地上的剑鞘,“铮”地一声打歪了杨铮手中的剑。   “先不急,本王有话要问,你若老实回答,还可从轻发落”诚王上前两步,人群自动散开,原本还吵嚷的环境立刻变得静悄悄,“你进府时,还有什么人留在里面?”   “留下的也都被老子杀光了!”那莽汉还有些不服气的哼哼,却不敢无视诚王的问话。   “你第一次进凌州城,如何就准确得知王府的具体位置,还特地挑了前天晚上前去打劫?”   那汉子立刻瞪圆了眼睛,嚷嚷道:“有人送了地图去俺们寨子里,时间也是他们透露出来的,说这天城里兵力不足,王府没人把守!”   这一回答再次让人群纷纷议论了起来,诚王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拿出一张画纸展开,举到他的眼前,此刻从苏然的角度望去,只见上面绘着几个人的头像。   “送给你们地图的人,可在这图上?”   那马贼伸直了脖子,哼哧哼哧地凑近仔细辨认了一番,突然兴奋地大声叫道:“就是他,大胡子的那个!”   诚王又亲自确认了一番,才收起画册,对身边的亲兵说道:“把他关起来,容后发落。”   “手给老子放轻些,狗娘的,”马贼极不服气地挣脱着亲兵的拉扯,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骂声震天,“老子当年单手打死过一头狼,信不信老子一拳揍得你姥姥都认不出来!”   经过这一通吵闹,苏然的睡意早就不翼而飞了,见那马贼被士兵拖走了还骂骂咧咧的滑稽模样,不禁笑了出来。同时正在商讨事情的诚王,蓦然似是有所察觉,抬头一望,正见着刚刚睡醒,披散着乌发的女孩,娇俏地歪着脑袋,笑颜盈盈的模样。   始料未及地一次对视,苏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经过三日的抢修整理,诚王府被大致拾掇了干净,多处房屋都被烧毁了,好在绿湾小筑和盛晖阁都幸存了下来,诚王便下令众人打包行囊,择日搬回了王府。诚王还让五百亲兵直接驻扎在诚王府的废墟上,其他则部署在城里的各个角落巡逻守夜,以防马贼乘人不备,再次进犯。   这次诚王搬进了盛晖阁,小世子却跟着住进了绿湾小筑,暂时由苏然代为照料,而小筑里也做了一些简单的改造,单独僻出了一间小厨房,从此之后,小筑的伙食大大改善了,再也不用吃冷到油都凝固的饭菜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何素娥也被软禁在小筑的一间空屋里了,虽是囚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供着,甚至看管犯人的活儿都全权交给了苏然,苏然一想到这事就有些头疼。   另外,王妃的遗骨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诚王亲自前去收裹了尸身,非常时期,丧礼只好一切从简,所有人都换上了丧服,即日起停灵四十九日,由诚王亲自守灵。   头七这天夜里,夜凉如洗,极寒的气温冻得人肌肤生疼,哭闹了一整天的小世子,终于在奶娘的怀里倦极睡去了,苏然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虚脱地呼了一口气。   “总算安静了,忙了一天肚子都饿了,还没到戌时,我去厨房找点东西吃,顺便出去透透气。”苏然打了一声招呼,点了一只明角灯,披上御寒的斗篷便出去了。   小厨房离的并不远,只不过要穿过一片竹丛,劲风吹过,飒飒作响,如今在丧事期间,总是有些骇人的。苏然给自己打了气,裹紧了兜帽,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条岔路转弯时,突然惊闻“哐啷”一声,是瓷器砸碎的声音,苏然害怕地停住了脚步,只见一人穿着一袭白衣,坐在石墩子上,发丝随风飘舞,如鬼如魅,这情景吓得苏然几乎破了胆,手里的明角灯乍然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灭了。   苏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立在原地,连惊叫都忘记了。   “是你?”寂静中诚王疲惫的声音响起,十分沙哑粗暗。   原来不是鬼,压在胸口的力量倏地消失了,苏然这才叉着腰大口喘气,趁着黑夜,她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黑暗中传来一声短促的似笑非笑的哼声,诚王不发一言,兀自举起手中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酒。   生命中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至死也没原谅他,一个欺骗利用了他,这样的人生也很可悲吧,现在看他这个模样,估计是希望一个人静一静,苏然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径自前往小厨房。   掀开厨房里大锅的盖子,温热的水里蒸好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四溢,苏然搓搓手,咽了咽口水,取来食盒装好,脚步轻盈地往回赶。   途经竹林时,想到借酒消愁的某人,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果然不出她所料,诚王还在独酌,背影看起来有些伤感脆弱,为了避免酒醒后的尴尬,她装作若无其事,轻轻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没走两步,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似乎是喝酒太急被呛到了,苏然心里一叹,停下了脚步犹豫着,最终还是不忍看他这般颓废,无奈地又折了回去。   诚王的咳嗽得气断断续续,呼吸艰难,他扒着石桌边缘的手青筋突起,弓着身跪坐在寒气逼人的地上,双肩剧烈地抖动着。这哪里还是那个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诚王殿下,简直就是个潦倒落魄的流浪汉。   苏然走到他的身边,搁下食盒,用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轻轻顺着他的背,直至他平静下来。   “冷酒入腹伤身,吃一个包子垫垫胃吧。”取出一个热乎乎的包子,递到他的眼前。   他失神地望着包子,睫毛微闪,苏然甚至以为下一刻就要滴下泪来,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依旧呆呆地站着,眼睛因为剧烈咳嗽而有些湿润。   苏然叹了一口气,将包子一掰两半,一半递到他的唇边等着,另一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嚼得吧唧吧唧,嘟囔道:“味道很好,趁热吃。”   看着苏然吃地津津有味的样子,似乎也引起了久违的食欲,他接过另一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苏然见状鼓着嘴眯眼一笑,更加狼吞虎咽地吃着,三两下就吞下了自己的那一份,却被噎得嗓子痛。   “额,噎坏我了,借酒一口,”不待诚王有所回应,便举起酒壶悬空倒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直钻进她的胃里,舌头都被辣得发麻,“这酒真烈!”我靠!   苏然苦着脸,用袖子擦了擦嘴,哈气吐舌,诚王看着她这番逗趣的动作,神色稍稍恢复了清明,摇头笑了笑:“你这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苏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又露了本性,尴尬地收了手,捏着袖子遮住嘴巴,急急补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诚王嘴角上翘,不置可否,只专注地吃起了手里的包子,细嚼慢咽地吃完后还意犹未尽,伸手便要去拿另一只,苏然一掌拍开了他的手,迅速盖起了食盒:“不能吃了,剩下的我要带回去给晴枝她们。”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直截了当地拒绝,诚王有些灿灿地收回了手,双手紧紧交握着负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苏然看了一会儿。   这个女孩还不及他的肩膀高,身上却有谜一般的气质,灵动的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说话做事没有章法,常常出人意料,却又很善解人意,就像今晚她什么也没问他,却似乎能懂得他的抑郁烦闷。   此刻苏然的脑袋里却没拐这么多弯儿,只想快快打发了他,见他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神采,正要行礼告辞。   “我送你过去吧,最近府里有些乱。”说罢抬脚便走,行了几步见后面没有动静,便停了下来,转过身等着还站在原地的苏然。   好意难却,苏然“哦”了一声,抱着食盒跟了上来。   “何素娥被关在你那里,一切可好?”   这是想听她说好还是不好呢?   “很安分,我让丫头们照顾好她的衣食起居。”   “何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最近都警醒些。”   “嗯。”   “胡海之前鼓动马贼来犯,造成了不少麻烦,不过我们已经逮到了他的小儿子,以他为诱饵,想来这几天就会现身了,这次就来个瓮中捉鳖。”   “小儿子?”   “嗯,就是那晚跟着何素娥的仆人,个头小小的。”   原来是他。   这么看来,胡海家原本是打算兵分三路行事的,虽不知他们具体有什么阴谋,但显然已经被诚王挫败了,并且还抓住了他的小儿子,俘虏了何家的女儿,实在是重重挫伤了对方的锐气,这次交锋,诚王算是大胜。   短短的一截路很快就走到头了,诚王站在月洞门外,目送着苏然进了屋,只见绿湾小筑顿时热闹了起来,断断续续地传出了一些愉悦的笑闹声,他久久伫立在黑暗中,看着灯火通明的小楼变得生机勃勃,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被藏匿的粮草      阴郁的房间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朱漆的案桌上焚烧着香炉,袅袅青烟婉转地升起散开。   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青肿的脸高高隆起,猩红的血水顺着歪裂的嘴唇滴下。   房门被推开,阳光涌入,他如受惊般抽搐了一下,勉强睁开了肿成一条缝的眼睛。   诚王逆着光,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拉开案桌后的太师椅,撩起衣袍落座,静静地盯着地上的人。   从小在王府做事的他,自然清楚这位王爷的雷霆手段,几天来的折磨已经让他的身心憔悴不堪,仅凭着一丝信念强撑着,如今被诚王这样默默地瞧着,焦躁、恐惧和慌乱被无限地放大,心里的防线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   “你自小聪慧,能文能武,在所有家仆中,最是出类拔萃,”诚王手肘撑在案桌上,双手交握靠近唇边,悠悠地开了口,“本王原想开个恩,待你弱冠之年,帮你脱去贱籍,出府后考取功名也好,自立家产也好,总不至于埋没了你的才华,只可惜……”   窝在地上的人几不可见地攒紧了手,赤着的脚背紧紧弓起,诚王遮在双手下面的唇角轻轻一翘,接着说道:“本王也知道,你并不认同你的父兄,他们太愚忠,一心为何家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而你只想护住家人平安,你母亲一定很心疼你现在的模样。”   那少年听见提到自己的母亲,鼻尖一酸,一滴泪晃荡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   诚王离开座位,走到少年跟前蹲下,轻柔地将他扶起,解开锁住他的镣铐,语气诚挚地说道:“只要你说出藏粮的地点,本王便既往不咎,还可以安排你们全家隐世避难,摆脱何家的追究,如何?”   那少年僵直着身体,呼吸渐渐加重,眼神似是有些闪烁,但是一盏茶过去,他却什么也没有表示。   “你如此顽固,也怨不得他人了,既然你们兄弟二人亲厚,就让他为你的不识抬举承担后果罢,”他从袖带中掏出一枚黄玉印章,不经意地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见他猝然睁大了眼睛,掐准时间点,转过头对门外大声说道:“去把胡炽的双手剁了!”   “不!”那少年嘶吼了一声,揪住诚王的袖口,激动地牙齿打颤,“放过我哥!我说!我都说……”   ========   苏然喝下一整碗甜豆汤,满足地摸摸肚皮,看看不远处在炕上玩得兴高采烈的小世子,一时兴起跑去逗弄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了他的布老虎,看他小嘴一撇要哭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晴枝赶忙抢过玩偶塞进小世子的怀里,点点苏然的额头,啰嗦道:“多大了,还跟个奶娃过不去。”   芳杏抱起小世子,轻轻颠了颠哄了起来,灵芝拿着小碗,往小世子的嘴里塞米糊糊。   正在一团热闹之时,门板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夏公公的声音:“姑娘,殿下请姑娘开个门,不知方便与否。”   屋内众人互相傻望了一会儿,真是稀客,这是诚王在苏然住进来后,第一次踏足绿湾小筑。   苏然亲自前去开了门,一阵寒风灌进,冷的她缩起脖子,对外面的人道:“天儿太冷了,快快进来。”   屋内的丫鬟们早已恭敬地站成一排,整齐地行了礼,苏然这才想起礼节这回事,匆匆忙忙地补了一个礼。   诚王并没在意,他看着芳杏和灵芝二人,直入主题道:“正好你们俩也在这,本王问你们,王妃临终前可曾交付给你们什么东西?”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低下头,也不敢有所隐瞒:“交给奴婢们一个匣子,里面都是娘娘的陪嫁契据,说是留给小世子的。”   “那匣子何在?”   “由奴婢收着的,奴婢去取来。”灵芝答毕,福了一礼去拿东西了。   不知道诚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两眼,见他的视线移了过来,又一本正经地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灵芝拿来一只黑漆描金的木匣,样式十分精美,诚王接了过来,掰开搭扣打开,里面装着几张文契,还有两把串在带子上的钥匙,诚王将那串钥匙取了出来。   这钥匙苏然见过,之前在查账的时候王妃给过她其中一把,那是王府库房的钥匙。此时诚王举起另一把梅花柄的钥匙,仔细观察了片刻。   而后他收起钥匙,将匣子退回,对灵芝说道:“此物暂时有些用处,晚间时候再还给你们,”说罢他转过身,朝苏然走来,“走罢,之前说好带你去见见的。”   “啊?”苏然呆呆地站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几十秒后才意识到,是储存粮食的地方找到了,“哦!”   这两把钥匙平时都由王妃贴身保管的,直到临终前才亲自交付出去。苏然骤然想起王妃去世的那晚,混乱中那人搜索王妃身子的情形,难道他是在找这把钥匙?   抱着极其好奇的心情,苏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随着诚王离开了。   之前苏然想象过很多藏匿粮食的地点,比如掏空的山里、田间的地窖之类的,但事实让她大跌眼镜,是一个近的都用不上马车,直接步行就能到的地方——正是马贼来犯的那晚,苏然等人躲藏过的,位于王府西面的胡同。   眼下正是白天,能够看清它的全貌,越往内走越隐蔽,直到最里面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石门,门上有两个青铜把手,苏然那晚撞到发出声响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把手。   诚王拿出钥匙,将繁复的齿轮对准齿孔,微微用力地插了进去。   “这钥匙一直由娘娘保管着,那这里不就是娘娘的产业吗?”   “嗯,这里是她几个粮庄存粮的仓库。胡海正是利用了开仓进粮的时机,将他搜刮而来的粮食混了进来囤积。”   原来用了一招浑水摸鱼,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只是要做成这件事情,恐怕也要打通不少关节吧。   钥匙旋转了一圈,咔哒一声解锁了,石门缓缓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仓廪,尖顶圆柱身,密封地严严实实。   苏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户人家的粮仓,规模之大超过她的想象,在乡下生活过的她看着眼前一座座殷实的仓廪,仿佛仓身上还写着四个红闪闪的大字:民脂民膏。   就在苏然还处在惊讶之时,诚王已经在粮仓内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他走了过去一把将草堆推倒,又将散落在地的稻草扒拉开来,一个嵌合在地砖上的木盖显现了出来,他抓住盖上的铁环一把提起,一条通往地窖的石梯赫然出现了。   苏然更加惊愕地捂住了嘴,看看楼梯又看看诚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身上可带了巾帕?”诚王看着不知所措的苏然问道。   苏然点点头,掏出自己的帕子。   诚王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小块香饼,裹在苏然的手帕里,递回给她:“之前为了防治虫鼠,里面熏了艾,气味不好闻,用这个捂住口鼻,再跟着我下去。”   说罢自己先点着了火烛,便要顺着楼梯下去,苏然却拦住了他,她知道地窖内的二氧化碳含量一定很高,人马上进去会缺氧的。   “先等等,现在进去会昏倒的。”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找来一块破木板对着入口猛扇了起来,诚王见她这个怪动作,一脸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苏然无法给他解释是加速空气流通,只好讪笑道:“里面太闷了,我灌点风进去。”   诚王听后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估计内心已经把她当做弱智了,不过,他却意外地没有加以阻止,而是极有风度地耐心等待着,直到她扇累了,才将她手中的木板取走丢开,并未说什么嘲笑的话,径自抬脚进入了地窖。   苏然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紧紧地跟着他。刚进入昏暗的地方,眼睛还有些不适应,苏然眯着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景象。   等到双眼能看清时,面前的一切让她大为震惊!这里不应该被称作地窖,而是地宫!   下面的空间比上面大上了三四倍,密密麻麻排布着上百个地下粮仓,只有尖尖的顶端露出了地面,仓身都埋于地下,每个仓室都有几十人合抱的大小,一眼望去,星罗棋布的粮仓顶蔚为壮观。   “这里存了多少粮食?”苏然一脸惊惶,连呼吸都困难了,她怀疑是不是这里的氧气太稀薄了。   “少说有十万石。”   苏然倒吸一口凉气,如今一亩田的产量不过两三石左右,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导致她不能直观地想象出来,只知道够她吃几辈子了。   “这么多粮食能养活多少人?”   “三万将士半年的口粮。”   目前诚王治下的兵将约有五万人,其中死忠的亲兵只有一万人,如果胡海真的准备了三万人的粮饷,一旦突然发起进攻,而凌州城的供应又跟不上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幸好,提前挫败了他们的阴谋,苏然打了个哆嗦,感到一阵后怕。   既然已经找到了粮仓,剩下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操心了,她被地下沉闷的空气熏的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看诚王打开了仓门仔细检查着粮食的状况,她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便轻轻朝楼梯口走去,打算先出去透透气。   可是,刚踏上第一层台阶,一道黑影掠过地窖口,随后“哐当”一声,地窖的盖子被重重关上,窖内顿时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密室情缘      微弱的光线突然被遮挡,黑暗袭来,不安也随之笼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然回不过神来。   身旁突然掀起一阵急促的气流涌动,抓在手中的烛火瞬间熄灭。   诚王飞奔而上,一拳重重砸在了顶盖上,木盖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出现了一丝裂缝,诚王再接再厉,连续出击,重重砸了三拳,细碎的木屑洒落,从缝隙中隐约可见盖子上方还压着重物,诚王反复尝试了多次,也未能将窖盖打开,最终只好放弃。   他们被困住了!意识到正在面临的困境,苏然木木地坐在了楼梯上,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这里的氧气密度本来就比较低,现在又成了密闭空间,不知道他们能撑多久,此刻,她有些理解地震中被埋在废墟下的人的心情了。   诚王在苏然的身边坐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苏然萎靡不振的神情,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给她道:“这枚‘钟馗除祟’得高僧开过光,每次征战前我都随身携带,你留着吧,此次也定能遇难成祥。”   不安的气氛渐渐沉淀了下来,苏然心中的慌乱也被他那沉静的气质所安抚,她接过玉佩,默默地抚摸着泛着晶莹光泽的翠玉,玉面正中雕着一个虬髯大汉,黑暗中看的不甚清楚。   也许是钟馗的正气影响了她,她对着诚王的脸微微一笑,视线微垂,落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   “殿下的手破了。”刚刚剧烈的撞击使得指关节擦破了一块,苏然的心无预兆地抽疼了一下。   “小伤口,无妨。”   苏然盯着那伤口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执起了那只受了伤的手,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拿出自己的手绢,抖落了裹在里面的香片,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了起来,微凉的指尖点点触碰着温热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摸带来一阵阵麻痒。   “虽说殿下习惯了刀光剑影,可这些伤口在关节上,若不快些好起来,会带来许多不便和困扰的,”也许是想快些熬过这艰难的时刻,也许是受不了内心越来越鼓噪的跳动,苏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殿下受过最惊险的伤是哪里?”   “腹部,在山里,被狼群袭击。”   苏然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一幅画面,阴森的夜里,幽怨的嚎叫声响彻山谷,绿莹莹的眼珠子闪烁着绿光,一阵不寒而栗。   “嘶,狼的眼睛,圆溜溜的,绿莹莹的,大半夜的能把人吓破胆来。”   听着这话,诚王不语,抿着唇轻笑了一声。   苏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继续说道:“我从江南一路来到凌州,也见识了不少呢,魏南的温泉山,庐门的绿林大会,还有青峡的花脸姑娘,都是很有意思的风土人情,殿下去过许多地方吧,哪里最难忘?”   “蜀州,山水绮丽,风光甚好。”   “山水好的地方美人也多,想来有不少佳话呢,若是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对了,那里的吃食可美味?”   “辣。”   诚王的话语十分简练,没说两句就有些冷场,苏然正绞尽脑汁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冷不丁的听他问道:“你也知道辣子?”   “嗯?”   “上回听你提起过,这是蜀州才常吃的食材,江南少有人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哪,这件小事他怎么还记得?   “这个,因因因为,住在菜头庄的时候,在一个卖货郎那里看到过!”苏然紧张地打了个嗝,呼出的气都是热辣辣的,她慌乱地岔开了话题,“嗯,听说凌州城往北就是大草原,绿草茵茵,蓝天白云,想来那里的人们每天无拘无束地骑马放牧,也是一件美事吧!”   诚王顿了一下,并未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道:“也不见得,苦寒难熬,闹饥荒的日子也时有发生。连年进犯的马贼,其实大部分都是过不下去的牧民进山扎寨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以前常读‘无边翠绿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这样的诗句,就幻想着过起仗剑走天涯的生活,只觉得这样才不算白活了一回。”   “如此,你才不愿早早嫁人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明白她的想法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淡淡的沮丧情绪蔓延开来,苏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嫁人,也不是不好,只是,会不甘心。”   还会害怕。   谈话陷入了僵局,渐渐敞开的心扉又被打回原形,诚王抱着双臂倚靠在石阶上,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双眸微垂看着虚无的点。苏然有些惧怕这样微妙的气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似乎变得愈加稀薄了,呼吸间隐隐带着一丝疼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刹那都仿佛被放慢了许多倍,空气越来越沉闷,呼吸变得深长,苏然微微张着嘴巴,喘息一次快过一次,脑袋发胀般疼痛。   氧气越来越稀少,诚王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明显,再这样下去会窒息的,苏然抬头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窖口,不再抱一丝希望。事到如今已经危及性命,只有进入春草园才能得救了,而苏然也顾不上暴露之后的风险了。   紧闭双眼,回想起那晚带着小牛犊进入春草园的情景,虽然还没有带人进入春草园过,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吐沫,在诚王诧异的目光中扯开了衣襟,一只手覆上心口的嫣红印记后,微微抬起眼,凝视着他略显讶异的眼睛,另一只手缓缓地贴上了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温暖,柔软的指尖触碰到了些微汗湿的鬓角,凉凉的,绒绒的。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请殿下保持冷静……”   话未说完,猛然间,一阵沉重的刮擦声从他们的头顶传来,地窖口的盖子在颤动!   有人来救他们了!一想到此,苏然开心地站了起来,却在一瞬间,被一道极大的力量扣住了手腕,拽了回去,苏然一个踉跄,一阵天旋地转。   待她视线清晰时,自己的鼻尖离诚王只有一寸许的距离,而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气息萦绕在她的四周,赤热的呼吸彼此交缠着,嘴唇像被羽毛划过般痒痒的。   “方才,你欲如何?”   “我……”   “再快些!”杨铮洪亮的叫声响起,地窖口在一阵锁链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了,刺眼的光线洒了进来,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即使如此,诚王也并不顾其他,死死地盯着苏然的脸,他的眼神太过炽烈,苏然不敢直视。   飘忽的眼神躲躲闪闪,双颊烫得厉害,苏然早已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快快逃离这里。只一刹那间,她用力甩掉了诚王的手,朝光明处奔去。   回程的路上,二人异常缄默着,苏然低着头数步子,诚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仿佛刚才他们之间的畅谈只是美梦一场,苏然一直在回想着最后的失礼之处,不知道诚王是否生气了。   气氛虽然有些生硬尴尬,不过好在缺根筋的杨铮一直在喋喋不休,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殿下受苦了,是末将的失职。想不到他们还留了一手,只不知道这次出手的是胡海还是他儿子胡炽,若是当初末将能一举歼灭他们,就省事多了,可惜!”   “无妨,那老东西,黔驴技尽了……”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眉头紧紧锁住,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突然健步如飞地跑了开去,苏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咻咻咻”几阵风刮过,诚王和前来搭救的护卫们一前一后,霎时间奔出老远。   在奔出几丈远的距离后,诚王又紧急刹住,指着苏然对身后的杨铮说道:“你先护着她,随后赶来。”   说完转过身,风驰电掣般没影了。   事出紧急,苏然也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急急忙忙地跟着他们小跑了起来。一路提着裙摆,跌跌绊绊地穿过大半个王府,赶到绿湾小筑时,已是面红耳赤、精疲力尽,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冷冽的寒风灌进了嗓子眼,将肺部刮擦的生疼,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了,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绿湾小筑的仆从们全都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对着诚王痛哭磕头。而诚王面若冰霜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阶下的众人,强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经过几天和颜悦色的相处,苏然早已忘了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发生什么事了?”苏然走到晴枝身边蹲了下来,揉揉她磕红的脑门,心疼地问。   晴枝的双眼通红,噙着泪水,喉咙发紧,嘶哑道:“姑娘,是我的疏忽,关在厢房的犯人,逃跑了!”   苏然心中骤惊,她紧紧地抓住晴枝的胳膊,急切地问:“是哪个?胡海家的小儿子,还是,何素娥?”   “都,都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封面撞衫了,换了一个新封面,是不是高大上许多呀~   ☆、第20章 少女的心思   重点看管的犯人在自己的地盘逃跑了,苏然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她以为王府内外都有侍卫把守,便掉以轻心了,造成了看管上的疏忽。她看着丫鬟们如捣蒜般磕头,内疚油然而生,也不知道诚王接下来的惩罚会是什么,但作为此事的责任人,她却没有资格求情。   看着诚王冷若冰霜的脸,她只能放低姿态,以期求得一个从轻发落的结果,她走到他的跟前,掀开裙摆纳头拜下,双手交叠在身前,额头抵着手背,静静地伏在地上等他发话。   原本还在不住地磕头求饶的下人们,见她这番做派,也渐渐停止了叩头,跟从他们的主子,伏在冷砖上寂静等待。   寒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刺骨的凉气从掌心和膝盖处一丝丝钻入她的身体,小腿处渐渐有些发麻。   “罢了,让你身边的丫鬟来回话。”诚王叹息一声,转过身子,当先进了绿湾小筑的堂屋里。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揉了揉发凉的膝盖,有些担忧地看了晴枝一眼,见晴枝脸色虚白,眼神呆滞地瘫软在地上,苏然知道她被吓得不轻,便走过去轻轻将她搀了起来,对身后的一众仆从发话道:“你们都起来,等着传话吧。”   说罢,也扶着晴枝进了堂屋。   屋内的炉火上架着铜炉,苏然取过茶具,亲自替诚王沏了一杯香茶。   “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诚王手执茶盏,坐在红木椅上,寒着脸命令道。   “是。奴,奴婢们起先聚在一处抹骨牌的,后来不知怎么了,就打了一个盹儿,醒来后,就发现厢房的锁被打开了,人也没了。”   “难道四个都睡着了么?”   “是,是的。”   “那厢房的钥匙由谁收着的?”   “是奴婢……”   “今日看守厢房的人是谁?”   “因是女眷内院,没有侍卫看守的,平日里是由前院的小夏子看管的。”   “小夏子何在?”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夏公公听见传唤,立刻敲门请示进入,他低垂着眼神,大冷的天竟急出了一头汗水,未免失态,他急匆匆地拽着袖子,抹抹光亮的脑门,一骨碌跪了下来,尖着嗓子说:“回殿下的话,奴才是小夏子,西厢房一直是由奴才看守的。”   诚王将一口未喝的茶水重重放下,震得茶盏盖哐当一声,掉落在桌上转了两圈,小夏子一个激灵,双手死死揪住身前的衣袍,大气也不敢出。   诚王微微前倾身体,一阵压迫感无形中产生。   “犯人逃跑的时候你在做甚么?”   “奴才该死,奴才,睡,睡着了。”夏公公语带哭音,又重新重重地磕起头来,沉重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苏然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磕出脑震荡来,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还是忍不住同情了一把。   对于眼前的情景,诚王显然早已司空见惯,他并没有阻止,只是停止了问话,拇指尖缓缓摩挲着茶杯口,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节奏明确的磕头声一直维持着,眼看诚王一直自顾自地沉思着,也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苏然实在有些不忍心,状似不经意间清了清嗓子,诚王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发话道:“你们俩先下去领十板子,容后发落。”   小夏子磕到脑袋发昏,出门时差点撞到门柱上,待他们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苏然望着他们互相搀扶的背影,轻轻合上了门。   此时,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诚王没有发话,苏然也不好贸然离开,此刻的她也是进退两难,只好找个角落立正低头,暗暗琢磨着请罪的说辞。   而诚王仿佛忘记了苏然的存在,径自离开了座椅,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须臾间,他行至窗户边,顺手推开了门窗,神色凝重地观察着外面空旷的院落,握在窗框上的双手渐渐收紧。   “这里是个独立的小院,没有后门,究竟是怎么逃脱的?驻守在各个府门的侍卫也没有发现异象,难道他们还藏在府里么?”诚王压低声音自言自语着,黯哑的嗓音透露出几分不甘。   这次事件恰巧发生在苏然和诚王都不在府的时候,并且还有人跟踪了他们,将他们困在府外拖延了几个时辰,又知道厢房钥匙的保管者,明显是有内鬼接应。苏然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怀疑的人影,她走出门外,扫视了一圈还候在门外,规规矩矩地排成一排的下人们,却并没有看见那个身影,不禁眉头一皱:“桑霓在哪儿?”   “回姑娘,之前见她往西边去了,还没有回来。”人群中一个洒扫的丫鬟回话道。   诚王闻言从屋内踏出,对着杨铮吩咐道:“去找。”   不大功夫,桑霓被领回来了,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紧紧咬着下唇,搓着指尖,泪眼汪汪地看着苏然和诚王。   “我追到西门口,正见她朝门外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杨铮站到苏然和诚王的肩后,轻轻回复道。   “不是的!”桑霓被这番说辞刺激得激动异常,她握紧拳头贴在唇边,眼泪淌水般落下,“我是担心姑娘的安危,才去门边等候的。”   听了这个解释,苏然下意识地嗤笑了一声,说桑霓会真心关心她,真是个荒唐的笑话。   见苏然一脸不信的表情,桑霓急得满面紫涨,大步跨至诚王的面前,噗通跪在他的脚边,扯住他长衫的下摆,哭诉道:“请殿下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守候在西门口,等着姑娘回来的。”   诚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双颊潮红,仿佛将要背过气的样子,静默了片刻。而后,他出人意料地弯下了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双眼,四目相对,万籁无声。   足有一分钟,他才抬起头,眼神依然平静无波,对苏然轻飘飘地说道:“不是她,内奸另有其人。”   听见诚王开口维护,桑霓终于破涕为笑,双目愈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只凭一通娇弱可怜的哭诉,就武断地就否定了她的猜测,苏然的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火:“既如此,是我造次了!”   她硬邦邦地回道,垂着眼退到一边,不再搭理桑霓和她那赤裸裸的眼神。   虽不知他们两人有什么瓜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让苏然想不通的是,桑霓平日里在她的眼皮底下规矩的很,怎么能有机会接近诚王的?   戌时将至,夜幕微垂。   苏然留在晴枝的房内,查看着她的伤势,幸而惩戒之人下手较轻,冬天衣服厚重,皮肤上只有些许红肿,苏然轻轻地将凉津津的药膏抹了上去,晴枝把脸蒙在了枕头里,耳朵边羞得红彤彤的。   “我知道你心气高,今儿下午在那么多人跟前丢了面子,不过这事确实是我们疏于防范了,只希望殿下派出去的人能抓住他们吧。”   “不,姑娘,我不是害羞,我是气得!”晴枝把蒙在脸上的枕头扯到一边,咬着牙说,“今儿这事摆明有内鬼,我可不信桑霓那蹄子能脱得了干系!”   “殿下信她,说这些都无用,还是快快把伤养好吧,”苏然面无表情的回应,见她满脸不甘,想要反驳的神情,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什么都别管了,安心静养,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情实在有些棘手,他们连犯人如何逃跑都不知道,仿佛这两人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一招瞒天过海实在巧妙,何家又扳回一城。   苏然揉着抽疼的太阳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四下里寂静一片,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呆望着秋香色暗纹帐顶,神游天外。   门口突然传来呜呜的低吠声,还有急切地刨门声,最近倍受冷落的小黄,在乞求主人的关怀了。苏然叹气一笑,刚一打开门,小黄就刺溜一下钻了进来,脑袋贴着她的小腿使劲儿蹭着。   “对不起啦,这两天没顾上你,”苏然蹲着顺了顺它的毛发,挠挠它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眯起了眼,轻轻拍了它一脑袋,“哼,你倒享福,刚娟儿还向我告状,说你越发嘴刁了,这阵子只吃糖醋肉,不给就叫唤。”   小黄呜咽了两声,蹭了蹭苏然的掌心示好,只可惜它龇着牙的凶相和撒娇的形象完全不符。   苏然闷笑了两声,揉揉它的脑袋:“是不是想进园子里玩玩呐?”   话音刚落,他们便身处在春草园内了。   小黄一进春草园,就撒欢地奔了起来,一路高吠,兴奋无比,苏然见它在草地上打滚玩耍,十分开心,也不再管它,先去看了看小牛犊,小牛倒是长了不少膘,健硕的肌肉线条分明,皮毛油光滑亮,看起来很健康,个头快赶上成年的水牛了,苏然欣慰地摸摸它的脊梁,考虑着是否可以试着让它犁田了。   这几天对春草园内的作物们也疏于照料了,秧田里的水位下降了不少,这一时期的稻秧尤其不能缺水,苏然脱下厚重的棉衣,挽起裤脚,拎着装满水的小木桶,赤脚踩进泥沼中,细心地灌溉起来。   绿油油的秧苗青翠欲滴,一整片绿色更是赏心悦目,莫名低沉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两亩地浇灌完,苏然的腰背有些酸痛,满手的泥污干结成块,收起农具,她打算去池边清洗一番。   清澈的湖水中倒映出一张俏丽玲珑的脸蛋,粉透的脸颊上沾上了几丝淡淡的泥痕,苏然就着水影,拿帕子蘸水抹了抹脸,在指尖触碰到细腻小巧的下巴时,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诚王的手指轻托桑霓下巴的情景,画面一瞬间定格,久久挥之不去,苏然的心头一阵烦躁,用力将手里的水瓢打翻出去,激起一片散乱的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噩耗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又匆匆融化,仅留下微不足道的来过人间的证据。小花园的沟渠上漂浮着几块碎冰渣,不知是哪个淘气的丫鬟,把薄薄的冰面砸出了一个窟窿。   与滴水成冰的户外不同的是,绿湾小筑的书房内温暖如春,旺旺的火盆吐着猩红的火星子,抵挡了不少刺骨的寒气。   刚过未时,铜台上的蜡烛留下了一滴烛泪,苏然放下手里的书,提笔蘸了蘸墨汁,在《农经摘要》的草稿上添了几笔,由于最近阅览了几本农书,她便打算把自己的心得体会整理成册,方便今后在春草园内耕作。   写完最后一笔,苏然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好笑地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娟儿,此时这丫头正托着脑袋打瞌睡,半阖的眼皮一眨一眨的。   “困了就去炕上歪一会儿吧。”苏然捧起写的密密麻麻的雪浪纸,轻轻吹了吹。   “啊,”娟儿激得一个哆嗦,冒冒失失地站了起来,“奴婢不困!姑娘要喝水么?”说罢迅速提起小壶斟茶倒水,大约睡迷了还不大清醒,毛手毛脚地将大半茶水洒了出来,溅到了刚刚写完的纸张上。   “呀,这可怎么办!”娟儿捧着字迹晕成一团的纸笺,急得眼眶红了一圈。   虽然心疼,但看着娟儿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苏然也不忍让她更为难:“算了,我再誊写一遍罢,之前的就当练字了。也不怪你,这茶杯口比之前的杯盏小许多,”经自己这么一说,苏然才注意到手边的杯子口小底大,造型独特,与瓮的形状有些相似,“这杯子怎么没有见过,我以前用惯的那只‘醉春晖’呢?”   “昨儿殿下叫人来取走了,说是要从器物里找找线索,连我们玩的骨牌都带走了呢。”   苏然“哦”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她重新裁了一张宣纸,在雪白的纸张上,聚精会神地写下了一行绢花小楷。   晚上的绿湾小筑热闹非凡,一帮半大的丫头片子围着小世子逗弄玩笑,小家伙摇摇晃晃地坐在炕床上,憋着劲儿拽扯着手里的香囊穗子,小脸儿涨得粉嘟嘟的。   正是一团和气,不亦乐乎之时,芳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撂开众人,行至窗边,拨开一条缝朝外瞧,自言自语地嘟囔道:“都去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回呢?”   苏然心细,见芳杏一脸担忧的神情,低声安慰道:“许是殿下有要事问灵芝姐姐吧,饭菜都给她留好了,在锅里蒸着呢。”   而另一个坐立不安的人是桑霓,自从灵芝被诚王单独叫去后,她每过一刻钟都要朝门口瞥几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一个时辰后,众人都有些疲了,小世子也困得眼睛眯起,窝在奶娘的怀里吮着小手直哼哼,撒落了满桌的瓜子糖糕都被收拾了干净,这时灵芝终于踩着雪回来了,桑霓一听有动静,迫不及待前去开门迎接,接过灵芝脱下的披风和雪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见她手中拿着一只红绸暗云纹锦囊,不免又多瞅了一眼。   灵芝先吃了两口热茶水,搪走了雪气,才示意苏然进里屋说话。   屋内的灯光有些暗,苏然抱着手炉坐在炕沿边,灵芝就站在她的旁边,附耳小声道:“殿下让我带个话儿,说是派出去的侍卫没能找到贼人,”苏然的心一沉,他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么?灵芝稍作停顿后,又有些犹豫地将手里的锦囊送至苏然面前,接着道,“这里面是之前殿下取走的钥匙,如今还请姑娘代为保管,稍后我将娘娘留下的匣子也交给您。”   “这……”苏然轻轻止住递来的锦囊,黄澄澄的穗子在她的眼前晃动。   “还请姑娘不要推辞,小世子如今由您教管,这些东西理当由您来收着,再说我们下人屋里人多手杂,放在我那里也不周全。”   如今王府内没有能掌事的女主人,这些东西由谁保管确实成了一个难题,有了上次的事情为教训,苏然也觉得这东西还是由她收着比较妥帖,毕竟她还有个春草园,收藏东西绝对稳妥。   稍一沉吟,苏然也不再推辞:“好吧,这东西我先收着,等世子长大了或有需要便交还与他。”   灵芝还想再说两句,却被门外一阵嘈杂打断,苏然闻声望去,却瞥见厚重的门帘外一双素面鞋匆匆消失,来不及细究,房门随之被打开,芳杏面有忧色地进来传话:“殿下来了!在屋外等候姑娘!”   苏然大吃一惊,行过冠礼的男子在掌灯过后拜访姑娘的闺房,这是极不符合礼制的,苏然有些莫名的紧张,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整整衣裳上的皱褶,苏然快速走到门边,低头行了一礼。   诚王身穿一袭绛紫团花锦面斗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棉絮般飞舞的雪花夜景中,绿湾小筑的灯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愈发衬得白净的脸庞没有血色。看见苏然的出现,他一语不发地走到她的面前,阴影笼罩住全身,苏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他这么高大。   诚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默默张了两次口,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久久的静默让不安的气氛扩散,直到一阵猛风将屋门吹得左摇右摆,黯哑的嗓音才随风消散开来:“老师在滇南,溘逝了。”   苏然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不知该如何反应,这句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仅在一瞬间,有种悲伤的情绪本能地苏醒了,仿佛身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活了过来,鼻尖一阵酸涩,眼泪情不自禁地划过脸庞,胸口灼烧般疼痛。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事已至此,她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事事周全、料事如神的苏济铭,即使在滇南颠沛流离,还替女儿安排了一个安逸的前程,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在苏然心里,自己虽不是他的正牌女儿,却已经下意识地,将对自己父母的感情折射在了他的身上,她甚至还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们真能成为一对父慈女孝的父女。   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连诚王看起来也是惊痛交加。苏然已经哭到气噎,身体内一阵冷意掠过,她抱着胳膊跪倒在地,无助地抽噎着,她并不想在诚王面前如此失态的,但此刻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受她控制了,是身体里的另一个苏然在悲伤么。   诚王握紧的手又松开,又再次握紧,身后的仆婢们见状,纷纷上前搀扶她,七嘴八舌地安慰着,苏然却觉得周遭的一切嘈杂变得遥不可及,她仿佛站在一条狭长黑暗的隧道口,隧道的尽头有另一个女孩,跪在地上嘤嘤痛哭,她很想过去抱抱她,让她坚强一些。   冰冷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厚厚的披风包裹住全身,苏然懵懵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了一双坚毅的双眸,因为痛哭而不通气的鼻子一翕一张,粉嫩的嘴唇微微开启,诚王的目光微闪,沉着脸对着面前的众婢女们道:“你们先行退下,本王带苏姑娘离开片刻,此事切勿声张!”   说罢裹着苏然便转身离开了,已经哭蔫儿了的苏然跟着他亦步亦趋,藏在斗篷内的手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棉袍,还未走出几丈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连连呐喊:“姑娘……”桑霓急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件素白镶毛斗篷,喘着气儿跑到他们跟前,将衣服抖落开,眼梢轻轻一瞥诚王的脸庞,面带微笑道:“天儿这么冷,披着莲蓬衣再出门不迟。”   苏然这才反应过来她还呆在诚王的怀里,像触电般逃了出来,神思也清醒了一些,回想起刚刚诚王的一番动作,如坠冰窖,那样暧昧的动作,自己的清誉算是毁了吧,她打了个颤儿,对诚王道:“殿下要带我去哪里?”   诚王头也没转就一把拽过桑霓手中的斗篷,朝她一挥手,示意退下,桑霓垂着眼,恭敬地行礼退下。   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诚王展开斗篷,亲自替苏然披上,还细心地戴起兜帽,替她理了理额前细碎的刘海。   “有些话,我想单独与你说说。”诚王映着雪光踏出脚步,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脚步,苏然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听着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心跳却渐渐加快。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恩师离世,我心中所痛亦不比你少,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今后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你可惧怕。”   苏然虚弱一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声如蚊吟:“我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那么,事到如今,我也不该再对你隐瞒了,”诚王慢行的身子突然顿住,苏然没有刹住,轻轻撞上了他的后背,诚王转过身来,在苏然诧异的眼光中执起她的双手,眼神里洋溢着一股光华,“老师早前就在书信中明言,将你许配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咬钩的鱼儿      一声惊雷在苏然的脑中炸开,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苏然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咬住了下唇,此时她的心理活动十分复杂,虽然她明白自己对诚王是有一些好感的,但这份情感还远远没有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或许心中还有雄途伟业,而自己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甚至还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样悬殊的地位,当她嫁给他之后,她凭什么获得幸福?又凭什么给他幸福?   苏然可不是头脑一热,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小女生,在重获了宝贵的生命后,她比以前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更加珍惜自己。   随着理智的回归,苏然有些不太情愿地抽了抽手,诚王见她这般反应,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刀削般俊美的面部线条一点点僵硬了,原本存在于眼中的一丝脉脉温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在强大的压迫感的笼罩之下,苏然不敢与他对视,低垂的脑袋快要贴到胸口上了,还握在他手心里的手指轻轻一动,近乎耳语地说了一声:“抱歉”。   软弱的语气让诚王皱紧的眉头略微有些松动,他勉强浮现了一丝笑容,将苏然拉近到自己跟前,柔声说道:“我知你在担心什么,身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妥帖的,定会护你周全,只是,头两年要委屈你些,待你生下一儿半女,我便向父皇请旨抬你为侧妃,届时……”   一阵清明划过苏然的脑袋,是了,侧妃,若是嫁给了他,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   苏然这才清晰的认识到,对婚姻和爱情的认知,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鼓臊的内心渐渐寂灭成灰,苏然迅速抽回了手,说道:“殿下您想多了,”说完这句才发觉似乎太失礼,又稍稍软化了口气,试着为刚刚的反常修饰一番,“我的意思是,家父的遗命,只是因为对我的爱护和牵挂,但倘若我有能力自力更生……”   “荒唐,难道你还打算抛头露面养家糊口么?”诚王打断了她的话语,口气里含着隐忍的怒火。   “殿下,如蒙殿下不弃,我会信守对娘娘的诺言,细心照料小世子,视如己出,”苏然抬起头来,一扫刚才的怯懦,毫无畏惧地说道,“若殿下不喜,我也会先行离开……即使我不能肆意逍遥地活过,也希望过上平淡的生活……公侯王爵之间的弯弯绕绕,我是不想沾惹了,毕竟家父也是因为这些,才受了牵连,落得这般下场……”   苏然点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顿感轻松不少,她对着茫茫苍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微笑地看着诚王,明亮的双眸早已没有了悲伤萎靡,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诚王的视线久久地胶着在她的脸上,第一次的,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空虚般的心慌。   “今夜能与殿下畅聊心中所想,是我的荣幸,即使殿下认为我是不忠不孝之女,我也无怨无悔。”   “你太要强了,这世道不是你一个女子就能撑起门户的!”   “谢殿下忠告,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苏然的顽固让诚王的心气愈加不平了,可常年征伐的经历,也让他养成了坚毅的心志,对自己认定的事情,他也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   诚王粗粗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苏然的手,拉着她往回走:“此事暂且搁置,待你及笄还有一年时间,过完年再议吧。”   看来,诚王也很懂“搁置争议,求同存异”的八字方针嘛。   诚王的固执让苏然有些头疼,但她觉得短时间内说服他是不太可能了,毕竟她的这些想法,在他看来太过荒谬了吧。而她敢提出这些无理的想法,不过是倚仗诚王作为一名君子,以他的修养,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对一个弱女子用强。   只是,诚王也提醒了她,及笄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而目前的她无依无靠,吃穿用度都还依赖诚王。刚刚她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独立自强,如今却连养活自己的资本都没有,如果真的被人扫地出门了该如何生活?几个月以来的安逸让她几乎丧失了奋斗的动力,看来必须行动起来了,苏然迅速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处境,决定给自己制定一个比较靠谱的目标:存嫁妆!   是的,既然想过上平淡的生活,嫁妆便是她未来幸福的重要保障,她可没想过一辈子不嫁人,而她给自己规划的最理想的未来,就是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小两口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一起挣下个小有薄产的家业,日久生情,老来为伴,子孙绕膝,安度晚年。   但是身边的这个男人,苏然轻轻瞥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男人出类拔萃,魅力非凡,能满足一个女人的所有幻想,但他是个有野心的皇族子弟,他的婚姻永远不会单纯,这样危险的人终究不是良配,嫁给他注定会麻烦不断,爱上他注定会痛不欲生。   绿湾小筑的灯光依旧通明,苏然站在门前的石阶上,淡淡的烛光勾勒出晕黄的轮廓,诚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苏然的头压得低低的,简单地施了一礼,转身告退。   自始至终,诚王也没有再说出第二句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苏然的背影从他的身边一步步抽离,半阖的眼皮微微颤动。   离开了有强大压迫感的诚王,苏然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也许他只是出于对恩师的感激或者大男子主义的责任感,才有娶她的想法吧,苏然缓缓吸了一口气,耸耸肩自嘲一笑,把这些胡思乱想都抛到脑后,只是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   屋里只有桑霓一人守着屋子,苏然没有理会她投来的不明意味的眼神,径自回房关上了门。   从那天之后,诚王和苏然关系似乎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以前他隔三差五就会送些小玩意儿过来,名义上是送给小世子玩的,实际上也有许多姑娘家喜欢的饰物,又或者招呼厨房多添一两道好菜色,犒劳一番绿湾小筑的上上下下。而如今却一连十天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不好听的风言风语渐渐弥散起来,但是苏然却自动忽略了这些,只埋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目前春草园内的苜蓿草正有疯长的势头,最早种下去的两亩草已经长高到小腿弯处了,苏然这几天就忙着收割草料,这是她从农书上学到的一星半点儿的知识,割下的草晾干了可以长久储存起来,或者切成草碎,磨成干草粉,都是喂养家禽的绝好饲料。   除了苜蓿草,另一个丰收的作物就是她之前一直担心的,生长周期略长的花椒,如今红红的小果子挂满了枝头,如红宝石一般颜色艳丽,颗粒饱满,煞是好看,此时树下的麻袋里已经装裹了大半袋,少说也有十好几斤,都是苏然亲自一茬茬剪下的。   不过,这种东西平常百姓家用得不多,苏然正在思考怎么才能将它们销出去,只是目前她的行动也不是很自由,诚王府经过一连串的事件后,防守严格了许多,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就在苏然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出了一件意料之外、却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   这天苏然忙完了农活儿,刚准备歪在炕上小憩一会儿,突然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刚刚还无精打采地趴在一边的小黄抬起了脑袋,兴冲冲地跑到门边,呜呜扒着门框,苏然好笑地看着它,趿着棉鞋去开了门。只见晴枝小心翼翼站在外面,给了苏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苏然立马知道,是之前布好的鱼饵,终于引得鱼儿来咬钩了。   “去把所有人都叫到正厅里,就说快到腊八了,让他们都来领些熬粥的材料,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了。”   晴枝领命退下后,苏然有些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一盏茶后,她蹲下身来,摸摸小黄的脑袋,鼓励道:“小黄,看你的了,胜败在此一举啦!”   与此同时,绿湾小筑的正厅里已经挤了十几人,都是平时在绿湾小筑里当差的,这些时日下来都已经熟稔了的。   苏然牵着小黄,站在他们面前,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浏览而过,神情严肃。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请各位配合一件事情,待会儿请你们只要立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即可。”   这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让众人都有些无所适从,讷讷地看着她不敢出声,以往嬉笑玩闹的态度早已不翼而飞。   苏然对着小黄打了一个响指,和最近在春草园内训练的一样,小黄立马条件反射,凑到每个人面前猛嗅了起来,这一动作吓得他们连连后退,早把苏然刚才的话忘到脑后了,晴枝见状一个疾步上前,用力关上了门,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不是偷儿的,它不会伤害你的!”   众人这才明白是姑娘的屋里丢了东西,只是让一只狗来辨别小偷,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大多数人都心存狐疑,虽渐渐止住了骚动,却俱都缩着脖子,后仰身体,躲避着小黄的靠近。   而小黄自顾摇着尾巴,兴奋地吐着舌头,从每个人的脚跟开始搜寻起来,遇到可疑的人还会踮起前腿,龇出獠牙扒拉两下,但最终都放过了,苏然的心反反复复地被吊起又放下,一直处在极度紧张之中。   直到小黄停在一双素面鞋的面前,嗅了两下后,突然狂吠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花椒花椒惹人爱   苏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跌坐在地,哭泣不止的人,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错愕中走出来,之前她一直将怀疑的对象锁在桑霓身上,却没想到被小黄认出的人竟然是——娟儿。   她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结局出乎她的意料,但此刻她一定不能自乱阵脚,按照之前吩咐好的,晴枝命人将她伏住后,亲自搜起身来,娟儿流着泪,突然挣扎对抗起来,晴枝只好掰着她的下巴,严防她咬舌自尽,一番扭打之后,终于在她的内襟口袋中翻出了一把梅花柄钥匙。   见事情败露,娟儿也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苏然吊起的心终于安稳放下,她接过钥匙,凑近鼻尖轻轻一闻,仔细辨认才能发现一股极淡的气味,看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娟儿,面无表情的问:“你还有何话好说?”   娟儿依旧只顾赖在地上哭泣,头发散乱,神情呆滞,衣襟被扯的七零八落,一副饱受刻薄虐待的模样。   娟儿这副死气沉沉的态度让苏然头疼不已,审讯问话这种事情不是她所擅长的,更不可能对她严刑拷打,只能命人将她看押好,谨防她自我了断,又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人开始了漫长难熬的等待,如今只盼望她派出去的人能尽快请回诚王了。   冬日里短暂的日头开始渐渐西沉,屋子里寂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清,苏然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捧着茶杯一口口抿着热水,茶壶里的水空了又满,满了又尽,在茶叶的色泽都被泡淡了之际,诚王殿下终于踏着大步闯进了绿湾小筑。   没有了以往的礼节绅士,甚至没有敲门就推门而入的诚王,而在见到苏然的一瞬间,却有了片刻的停顿迟疑,像是久别重逢后的那一刹那,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手握着长剑,满脸疲惫,嘴唇干裂起皮,靴子上沾满了泥灰,苏然默默地起身,与他对视着。   诚王的眼神微闪,扯出一丝微弱的笑容:“人在哪儿?”   “关在厢房里,我带你去。”   “先不急,下次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万一遇到个练家子呢?可有受伤?”   苏然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抓住的?传话的人说的不清不楚的。”诚王疲倦的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那把钥匙被我浸过糖醋肉的汁,小黄能认得出来。”   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那是她无数次训练的结果,每次她都把一小块糖醋肉藏在春草园的各个角落,带领小黄前去搜寻,如今春草园内的土地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了。   “明白了,后面的事情就交予我罢,”诚王点点头,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只是悬在半空的手掌短暂地停留后,又慢慢收了回去,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背着手离开了。   经过长达五个昼夜的审问,任何人在那样严酷的刑罚下都难以支撑吧,尤其是娟儿这样娇弱的女孩。   苏然坐在小书房内,捂着耳朵尽量不去听厢房里传来的惨叫声,一遍遍安慰着自己,这不是她的错,是娟儿自食苦果,可每一次痛呼声都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让她渐渐陷入了不安的情绪之中,毕竟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木头人都有感情了。   惨叫声再次告一段落,苏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虚弱地趴在书桌上,似乎刚刚受刑的人是她。习惯了娟儿帮她梳头,今天的发髻绑得太紧了,她烦躁地抽出了几根戳得头皮生疼的发簪,一头青丝随意披散了下来。   书房的门被轻轻打开,诚王站在门口,看着趴在桌上的少女抬起头,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殿下找我有事?”苏然看见诚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精神稍稍一震,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顺滑的黑发滑落,遮住了小半边脸颊。   诚王的眼光不经意在长及腰际的青丝上流连了一回,清了清嗓子,说:“嗯,我要去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里。”   苏然“哦”了一声,安静地退在一边,等着他先行离开,诚王目不转睛地行过她身边时,留下了一句:“你也跟来。”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苏然还是乖乖地领命,提着裙裾跟了上去,没走出两步,诚王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她说:“穿上披风再出来。”   在诚王的坚持下,苏然只好折回去穿上衣服,耗费了不少时间,诚王一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她准备完毕,方才打开后门,一齐进入小花园。   园内大部分树都已经光秃秃了,只有几株梅花开得正艳,诚王绕过这些树,走到小池塘边,池塘里的水也已冻结成冰,白皑皑的雪珠子聚集在池塘中间,薄薄一片,晶莹剔透。   诚王蹲下身子,侧头皱眉,似乎在研究池水的流淌行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与外界链接的墙根处。   “这条池子引入的是护城河的活水,”他搬起一块大石,用力砸了下去,冰晶四溅,冰面上顿时出现一只窟窿,他拍了拍手继续说,“他们是从这儿逃出去的。”   “难道娟儿都招了吗?”   “嗯,当初胡海负责修缮绿湾小筑的时候,就留了这一手,”他捡起一根树枝,伸入水中测探道,“当年的图纸被他偷偷改了,引水的渠道被拓宽了,不过这个天儿从这里偷跑出去,也去了半条命了。”   后面的事情苏然也弄出了一个大概,原来娟儿从王妃去世的那一天就出手了。那晚就是她打了云板,通知守在府外的同伙们王妃离世的消息,引来了大批难民,制造了混乱,好在灵芝做事谨慎,保住了王妃的遗产,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再后来何素娥被关押,又是她趁机对炭火做了手脚,迷晕了屋里的人,偷偷放走了他们。   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心思缜密,伪装巧妙,连重活一世的苏然都自愧不如,直到如今,她才猛然发现,似乎周围的人都比她成熟多了,灵芝心细沉稳,晴枝泼辣干练,就连桑霓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别扭的小村妞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有苏然,还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娟儿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没有人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绿湾小筑却比以往冷清了许多,下人们见了苏然都有些战战兢兢的,相互间也没有了玩笑嬉戏,晴枝受过一顿板子后也稳重了许多,桑霓时常心不在焉,对着空气发呆,只有苏然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看书写字,整理《农经摘要》,只偶尔在手边的茶杯空了的时候,才会想起娟儿手忙脚乱添茶的模样,心里有些闷闷的。   这天觑着空儿,苏然请夏公公前去盛晖阁请安,请示诚王能否出府一趟,诚王觉得最近绿湾小筑出了一些事情,让苏然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准了她的请求。苏然得到了准信儿后,欢呼一声,急急忙忙乔装打扮起来,这次依然换上了爽利的男装,在铜镜面前臭美了许久,转了几个圈儿,才出门去了。   夏公公跟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许久没见的小陈管事则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在市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里飘出了垂涎欲滴的饭香味儿,扎着两角小辫的孩子们追逐嬉闹着,凌州城的傍晚,逐渐恢复了生机。   行至街道的拐角处,一块黑底红边,镶着万福花纹的匾额吸引了苏然的目光,“无方堂”三个大字行云流水,隐有气吞山河之势,而阵阵浓郁的药香不绝于鼻,苏然的脑筋一转,对着夏公公和小陈管事说道:“我要进去买些女儿家滋补的药,你们暂且在对面的茶社候着罢。”   他们二人以为苏然的身体有些抱恙,又羞于启齿,便点头退下了。   苏然见他们走远后方才进门,一个小药童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是看诊还是抓药?”   “我来找你们掌柜的,有事相商。”   这时一个续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闻声望了过来,他虚着眼睛,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对苏然拱了拱手,道:“鄙人正是小店的掌柜,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小女子苏小妹,想请您看看这个药材的成色如何,若是合您心意,我们就做个买卖。”苏然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小袋子,正是她之前准备好的花椒。   那掌柜的接过包,将花椒倒于掌心,用拇指拨了拨花椒粒,暗自点点头,又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才对苏然露出一个笑脸:“姑娘您的药材狠好,小店整好最近急需一批散寒除湿的药料儿,姑娘既然有货要出手,还请您出个价儿,不拘多少,小店全收。”   “掌柜的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礼尚往来罢,价儿由您定,我绝不讨价,”看见掌柜咧着嘴巴笑了起来,苏然的话锋又一转,“不过,我那儿只有四十来斤存货,且出货的时间不定。”   吴掌柜这才仔细打量起苏然来,只觉得这姑娘年龄虽小,气度却不俗,他习惯性地摸摸胡须,乐道:“不打紧,不打紧,您何时方便何时送来,价钱嘛,就按行规里的再加一成,半钱一斤,如何?”   “就听你的了,掌柜的,过几日我送来给您验货,对了,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吴,嘿嘿,苏姑娘您走好,鄙人在此恭候您的消息嘞。”   回到绿湾小筑后,苏然一直挂心着出售花椒的事情,从吴掌柜的神情来看,她种出的这批花椒,成色应该相当不错,很有可能是极品,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全收了。   她对药材的行情不熟悉,价钱上可能有些吃亏,但她并不计较这些蝇头小利,这次和吴掌柜合作顺利了,也为后面的路子打下了基础,况且春草园里出产的东西都是意外之财,只当回馈社会了,苏然扒着手指头算算价钱,觉得种草药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明洪武中期,每斤花椒合钞一贯,大约是一千文,吴掌柜这个老猾奸居然拦腰砍,苏小妹这个包子被坑了还这么开心(→3→)#人傻钱多不解释#   ☆、第24章 脱衣请回避      腊八节的喜庆气氛从两天前就开始弥散开来了,各种香案贡品被清点了好几遍,厨房里开动大锅熬粥,几乎没熄过火儿,除了自家要吃粥外,还会在城里设粥棚,给穷苦的人施粥赠药,抵御寒冬。   凌州城里的腊祭即将开始,趁着这轮热闹,苏然又获得了一次可以出门的机会,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这次只有她和小陈管事两人单独出了门,围观完红红火火的祭祀之后,便去了无方堂附近的客栈里,要了一间屋子歇脚,又让小陈管事去无方堂请吴掌柜来。   “就说是苏家小妹有请,他便知了。”苏然对小陈管事吩咐道,对于小陈管事疑惑的眼神,苏然并没多说。   之所以让小陈管事参与进来,苏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越往后去,春草园的产量越大,苏然急需一个帮手替她把东西销出去。   夏公公是宫里混熟了的,人儿精,靠不住,还是小陈管事更叫人放心些,他是苏家的家仆,自从苏家落难之后,他有的是机会远走高飞,凭他的能耐混出头是迟早的事情,可他却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保护苏家的遗孤,就凭这点,苏然也愿意信他一次。当然,她也没想让小陈管事白白帮忙,等一切都上了正轨之后,她便打算给小陈管事一份分红。   待小陈管事离去后,苏然进入了春草园,园内的空地上放着两只麻袋,她吃力地拎着它们走出了园子,随后犹豫了半晌,又返回到园内,取出了之前晒干的两袋辣椒,吴掌柜说要除湿散寒的药,辣椒也算是一种吧。她将几个袋子摆放好后,亲自泡了一壶茶,静静等着吴掌柜的到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吴掌柜跟在小陈管事的身后,手中拿着一只木杆秤,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灰白的山羊胡子随着他的脚步一抖一抖的,边角已经黄旧的毡帽遮住了他稀疏的头发。   苏然站在门口笑脸相迎,吴掌柜将秤夹在腋下,老远处就拱起了手,笑道:“苏姑娘叫我好等呀,我还怕这桩事儿黄了呢。”   “呵呵,和吴掌柜打交道自然诚信第一。”苏然将吴掌柜迎了进门,请小陈管事在门口守着,打算独自一人和吴掌柜商量事情,小陈管事虽投来不赞成的眼神,却并没有违抗她的意思。   “唉,实不相瞒,如今各项药材缺口大,我们当家的催得紧,我这儿真是火烧眉毛了。”吴掌柜一进屋就脱下了帽子,抹了抹油亮亮的脑门,大摇其头。   苏然将斟好的茶递给吴掌柜,闻言抬头问道:“哦?你们还缺哪些药材?”   “嗨,几乎啥都缺,大小蓟、白芨、三七、龙血竭……只要是药,都缺,尤其是止血生肌的药石,”吴掌柜伸出拇指和食指,撇着嘴凑近,压低了声音,“少说还缺这个数儿……”   苏然试探着搭话:“八百斤?”   “啧,八十石!”   苏然眼皮一跳,小小的一家药铺,一时之间何须这么多药材?   吴掌柜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咳了两声,呵呵一笑,言归正传:“这边就是姑娘带来的蜀椒吧,哟,还有好鲜亮的秦椒,我来瞅瞅。”   他麻利地左右手各抓起一把尖椒和花椒,仔细辨认了起来,不时发出满意的嗯嗯声:“不错不错,这批秦椒正好用来做风湿膏,蜀椒也和上次的成色一样,我一眼见姑娘,就知道是个实诚人,只是别怪我唐突,您小小年纪,哪里弄来这么好的货?若有好的上家,介绍给我可好?”   大概是看她年纪小,想占些便宜吧,苏然心里笑笑,打了个哈哈:“也是凑巧了才得的,往后我这儿还有药材想供给您老呢,只不知届时您还能看上眼?”   “哎哎,那敢情好,”吴掌柜见好就收,他搓了搓手,又小声强调了一回,“越快越好。”   而后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红亮亮的辣椒,顺手摸了摸山羊须:“这秦椒,每斤二十文,姑娘可还满意?”   “就听掌柜的吧。”   吴掌柜精明的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儿。   喝过两杯清茶,他站起来看看天色,掸掸袖口的灰尘,提高了嗓门:“得嘞,柜上还有不少事儿,我就先告辞了。”   亥时,绿湾小筑。   苏然躺在雕花大床上,将手里的银锞子举在眼前,傻乐了好一阵儿,虽然只有区区二两银,却是她两世为人赚到的第一笔财富。   她捏着银角子亲了一口,翻过身从枕边摸出一只小锦囊,盘着腿坐在床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两张甲等银票和一些碎银子。   苏然仔细算了算,加上苏老爹留下的一百两,以及这些日子存下的月例银,目前她已经有了近一百二十两的积蓄了,这些钱若在小户人家,可算是笔巨款了,将来投些小本生意,或者置些田产,总算有个保障,苏然的脑筋高速运转着,琢磨着该怎么花这笔钱。   而另一边的盛晖阁,诚王的表情可没有这么开心了。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坐在他的下首,神情恭敬地望着他,等待着接下来的问话。而在诚王面前的案桌上,放着几张字迹晕开的纸张,抬头写着《农经摘要》四个大字,另外还有一只敞口的布袋,内里的花椒洒出了一大半。   诚王捏起一颗花椒籽,在指尖轻轻摩挲着,又扫视了几眼纸上的字,都是一些古籍农书的摘录,旁边还标上了朱红色的注解。   诚王轻轻闭上双眼,凝眉沉思,这般遇到棘手难题的表情,在他的脸上还真是罕见。捏着花椒的指尖稍一用力,坚硬的籽粒竟成了碎渣。   “当真是她?”   “老夫今日远远看到一眼,应当是没错儿,当日这位姑娘在娘娘病急之际,周全果断,游刃有余,着实叫人印象深刻,”吴太医见诚王脸色难看,估计自己的话让他为难了,便起身抱拳道,“殿下恕老夫鲁莽了。”   “吴老多虑了,值此关键时刻,谨慎些是应当的,尤其是出了何素娥这样的奸细……”一提到何素娥,他的表情迅速冷了下来,补充道,“既如此,吴老,明日请你家药铺的掌柜来一趟,有些事本王要仔细问问。”   当吴太医退下后,屋内只剩下诚王一人,他扶额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此刻他真想把那丫头抓到面前来,十八般酷刑轮着上,逼她说出真相来,明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简直可恶!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丫头变得越来越神秘,却也……越来越吸引他了。   此后几天,苏然托小陈管事捎进来不少药材种子,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地列出了一张杂七杂八的采购单子,这些药种子混在那些东西之中也不算太显眼。真有人问起了,她也只说是自己体虚,买来补补身子用的。   时至今日,诚王也没对她的所作所为过问过什么,并且相较以前,反而给了她更多的自由,这也让她办事更方便了一些。   不过,这两天春草园内又发生了一次突变,同上次一样,空间又足足扩大了一倍,如今已经有八亩地的大小了,苏然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又在园内晃荡了好几圈,才似乎勉强找到了一条线索——春草园里的那棵参天大树。   苏然再次来到树下,仰头观察着它,郁郁葱葱的树叶之间,独独开了两朵金黄色的花,其中一朵自上次空间扩大后就出现了,之前也没见到什么花苞,仿佛一夜之间就盛开了,这次空间增大,又凭空多出了一朵,仿佛在记录着空间扩增的次数,至此苏然猜测,空间的大小和这棵树应该有很大关系,只是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促使花朵儿开放的,也不知道花败之后,树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于春草园的改变,苏然决定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毕竟空间扩大是一件好事,富余的土地还能多种一些经济作物。   不过随着新年的临近,苏然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事情了,对于种草药的计划,只能到来年春天才能实施了。   诚王府的修缮也渐渐进入了尾声,因时间匆忙,整个王府的面积缩小了近一半,多数被烧毁的房屋就直接拆掉清理了,目前王府的中心就是盛晖阁和绿湾小筑,两者之间相隔不远,偶尔苏然站在小花园内,还能看见诚王站在窗口,也朝这边望来。   除夕之夜,家人团圆之时。   今年诚王府的这个年,过得十分冷清,女主人刚刚过世,府内不宜大操大办,诚王似乎也没有这个心思,只命人备了两桌酒菜,中间支起了一架青纱屏风,与苏然各坐一边。   佳肴刚有些凉了,就被撤下,苏然执起的筷子悬在半空,眼巴巴地看着钟爱的菜被拿走,这样的年夜饭实在是太不自在了,连下人们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到,唯一的响声还是她的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隔壁的那位只默默地喝酒,不发一言。   苏然歪歪头,透过朦胧的纱屏看去,孤独的剪影面对一大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愈发显得苍凉。   温热的酒水冒着丝丝热气儿,苏然执起酒杯,面向诚王,刚准备敬上一杯,说几句吉祥话儿,王府里的长史官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殿下,宫里传旨来了,事先没派人来报信儿,现今已经到了前门了!”   来者不善!   这是苏然的第一反应,她倏地站了起来,看向诚王的眼神有些紧张,如今她是罪犯的身份,最怕遇上这些人,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诚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直直绕过屏风,对她说:“去后面的寝室待着,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而后又随手指了一个丫鬟,“你,来把这桌用过的碗筷收起,换上干净的!”   外面有条不紊地摆起香案、收拾杯盏,诚王带着苏然先行进了屋,他匆匆打开柜门,取出一套官服,看着身后怔怔地站着的苏然,按在腰带上的手略一迟疑:“事从权宜,得罪你了,请去里间暂避吧,我在这儿换个衣裳。”   苏然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慌忙躲到帷幔之后,甫一入眼的是一张漆黑木床,四四方方十分简单,绣着麒麟踏云的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   帘外想起窸窸窣窣的换衣裳的声音,苏然咽了口吐沫,摸着发热的脸颊,强迫自己注视着对面墙上的万马奔腾图,胡乱地小声背起诗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额,不对,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越背越错,苏然干脆闭了嘴,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祈祷诚王快些离去吧。   耳力极好的诚王听见后面传来叽叽咕咕的声音,“情痴”、“风月”这些字眼同时入了他耳,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目光一转,只见帷幔轻轻掀动,不见人影,他整了整袖口,唇角轻勾,神色难辨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腹黑的一头狼      听见门关的声音,苏然才敢悄悄探出头来,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沉香气息,架子上松散地挂着诚王刚刚换下的衣裳,苏然踮着脚尖走到桌椅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乎的茶,托着茶碗捂手。   门外安静了片刻中,便有熙熙攘攘的人声传进,少说也有四五人涌入,只听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请王爷安,有道加急的圣旨,不得不赶在年夜来宣。”   “常总领客气了,竟然出动您老人家,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嗨,还是,先请殿下听旨吧,”一阵沉闷的跪地磕头声响起,而后是一片寂静,常总领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六子襄镇守凌、堰、俞三州,拥兵数万,专擅威权,擅自调兵,挑衅外族,不遵朕训,有负国恩,特夺亲王爵,降为郡王,罚俸一年,命尔年后速速回京上缴虎符,革心悔祸,以慰朕心。钦此。”   挑衅外族?降为郡王?交回兵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不顺心的事儿扎堆了,苏然的心里翻江倒海,捧着茶碗的手有些发抖,思来想去,也只有上回王妃的哥哥向诚王请兵求援一事,能对上这一茬儿了。   “殿下,圣上还有一个口谕,命您回京之时,所带侍卫不得逾十人。”   门外一阵久久的寂静,苏然的心像要跳出来一般,即使捂着热茶的双手,也发出钻心的凉意。   常总领有些尴尬,只好又轻声提醒了一遍:“接旨吧,诚郡王。”   “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诚王的语速不太顺畅,像是隐忍着许多情绪,苏然还从未听过他这般受了打击的声音,心像被揪住似的,微微刺痛。   “常总领今日辛苦了,暂且在府里留宿一晚,明日本王再派人送你回京罢。”   “如此就叨扰了,哟,今儿除夕,您还摆了两桌席面,贵府有客?”   “本王痛思亡妻,特地为她准备了一桌冥食。”   “王爷节哀,娘娘魂归蓬莱,自由仙佛庇佑。”   诚王又与常公公寒暄了好一阵儿,才将人送走,待他进屋时,已是满脸疲惫,随手将手里的圣旨搁在小几上,转头看着苏然,露出一些笑意:“吓着了?”   苏然合上茶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还有些心疼。   “呵呵,终究还是来了,何家怎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日信件被截,无论我出兵与否,都是输家。”   苏然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通了,果然如他所说,出兵,就会被人抓住把柄,进而趁火打劫;不出兵,王妃的娘家式微,诚王也少了一个助力,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这一次交锋,何家终于反败为胜了。   苏然恍然大悟地看了他一眼,诚王见状,心领神会一笑。   “那接下来该如何,真的上交兵符吗?”   “自然,后天就动身回京,只是这次,有件事还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苏然不解地看着诚王,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他,但他并没有再说下去,只背过身去,将手边的圣旨放进一个空匣子之中,随着合上匣盖的“咔哒”一声,眼神微抬,嘲讽一笑:“奎狼营一万将士,这块硬骨头看他们如何啃。”   若诚王被降爵只是一个开端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凌、堰、俞三州是诚王的封地,地处北疆,与各大草原部落、北俄、东霍特相邻,自诚王驻守以来,边界日益安稳,歌舞升平。   之所以有这样良好的局面,除了因为诚王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声名远播以外,另一个极大的原因是双方的互市十分繁荣发达,以前游牧民要冒生命危险抢来的物资,如今都可以在互市中买到或换得,而他们的牲畜、皮草、战马等,在中原也是赤手可热的商品。   原本欣欣向荣的边贸关系,却在朝廷的一纸诏书中,迅速冻结成冰:关闭互市。   这条公文甚至绕过了诚王,直接发往边疆各大堡,明令三日后必须关闭互市。这等于是断了游牧民族的生路,为战乱埋下了显而易见的种子。   诚王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朝廷特地卡在诚王离开凌州的时候,发布这条政令,其用心昭然若揭。   铺满厚雪的管道上停了两辆双驾马车,马儿们低头嚼着干草碎,四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路边啃着干粮。   车内,苏然一身丫鬟的装扮,正是她此次随行的伪装,同时,为了保险起见,诚王还另外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暖香。   将饱蘸浓墨的笔递给了诚王,苏然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关闭互市非同小可,殿下要返回凌州吗?”   诚王就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闻言摇头:“回去也无益,真正的对手在京城,本王直接去会会他!”   苏然眯着眼睛笑了笑,抱着暖炉缩回了角落,安静地看着诚王宽厚的背影发呆,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洒满一室,光影斑驳,静谧温馨的气氛让人的神思也变得懒洋洋的。   “将小屉子里的奏本拿来给我。”诚王头也没抬,使唤道。   苏然立刻在车后一堆行李中,麻利地找到了一只文件匣,打开取件,却在其中意外地发现了一本孤本农书,顿时兴趣盎然,目光也不自觉地流连在书上。   因身后久无动静,诚王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她一只手呆呆地举着折子,另一只手却翻阅起了一本书,一副浑然不知身外事的样子。   诚王的脸上挂起了一股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背轻轻靠在车壁上,就这样一直注视着苏然,没有出声打扰。直到苏然觉得举起的手酸麻不已,才恍然惊醒,对上诚王探究的目光,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被逮了正着,脑袋嗡嗡轰鸣。   “你喜欢看农经?”   “没有啊!”苏然下意识地否定,声调高扬,一听便知是撒谎的腔调,她赶忙正了正心态,半真半假地说:“看过几本农经、相牛经之类的书,闲来无事,便将前人的经验整理成册,自古农人耕作辛苦,若是能流传下去帮到别人,也是功德一件。”   “不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农乃立国之基,于农有益之事理应扶持,待你书成之时,我便在凌堰俞三州推广,再上奏圣上,为万千农人造福,如何?”   “啊,这……”这下玩大了吧,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农盲,春草园内的农活儿几乎不用她操心,轻轻松松就能长得很好,可是在外界就全不一样了,风雨霜冻,土质气候,错不得一丁半点儿,万一按照她整理的方法,种出的粮食反而减产了,那岂不是罪过了?   原本只想把谎圆过去,却怎么感觉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苏然看着诚王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发蒙。   诚王没有再给她辩解的机会,从她的手中夺过奏折本,接着笔走如飞,苏然不敢打扰纠缠,只好木木地抱着暖炉窝了回去。   一刻钟后,苏然正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殿下,姜茶煮好了,请您用茶。”马车外年轻一男子说道,苏然精神一震,从窗口望去,正是此次进京的随行大夫吴南枫,他是诚王的军营里军医,也是吴太医的儿子。   诚王仍在专注地书写奏折,随口“嗯”了一声,少顷才抬起头来,对他吩咐道:“送进来一碗即可,剩下的都分给弟兄们喝。”   车门被打开,诚王探出身接过呈上来的姜茶,用食指轻碰杯身测了测温度,转过身对角落里的苏然招手:“来把茶喝了。”   虽是命令的语气,却让苏然的心不由自主地温暖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暖炉,乖巧地双手捧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热度微烫,通体舒泰,她揉揉灼热的眼眶,暗骂自己没用,最近总是一不小心就被他的温柔体贴打动了。   姜茶入腹,身子也跟着暖和了起来,马夫坐上了前车板,执起缰绳,一甩马鞭,车轮轧在布满了冰渣子的路面上,咯吱作响。   “我们已经走了几日,还有多久才能入京呢?”苏然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壁上,掀起帘布,望着路两边荒芜的土地,问道。   “运河被冰封住了,只能走旱路,比以往要迟上五六日才能到。”   突然车身剧烈一晃,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苏然尖叫一声,手里的暖炉飞了出去,烧红的炭块飞洒出来,四面八方的杂物滚落,马车内登时一锅乱。   慌乱中她的面颊猛然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娇小的她被紧紧圈在一双健硕的臂弯之中,诚王护着她的头,任凭杂物掉在他的身上、头脸上,后脑勺被重物狠狠一击,诚王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待一切安静之后,车外传来慌慌张张的吵闹声:“殿下!马蹄子踩到冰疙瘩上,打滑摔了,您是否无恙?殿下?”   诚王龇了呲嘴,按着被砸红的额角,道:“无事,”而后撑起胳膊肘,审视着苏然,将枕在她的脑袋下面的手掌轻轻抽了出来,“可伤到了?”   “没有。”   淡淡的沉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苏然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体热隔着衣服传了过来,狭小的空间内有些暧昧,热得双颊染上一抹红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今晚怎么睡      确保了苏然安然无恙后,诚王爬坐到门边,推了推门,却发现车门被卡得死死的,他只好握紧拳头用力敲了下去,门板被他砸得哐哐作响,外面的人也没闲着,拉门栓、撬门,里外呼应。   借着一丝光亮,苏然发现他的手背上红肿了一片,像是被烫伤的痕迹。低下头,在身旁一堆乱糟糟的杂物中,搜索了好一阵儿,才在一捆厚实的羊毛毡子下,发现了几块已经熄灭的炭石,是刚刚从手炉里飞落出来的。   上好的毡子被烧出了一只大洞,怪可惜的,不过好在没有酿成火灾,苏然缓缓舒了一口气,敏捷地将四处散落的物件,一件件收拾整理了起来,又从药箱里翻出了一瓶清凉膏,打算待会儿替诚王敷上。   一炷香后,经过众人的努力,车门终于被简单粗暴地打开了,两扇门被撬得摇摇欲坠,风一刮过,哗哗作响。   诚王和苏然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扶出了马车,只见前方一匹马跪坐在冰地上,嘶嘶喊叫,声音凄苦,前蹄子被刮出了一个大血口子,马夫们正守在它的旁边检查伤口。   “殿下,前方的路被冰封住了,马蹄子过不去。”侍卫甲挺直了胸膛,指着远方白蒙蒙的道路说。   “只能从西边绕路了。”侍卫乙紧接着建议道。   “可是我们伤了一匹马,修补马车也要小半天,天黑前是赶不到驿站了。”情况不容乐观,侍卫丙敲了敲破败的马车,木门适时地回应了一声“咯吱”。   诚王看了看不远处的荒地,土地虽被冻得皲裂,却还算平坦宽敞,四周有些零星的树林子,生火不是问题,便果断地下了命令:“就地扎营,今晚在野外过夜,抓紧时间修好马车,明日太阳落山前争取赶到容城。”   一声令下,士兵们训练有素地分工做事,他们先挑了一块空地打扫干净,紧接着便是生火、扎帐篷,随行的医官在替诚王疗伤,另一个跟来的厨子也在煮粥、炒腊肉,忙得不亦乐乎。另一边的马夫在修补马车、照料受伤的马,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只有苏然一人呆在一边无所事事,她左顾右盼了半晌,提起裙子朝外走去,打算去周围的林子里找些柴火。   “呆在这儿别动,天冷,能把人手指冻掉。”诚王正坐在火堆旁查看受伤的手,虽然是背对着她,却仿佛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苏然偷偷瘪了瘪嘴,她很想回他:你还是担心自己的手吧!   但看在他刚才保护了她的份儿上,她决定还是不要忤逆他了。   “殿下,毡包破了一只。”一侍卫抱着一捆羊毛毡跑来,有些无措地瞥了一眼苏然。   原来那卷羊毛毡是今晚住宿的帐篷,却因为刚才的意外被烫坏了,这件事似乎有些难办,难不成今夜有人得露宿街头了?这个天儿,会冻出人命的吧。   但是紧接着,苏然突然想到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这里有四名侍卫,俩个马夫,大夫和厨子各一人,一共八人,外加前面这个手不能提的王爷,他们全部都是大男人啊!若是跟他们挤在一个帐篷内过一夜,那岂不是名节全无了?   原本心情还不错的她,顿时觉得有些胃疼了。   “先把其他的搭起来。”诚王没注意正在旁边纠结的苏然,面无表情地捡起了一根柴火,丢进了火里。   天刚擦黑之时,三顶小型的蒙古包撑起在荒芜的土地上,苏然掀开其中一只朝里望去,容积很小,最多仅能容纳四人。   “烧坏的那顶原本是为你准备的。”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她迅速扭过头,诚王正探着头往帐篷内瞧,两人的脸靠得极近。   “没,没关系,我睡马车里就好。”苏然转过头,稍稍拉开了一些与他的距离。   “马车坏了。”   “不是还有一辆么。”   “夜里太冷。”   “我多盖一层被子。”   “这附近不太平,有山贼。”   “我,我枕头下会放着匕首的。”   诚王的眼角一抽,微微眯了眯眼,缄默着离开了。   忙了一个下午的人们都已经饥肠辘辘了,架在火上的铁锅已经冒出了阵阵热气,浓稠的粥水咕噜咕噜翻着泡,今晚的条件比前几日艰苦多了,带来的干粮全都冻得硬邦邦的,硌得牙齿生疼,腊肉也太咸,简直难以下咽,堂堂一个王爷却过得这般苦,苏然不禁鞠了一把同情泪,此时她分外怀念春草园里自己腌的那两坛甜瓜了,她暗自琢磨着,待会儿要不要进园里打打牙祭。   夜凉如洗,吃完粗粗糙糙的一顿饭,苏然先钻进了诚王的毡包里,跪坐在软和的皮毛垫子上铺床褥,她先用烫焐子把被子焐得软和温热了,再把两侧和脚底的被子朝里折好,又在上面封了一层厚毛皮草,最后在床头放了一只装满水的皮囊袋,还是热乎的。   忙活完这些,苏然抱着自己的被子,退出了帐篷。诚王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在漆黑的夜里,严俊清冷。   “里面还很宽敞,在旁边再加一个褥子。”诚王注视着苏然,扫了一眼她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吩咐道。   苏然提了提手里厚重的被子,并未回应,仅朝他微微一笑,弯腰行了个礼:“祝殿下今夜好眠。”   说完不顾诚王冷峻的神色,轻轻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木质的马车四处漏风,苏然哈了一口气,搓搓手,拿起一条薄薄的毯子,想将它挂在车壁上,抵挡一部分刺骨的寒气。   “暖香姑娘,这是肉桂汤,你喝一些暖暖身子吧,夜里寒凉,尤其要注意足部保暖。”大夫吴楠风端来一碗清汤,搁在车板上,嘱咐道。   “真是谢谢您了,我喝完再把碗给您送去。”   吴楠风摆了摆手,打量了一眼马车,又看了看不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诚王,摇摇头退去了。   一碗热汤下肚,打了两个喷嚏,逼出一股寒气,暖流顿时传遍了全身,舒服得人四肢都伸展开来了,苏然随意擦擦嘴,从冰冷僵硬的车板上跳下来,就着残留的热水将碗洗刷干净,准备还给吴楠风去。   现在的温度估计达到零下了,没人能忍受得了这样的酷寒,其他人都钻进了温暖的毡包,苏然捏着裙角,轻步朝吴楠风的帐篷走去,却在路过另一只帐篷边时,听见里面传来了几句聊天的话语,让她停住了脚步。   “嗨,这事儿真怪,你们说这位暖香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殿下的通房丫头么,怎么还自己一人儿睡马车,夜里殿下要人伺候可怎么办?”   “别瞎说,万一不是呢,姑娘家的名节……”   “嘁,要不殿下怎么就带她一个丫鬟上京,自然是包伺候暖床了,嘿嘿嘿。”   “军营里的规矩你浑忘了么,什么时候学起妇人嚼舌根了?”   “嗨,咱哥儿几个私下里说道说道,你怎么还急赤白脸了,难不成你还看上了那小娘儿们……”   “我抽你个大嘴巴子!”   帐篷内又笑闹了起来,这番话听下来,苏然的脑袋里轰鸣一声,指尖被捏得生疼,才将心头的怒火忍了下去,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了帐篷外的地上,悄无声息地回了马车。   过了许久,远处有不知名的冬鸦叫唤了一两声,她还独自一人坐在车上生闷气,寒冷让她的心情更糟糕了,裹着棉被也止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侵袭,脸颊被冻得糙疼,她刚准备进入春草园里御御寒,近前就传来了脚踩枯枝的声音。   苏然敛神屏气地听着,右手慢慢握住了枕头下的匕首。   诚王只着一件单衣,单指挑开了车门,定定地站在车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厢内冻得瑟瑟发抖的苏然。   “跟我进去。”诚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隐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苏然将心一横,捏紧了匕首,好似赌气一般:“我不!”   虽是拒绝,却下意识地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诚王看了一眼她塞在枕头下的手,又见她一脸防备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歇下了,现在进去没人发现,明早在他们起床前再回来,”一阵寒风飕飕吹过,苏然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诚王见她咬着唇,眼神似是有些动摇,又添了一句,“别说一夜,两个时辰你就冻成冰咕噜了!”   苏然皱着眉头,内心满是纠结,一会儿想起侍卫们调笑的话语,一会儿又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诚王见她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闪烁不定,过了许久也不回句话,早已丧失了耐心,挂上一丝坏意的笑容:“是在等我来抱你么?”身随音动,已然探进去半个身子,双手伸向苏然。   诚王刚一靠近,苏然像被针刺了一般回过神来,连连后退,张口结舌:“别别别,我自己会走!”   于是,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然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苏姑娘第一次春心萌动,傲娇着呢!   ☆、第27章 今晚挤挤睡      诚王的毡包内干净利落,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苏然磨磨蹭蹭地脱了鞋,踩上了毛茸茸的地毯,这块毯子是由几块兽皮拼接而成的,宽大厚实,温暖舒适,两个人躺在上面绰绰有余。   她偷偷望了一眼诚王,正巧他也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环抱双臂,像在看热闹一般,苏然尽量无视他的视线,索性将眼一闭,心一横:名节事小,冻死事大。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轻松多了,抖抖被褥,将它铺在了地毯的边缘,圈成小小的一团儿,离诚王的被褥足足有一尺远,诚王瞧了一眼皱巴巴的被子,没说任何话,兀自举起了昏暗的瓷灯,一口吹灭了。   突然而至的黑暗让苏然一骇,一把揪紧了被子的一角,听见身旁传来簌簌的声音,她迅速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成了蚕蛹状,静静地躺在晦暗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四周的空气变得愈发岑寂,苏然渐渐紧张了起来,连呼吸声都尽可能地放轻了,她的手心微微汗湿,胸膛咚咚作响。   仿佛过了一百年的煎熬,帐篷内依然无声无息,苏然试探地打了一个哈欠,旁边的诚王毫无反应,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她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翻过一个身,将一只手搭在枕边,她再次偷偷瞄了一眼诚王,昏暗的视线隐约可视。   诚王正闭着眼睛平躺着,呼吸绵长,褪去了平日里肃穆威严的气质,此时的他有种别样的魅力。英挺的鼻梁十分俊俏,薄薄的嘴唇轻抿着,唇角的弧度也很好看。   也不知注视了多久,苏然的眼神渐渐惺忪了,她习惯性地去摸摸床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幡然惊醒,她有些慌乱地爬坐起来,在周围胡乱摸寻着,睡前明明已经把匕首放好了的,落在哪儿了?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找乱摸,无意间碰到一只温暖的手,如被点穴一般,她一动不动地定住了,有些紧张地看向诚王,而此刻诚王也睁开了眼睛,深邃的双眸悄然凝望着她。   苏然一阵羞赧,刚要缩回手,却被一道大力拽住了,柔嫩的手被裹在略微粗糙的掌心中,激的她眼神慌乱,不知所措。   “在找这个?”诚王从另一侧摸出了一把匕首,暗红色的刀柄衬得他修长的手指白白净净的,苏然屏住呼吸,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渐渐收紧了握住她的手,拇指上的茧轻轻擦过她手背上嫩滑的皮肤,意味深长地笑了:“睡在我身边,不需要这个。”   暧昧不明的话语让苏然的脸刷一下脸红了,身体陡然间燥热不已。诚王磁性的嗓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如普通恋爱中的少女一样,钻进她的怀里撒撒娇。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用尽了全力,才鼓起了勇气,从他的手掌中,一寸寸抽离,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脱离他的掌心之际,诚王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他红着眼睛望着她,眼眸里有着数不清的情绪在搅动。   苏然安静地与他对视着,他的目光划过她的微蹙的眉间、湿润的眼角、小巧的鼻尖,最终流连在红润的唇瓣上,如受了蛊惑一般,缓缓贴近,他的呼吸不经意间变得小心翼翼,微微颤抖。   苏然的心跳怦然加快,心中的防线已经濒临崩溃,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诚王的呼吸越来越靠近,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她紧张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可就在最后一瞬,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诚王妃临终前的情状,愤恨幽怨的眼神至今令她记忆犹新。   因爱成殇,心灰意冷,自己难道要步她的后尘吗?   冰凉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唇瓣,阻拦在了两人的嘴唇之间,诚王火热的鼻息略过她的掌心,烫得她紧握成拳。   苏然徐徐睁开了双眼,浓密的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泪珠,眼神疼痛又绝望。   “对不起,殿下……”她的声线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断断续续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原本柔情脉脉的双眼,骤然间变得清清冷冷,诚王黯然地看着她因忍住泪水憋得潮红的脸蛋,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颓唐翻了个身躺回去,一只手背盖在双眼上,挡住了表情,只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苏然的心被撕扯得钝痛,她只有死死咬着下唇,默默地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诚王如石化般一动不动了,苏然也哭得累了,翻过身背对着他,睁着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虚无的空气,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她为自己压抑的感情感到悲伤,又烦恼当心意和现实背道而驰的时候,究竟该怎么办?   今夜大概要失眠了,苏然闭上了眼睛,祈祷明早眼睛不要肿得太厉害。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突然感觉到旁边的诚王起了身,紧接着,脚边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了,一股冷空气灌了进来,苏然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下一刻,一只温热的烫焐塞了进来,紧紧贴在她的脚边,温暖着她冰冻的双脚。   诚王又替她掖好被角,才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去了。   苏然的心再次被狠狠扯拉,疼的仿佛要憋不过气了,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传来的痛楚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雪花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天空依然是黑黢黢的一片,累极了的苏然已经沉沉睡去,纷繁杂乱的梦境扰得她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纠结的模样。   朦朦胧胧间,她仿佛被抱起放在了云端,清风拂面,分外清爽,短暂的飞翔后又轻轻落入尘间,怀里凭空出现了一只小太阳,暖和得她不忍撒手……   苏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了马儿的响鼻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有节奏的砍柴声,苏然费力地睁开厚重的双眼,低矮的木厢顶让她的思维断线了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居然是在车厢里,怀里还抱着一只热乎乎的汤婆子。   诚王说过为了保全她的名节,天亮之前会让她回到车厢里,原本她还以为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然真的把她挪了过来,动作轻柔得都没有吵醒她。   苏然木然地靠在车壁上发呆,自己大概真的很没用吧,又一次被他这些细微的举动感动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溃不成军的,她揉了揉松散的发髻,情绪变得莫名复杂起来。   接下来的行程中,诚王一路沉默着,几乎无视了苏然的存在,冰冷的气场让随行人员都变得战战兢兢,苏然知道是自己那晚的拒绝,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对于现状她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如果诚王从今往后厌弃了她,也许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昌城古朴雄伟的城墙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皇城的巍峨气象在老远处就能感受的到。经过昼夜赶路,将将赶在万寿节前临近了京城。在驿站换过崭新的车马,便由诚王骑着骏马,带头领着众人朝皇城驶去。而在离城十几里远的地方,就有信兵接了王信,抢先一步奔到皇宫里报信了。   行至城门口,一官兵上前来,跪地叩首道:“圣上有令,着下官确认此次跟随殿下进京人数,请殿下恕罪!”   那官兵说完从地上爬起,走到马车前一一检视,诚王坐在马上冷着脸,神情幽然地看着皇宫的方向。   确定没有问题,那官兵才放行,守城的士兵们早已站成一排,收敛了兵器,笔直地站立,恭敬地目送着诚王进城。苏然坐在马车里,跟着八面威风的诚王殿下,狐假虎威地进入了大惠朝的心脏地带。   这也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一位王者的威严,和他英雄般的气势。   昌城东城区是各达官显贵聚居之处,诚王在京的府邸就坐落在城东的王府大街上,车队刚到前门大街,就有一老叟迎了上来:“老孟头给殿下请安,恭迎殿下回府!”   诚王一勒马嚼子,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头笑了:“老孟头,三年不见,你老了不少,老宅里都好?”   “都好,都好,府里都收拾妥了,就盼着殿下回来呢!”老孟头举起粗糙干裂的老手,擦擦眼角的泪花。   “先回府沐浴,本王要赶在未时前进宫。”诚王双腿一夹马腹,嘚嘚小跑了出去,诚王爷此次入京十分低调,并未鸣锣敲鼓,驱避路人,沿街百姓却自发地跪了下来。   老孟头赶忙跟在后面,对跪着的人群挥了挥手:“快起吧,起吧,咱王爷不兴这一套。”   马车缓缓启动,老孟头跟在车旁,好奇地从小窗帘的缝隙中朝里忘了一眼。苏然用帕子遮住了嘴巴,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此次进京她是担着风险的,苏家小姐前世在京城长大,保不准就有人认出她来。   王府正门口,“诚亲王府”的匾额已经被摘下,前几日刚刚换上了“敕造诚郡王府”的牌匾,诚王抬头看着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微眯了眯眼,挂上一股冷峻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稻子熟了   回到王府,诚王歇息了不到一刻钟,便匆匆沐浴更衣,前往皇宫面圣去了,苏然暂时被安排在了跨院内的一处小厢房里。   和凌州的王府比起来,昌城的建筑明显精致婉约的多,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山石花树曲径通幽,和绿湾小筑的布置格局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然见过了老孟头,询问了一些府中事宜,对这座京城里的诚王府总算有了一些了解。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整座王府占地约四十亩,府邸和花园融为一体,景色十分秀丽,在大惠朝的所有王府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   不过这府里如今只住着三房人,都是一些年老体弱的下人,是诚王前往凌州之前,留在京城看守屋子的,而这次跟随诚王进京人员还不到十人,稀稀落落的人烟也更衬得整座府邸空荡荡的。饶是苏然知道诚王性子冷,府里不会留太多人,也十分诧异,堂堂一个王府竟然冷清成这个样子。   因王妃新丧,还未出孝期,府里各处都挂着白,萧索肃杀的景色影响得人心里凉飕飕的,苏然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了一些热茶,用了几块点心,看天色还早,就歪在床上歇息着,因心里盘算着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这次诚王回京是为了上缴兵符的,兵权就是底气,他会乖乖地交出去么?皇帝,准确的说是何家,一定不会满足于此的,他们后面还会出哪些招呢?更让苏然担心的是,诚王如今没有了苏家的支持,势单力薄,又该怎样自保?还有何素娥,她逃离了凌州城,应该也回到京城了吧。   烦心事一箩筐,越想越心烦意乱,索性丢开了手,还是见机行事吧。她同往常一样,闪身进了春草园,打算做些农活分散心思。   几天没进来,田里的稻子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了,这次种出来的稻穗,真是少见的粒大饱满,秸秆也比外面的稻秆粗壮许多,都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   剥了一粒稻子,晶莹的米珠子圆鼓鼓的,十分讨喜,苏然将它丢进了嘴里,嚼得嘎嘣脆儿,舌尖上残留着甜津津的味道。   她又从一堆农具中找到了一把镰刀,站在稻田中央,小心谨慎地收割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使用镰刀,弯曲的刀片用起来还有些不顺手,有好几次险些割到自己的腿上。   锋利的刀刃一茬一茬的割着,将将割了三分地,就已经累得瘫坐在地上了,她看着身后倒下的一片金黄,欣慰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一天是收不完了,她咬咬牙,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拉了拉酸胀的胳膊,坚持着又割了两分地后,就收拾了农具,洗干净了双手,算着诚王差不多要回来了,仓促地出了园子。   刚一出来,就听前院传来诚王回府的唱诺声,眼下苏然扮演着诚王唯一的贴身丫鬟,伺候他日常起居的重担统统落在了她的肩上,苏然看着一身尘土的自己,急忙忙脱下了脏乱的衣裳,换上干净的衣裙,一路小跑着赶往正殿,在半道上正巧遇上迎面而来的诚王。   “殿下回来了,要先用膳吗?”   “不用。”   “那要先回书房处理公务吗?”   “嗯。”   又是这样的语气,最近诚王和她说话,一句话都不超过十个字,态度十分冷淡,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研墨倒茶这些活儿,还得她来做。   磨好一砚墨水,苏然的手腕已经酸软麻胀不已,在春草园内累了一天还没休息,紧接着又要伺候人,累得她腿都站不直了,她转过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去那儿坐着,别在这儿碍事。”诚王扫了一眼哈欠连天的苏然,僵硬地说道。   苏然交换着双腿颠了颠脚尖,轻轻行了一礼,解脱般走到朱漆木椅边,放松着身体坐了下去,诚王没有发话让她离开,她也不敢擅自离去,只好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   之前诚王说带她进京是要她帮个忙,可如今他只顾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完全把这一茬儿丢到了脑后,苏然有好几次都想提醒提醒他,可一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脸,只好把话儿都咽了回去。   接连打过几个哈欠,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苏然心想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她,只要眯一小会儿就好,看了眼正在聚精会神处理公务的诚王,她轻轻地趴在小几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仿佛只睡了几秒钟,直到一阵寒风吹得门扇哐啷一响,她才猛然惊醒,入目的却是一片黑暗,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枕着的双臂已经发麻,炭火也已燃尽,书房内早已空无一人,诚王不知何时已经丢下她离开了,只留她一人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苏然哈着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肚子响起了咕噜噜的叫声,饥寒交迫,她扯着嘴苦笑一声,揉揉瘪下去的肚皮,出门觅食去了。   晚间寒气逼人,苏然裹紧了衣襟走在小径上,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老孟头:“哟,暖香姑娘你来啦,快些随我去用饭吧,给你留了一碗汤泡饭。”   “谢谢您嘞。”苏然拍拍脸颊,小跑着跟了上去。   扒着热乎的汤饭,胃里明显暖和了起来,老孟头将一只烤好的红薯放在苏然面前,缺了牙的嘴巴一咧:“尝尝这个玩意儿,叫甘薯,京里最近时兴着呢,卖得可贵!”   红薯产量很大,甚至饥荒之年还能靠它活命,在前世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这里大概是因为还没普及的缘故,价钱要贵上许多吧。   好久没尝到这个味儿了,苏然剥开一只,热乎得直烫嘴:“这是好东西,怎么不多种些呢。”   “嗨,哪家有那么多闲地种这个,新赋刚颁下了来,又多收了一分税,种田的,苦哇!”老孟头憋着嘴,一张老脸皱出几道褶子。   苏然舔舔嘴角的红薯渣,琢磨了一小会儿,还是开了口:“孟大爷,有生的红薯么,给我一只吧,这东西不难种,府里不是有个小菜园么,等春天的时候育了苗,就能种下去了。”   “嘿,姑娘您还会种田,真是稀罕。”老孟头啧啧称奇,上上下下盯着她瞅了一遍。   苏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辩解说自己杂书看多了,而后又跟着老孟头去了储粮的屋子,挑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红薯,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泥土,保存的很完整,十分适合做种薯。   和老孟头聊了一会儿家常,亥时三刻就快到了,这是诚王将要歇息的时分,苏然一口吞了剩下的红薯,噎得她嗓子生疼,还顾不上喝一口水,便和老孟头打了声招呼,小跑着赶往上房去了。   她先去了耳间,炉子上已经热好了水,她提起一只滚了水的铜壶,哼哧哼哧地到了诚王的房门外,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她先仔细听了听动静,才轻轻敲了敲门。   “殿下,该洗漱了。”   “进来。”   苏然用胳膊肘推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抬着水进了屋,屋里的诚王一身便服,倚坐在榻上看书,苏然进屋后,他头也未抬,直接无视了她。   苏然先往架子上的盆里加了凉水,再兑上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才转身面向诚王:“殿下,水已经调好了。”   诚王“嗯”了一声,眼神依旧未离,他翻过一页书,直到看完了那一页的尾处,才起了身,朝苏然走来。   慢悠悠地行至苏然面前,再将双手一抬,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苏然一脸莫名地和他对视着,呆立了几秒钟,才回味过来这是让她伺候他呢。   垂下眼偷偷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不能自理,虽心里哼了好几声,但她还是顺从地卷起了袖子,将他的双手压进清水中,捧起一抔温水浇了上去。   洗完手苏然正准备沾湿手巾让他洗把脸,诚王见状眉头一皱:“换水。”   满是嫌弃的语气。   苏然咬着后槽牙吸了口气,强颜欢笑着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面上还是乖巧地捧着水盆出去了,然后发泄似的一把泼到了树根下,看着热腾腾的水汽升起,苏然握起拳头,在黑暗中对着诚王的屋子示威般挥着。   晚上她又自然而然成了诚王的值夜小丫鬟,在诚王床脚处的榻上歇下了,夜里诚王要了一次茶,其余都相安无事。   这几日诚王一直处在忙碌的状态,早出晚归,连累的苏然也疲惫得长出了黑眼圈,除了要伺候挑剔的王爷大人,她还要忙着收割春草园里的稻子。她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那亩地收割完,剩下的难题就是脱粒了,苏然学着在菜头庄看到的脱粒方式,捧着一捆稻子对着一只方木桶使劲儿摔打,扬起的灰尘雾蒙蒙一片,苏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歇了一小会儿再继续,现在的她只想多多储备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她人小力轻,敲打了小半个时辰,只打下了小半桶来,她只好找来几块手掌大小的鹅卵石,对着稻穗使劲儿敲打,这样脱粒比空手摔打省力许多。她大致估算了一下,这次一亩田的产量,大概能有七八石,这样的产量,在这个亩产只有两三石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在后世,也算是高产作物了。   春草园里还被她一点点搬进了不少东西,除了农具和种子,甚至还储备了一些炊具和调料,有过上次露宿野外的经历之后,她就习惯性地储存了一些必需品。   一个时辰的强力劳作下来,苏然的肚子早就空了,她正好想尝尝刚打下来的稻米的味道,就用石椿捣了两把稻子,脱去了稻壳,架起一只袖珍小炉,炉子里放了一些碎炭,她又在上面铺上了一层干草碎,吹醒了火折子点了火。再将米下到小铜锅中,加了一瓢水,放到炉子上慢慢煮着。   火炉里的火力不够,煮了近两刻钟才焖好了饭,一掀盖子,顿时香味四溢,是新米独有的香甜味,苏然也顾不上烫,挖了一勺吹两下就塞进嘴里,烫得她咧着嘴哈气,舌头滚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咀嚼了起来,顿时觉得这滋味觉得比蜜还甜。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夜不归宿      诚王正呆在书房里练字清心,最近他的火气有点大,进宫面圣的事情不太顺利,他都已经回京几天了,折子流水似的递了进去,就是不见父皇露面,只不断有口谕传出,催他速交兵符,早朝也停摆了好几日,目前全由太子监国,何丞相辅政,机敏的他立刻就嗅出了一丝不正常的味道。   另外家里的那个丫头也叫他不顺心,本想着冷她两天,杀杀她的骄矜气,叫她还敢把他的一腔心意糟蹋了,却没想到这丫头全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该吃的吃该睡的睡,伺候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全无一点脾气或是忐忑不安,这就更让他恼火了。   他实在想不通她的小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若是换做平常的女子,他根本不需流露出一星半点意思,她们早就挤破了头也想凑到他的身边去,哪像他已经巴巴地去献了殷勤,她还是冥顽不灵,她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意,但她就是不肯敞开心扉,好似就有那么一道坎迈不出去。   他隐约觉得她是在害怕,但怕什么?怕被拘束?可她这性子,心里又不存事儿,放在哪儿都能活的很好的呀,何况自古以来,女子一旦出嫁,都不可能像做姑娘时随心所欲的。   想得烦了,他就把手里的笔杆子狠狠地掷到了笔洗中,溅出几滴污水,染黑了他刚练好的字,他恨恨地想:女人就是不能掼狠了!   这天午饭,诚王只咽下几块甘薯蒸糕就没有食欲了,站在一边替他布菜的苏然见他每样菜只动了两口就叫人撤下了,又默默替那些菜可惜。   她早就摸清了他的喜好,饭后沏了一壶铁观音,凉到八分热的时候才端上来给他,看他一脸心不在焉地喝着,估摸着是遇上什么难办的事了。   恰巧这时,府里迎来了一位极其罕见的客人,老孟头刚颤着腿儿跑进来通报,就听见他身后一阵洪亮爽利的笑声。   “哈哈哈哈,六弟,我来看看你了!”一男子从老远外就扯着嗓门,大刀阔斧地走来,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年纪,面白脸方,蓄着一绺小胡子,身形已有些微发福。   诚王赶忙放下茶碗,笑脸相迎:“臣弟惶恐,理应由臣弟先去拜见太子殿下的。”   “六弟,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怎么才三年没见,你就改口不认我这个三哥了!”   “三哥折煞我了!”诚王笑笑,恭敬地说着。   太子哈哈一笑,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又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啧啧摇起了头,最后看了一眼低眉敛目,前去沏新茶的丫鬟的背影,对着诚王摇头叹道:“老六,你这日子过的也太清苦了些,我来这一路,一个下人都没见着,府里怎么只有一个丫鬟服侍你!不成体统!改明儿我送两个好的来给你使唤!”   “不敢劳三哥费心,这次我进京是领罚的,自然不敢铺张过甚。”   “哎呀,这也太不像话了,听哥哥一句劝,过犹不及。得了,今晚哥哥做东,到‘小南国’给你接风,叫上何家的几个小子,咱们几个旧识要好好叙叙!”   大惠朝的最高政治中心,内皇城长乐殿内。   正殿中央的地毯上,一白发老者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大花袍子,光着腿脚,头戴假花,双颊涂满了红油油的胭脂,正和几名宫女缠裹在红绸堆里,躺在地上调笑胡闹,他枯燥的老手摸上一只嫩白的大腿,刺激得那名宫女惊呼一声,一掌拍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掌似乎打得他有点蒙,只一瞬间,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轻浮的笑容,乐道:“打得好!朕今儿晚上赏你侍寝!赐贵妃衔!”   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大殿。   大殿外,一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穿正红绣金凤纹的宫装贵人,手扶一弓腰小太监,目光森然地看着殿内一派绮丽风光,侧头瞥了眼站在身后恭敬垂立的老太监,问道:“圣上今日清醒了几时?”   “回娘娘的话,只在未时清醒了一个时辰。”   “清醒时都做了什么?”   “写了两份诏敕,一份恢复北疆互市,一份取消了收回诚王兵符,还命他速回凌州,”老太监歪着嘴一笑,哆哆嗦嗦地从绣着蟒纹的袖袋里,拿出两幅明黄色的绢布,递到那女子跟前,讨好道,“都让奴才给拦下来了。”   那宫装妇人轻蔑地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这会儿他后悔也迟了!”凌厉的眼神一转,继续问道,“这几日诚王在做什么?”   “诚王似乎已经有所怀疑,日日进宫问安,求见圣上,兵符也迟迟不肯交出。”   “大臣们呢?”   “元宵过了十多日,早朝依旧停罢,李家和郑家有些坐不住了,不时托人打探宫里的消息。”   “李显贵这个老泥鳅,滑不留手,两面逢迎,怕是又要给自家留退路了!郑宏维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跟着瞎掺和?满朝文武都晓得站好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他们两家跳得欢!”   “娘娘,这两人都是新贵,没什么根基,就是有了二心,也是以卵击石,”老太监将头压得低低的,将心里的话过了三遍,才说出了口,“诚王此次单独回京,大兵还远在千里之外,实在不足为惧,听说他府上都没个像样的人伺候他。”   “他这是在演苦肉计!万不可掉以轻心,别忘了,他旗下的奎狼营都是以一敌十的悍将!”宫装贵妇稳了稳头上沉甸甸的凤冠,保养得宜的脸上依旧露出了一些细纹,她又瞟了一眼殿内神志不清的皇上,眼刀子一刮,“行玺找到了没有?”   “恕奴才无能!”老太监惶恐地跪了下去,急切地辩解道,“奴才翻遍了整个御书房也没找着,恐怕是前几日皇上清醒时,就被藏了起来。”   “再找!没了这方御玺连圣旨都颁不了!”   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市街上,店铺林立,生意兴隆,平日里热火朝天的“小南国”今日显得格外冷清,太子殿下大手笔,包下了整个二层雅间,叫了几个青楼里数得上号的名角儿陪坐在侧,在一片兄友弟恭的劝酒声中,和诚王二人畅快对饮,对面还坐着三个年纪轻轻的男子,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表情。   酒过三巡,太子已经有些微醉,说话也不经过大脑了:“六弟,今晚让宛娘陪你,你刚没了老婆,身边又没个可心人儿,肯定馋的紧!”   这话说的极其冒犯,若不是太子已经有了醉的迹象,旁人还以为他故意在取笑,揭诚王的伤疤。   对面三人听了这话,顿时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最年长的那位和太子年龄相仿,肉肉的鼻头,厚厚的眼袋,油光满面,他附和着太子的话,挑衅地笑了笑;当中的那位青年倒是五官清秀,一丝不乱地绑起了发髻,配着白玉冠,前额的发迹线上还长出了美人尖,他听了太子这番口无遮拦的话,神色一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一脸严肃相;而旁边那位最小的公子,早已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诚王听了他的话,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扫了一眼对面羞赧捂嘴,却眼角勾媚的少妇,没说接受,也并未推拒。   太子见他这般反应,只当他是默认同意了,当下一巴掌拍向少妇的腰,顺手揉了一把,兴致高昂地说:“去,今晚好好伺候你六爷!”   那少妇扭着妖娆的小蛮腰,风情万种地站了起来,走到诚王身边,一只柔嫩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捏,执起酒杯凑了过去:“奴家瞧爷的面相好生威风,今晚还请爷多多关照了。”   诚王微微一笑,接过宛娘送上的酒杯,仰头而尽。   太子起哄叫了好,促狭地大笑着,趁着酒兴,催促宛娘速速把她相公拖回屋里,宛娘也顺水推舟,扶起已有七分醉意的诚王,晃晃悠悠地左拐右拐,最后进了最角落的一间屋子。   这个宛娘的个头不高,诚王将大半身体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就已经累得她气喘吁吁了,回到屋里赶紧将他安置在凳子上。屋内的布置还算素雅,床褥也很干净,诚王揉揉发痛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养养神。   “奴家先去给您倒碗醒酒茶。”   宛娘背对着诚王,走到茶几边,侧过头用余光瞥见诚王还在闭目养神,并未注意到她这边的动作,便迅速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抖出一些白色粉末在茶杯里,又若无其事的泡好茶端了过去。   这边厢何家的三个公子并未打算留宿,纷纷起身告辞了,太子也不挽留,兀自搂了一个嫩生生的小丫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快活了。   半个时辰后,太子红着脖子,一脸意犹未尽,伏在一白花花的身子上喘着气儿,显然刚刚才进行过剧烈运动,他闷笑一声,拍拍身下女子的肥|臀:“你的功夫比你宛姐姐还差些火候,多跟她学着些,今晚倒是便宜了老六!”   又歇了一刻钟,他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自己披上一件单袍就出了门,前往诚王所在的那间屋子去了。   他来到门口并未敲门,而是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确认里面没什么响动后,才轻不可闻地扣了扣门板……   与“小南国”内一派温香软玉的气氛不同的是,京都的诚王府内却是黑灯瞎火的,苏然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早些时候有人来传话,说诚王今夜在外面歇下了,突然间这个房间变得空荡荡的,苏然一时还不习惯,她已经数到了第九百只羊,还是毫无睡意,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强迫自己睡着,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种草药   宵禁时分,“小南国”早早打了烊,醉的东倒西歪的客人被一两个姐儿扶上了楼,掌柜点起了一盏小油灯,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算账。   二楼的角落里,太子殿下裹着一件单衣,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扇被开了一丝小缝隙,一双娇媚的眼睛偷偷朝外瞄了瞄。   “是我!这会儿问出来什么没?”   宛娘咬着唇,哭丧着脸开了门,压低了声音道:“估计药下猛了,已经睡死过去了!”   “蠢娘儿们!”太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一脚踢开了门,躺在床上熟睡的诚王却是一点儿也没反应。   “你看着他喝下了药?”   “我亲手喂下去的。”   “喂喂,老六。”太子走到床前,用手轻轻拍了拍诚王的脸颊,诚王翻了个身,语焉不详地嘟哝了两句。   太子和宛娘一对视,眼看似乎有戏,他一掀袍子,单腿跪坐在了床板上,靠近诚王的脸,悄声试探地问道:“苏济铭躲哪儿了?”   诚王依旧无动于衷,一副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气得脾气暴躁的太子浑身都起了热。   宛娘拿出了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药粉看了看:“是不是药有问题?”   “不可能,宫里的秘方!”   瞅着挺尸般的诚王,太子憋得一肚子火,使了点儿手劲拍了诚王一嘴巴:“没用的东西,才喝了多少就倒了!”   而后他一抹嘴唇,心里有股邪火无处撒,转过头看着身姿窈窕的宛娘坏笑了起来:“小东西,今晚没吃到嘴馋了吧,爷先来喂饱你!”   他丢下诚王起了身,一把抓住宛娘压在桌子上,粗鲁地扯下了她的衣裙,直接就办起了事来,哼哼唧唧的声音断断续续,躺在旁边床上的诚王脸色一点点僵了,虽然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可尚有一丝清明,娇媚的吟哦直往他的耳朵里钻,他暗自哼了一声,太子碰过的女人,脏!   脸颊上刚被太子拍打的地方,如针刺一般,放在里侧的那只手渐渐握紧成拳。好在今晚也不是一无所获,老师果然已经成功逃了出来,他的死讯不过是个烟雾弹!   之前他派去打探的人都有去无回,他还以为果真失去了一大臂膀,正在伤心惋惜之际,却意外收到了老师的暗号,实在让他欣喜若狂。老师留言给他,东西都已经到手了,放在了约定的地点,他这才紧急回京来确认,这么看来,下面的计划也可以快点实施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然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了,昨晚一夜没睡好,时醒时梦的,精神有些不济,在冷风中做了几个伸展动作,醒了头脑,就一头钻进了春草园。   春草园内如今有八亩地的大小,其中一亩种了苜蓿草,剩下的七亩,苏然打算三亩用来种粮食,三亩种草药,还有一亩就种甘薯,随着土地的增大,一个人干活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她打算试着和小牛犊合作犁田,就给它套上了曲辕犁,这是她拥有的最大的一件农具了,还是趁着这几天诚王早出晚归的空当,自己打着采买的旗号偷偷置办的。   小牛犊还是很有灵性的,苏然拉的紧了,它就慢下速度,吆喝声加快,它的脚步也跟着加快。苏然驱着小牛,把控着犁梢,刚开始还走的歪歪倒倒的,犁出十几丈远后就渐渐上手了,有了小牛犊的帮忙,犁田播种就快多了。   在翻烂了手里的那几本农书之后,苏然最终决定种些三七、白芨和人参,每样一亩。   久病成良医,托前世生病的福,苏然对于中草药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白芨的止血效果很好,更是一种美容佳品,后世还出了不少白芨面膜,很受脸上长斑的女性的青睐,不过苏然认为这种大量产业化生产出来的商品,效果并不怎么样。   中医是十分精细的技术,用药用量因人而异,往往增减一味药或者改变毫克之间的剂量,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甚至同一种药治同一种病,若是配合不同的天时节气,效果也不一样,就因为正真的中医医术极其复杂繁琐,所以在繁华浮躁的后世,有仁心仁术的高能大才越来越少,而受益于真正中医的百姓也越来越少了。   三七和人参都是根类药材,种子都差不多大小,一种深褐色一种土黄色的,苏然每间隔三四寸的距离便点播一粒种子,这两种药材对于土壤气候肥料的要求都很高,所以目前人工种植成功的很少,市面上几乎都是野生货,不过在春草园里种植东西基本不需要费心,就是一粒瓜子落了地都能生根发芽,因此她并不担心种不出东西来。   种着种着,肚子就有些饿了,苏然才反应过来,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呢,洗干净了手,换上了洁净的衣裳出园。这回她学聪明了些,在进园之前,先带一套换洗的衣裳,省的出去了遇到突发事件,搞得手忙脚乱的。   诚王回来的时候是被一辆脂粉味浓郁的马车送回来的,大冷的天还粉纱罗帐,迎风招展的。   苏然赶到门口迎接诚王的时候,正遇上马车里的女子搀扶着他下车,诚王脚步虚软,揉着太阳穴,满脸宿醉的表情。   苏然背过脸去,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才走到他的身边,从那女子的手中接过诚王,忍不住仔细瞅了她一眼,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那女子和苏然一对视,不明意味的笑了笑,也没打个招呼,返身进了车里,放下帷幔便吩咐马夫离开了。   苏然托着诚王的胳膊,沉默地走着,还在回想刚刚那女子的神色相貌,双颊含春,媚眼如丝,脖颈上还有淡淡的吻痕,一看就是昨夜过得极其滋润,苏然的心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诚王步履不稳,微微靠在苏然的身上,从她的发丝间飘来一股春泥的清新味道,就像小时候跟着父皇打猎时,草地上的清香,回忆仿佛一缕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他竟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此后几天,诚王又恢复了起早贪黑的忙碌生活,太子又来过几回,最后一次是黑着脸走的,苏然端着茶站在门外,将他们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   “老六,你太不上路子了!父皇让你交出兵符,你难道是要抗旨么!”   “虎符事关国基,臣弟并非有意拖延,待臣弟见到父皇之时,自会亲手呈上。可是,为何臣弟每日只听闻口谕传出,不见诏书?”   “你这话什么意思!父皇那是给你留了脸面!他见了你就生气,才不让你进宫面圣!不识好歹!”   诚王听了太子的训斥,面色未改,带着一丝笑意沉默了下来,太子一摸后脖颈,感到一阵寒意,竟有些秫了。   “你好自为之!”太子一甩袖子,夺门而出,撞上还没来得及躲闪的苏然,一脚把她踹开了。   苏然捂着被踹疼的小腿,托盘上的茶碗已被打翻,她对着太子远去的背影怒目而视。身旁伸来一只手,接过了托盘,又搀起了她。诚王蹲下了身子,轻轻揉着她被踹的地方,浓密的睫毛下一片阴影。   被太子这样甩脸子,他心里很没面子吧。   苏然不好意思地让了让,躲避着他的手:“不是很疼的。”   她现在面对诚王的心情十分复杂,有酸有甜,还有些忐忑不安,虽然她知道一个王爷夜宿青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她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这些天她也是能躲就躲,就怕见了他心里膈应,但是诚王却一改冷淡的态度,变得温柔小心了起来。   诚王听了她的话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推拿的手劲渐渐加重了。   后来的日子,诚王突然变得清闲了许多,整日在家看书作画,无所事事,仿佛励志要做个富贵闲人,苏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目前的形势,就像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因为诚王在家的时间多了,苏然就要随时陪侍在侧,去春草园打理作物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不过她还是挤出了时间,把红薯种了下去,园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出许多,之前拿进去的红薯已经自然发了芽。这个时候的红薯刚刚引进到中原,还没有农书记载过怎么种植,苏然只凭着前世一星半点的记忆,连着芽根把红薯切成了几个小块,分别埋进翻整好的土壤里。   就在七亩地都种完的时候,诚王府来了一位新奇的客人——汉特,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   汉特是一名马商,刚刚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中原,据说因为他的马十分雄壮漂亮,已经引起了包括太子在内的多位大人的兴趣,当然诚王也不例外。   这次诚王特地拿出上好的西洋参茶招待了他,汉特操着一口变了味,但还算流利的中文,和诚王畅谈道:“诚王殿下,我们的马高大,漂亮,是上等的品种,您的选择一定没有错!”   “你们有多少匹?”   “您想要多少呢?”   诚王食指叩着茶几的一角,思索了近一盏茶的时间。   “两千匹。”   “完全没有问题,再多几千匹都有!”   “那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那是我们的荣幸,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汉特一把抓下头上的高筒帽,贴在胸前,弯腰行了一礼,迈着轻快的步伐告退了。   苏然咂舌,一匹马少说也要十两银,诚王这个高富帅一次性就砸了两万两下去,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才挣了二两银子,她瞬间有种欲哭无泪的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过家家一般的暧昧不会玩太久咯,我们的殿下大人要采取点措施了,嗯哼。   PS:关于草药的功效,言呓不是专业人士,请大家不要模仿使用哦~   ☆、第31章 初吻   和马商约定的时间是在十日后的巳正时分,此后诚王似乎就将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依旧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而就在第九天傍晚,老孟头神神秘秘地递进来一张小纸条儿,诚王面无表情地看了后,将纸条揉成了一团,扔进火盆中,脸上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苏然猜想,大概又有什么人要倒霉了。   到了晚上快歇息的点,苏然都已经铺好了床褥,正准备美美的睡一觉,诚王却突然丢给她一套夜行衣,说道:“换上它,两个时辰后我们要出门。”   看这架势是要去做贼?   苏然好奇地举起衣服,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夜行衣,黑色贴身的材质,很冷酷范儿,苏然的皮肤白皙,换上以后显得十分精神,真有几分玉面侠客的风范,就连诚王见了也是眼前一亮。   当宵禁的梆子敲到第三轮后,诚王领着她悄悄出门了,虽然苏然人小腿短,但她还是尽量快跑跟上他的步伐,两人四处躲闪,贴着墙根前行,越过两条街后,他们在一处大宅门前停下,门上贴着封条,破败的灯笼随风摇曳,但灯笼上依旧可见的“苏”字,还是吸引了苏然的目光。   “这里是……”   “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吗?”诚王竟有心情揶揄道。   苏然的脑中闪过一道霹雳,天啊,她这个冒牌货可从没想过再回到这里呀,她连里面的路都不认识,大有穿帮的危险啊!   诚王没有注意到她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直接带着她绕过了正门,转了一圈,来到宅子的西南角,这里是个只有两人宽的小胡同,诚王指着一棵枝桠伸出了墙外的大树道:“我托着你上去,先爬上那棵树去。”   果然是要做贼,还是要做自己家的贼。   诚王一跨脚,扎了马步,手指交叉握住,摆在苏然的腿边,等着她踩上去。   苏然看看高耸的院墙,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自己的体重问题,又看看诚王的架势,她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深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好心态,心道豁出去了!   小跑两步,提脚,下蹬,诚王用力抬起,甩出,动作一气呵成,两个人的配合竟然极有默契,苏然像做云霄飞车一样被甩出老高,当她趴在墙头的时候心想,王爷你练过杂耍吧。   树丫在墙头的下方位置,从墙头跳到树干上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胆子大些,敢迈开步子就没什么问题。   苏然瞄准了最粗的那根树枝,一提气,闷哼一声就跳了过去。落脚时却踩到了一块树疙瘩,脚下一滑跌了下去!幸好她手脚快,像个考拉一般,仰面抱住了树枝。   听到枝桠哗哗作响,诚王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摔了?”   “没,没有,就是,我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等着!”   诚王一运气,纵身一跃,双腿张开,两只脚各踩住一面墙,腿部发力,三两下就轻松跳到了高处,爬到了墙头之上。   他一下跃到了树枝上,一秒钟都没停留,就又安安稳稳地跳到了地上,树枝对他来说只起了个垫脚的作用。   “松手吧,我接着你!”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在这个时刻,苏然却发自内心的信任着他。   手脚一齐打开,瞬间仰面垂直落下,不出意料地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苏然仰着头,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着他的脸,刀削般的下颌角极致性感,英气的双眸明亮如炬。   对视了两秒钟后,诚王便将她放到地上,苏然回过神来,低着头扯扯衣服边,掩盖自己的羞赧。   诚王没有在意,和她并排着走着,脚下的鹅卵石有些硌脚,弯弯曲曲地路径看不见尽头,苏然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明明自己从没来过这里,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个花园虽然已经荒芜了,假山水池依然还在,他们缓缓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夜黑风高,阴风阵阵,苏然有种偷情,哦不,约会的错觉。   走过一个月亮门,门内是一处山石堆砌的石园,千百个石头形态各异,甚至还有石头堆成的拱门,在萧索的夜晚显得有些可怖,苏然朝诚王身边靠了靠。   一盏茶后,他们在两座石山的衔接处停了下来,这两座石山之间有一处黑洞,洞口约有两三尺宽,仅能容纳一人通过,诚王对她说道:“你身子娇小,走到底应该不成问题,去将里面放置的一只匣子拿出来吧。”   苏然虽然心里有些抖,但还是壮着胆子进去了。   走了近一丈远,苏然回头看看,只见诚王也低着头钻了进来,这下便鼓足了勇气继续前进,越往里越窄,连苏然都要低着头侧着身子才能前行,诚王高大的身躯要穿过来的话,得费不少劲儿。   最终连苏然都同行困难的时候,总算看到了放在最里面的一只木匣,贴着石墙,落满了灰尘,苏然侧着身子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去够,刚好指尖能碰到盖子上的铜环,食指一勾,还挺有分量,最终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它勾了出来。   拿到手后,虽然很好奇里面装着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一窥究竟的冲动,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将盖子上的灰抹干净,返身往回走,和低着头朝里张望的诚王打了个照面,开心的把手里的匣子摇了摇,匣子里发出哐当哐啷的声音,吓得苏然赶紧捂住了它,里面不会是什么易碎品吧。   诚王看着苏然紧张的神色,微微一笑,并不是很介意,接过来后也没有顾忌,直接当着苏然的面打开了盖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大一小两方印章,翡翠和白玉,玉质极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诚王轻轻将匣子合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走吧。”   这次由他牵头,朝外面走去。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他们顿时刹住了脚步。   “看见他们是往这边来的吗?”   “只看到是往苏宅来的,在哪一处不清楚,我们四处找找。”   “二公子果然英明,让我们在一直守在王府的角门口,果然就发现动静了。”   “你丫的先别忙着拍马屁,找不到人就没法向二公子交代了!”   听着越来越接近的说话声,诚王果断对着苏然打了一个手势,苏然会意,悄悄地往里面退了回去,诚王也紧跟了上来。   为了尽可能地往里面塞,苏然和诚王只好像贴肉饼一样,面对着面紧紧挨在一起了。   “这个里面会有人么?”   洞门口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苏然和诚王屏住呼吸,苏然的心脏超速跳动起来,估计连诚王都感受到了,在这紧张的时刻,她也很没用的红了耳朵。   “你进去瞧瞧。”   “还是你进去吧。”   “狗崽子,忒怂了吧你!”   “你忒么胆儿大,你来!”   两人在外墨迹了好一阵功夫,才听一人的脚步声进入了洞里。   只是,没走两步就折了回去。   “没人!我看过啦!你这个胆小鬼,给爷爷舔鞋都不配,亏你还自夸……”   数落的声音渐行渐远,苏然才放松下来,大大喘了一口气,她一抬头,本想对诚王笑笑,却见他的眼神闪烁,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看,苏然被这样慑人的眼神看的有些蒙。   紧紧贴在一起的胸口,每次呼吸时,都能感受到对方起伏的胸膛。   时间仿佛停住了,突然他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   苏然的脑袋一声轰鸣,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的嘴唇凉凉的,像小时候吃过的布丁。   湿润的唇齿相依,苏然木木地睁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诚王却吻上了瘾,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缓缓摩挲,渐渐加重了这个吻。   感受着双唇间敏感的触碰,心尖在抽搐般颤抖,她看着诚王近在咫尺的脸,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慢慢开始回应,直到唇舌变得滚烫,她才发现,这一刻她竟然期待了很久。   足足陶醉了一分钟后,诚王抵着她的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手贴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贴上自己的胸膛,满足地笑了起来,笑声从他的胸腔传入苏然的耳朵,羞得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主动环住了他的腰,双臂愈收愈紧。   就这样吧,听从自己的心,放纵一回,好好爱一场。   回程的时候,诚王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他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即使打了胜仗也从没有这样的成就感,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轻松道:“等你及笄,我便迎你过门。”   苏然的脚步微微一顿,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及笄那是明年的事情,谁知道这一年会不会发生什么呢,虽然她的想法有些消极,但在后世恋爱又分手的人不计其数,她不能给他任何承诺,但也不能说丧气的话扫他的兴。   她也想通了,这是她的初恋,她应该正视自己的感情,认真地去爱一次,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至于婚姻,她还没有想到那一步。   这一夜苏然依旧睡在床尾的榻上,以前睡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夜却特别难熬,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似乎他们双方都能感受到对方,气氛变得尴尬暧昧起来,苏然将头蒙在被子里,双颊烫得厉害,她都在瞎想些什么吖!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坑人是件痛快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苏然和诚王都早早的起来了,两人同桌吃早饭,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和诚王若无其事的神情比起来,苏然都快把自己的脸埋进碗里去了。   用过早点后,诚王说要带苏然一起去赴约。   苏然听了后有些吃惊,巳时正是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时段,以前她采买东西都是趁着天色微亮,店铺刚开门营业,街上还没什么人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认出她来,这次居然要光明正大的出去,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不过和诚王相处了这段日子后,苏然搞清了对待诚王这样的上位者,只能顺着毛捋,任何反对都是挑战权威,对于王爷而言,从不懂民主是何物。   诚王府的马车疾驰在路上,行人纷纷退散。   汉特的马场在昌城市里最角落的位置,虽然偏僻了些,但是地方宽敞,上百头骏马饲养在其中,苏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什么都感到新奇,尤其是各色骏马一字排开,实在是太气派了,不过在她这个外行看来,每匹马都是一样的,好丑她分辨不出来。   汉特陪在诚王身侧,热情地解说道:“我们的马种都是大利马,比中原的马跑得快,是上好的品种,您瞧这腿,这脊背,都是本地马和蒙马都比不上的!”   诚王眼睛随便一扫,看样子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昨日太子殿下定了你们的马了?”   “什么都瞒不了您,是的,我的殿下,太子殿下已经抢先定下了一万匹纯血种大利马,所以,您本来想要两千匹的数量,我们可能无法办到了。”   诚王摸了摸一只高傲的大利马,它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诚王也不气恼,看着它修长的四肢,轻讽一笑。   苏然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走看看,她欣赏马的眼光就像看小牛犊一样,皮毛亮不亮呀,膘结不结实呀,再到后来就纯粹比较各个马的颜色和身上的斑点,看看哪个更有特色了。   她走到一匹黑色的短腿马前停住了,这马从颈到头顶的鬃毛长得十分有特色,斜长斜长的,遮住了半只眼睛,和后世某个留着同款刘海的男明星极像,苏然看着它乐了起来。   诚王见她呆在后面傻笑,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逗乐了她的那匹马道:“你喜欢这匹?”   苏然还没来得及否定,汉特先插了话:“这是蒙马,我们引进来改良品种的,这匹母马有个怪脾气,不肯离开种马。”   他顺手一指,马厩里还有几匹马,当中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围在中间,应该就是他所说的种马了。   诚王看着苏然充满兴趣的眼神,难得的想买一些东西来讨她的欢心。   “这两匹马什么价儿?”   “这个我们不卖的!”汉特说的斩钉截铁。   诚王也不生气,轻飘飘道:“那十日后准备好两千匹上等大利马吧。”   诚王这一句话,直把汉特说得冷汗直下,他这话暗里的意思不就是在说:爷的面子你也敢拂,把卖给了太子的都给我吐出来!   在大惠混迹了一段时日,他最是明白这些中原人说话都拐弯抹角的,有时候明明是笑眯眯的说着好,一转眼就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他也是吃了不少亏才明白这个道理的,眼前的这个人是王爷,更是得罪不得。   汉特想到这一层后,立刻转变了脸色,欢欣鼓舞地将这两匹马双手奉上。   诚王见他还算上路子,也不再为难他,对着苏然道:“走,去试试马。”   而此刻苏然看着汉特强颜欢笑的脸,想得却是:刚刚她是见证了现场版官僚主义作风吗?   临走前,诚王还不忘从马车上取回昨晚他们偷来的匣子,这个东西好像很重要,诚王都随身携带。   马场离北城门很近,为了防止扰民,诚王决定带着苏然去城郊试马,他打发汉特道:“一个时辰后,你让本王府里的马车先行回府。”   郊区的广袤土地上,诚王牵着自己的新坐骑悠闲地走着,苏然也惬意地坐在短腿小母马上,小母马很温顺,只跟着诚王手里的公马走。   一直走到昌城的城门都看不清的距离,诚王才停了下来,抬头问苏然道:“你可会骑马?”   苏然摇了摇头,坐在马背上溜达是没什么问题,可马儿一跑起来,她就没有把握了。   诚王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直接上前把苏然抱了下来,他做起这些亲昵的动作十分自然,虽然昨晚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了,但苏然还是没用的羞涩了。   “和我共乘一骑吧,我们即刻回程了。”   “回哪儿去?”   “凌州。”   啊?!   昌城内,一架马车慢悠悠地回到了诚王府,老孟头和往常一样迎进了门,落锁关门,并无异常,行人也只当是王爷回府了。   由于之前诚王有闲赋在家十几天的记录,因此这次也并没有立刻引起别人的怀疑,于是,当宫里收到诚王私自离京的密旨时,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诚王玩了一招华丽的转身,狠狠打了宫里各色人物的嘴脸,摆明了告诉他们:不是你们撵爷走,是爷甩了你们!   内皇城,文渊阁内。   太子哗啦将手里的折子扔了出去,打在了跪在底下的人的脸上,气得满脸通红。   “混账!居然跑了!还想着收回兵符再办了他,竟叫他得了先机!”太子气得差点摔了镇纸,此刻他真想把地下跪着的人撕碎了。   “何二!都是你挑唆的好事!我当初就说,待他一进京,就押入大牢,看他能有多硬的骨头,现在倒好,听了你的屁话,管什么大局不大局,现在他跑了,跑了!你这个畜生!”   跪在地上的何家二公子一脸沉着,并没有因为太子的辱骂而有丝毫不悦。   坐在帷幔后的皇后娘娘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发话道:“现在发火也无宜,还是合算一下后面该如何做。”   皇后平时积威甚重,太子也只听她的话,她发了话后,太子也禁了声。   皇后叹了一口气,让身边的大太监前去扶起了何友纹,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问道:“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他这次进京没几天又折了回去,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打探虚实?父皇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太子痛苦地双手抱着脑袋,说着丧气的话。   距离京城千里远的一处客栈内,诚王正仔细端详着一块白玉盘龙玉玺,底座边裹着金箔,龙嘴里吐出了明黄色的穗子。   印面刻着八个虫鸟篆体的大字:受天于命,既寿永昌。   从始皇帝传下来的传国玺,一直被各朝各代视为正统的象征,就算是乞丐造了反,有了这样东西,建国立业的阻力就小的多,如今到了他的手上,是不是真的就表示天命所归呢?一想到这里,即使冷情如他,也隐隐有些激动。   他将传国玺放回了匣子里,又执起另一方行玺,这是皇上处理日常公务时惯用的,他在京里的那些日子,只有口谕,却一直不见圣旨传出,应该那时候就不见了吧,老师果然手段狠厉,没有了这方印,宫里就拿他没辙,要给他按个抗旨不尊的罪名都没证据。   等他们发现连传国玺都丢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诚王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   不过皇城里的那群废物,如今还蒙在鼓里吧。何二倒是个人物,可惜生错了地方,太子有他的辅佐,才撑到了现在。后来陆陆续续的几次交锋,他们堪堪打成了一个平手,就连老师都在他的手里栽了跟头,此人不能小觑。   何家铁板一块,又有百年根基,想要扳倒他们绝非易事,但太子是个漏洞,这些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渐渐养成了他骄奢淫逸、好大喜功的性子,只要稍一用些激将法,就能引得他自己往坑里跳。   就好比这次,太子听闻他要给奎狼营增加两千骑,就抢先一步买了上万匹大利马,想让他扑一个空,殊不知,他就等着看笑话了。   当诚王呆在屋里运筹帷幄的时候,苏然却蹲在客栈的马厩前,担忧地看着大枣。   大枣就是几天前刚买回来的那匹大利马,他们骑着它日夜兼程赶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它今天看起来蔫蔫的,旁边的小母马也忧心地围着它,不时用嘴巴去拱拱它。   苏然无法,只好去找诚王反应情况了。   “大枣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给他喂食也不吃。”   “我们离京几天了?”   “六天了。”   “嗯,差不多是时候了。”   额,这是什么意思?   他来到马号前,蹲下了身子,摸摸大枣的腿肚子,大枣不适的抽了一筋,接着他又拍了拍大枣的脑袋安慰它,才对苏然解释道:   “大利马虽然长得好看,爆发力强,耐力却不够,也娇气的很,饲料不精细就会闹肚子,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路,已经是它的极限了。”   好看不中用,那不就是花瓶么?   太子还买了一万匹回家,是用来欣·赏·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利马这倒霉孩子是我杜撰的,请擅长考据的娃不要深究~~   皇帝的玉玺通常一套有六玺,“皇帝行玺”是用来封命诸侯王和官员的,为了剧情需要,本文的大惠朝只设定了这一玺。   ☆、第33章 春草园,暴露!      因大枣不能继续赶路,苏然的新坐骑小母马也不肯离开,于是他们只有换成别的马匹了,果然还是土马和蒙马更皮实些,虽然腿短皮糙,但一口气跑百来里,不费劲儿。   走了四五天后,他们在一个小市集里补充了一些必需品,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可是苏然却没心思品尝佳肴了,这几天下来,她大腿内侧娇嫩的皮肤都被磨破了,本想着咬咬牙忍过去就好,这样尴尬的事情,还是不要让诚王知道为好,可是愁眉苦脸的一顿饭下来,还是引起了诚王的注意。   诚王看着她极其不自然的走路姿势,若有所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伤在那样的地方,苏然也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诚王自己悟出来了,他的眼神轻轻一瞟,苏然本能地捂住了大腿,怒瞪着他。   诚王转过脸,看似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范儿。但苏然对天发誓,他一定是在暗爽什么!   下午他就雇了一辆骡车,先把苏然塞了进去,自己则充当马夫,坐在前头驾车,虽然行驶的速度降了下来,但好歹不用再骑马了。   这次行程,他们没有按原路返回凌州,而是打算先去诚王的另一个封地——俞州。   一路走来,天气晴好,是适合出游的日子。诚王的心情也很好,他极有兴致地介绍了俞州有趣的风光,听他所言,俞州是个草原、沼泽、荒漠交织在一起的神奇地方,虽然气候不太适宜人居住,却别有一番风味,这次前往,也能满足一下她游山玩水的梦想。   这一番栩栩如生的描述下来,倒真让苏然的心痒痒的。   京都昌城,何府的一处小书房内。   何家二公子何有纹站在一块巨大的沙盘面前沉思,而在他身后,何家的大哥坐在太师椅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手捧青花瓷茶碗,一脸不耐烦。   “二弟,到底该怎么说。”   何有纹闻言回了神,将手里的一枚棋子轻轻放到一片细沙之上,又捏起沙盘里的沙砾,看着它们从指间划过,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昨日收到密报,杨家的小子把奎狼营调到了俞州。这绝不是偶然,诚王此次极有可能先去俞州会师,你先派人去俞州堡守着!”   三日后,当沿途的风景变得越来越单调的时候,就表明他们快要进入俞州境内了。   他们停在了一处热闹的市集上,贩卖骡马的商人来来往往,爆香的葱姜味扑鼻而来,这里的建筑大都是沙土堆砌而成的,处处都透露出一股粗犷的味道。   一路来的风吹日晒让苏然的皮肤变得有些干燥,也有好些日子没洗澡了,身上都有了一股酸味儿,也难为了诚王不嫌弃她。   诚王说不远处就是大漠了,苏然兴奋地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远眺,此处已经是漫天的飞沙走石,苏然恍然有种身在电影《龙门客栈》里的错觉。   路边的小贩吆喝着喷香的胡饼,饼上撒着厚厚的孜然,从老远就能闻到了,苏然之前还没吃过这个,诚王见她馋,便买了一些打包带走,苏然撕了一小块饼,酥香的味道把人的馋虫都勾醒了,吃完了一小块饼,她还意犹未尽地唆了唆手指头。   回到车里,他们又清点了一遍东西,发现水囊里的水快用尽了,苏然便主动拿起水囊,走到街上转了一圈,打算找个店家讨些水。   刚入了一家饭馆,她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几个带刀人士齐刷刷地望向了她,她僵立了几秒钟后,赶忙调转回头,跑了出去。   那些人也速速抄起了家伙,追了出来。   苏然跑到街上,一回头只见那些人凶神恶煞的举着兵器,已经离她不远,她人小腿短,肯定跑不过他们,急忙对着不远处的诚王大叫了起来。   诚王听见呼救声,惊愕地抬起头,只见一名壮汉举起了刀,即将挥向前面的女孩,千钧一发之际,他瞬间拿起手边的弓箭,咻咻齐射两箭。   两箭全部命中,一箭胸口,一箭眼珠,那壮汉血溅当场!   他放下了哆嗦的双手,呼吸都不顺畅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刻,他的心像掉到了无底洞一样恐惧。来不及多想,即刻拔剑冲了出去,此刻她还处在危险之中!   诚王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冲到了苏然的面前,将她揽入怀中,执剑冷眼相视对面的几人。   有了诚王的庇护,苏然的心安了,她紧紧贴在诚王的身后,尽量不去拖他的后腿。   但是诚王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以一敌四,都是顶尖的高手,诚王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大胜算。   而对面的那四人也是神色严峻,刚刚一眨眼间就已经倒下了一个同伴,他们更加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王,今天他们是抱着交代身家性命的觉悟前来刺杀的,不成功便成仁!   为首的汉子大喝一声,提刀砍来,其他人也闻声而动,一拥而上。   诚王一把将苏然推出了战斗圈,剑花极速飞舞,快得人都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四人也在拼尽全力招架。   “跑!”诚王对着苏然大喊一声。   苏然立刻撒丫子跑了起来,她留下就是给他添麻烦,她一边跑一边回首,祈祷着他们这次能渡过难关。   这时有一个刺客发现苏然是一个漏洞,立刻拔步追去。不过诚王没有给他机会,凌利的宝剑直接穿过他的胸膛,那刺客直到死去,也是睁着眼睛看向苏然的方向的。   可是这一分神,也让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机,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诚王的肩胛被人狠狠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他怒嚎一声,甩出手里的剑,直取其中一人咽喉!   诚王身负重伤,手中已无兵器,此时不是对方的对手,诚王认清形势,看了一眼苏然远远的背影,转身朝另一方向奔去,最后一个刺客眼看形势大好,立即拔刀追去。   苏然站在百米以外,看着打斗的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她纠结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地追了过去。   她艰难地跑着,干燥的风夺走了她喉咙里的水分,世界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胸腔里嘶哑的喘气声,每一下都如撕裂肺部般疼痛。   渐渐地,前方出现一个黑影,越来越大,苏然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诚王骑着马飞奔而来!   苏然欣喜地奔了过去,诚王一拉缰绳,急急刹住,前倾着身体,伸出了一只手。苏然会意,急忙握住诚王的手腕,踩上马镫子,诚王顺势一拽,随着惯性,苏然高高跃起,叉开双腿,抱住诚王的肩膀,重重落在了马鞍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人不约而同地闷哼一声,苏然是因为擦到了大腿内的伤处,而诚王则是因为肩背上的伤口,坐在马后还心有余悸的苏然,一眼就看见了诚王背部的衣衫鲜红一片,被刀隔开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她倒吸一口冷气,伏在肩上的双手立刻改为环绕着他的腰部。   马上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庆祝劫后余生,身后的突变又立刻让他们绷紧了神经。   又有一批刺客紧追了上来。   虽然诚王已经解决掉了五个人,但这批刺客更加棘手,他们手握弩箭,齐刷刷地发射着短箭,好几只都贴着他们的身子飞过,还有几只插在了身后的沙土中,最惊险的一箭直接插.进了苏然的发髻中,偏离一点就命丧黄泉了,诚王冷哼一声,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发疯般跑向了大漠深处。   紧随其后的几匹马在追了一刻钟后,渐渐减慢了速度,最终一字排开站在沙坡中。   中间的一人看着无边无际的黄沙,冷声说道:“不用追了,鬼沙海进去就是一死,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爬过一道沙坡,出现的是另一道更高是坡,苏然苦着脸看着一望无垠的沙漠,眼神渐渐绝望,被困在沙漠里的人,成活率有几成?   前面的诚王已经体力不支了,失血过多的他已经发了烧,耷拉着脑袋差点跌落下马,苏然提了提卡在他胳膊下的手臂,一拉缰绳,刹住了马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根本搞不清楚方向,看来只有诚王恢复了,才能有一线生机,她打定了主意,率先下了马,站在马下扶着诚王慢慢下来。   诚王的双眼已经烧迷糊了,浑身软弱无力,手脚也不听使唤,下马时腿一软,便直直摔了下去,苏然力气太小,扶不住他,一起倒了下去。   气喘吁吁地翻开了趴在她身上的诚王,苏然坐起身擦擦汗水,还好沙地松软,被压倒在地也并不是很痛。她担心诚王的伤势,直接翻开了衣服检查起来,伤口已经结痂,粘上了不少沙子,若是被感染了就麻烦了,此刻最重要的是给他清理伤口。   她看了看光秃秃的马背,这匹马是诚王临时抢来的,他们的行李都落在了骡车上了。   苏然咬着嘴唇思考了半天,纠结地看看诚王,再看看一望无际的沙漠,最后闭上了眼睛。看来,现在只有春草园才能救他们一命了。   诚王躺在沙子上,半阖着眼睛,从他的角度看上去,阳光直直照在他的眼里,苏然的轮廓只剩下金黄的氤氲。   他看着苏然脱掉厚重的棉袄,再解开小衣的衣领扣子,皓白的皮肤上映衬着一点樱红的胎记,一只素白的手抚了上去,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后脑上,一眨眼间,他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一瞬间穿越了一层冰凉的薄膜,进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世界。   诚王的头顶瞬时出现了一棵绿叶葱茏的大树,再往上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云雾,身下的土地变得湿润松软,耳边还有水牛的哞哞叫声.   当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时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困境      “我这是死了入了天国了?”诚王看着头顶恍如仙境一般五彩斑斓的云雾,怔怔地说。   苏然摸了摸鼻子,神色微囧,她顶着诚王投来的惊疑不定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解释了半天,才让他勉强明白了春草园这种东西的性质,就差扒开衣服给他看胸口的朱砂印了,她默默系上了领口的盘扣,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也不知道从他的角度看,她走光了没。   不过诚王此刻的脑回路还没衔接上,听完了随身空间这种疯狂的解释后,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之中到底谁疯了。   惊异的视线像激光一样直直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苏然受不了这样的注视,缩了缩脑袋,一溜烟跑开了。   他看着苏然神奇地消失了片刻,又带着他们遗落的马突然出现。这场景太过震撼,他一个人躺在原处发愣了许久。他想起早年间打仗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关于战场上的奇谈怪录,也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多亏了他强大的心脏,在怔忪了许久后又恢复了镇定,他四处打量了起来,自从他进入春草园后,神思清明了不少,他觉得这里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摸摸自己的额头,也不是那么滚烫的了,虽然还有些不舒服,却止不住他对春草园的好奇,他吃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苏然忙碌的身影,自己在园内仔细逛了起来。   苏然正准备烧些开水给诚王清理伤口,她嫌小炉子烧火太慢,就打算生个火堆煮沸水。   她把之前用来脱粒的鹅卵石堆成了一圈,从一旁的秸秆堆里抽出了一捆稻草,塞进了石头围成的圈里。   因为火折子不经用,只能保存一两天,她就买了几块打火石代替它,不过此刻,她正看着手里的火石有些犯愁,这东西自从她储存到春草园里,还从没碰过。   “我来吧。”诚王从她身后走来,接过她手里的燧石,对着凸起的黑色石块,用力敲了下去,两三下后,火星就溅了出来,干燥的稻草立刻燃烧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烧的旺旺的了。   不过这一点点稻草经不住烧太久,苏然赶忙跑到一堆黑色的物体旁边,捡起了几个干硬的黑块,投放到了火中,火舌瞬间附了上去,看起来极易燃着。   对于火里的黑块,诚王起先还以为是炭,但闻着味儿不对,便问道:“这是什么?”   “干结的牛粪,是很好的烧火燃料呢!”   诚王挑了挑眉,没有多言,虽然他有些洁癖,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天赐的幸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看着苏然将水池里的清水盛入小锅内,放在石灶上烧了起来,兀自在一旁若有所思。   当水烧的滚开的时候,苏然把自己的手帕放下去煮了煮,再拿筷子夹了出来,拧干了水后走到诚王的身边,对他道:“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吧,请殿下宽衣。”   诚王这才想到自己负了伤,不过似乎没有那么痛了,他垂着眼看着她,将双臂缓缓打开。苏然一瞬间还在脑补这是要抱她吗?而后才发现他只是要人伺候!   王子病!   苏然在心里嗤了一声,很想将手里的帕子直接摔给他,但见他划了一个大口子的肩膀,心想看他可怜还是不要计较了。于是熟门熟路的开始替他宽衣解带,手法娴熟的像是做过几百次了,她一边拆解腰带一边纳闷,难道自己天生是做丫鬟的命吗?   苏然双手虚环住诚王的腰,仔细解着腰带后面的结,歪着的脸颊不时蹭上诚王的胸膛,诚王的头微微扬起,一脸别扭的模样,他知道只要他一低头,自己的面颊就能贴上苏然的头顶。   自然而然的,那晚亲吻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的脑中,心中一阵悸动,嘴唇仿佛又变得干燥起来,最近的他犹如回到了少年时期,常常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让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一颦一笑都紧紧牵动着他的神经,有时候他还忍不住想象着他们将来的生活,想着想着就会常患得患失。   虽然他伪装的很好,殊不知他忍得……有点辛苦。   自那晚大胆的举动之后,他怕自己会失去理智,便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再做出亲密的动作了,但此刻,大难不死的兴奋让他的血液翻腾上涌,没由来的,他很想把她抱在怀里温存一下。   行随意动,他刚一收敛手臂想要抱个满怀的时候,苏然却从他的面前抽离了。   抱了个空。   苏然将褪下的衣衫放在一边,打算待会将血迹洗一洗。又把手里的巾帕叠成豆腐块一样的小方块,准备替他清理伤口的时候,却见他黑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苏然不解地看着他,是刚刚自己弄疼了他吗?   她想了想,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真是自己惹到了他,那还是叫他眼不见为净的好,她将手里的帕子递到他的面前,问道:“殿下要自己擦洗么?”   诚王气得肝疼了。   一盏茶后,苏然忍着被冰块脸冻僵的危险,战战兢兢地替他擦洗着血口,诚王光着上身,肩胛处翻出的皮肉看起来很可怖,苏然一边擦洗一边吸着冷气,手臂上也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忍着不适,总算把脏污的血迹都擦干净了。   她这才有心思欣赏了一下他的身材,嗯,算是极品的身材,精瘦型的,肌肉线条很完美,腰部还有爱的把手呢,苏然光明正大的欣赏着,不时点点头无声感叹。只不过,遍布后背的伤口也很抢眼,大部分是刃伤,有些年头了,还有一处看起来像是……鞭伤?   苏然不由自主的邪恶了。   诚王看身后的人半天没了动静,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苏然醒过神来,眼珠子依旧离不开那几道伤口,脱口问道:“殿下这处鞭伤是怎么得来的?”   “三年前大战乌塔得来的,他们的首领将我捆在地牢中。抽了三天三夜,”诚王声无波澜的说着以前的经历,好似那些光辉史都是别人的,“因为这一战,我被进爵为亲王,想不到三年后再一战,又被降了爵。”   诚王的眼里浮现一丝自嘲的灰暗,苏然能够想象当时他被扣住四肢,又被抽的体无完肤的惨状,食指尖若即若离地抚上了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疤,一幅幅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游过。   背上轻轻点点的触碰引得他一阵阵酥麻传遍全身,他倏地站了起来,拳头捏的紧紧的。   “冷了,穿衣!”   苏然见他又突然变脸了,心中郁闷,他最近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过伤口虽然清理干净了,但是不消炎的话后患无穷,她翻出前段打算用来浸泡花椒的白酒,花椒全部卖出了以后,这酒就没了用处,现在正好用来消毒,她倒出了一小匙,没有理诚王依旧阴霾的脸色,报复般全部浇到了伤口上面。   “嘶,”诚王吃痛,威胁似的瞪了苏然一眼,又看到她手里的酒壶,把刚才的尴尬又抛到脑后了,他闷笑了一声,“你这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甚至连鸡蛋都备了。”   “有时候夜里饿了,我就偷偷进来做些宵夜,”一想到现在他们的处境,苏然就有些黯然,“这些东西撑不了多久的,我们被困的地方是沙漠。”   诚王听后稍一沉吟,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时辰了?”   “酉时到戌时之间吧,天儿已经黑了。”苏然看着四周灰暗的迷雾说道,外界天色的变化,四周的迷雾都能反映出来。   “走,出去看看。”   出园比进园容易得多,苏然只要拉着他的手就可以,而且从以前带着小黄进出园子的经验来看,只有第一次进入的时候需要动用到胸前的印记,后面的进出都不需要,只要苏然碰到他的身体即可,就好像第一次进来要输入登录密码,而后就被自动记住密码一样。   夜幕笼罩下的大漠影影绰绰,天上飘着两三朵乌云,几颗极亮的星辰在初春料峭的夜晚,依旧可见。   诚王看着如海浪般一波连着一波的沙海,心绪起伏不定,喟叹一声:“这就是鬼沙海!从没有人活着见过它的面貌!”   苏然不解,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救援队,被困死在沙漠的人很多,但还不至于耸人听闻到这个地步吧。   “将马牵出来,我们趁着夜色,顺着帝星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出大漠。”   于是他们定下了白天休息,夜间赶路的时间表,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因为怕遇到流沙,他们也不敢策马狂奔,只让马儿走在前面探路,苏然在走得累极了的时候,才会上马休息一小会儿。   春草园内,苏然用稻草给他们铺了一个窝,园里四季如春,穿一件单衣就够了,不过在沙漠里可没这么舒服了,昼夜温差极大,又是初春的夜晚,裹着棉衣都冻得瑟瑟发抖,而他们也没有换洗衣服,诚王的衣服还是破的,这一路走来十分艰苦,为了活命,他们只有咬着牙硬挺着。   园子里储存的食物苏然大概计算了一下,稻子有八石左右,足够他们两人吃上两三年呢,而且新一轮的稻秧也已经种了下去,后面陆续还会出产红薯,因此粮食的供应她并不担心,只是盐和蛋白质是稀缺物,白盐只剩下小半罐了,还有一壶酱油和一坛买来的豆瓣酱,鸡蛋也只剩下二十来只了,不过,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蔬菜!   苏然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之前她因为怕战乱,所以储存了不少粮食,后来又一心想着多种些经济作物好赚钱,而种菜这种事情既麻烦效益又低,所以就从来没有过种蔬菜的计划。   可是越缺少的时候就越想它,苏然现在觉得连水煮白菜都是美味的了。   目前唯一能补充点维生素的,只有因为嘴馋腌的那两坛子酱甜瓜。她倒是留了一些哈密瓜的种子,虽然园里的作物都是加速生长的,但即使立刻种下去,最少也要一个多月才能收获了,那时候估计他们都已经走出沙漠了。   没有菜光吃干饭可不行,稀饭配小菜倒是容易下咽些,苏然挖出一簸箕稻谷,用小舂子捣着舂米,盘算着这些粮食该怎么分配。   诚王走到田间的地垄上,观看着苏然种下去的作物,他走到几棵花椒树前,树枝上又结出了不少青涩的小果子,他摘下一小颗仔细瞅了瞅,恍然大悟地叹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洗澡的难题      穿梭在风沙里赶了两天的夜路,苏然觉得浑身痒的厉害,她一摸脖子竟能搓下一条泥!   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想洗澡!   这天赶完路进了园子休息后,苏然忍着困倦,在一堆杂物中左翻右找,希望能找到一个用来洗澡用的盆,但是最大的盛水容器就是正在火上煮粥的锅了,难道要扒光衣服跳到池塘里去么,可那里也是他们饮用的水源呐,她转头看看正在搅动米汤的诚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奇痒的皮肤让她也顾不上其他了,她决定还是抛开面子问题,先跟诚王打个招呼。   “殿下,我,我想洗个澡。”一个大姑娘跟心仪的男子说这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几乎成了蚊子吟。   “在哪里洗?”诚王倒是没有多想,看着苏然灰头土脸的模样,确实该洗洗了啊。   苏然手指一指不远处的小池塘。   “不可,”诚王眉头一皱,眼神极不赞成,“女子不可洗冷浴。”   “可是……”   “用那个洗吧。”诚王指着前方用来装粮食的大木桶。   那个木桶有半人高,四方形,足有一人展臂宽,那是之前苏然用来脱粒的桶,现在盛着稻谷,近八石的稻粒堆得尖尖的。   这个怎么能用来洗澡呢,稻子往哪儿放?   诚王没有跟她废话,直接走到谷堆旁,用竹编的簸箕把上面一层冒尖的稻谷挖了出来,倒在了旁边的地上,然后双手抱住方桶的两边,猛一用力,竟以一人之力将好几百斤重的木桶扳倒了!   桶里的谷子哗啦滚落了下来,堆成了另一个小丘,苏然看的目瞪口呆。   “伤口还好吗?”苏然紧张地跑了过去,扒拉着他破了的衣裳。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果然,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活动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了。   “就是痒得厉害,比以往伤口愈合的时候还要痒。”   痒就是在长新肉呐,难道空间对于伤口愈合也有加速作用么?   有了洗澡用的桶,诚王又拿了小铲子,找了一小块空地,开始挖土,苏然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究竟在做什么。铲子有些小了,诚王使起来有些不太顺手,他挖了近一尺深的土后,干脆扔了铲子,用双手刨了起来。   “别杵在这儿,去看看粥好了没。”   苏然这才想起锅里还煮着粥,急忙跑了开去。   粥已经熬的稠稠的了,苏然拿出腌渍的酱瓜,用小碟装了一小份。为了节省柴火,就把鸡蛋洗干净直接丢进粥里一起煮了,苏然捞出一只煮熟的鸡蛋,剥开蛋壳,把白嫩嫩的鸡蛋切成了小丁,撒上一小勺酱油,一顿简单的饭菜就准备好了。   苏然拿出了唯一的一只碗,盛得满满的,搁在了一旁。   她一回头,诚王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将打谷桶放进了坑里,木桶就好似嵌入了地下一般。他又贴着桶的四面挖了四条横沟,每个洞都铺上了秸秆,塞入了满满的牛粪。   苏然大致看明白了,诚王打算用地热烘热水,好让她洗个热乎澡。   “这得多浪费柴火呀!”苏然走到他的旁边,担忧地说,现在他们都是能省则省,可是洗个澡要浪费那么多燃料,让她觉得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了。   “不打紧,我算过了,这牛一天能拉三十多斤粪,几天就补上了。”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往捅里加了一半的水,又点着了火,看着火花慢孜孜的燃烧起来。   这种方法热水很慢,温度也不会太高,但总比洗冷水澡强,他们丢下了这事儿,决定先去吃个饭。诚王走到锅边,很自然地将唯一的碗递给了苏然,自己则捧起了小锅吃了起来。   他习惯先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比如酱瓜和鸡蛋,等他把这两样都吃完后,还剩了好大一锅粥,他只好闷头喝着淡白无味的汤水,每到这时,苏然都会有些不忍心,只好主动把自己的那一份匀出一点来给他。   诚王把酱瓜重新放回苏然的碗里,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是在这里种出了贡瓜,这东西稀罕的很,当初我还纳闷过,绿湾小筑怎么会有贡瓜的。”   苏然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嗯?殿下怎么知道绿湾小筑有过贡瓜?”   她好像没吃过几次呀!   “昭儿满周岁的那天,我就发现了。”   那一天?   那天是因为杨铮突然闯入绿湾小筑,她才失手砸了瓜的,后来……   是桑霓!   可能是怀疑她太久,苏然这次第一反应就是桑霓,那天就是桑霓和娟儿打扫了残留的瓜皮的,娟儿是何家的奸细,那么桑霓就是诚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苏然打了个哆嗦,这个男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吗?桑霓是她入了王府第二天就来到她的身边的呀,难怪他跟桑霓之间有种不同寻常的关系,苏然又想起诚王托着桑霓的下巴,很坚定地说“她不是内奸”的场景来。   诚王没有再说其他话,亲自把锅碗洗刷干净了,打了一锅冷水,在灶上烧了起来。   苏然看向诚王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心头聚集了一股怒气,她终于忍不住质问道:“殿下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要这样防范我?”   诚王看着苏然因为愤怒瞪圆的眼睛,无奈微笑道:“你进府的第一天,就有暗卫跟我汇报,常家的小院出了一件很古怪的事,他们家的狗和牛凭空消失了,而之前只有你回去了一趟,”他的手一指不远处的正在吃草的小牛,继续说,“就是这头吧,事有蹊跷,我才找个人盯着你。”   话虽如此,好像也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原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找来的眼线竟然是桑霓!她一想到桑霓背着她和诚王独处,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就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于是她生气的重点又发生了偏离,集中在“他居然相信桑霓更甚于自己”这样奇怪的点上。   其实她更想问“你跟桑霓还有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关系?”,但是又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在乎他,虽然诚王亲过她,可从那次以后他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也没有恋人一样亲密的动作,连戏本子里常写的公子哥儿写情诗这样的桥段都没发生过,那他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苏然舔舔干燥的嘴唇,也闹不清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诚王把烧好的开水倒进了木桶中,用手搅了搅,感觉还差那么一点儿,最后他拿来小铲子洗洗干净,将烧的滚烫的鹅卵石也放进了水中,这下水温刚刚好了。   “可以了,要快点洗。”   一听可以洗澡了,苏然就把烦心事瞬间放到脑后了,现在洗澡最大。   诚王很自觉地背过身子,走到草窝里躺了下来,用胳膊盖住眼睛睡觉了。苏然挠了挠发痒的胳膊,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也不能再要求什么了,确定诚王什么也看不见后,也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入了温热的水里,水面上升到她的腰部,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迅速搓洗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桶水就被搅得浑浊了。   听见水花的声音,躺在一旁的诚王吸了一口气,捂着眼睛的胳膊笔直的僵硬着,他强迫着自己将眼睛闭得更紧,眉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洗完了身子,苏然把头发散了开来,一只截断的短箭被她放在一边的地上,这还是前几天被刺客射|进她头发的那只箭,已经被诚王取下了箭头,因她不会自己拢发髻,就用这个当做簪子固定头发了。   将自己打理干净,苏然才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她拧干手巾,看看诚王还在睡觉,便安心地站了起来擦拭身体,诚王是个正人君子,苏然对于这一点还是很信任的。   擦干身子后苏然就有些犯愁了,她没有换洗的衣服。原来的衣裳都已经脏得不忍直视了,再穿上去不就白洗澡了么,她现在面临了一个两难的选择,是穿干的脏衣服呢,还是穿洗干净却湿的衣服呢?   最终她还是一股脑儿地把衣服丢进了澡盆里,蹲在旁边搓洗了起来,说实话,光着身子做这件事还是挺害羞的,苏然又忍不住瞟了一眼诚王,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都快成了雕像了。   将衣服大略洗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脏污,但好歹泥巴都洗干净了,她卯足了劲儿拧干,棉衣不易干燥,但很厚实,起码穿着不会走光,苏然把湿漉漉的棉衣马马虎虎地套在了身上,再拿过单薄的白色里衣,架在澡盆边的火坑上烤着。   春草园内虽然气温适宜,但披着湿衣裳还是觉得有些凉飕飕的,苏然索性把鞋子也洗了,光着脚丫踩在地上,靠着火坑烤火。   诚王听见没了声音,才稍稍放松了身体,手心里竟然出了一层汗,他拿下手臂转转酸软的手腕,仍然闭着眼睛问:“完事了?”   “嗯。”   诚王这才起身,将澡盆旁燃烧的火焰用土埋了,用瓢舀尽了洗澡水,再把木盆搬了出来,竖立着放在一边晾干。   他来到苏然身边,看着她正在烘干里衣,想到她现在套着的外衫下面什么都没穿,眼神就有些乱了,视线又不经意瞟到她光洁的脚踝上,喉咙顿时一阵干燥,血气横冲直撞往下行去,他为自己像愣小子一般容易动情感到恼火,一甩袖子跑到旁边的空地上,耍起了一套拳脚。   苏然闹不清他突然发什么疯,怎么赶了一夜的路还这么精神,她把衣服翻了一个面,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第36章 一起死      东升西落,度日如年。每过一天,苏然都会在春草园里的大石头上刻下“正”字的一笔,石头上已经刻了一排正字了,苏然一个个数了过去,整整八个,他们已经在沙漠里漂泊了四十天了。   食物也在一点点消耗,有味道的食物已经快吃完了,尽管他们越来越省吃俭用,把食物的标配降了又降,但最终他们还是发现,鸡蛋只剩下了最后一只,酱瓜也已经见了底,红薯还没长大,只有婴儿的拳头般大小。   现在正是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今他们喝粥,唯一的小菜就是一勺酱黄豆,一小块酱瓜,他们已经这样连续吃了三天,诚王皱着眉看着碟子里的黄豆,对苏然发话道:“明天把那只鸡蛋吃了。”   苏然连眼皮都没抬,只顾着吃自己的饭。又来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命令”了,但对于苏然来说显然不管用。他总是喜欢先把好吃的食物吃光,等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那日子才是苦不堪言,这一只鸡蛋,苏然是打算一直保留着的,就像精神寄托一样,提醒他们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每个夜晚都是在群星笼罩下孤独地赶路,苏然从没体验过孤独感把人逼疯的滋味,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有时她能听到沙丘的另一边有大海的浪声,有热闹人烟的说话声,有树林子里百鸟齐鸣的叫声,每次她都会兴奋地冲上沙丘的顶端,期待看见想象里的场景,但是入眼的却是另一个高耸无际的沙丘,黑峻峻的沙漠延绵起伏,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没关系,再翻过下一个沙丘,一定就是沙漠的尽头了。   相较于精神不太稳定的苏然来说,诚王一直显得很冷静,每次苏然兴奋地跑出去的时候,他总是无言地看着她,等到她再次受挫气馁,便会走到她的身边,拍拍她沮丧的脑袋,默默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刚开始那个叽叽喳喳,还会给自己找乐子的苏然,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她走得累了,就坐在马上任由他牵着走,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不定,而她则木然地盯着头顶上方的北极星,一整夜也不说话。这时候诚王的话反而变多了,他会不时和她讲讲当年他出兵打仗的事情,有一次还试着讲了一个不怎么成功的笑话,苏然仅仅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还是继续呆滞地看着远方。   当他们连最后一粒酱黄豆也吃完的时候,苏然捧着手里的红薯发呆,她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连皮一起嚼了下去。诚王舀了一碗稠稠的粥,洒了一些盐递给她,自己却喝起白粥来,她突然心乱如麻,什么胃口也没了,把手里的碗又放了回去,如行尸走肉般窝回到稻草堆中,思绪纷乱,漫无目的地想着许多事情,反应都变得迟缓了。   就这么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飘来一阵香味,勾得人鼻子不由自主地张张合合,苏然猛地睁开眼睛,是炖鸡蛋的味道!   最后一只鸡蛋!最后的希望!   苏然腾地坐起,紧紧捏住身下的稻草,气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你!最后一只了!你怎么能!”   诚王捧着碗走到苏然的面前,虽然碗里的蒸蛋不见一点油花,但黄嫩嫩的蛋膏依旧十分诱人。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吃个鸡蛋补补。”   居然是想哄她开心,苏然心里一软,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失神地望着鸡蛋,狠狠一抹眼泪,像跟鸡蛋有仇似的,两三口就吃了一半,含着眼泪把剩下的另一半留给了他,自己重新躺回窝里,闭上眼睛僵直着身体,动也不动。   从此,失去了精神寄托的苏然,像丢了魂一般,有大半时间都是呆滞的。   这天晚上的云层有些厚重,北极星躲在乌云后若隐若现的,风吹的呼呼作响,扬起的沙尘拍得他们的脸生疼。   赶了一段路程之后,苏然突然停下了停下了脚步:“嘘,你听到了吗?”她难得双眼晶亮地看向诚王,破碎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这回一定是真的!”   她乐得跳了起来,撒丫子跑了出去,诚王伸出手想拽住她,却被她一挥手甩开了。   当她哼哧哼哧地跑出了几百米,满心期待地爬上了最高的沙丘,却和前几十次一样,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诚王不以为意,仍和往常一样,走到她的身边,牵起了她的手,刚要拽着她继续走,却被她重重地推开了,她突然撒气似的坐在了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扔了出去,大吼道:“你没发现我们在绕圈吗!鬼打墙懂不懂!这个沙头我们两天前刚来过!”   一定是他们认错了星辰,走错了方向。   苏然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是对的,前两天天气就不好,星星时隐时现,他们也许认了一颗南方的星星,走了许多天的回头路。因为她百分百的肯定,这个沙丘上露出的骆驼骨头,她几天前就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苏然发泄的大叫一声,躺在沙地上挺尸。   诚王就站在她的旁边,等待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狂风乍起,将他们的衣袍吹得四处飞舞。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沉的,连最后一丝星光也消失了,风越来越大,没一会儿,苏然的衣服上就被盖了一层沙。   这风来的邪乎,诚王神情凝重地望着天边,没有了星光,他勉强地辨别着前方的情况。骤然间,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他急匆匆一把拉起苏然,紧紧握住她的双肩,猛摇起来。   诚王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快进园子里去!”   苏然感到莫名,顺着他惊恐的眼神回头一望,只见几百米外赫然出现了一道擎天柱般的沙龙卷!   乌云压得极低,百米宽的云卷快要贴上了地面,铺天盖地的沙石向他们飞来,苏然甚至觉得身子有点轻飘飘的,好几次她被吹得踮起了脚尖。   可这样的场景却没有吓愣苏然,反而此刻她的心里充斥着一股狂妄变态的快|感,她甚至觉得让龙卷风吹走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压抑的、迷茫的、胆战心惊的过下去了!   “你疯了!快进去!”诚王把她的肩捏的生疼,嘶吼着。   苏然依旧无动于衷,她听不见诚王怒吼的声音,她在狂风中大笑了起来,任凭风沙直吹进她的嘴里。   “带走我,带走我!”苏然张开双臂,在狂风中手舞足蹈。   诚王紧紧勒住她的要,看着近乎疯癫的苏然,大喝一声:“想死是吗?好!好!那就一起死!”   诚王一把揽住苏然,宽厚的怀抱紧紧护住她,龙卷风越来越逼近,他们的重量已经不足以安稳地站着了,飓风将他们吹得东倒西歪,但诚王依旧紧紧地抱住她,将自己的嘴唇埋进了她的头发。苏然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初吻那夜的悸动声渐渐融合了,声声发聩,一点点唤醒了她的理智。   下一瞬间,他们就身在安全的春草园内了。   见到熟悉的环境,诚王大呼一口气,渐渐放松了身体,他虚脱地坐在地上,看着苏然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喉咙里灌进不少沙砾,苏然跪在地上凶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样。   诚王急忙舀来一瓢水,轻抚着她的后背:“漱口水。”   苏然一把打翻了水漂,低垂着头背过脸去,久久静谧,只有她手边的土壤里,一滴滴水花落下,湿润了一片。   诚王一惊,强行扳过她的身子,双手抚着她的脸颊,抬起了她的脸。   苏然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心疼地用拇指擦拭着泪水,第一次显得手足无措,言语已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只好拥她入怀,轻轻摇着身体,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你为什么不骂我,”苏然的鼻音浓重,泪水已经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我差点害死了你。”   “这有什么,我第一次上战场杀敌,脸色比你还难看呢,”他情不自禁地亲亲她的额角,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不该遭受这些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句话击溃了她最后的底线,泪水彻底决堤,苏然伏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积累的忧郁和惶恐,全部随泪流逝。   “殿下,对,对不起……”苏然抽抽噎噎地说,喘不上来的气儿还憋出了一个嗝。   “叫锦鸿,我的字。”   “锦鸿,对不起。”   叫的这么顺溜,都不打顿儿,诚王噗嗤一声笑了,心情又轻松了许多。现在的情状就好似他们已经熟识了许久,本就该这样相处的,哎,也许他们俩上辈子,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吧。   “这下知道了鬼沙海的厉害了吧,后面不要再耍小脾气了,跟着我走,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诚王打横将她抱起,放在了草垛中,拂着她散乱的发丝,趁她不注意,低下头对准她的嘴唇轻轻一啄,静静地看着她害羞地翻过身子,把脸埋在了稻草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看过汤姆汉克斯的《荒岛余生》没,这里的鸡蛋对于苏然的意义,和电影里的最后一个联邦快递是差不多的~   ☆、第37章 获救      将负面情绪发泄完的苏然,精气神儿总算恢复了正常,经过这一次的磨练,她的心脏强大了许多,性格也坚韧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娇气了。   身子脏了,她也没有再提出洗澡的要求,她学着诚王,就着热水擦洗了身子就完事儿了。盐被吃光的那一天,她也没有特别的难过,捧着清汤寡水像喝水一样灌了下去,擦擦嘴角回到窝里养精蓄锐,一心想着争取明晚再多走一些路。麦哲伦船队都能绕地球一圈,她就不信一个小小的沙漠就难倒了他们。   接下来他们又遇到了两次沙龙卷,都很淡定的应付了,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苏然的脚掌已经磨出了老茧,衣衫也都破的不成样子了,诚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就破了的衣裳愈加惨不忍睹,被风沙吹得脆了,动作一大就容易扯烂,现在这件衣服几乎烂成了一条一条的。   这天天刚微亮,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现象:和之前荒芜生机的沙漠比起来,他们终于看到草了!并且放眼望去,草丛越来越浓密,这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快要走到沙漠的尽头了。   “呼!嗬!”远处传来一阵响声,像是有几千个人在一齐呼喊。   苏然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听,和诚王一对视,只见他的脸上也是震惊的表情,才确定真的是人的声音。   苏然欢呼一声,抱着诚王大笑了起来,这是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欢悦笑声。连诚王也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朝最高的那座沙丘赶去……   爬过沙坡,他们终于见到了灌木林,灌木丛之后则是一片树林,树林里还升起了袅袅炊烟!   苏然刚准备奔过去,却被诚王拉住了手:“等等,先看看情况。”   他们弓着腰贴着树林的边缘走,一点点朝人声喧嚣的地方靠近,以灌木丛为掩护,躲在后面观察了好一阵,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个军营。   几个哨兵在树林口来回巡逻,林子深处还隐约可见一排排士兵,举着长枪,整齐划一地操练着。   “呼!嗬!”洪亮有力的呼号声铿锵有力,响彻云霄,惊得鸟儿扑簌簌飞起。   诚王虚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忽然,他展眉一笑。   “排的是‘擒王阵’,这儿是奎狼营。”   那不就是诚王名下的军队吗?真是阎王入了鬼门关,自家地盘怕个鬼啊!   苏然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满眼期待地看着诚王,等着他前去交涉。   诚王一弹衣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这张扬的姿态配上他那套行头——破烂的衣裳、散乱的头发、污黑的脸庞,苏然略显丢人的掩了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干什么的!”一小兵举起长枪,枪头对准诚王,另一边的小兵见有情况,也大步跑来支援。   “我找你们杨都尉。”   “叫花子滚蛋!大爷的枪舔血开刃!”   第一次听到诚王被喊做叫花子,苏然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那小兵听见笑声,立马调转枪头,直指苏然,而另一小兵则没有冲动,谨慎地上下打量起他二人。   诚王眼神一转,瞪了举枪的小兵一眼,慑人的目光将之惊得一愣。他从手指上取下了一枚扳指,丢了过去:“把这个呈给你们杨都尉,他一看便知。”   凶悍的小兵接了扳指,迎着阳光一看,扳指内侧刻着一字,他不识字,但这字体极其古朴繁琐,玉色澄净透亮,一看便是宝贝,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急匆匆跑回了营。   营帐内的杨铮一见扳指就提高了精神,再一细看,内侧刻的是芝英篆体的“襄”字,他猛然揪住送信小兵的衣领,急切地问:“人在哪儿呢!”却等不及回话,直接丢开了手,快步走出了营帐,小跑着赶往树林口去了,只留下那小兵一人二丈摸不着头脑。   奎狼营树林口。   杨铮这个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在见到诚王的那一刹那,居然激动地抱住了诚王的大腿,大哭不止。   “殿下,探子说你入了鬼沙海,我们还以为……我们都准备杀到京里去,替你报仇……”   “万万不可冲动,京里一定早做了部署,你们区区一万人,去了就是送死,无论何时,都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冒险。”   “我们誓死效忠您……”   苏然从不知道男人的泪水这么可怕,哭起来就收不住了,杨铮足足哭了一刻钟,才抽噎着止住了。   他这才有心思看见一旁的苏然,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你?”   “说来话长,我们先行回营。”   营帐内,苏然狠狠洗了两遍澡,皮肤都被搓红了,她才作罢,一边歪着头擦干头发,一边走到放在地毯上的小几边,上面放着的饭菜香味早已勾的她魂不守舍了,五香大肉、烤野鸡、葱油豆腐、烘饼子,吃了两个月的白粥白饭,她可真是受够了。   顾不上还凌乱的头发,她迅速盘起腿坐到地毯上,连筷子都来不及拿,直接上手塞了满嘴的肉,糊了一手油。   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连掉落在桌上的菜都被她捡起吃了,最后她捧着沉坠的肚皮打了一个响嗝儿。   吃饱喝足,才有脑力想事儿。   春草园这么一来就曝光了,她也知道诚王的雄心壮志,这次和他经历了一番生死劫难,这让她对于两人不明朗的未来增加了一些信心,诚王至始至终也没有说出花言巧语和承诺,苏然有些庆幸他是这样的人。苏然心想,以诚王的能耐,更容易替她保护这个秘密,因此她也是愿意和诚王分享春草园的,毕竟这件事对于两人都没有伤害,是在互相坦诚的基础上合作,就像商业伙伴也能谈恋爱一样。   不过,她也想借此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些事情,她反复思索了几个要点,便前往诚王的主营帐去了。   一身清爽的诚王站在挂着的巨型羊皮地图前沉思,手里把玩着一只截断的短箭,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肩上,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   “殿下……”苏然站在他的身后,轻叫道。   诚王没有回应。   苏然想了想,又改口道:“锦鸿……”   诚王这才回过身来,眼睛里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走到苏然一尺远的地方,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温柔:“怎么不先睡会儿,走了一夜的路了。”   他看着苏然眼下的乌青,语气中不乏心疼。   苏然被他这眼神一望,就有些招架不住,口气软软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想说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春草园的事情,”诚王饶有兴味的听着,见他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才接着说道,“经过这么些日子你也知道了,春草园里的粮食产量比外面的多出好几倍,我想把那些谷子作为种子,让你推广种植看看。”   “如此甚好,这是凌俞堰三州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这些天我常常在想,难道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他执起苏然的手握在手心,满心欢喜。   虽然知道他大概真是这样脑补的,但苏然还是被这话说的一阵肉麻,她移开了眼神,注视着他鬓角的一根白头发,没有搭话,心里琢磨着下面的话该怎么说,诚王看她似乎还有话说,略有不解:“怎么?”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诚王眉尖一挑,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原来这丫头是来跟他做交易的。   “我要出府。”   诚王听后表情立马有点纠结了,一夜未眠的他脑袋有些突突的疼,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说:“你还没放弃这个打算?即使你我已经相互倾心?”   他这么直白,苏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并没有退缩,坚定地看着诚王,决心全都写在了脸上。   但是诚王却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这事儿我再想想,你先回去歇着吧,晚间我再去找你。”   苏然脸上挂上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退了出去。   春草园的诱惑太大了,诚王是不可能拒绝的,而她也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江山在他心里的地位。她想如果以后出了意外,让他在江山和爱情面前做出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山吧。苏然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打掉了。   苏然走后,营帐内的诚王摩挲着手中的断箭,露出了苦笑。   头枕着软实的棉花枕头,苏然睡了两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诚王正坐在榻边,静悄悄地盯着她,惊得她一愣。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苏然不自觉地把被子拉高,盖住了脖颈。   “你的话我想过了,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一个要求,”看着苏然一脸警惕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拉低了捂住她口鼻的被褥,使她更畅快地呼吸,“昭儿要跟你一起出府。”   “真的?你舍得?”苏然惊讶地抬起脑袋,有些不敢置信。她本来还在为小世子的事儿烦恼,正苦思冥想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想不到诚王居然这么开明,主动提了出来。   “自然,往后我也不常在府里,昭儿没人照看实在叫人不放心。你们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在别处安置,我再暗中派人守护,总比留在府里强,绿湾小筑本就不安全,还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被做过手脚。”   诚王这么一说也有道理,苏然舒心地呼出一口气,放松地躺了回去,她重新把被褥盖在嘴上,掩住了高高翘起的唇角,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选购铺面      以一亩田需要稻种五升为标准,春草园里的七石稻子大约能种一百四十亩地,苏然把稻子全部取了出来交给了诚王,诚王也把这些稻种分发了下去,不过今年的春耕时节已经过了,只能等来年再种了,苏然也很想看看脱离了春草园,这些稻种的产量能有多少。   诚王吩咐了杨铮将苏然护送回凌州后,就万事不管了,他大概也有放手看热闹的意思,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没准就等着她撑不下去的那一天,哭着脸来求他呢。   苏然此刻却是心情大好,果断告别了诚王,没理会他一脸郁闷的表情,一身轻松地游山玩水,返回凌州。   随行的杨铮和诚王比较起来,简直是个话痨子,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称赞诚王的英雄事迹,有时候也会顺带夸一夸自己。   比如——“听说殿下十六岁于武英殿单挑武三甲,打得武进士们抱头鼠窜,还在殿前大骂武科腐弊,嘿嘿,我今年也才十七,已经是都尉了,殿下也说我是难得的人才……”   原来诚王还有那么热血的过去,苏然想象着他的青葱岁月的样子,不自觉勾起了嘴角,转眼又有些怅然,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就生了白发,这些年他得吃了多少苦,才会变得这般老成?   “这次殿下徒步穿越鬼沙海,声名早已传遍九州,威震四方,原本还蠢蠢欲动的乌塔,立刻偃旗息鼓了,哈,听闻殿下当年大战乌塔,直把那帮杂碎们撵回到藩外老家去,三年不敢再犯,乌塔王子脸上至今还留着一道疤呢。去年他们骚扰扎尔明部,殿下派我我随军援助,我还跟那王子过了两招,倒是条硬汉,不过我也不差啦……”   正是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春末时节,这一路走来,有杨铮相伴,倒也十分不无聊,杨铮的阳光开朗也感染了她,两人谈天说地,怡然自乐,几乎成了莫逆之交。   “我的家乡就在余凌交界的地方,现在正是春菊遍地开花的时候,我娘总喜欢喜欢摘上几朵放在水里,她说那是长命菊,好寓意,嘿……”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剩下一个老娘了,我哥长到十岁的时候掉潭子里没了。”   苏然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反正我们也要路过,不如回家看看吧。”   “不了,我娘很受相亲们的照顾,我不担心,倒是奎狼营那边还急等着我回去。”   “可是你很想家呀。”   “当兵的谁不想家呢。”   随后两人一路无话,苏然看着杨铮独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大男孩可能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没心没肺。   当他们出了俞州界的时候,在一泓湖水边稍作休息,杨铮站在岸边,举目眺望对岸的小村落,面带淡淡的微笑,满地的小雏菊迎风招展,白玉般透亮的小花瓣紧紧挨着,团团圆圆地抱在一起。   他弯下腰来,摘了一把捧在手中,递给了苏然:“你们姑娘家都喜欢花儿吧,拿去插头。”   苏然一脸囧,这是小白花,好吗?   不过她见杨铮的眼睛微微泛红,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将花朵兜了过来,用纸张包好夹在书本里,花朵可以做成书签,以后杨铮想家了,可以送给他一朵。   两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凌州城,杨铮将苏然送进了王府,便策马回程了。   回到了久违的绿湾小筑,苏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晴枝一路奔来,抱着她抽噎不止,苏然轻轻拍着她的背,居然摸到了尖尖的蝴蝶骨,这丫头竟瘦成这样了。   灵芝的眼角生了细纹,看来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没少操心。芳杏已经梳起了妇人头,她被配给了一个小管事,如今管着内院的人事。变化最大的还是小世子,苏然走的那天,他还只是个淌口水的奶娃娃,如今都会自己走路了。唯一没太大变化的就是桑霓了,不过她倒是出落的愈来愈漂亮了,她一见苏然就露了笑脸,跑到苏然身边,拉着苏然的手嘘寒问暖。   苏然看着她故意套近乎的亲热劲儿就心烦,好在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出府了,到时候也不用再对着她这张脸了。   回来后苏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出府这件事情上,她托小陈管事出去打听打听城里有没有房子要出租,苏然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房价,地段不好的低等房大约是三十两至五十两不等。但她是打算做些小买卖的,就必须在闹市区弄一套房子,这样的话她的积蓄要想买房子就不太现实了,只能先租上几年再说。   就在等小陈管事的消息的时候,春草园里的稻子又熟了,苏然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将稻谷收割脱粒好,堆在春草园内高高的如小山一般,按照和诚王的约定,她得在今年秋分前攒齐五百亩农田的麦种,于是又一轮小麦种植如火如荼的展开了。红薯也都结成了大块头,比他们在沙漠的时候吃的大得多,颗颗都有四五斤重,最重的一只竟然有十斤。   这天她把自己关在小书房内,写写画画了一个下午,最后定下了一个稍微靠谱些的小本经营项目。   因凌州城市坊不分,大部分沿街的房子都可以做铺面,有的是两层小楼,楼下是铺面,楼上是卧室;有的则是个小四合院,在临街的地方搭了一排屋子当做门市房。   小陈管事就带来了这两种房子出租的消息,二层小楼在最繁华的闹市区,但是面积较小,每年租金十五两;小四合院地势稍微偏僻些,占地面积是小楼的好几倍,每年租金是十两,左邻右舍多是些务工人员,若是做生意的话,恐怕不如第一家赚钱。   苏然这下也犯了难,她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客流量,但独栋小楼确实有些小了,等她搬出府后小世子也要跟着去,到时候就有些伸展不开了。她仔细询问了这两处屋子的地理位置,打算第二天亲自去探探。   这天晚上,她把晴枝叫到自己的屋里,把自己打算出府的计划和晴枝交代了一遍,没想到晴枝却是极力反对她。   “姑娘,说句托大的话,我们女孩子家最要不得强,在王府里虽处处受限,不得在家自在,却好歹有个庇佑,倘若出了府,咱们拿什么过活儿?姑娘想开个铺子,可这事儿是说说就能办成的吗?且不说咱不懂进货雇人这些细枝末节,单是打算倒卖什么,就没了主意,这偌大的凌州城,还有什么好赚头是别人没想到的呢?往后姑娘还要嫁人生子,整天抛头露面也说不到好人家……”   苏然看着晴枝一脸反抗到底的样子,无奈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才会对我说这些话,我也是把你当做亲人的,可是在进府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们难道要呆在王府里一辈子?我已经十四了,又没有人会为我做主,所以是时候为将来着想了,我们手头上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将来能顶什么用?”   这一番话果然戳到了晴枝的软肋,在她看来,一百两置办的嫁妆简直拿不出手,更别提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会看得上眼了。   晴枝为难了许久,泄气地坐在了凳子上,捂着脸苦吟道:“那也不能做那下等的商户呀,这么一来岂不是自毁名节么?”   “晴枝,以我现在的处境,是不可能被娉为官家大户的正经妻子了,我只想多存点钱,将来即使嫁到小户人家,也有了底气。”   “可是做生意免不了是非刁难,若是被人欺负了呢?又或者有地痞流氓来轻薄骚扰呢……”   苏然听她越说越夸张,自己吓唬自己,赶紧打断了她:“我们还有小陈管事呀,再不济,这里是王爷的地盘,谁敢不长眼睛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这么一说果然打消了她不少担忧,苏然见她已经有些松动了,便乘热打铁拍了板:“那就这么定吧,明儿起个大早,一起去瞅瞅铺面去。”   第二天一早,她们两人装扮完毕,便跟着小城管事出了府,他们三人先去了位于城西玉明街的二层小楼,这里离诚王府不远,是凌州城的中心地带,沿街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铺,这里汇集了景福斋点心铺、富香居酒楼、瑞霞绸缎庄、品珍古玩肆等等名店,苏然要看的小楼在这些大店之间,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楼上是一大一小两间房,卧室只有一间,旁边的是小厨房,靠墙搭着吃饭的小矮桌,煤炉子把墙壁熏得乌黑,若是一对小夫妻创业,这样的屋子倒也够了,开个香料铺子之类的,一年也能有不少赚头。   看完这家,他们又转道去了新仓街的四合院。这家位于两个街道交叉的拐角处,前街十分宽敞,周围有不少饭铺把做生意的桌椅都摆在街边。   这所四合院临街的铺面一开两间,屋檐很宽,门面是用长条木板拼接成的落地隔窗,铺子的东西两端各有一小门通往后院,铺子与后院之间还有道二门,过了这道垂花门,绕过插屏才进入小院,小院还算宽敞,五六十平米左右,东边的厢房有灶台,西边的厢房是个独立小间,南面的堂屋有三十平米大小,放着供案和八仙桌,两侧卧室一般大,各有一个光秃秃的土炕和几样零碎的家具。   苏然转了一圈,对这个房子还比较满意,唯一不太放心的便是这四方邻居,这地方虽然人丁也旺,可大多是打工的,河工算是高消费人群,其他的还有剃头工、染坊工、杂工之类,鱼龙混杂,居无定所,治安比较差。   据小陈管事说,这幢屋子转手了大半年也没卖出,只好改为租赁,因为这个房型在此处算是大户型了,买得起这房的人看不上这边的环境,当地的人想买却没有条件。   苏然听见街那头的两家婆娘起了口角,吵闹声越来越大,又有些犹豫了,这个地方确实像个是非之地,虽然在诚王的治理下,还不至于发生入室抢劫之类的犯罪,但鸡零狗碎的矛盾肯定免不了,她看着宽敞的小院和明亮的屋舍,也犯了难。 作者有话要说:  究竟该选哪一套呢?   ☆、第39章 典房      两套房子各有利弊,苏然自己也无法决定,她只好询问小陈管事和晴枝的意见了:“你们觉得哪家好?”   “我觉得玉明街的小楼合适,”晴枝拿帕子捂着嘴,嫌弃地看着有些脏旧的门板,“这地方吵吵嚷嚷,又不干净,哪里是姑娘能住的。”   小陈管事倒是没有急忙表态,他先问道:“姑娘打算做些什么营生?”   “卖些小吃之类的。”春草园里出产的东西,只能用来做些特色小吃了,苏然已经想好了几个菜谱。   小陈管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还是这个四合院合适些,”他没搭理晴枝投过来的眼刀子,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之前我调查过这一带,大多男丁是做短工的,光棍也有不少,自己不开伙,都是随便在路边吃了了事的。”   “那就更不行了,万一姑娘被混账男人冲撞了如何是好?”   “姑娘无需抛头露面,柜上雇两个人即可。”   “这个问题你们不用担心了,我既然出了府,就不再搞大家闺秀的那套做派了,抛头露面我也不怕,只是晴枝的担心也有道理,遇到难缠的人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的会誓死护住姑娘周全的,姑娘也不必太担心,这一带的地头蛇与我有三分交情,我跟他打个招呼,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有你帮衬我自然也放心。”   “既然如此,姑娘是打算租呢还是典呢?”   “典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们二人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苏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一个没有常识的问题。   晴枝只好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就跟典当行一样呀,房主把屋子典给姑娘,姑娘先付一笔典价,签订典期,到期后房主把钱还了回来,就把房子赎走了。”   “还有这好事?那不就是让我们白住几年么?”这一般是急等钱用的房主才会出此下策吧。   “若是还没到期房主就凑够了钱,我们也得搬的,而且典价比租金高得多。”   “那如果到期了他没钱赎呢?”   “那就继续住下去呗,直到他凑齐钱来赎。”   这倒是比租划算的多,苏然也不免动了心:“典价他要多少?”   小陈管事接过话答道:“每年十二两银子,最少典五年。”   那这样一下就要花掉她一半的积蓄,苏然咬着唇不吭声了,小陈管事似乎看出了她在为难,默了一会儿,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几张银票,说道:“姑娘若是有难处,小的这里还有些银两……”   “小陈管事千万别这般,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姑娘不必介怀,陈鹏的身家性命都是苏家给的。”   “那是以前,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我们还是以朋友相处吧。还有晴枝,以后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出府后不免要掩人耳目,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妹妹,陈大哥也是我的哥哥,这铺子也有你们的一份股!贵就贵些,咱们就定这个地方吧。”   说罢她掏出自己的银票,交给了小陈管事。晴枝被她这番话说得感动不已,小陈管事也怔怔的望着手里的银票。   苏然被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有些心慌慌,其实她说出这番话,有很大原因是为了今后避免别人的猜疑,和他们的赤诚之心比起来,自己的想法要虚伪的多,这让她不禁有些汗颜。   剩下的事情她都交给了小陈管事,办妥了一件大事,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剩下的时间她都全身心投入到做商业企划书和打理春草园这两件事上。   要想做风味小吃,春草园中原本种植的作物就远远不够了,看来还是要种些蔬菜才行,有了原材料,做生意的成本才能大大降低。她这次又留出了五分地,打算试着种些西红柿和菌菇。不过苏然来到这里以后就没吃上过西红柿,难道这个时候西红柿还没引进到中原?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托到小陈管事的头上:“就是一种颜色很红艳,有点像柿子,又有点像茄子的果子。”   小陈管事努力回想了很久,才试探着说:“姑娘说的似乎是‘喜报三元’?可这东西只能用来观赏,不能吃的。”   嗯?难道现在的西红柿还停留在观赏植物的用途上?那么她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吗?   苏然带着一些小兴奋地继续说:“没关系,我也是瞧着它好看,才想买一些回来赏玩的,你若是能弄到种子,那就再好不过啦。”   小陈管事估计被她这一出又一出的点子弄的头昏脑胀了,不过他还是表示会认真替她寻找。当下正是春夏交接之际,还不是番茄的上市季节,小陈管事跑遍了各大花坊,才终于找到了一小撮喜报三元的种子,包在油纸里交给了苏然。苏然得到番茄种子,立刻迫不及待的种了下去。   而另一边,诚王送给她的那本孤本农书中,记载了一些食用菌的种植方法,苏然仔细研究过,其中有提到在种植香菇的时候,需要先用木屑、麦麸、糖、石膏混合起来,作为人工培育的温床,苏然由此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既然是为了给菌种提供养分,那么能否用春草园里的万能土壤来代替呢?   时间紧迫,苏然想到这个点子就立即行动了起来,她花了大价钱请人从凌州郊外的山上,挖来了几种常见的菌菇,都有保存完好的菌种菌丝,她小心翼翼地种在了园里新整的土地中,没有腐木寄生,也没有特别的培养液,这次的种植条件是有史以来改动最大的一次,苏然自己心里也没了底。   虽然最近她的动作很多,但一直做得很隐蔽,收购菌菇也是她在诚王府外做的交易,连小陈管事和晴枝都瞒着的,灵芝她们也只看她整天早出晚归,还以为她又去忙新铺子的事情了。   关于出府,苏然早就跟绿湾小筑的几个丫鬟坦白了,反正她们迟早也要知道,不如挑明了说。晴枝和芳杏虽然吃惊,但听苏然说诚王都已经首肯了,她们也不好再做强留了,就是对于小世子也要出府表示担忧,苏然为了打消她们的忧虑,特别提出奶娘也会跟着过去照顾,反正小世子已经到了断奶的时候,最近他就开始吃辅食了,估计要不了几个月,奶娘也能被她打发回来了。   倒是桑霓这次反应极大,她大概怕自己在诚王面前失去价值,这些天就一直在游说苏然带她一起出府,苏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只推脱地方太小住不下了,看着她的脸一次比一次难看,自己也没给她好脸色看。   “你已经入了王府籍,跟着我出门算是怎么回事儿,这里自有你的好去处,难不成你还嫌王府待你不好么?”   桑霓这下咬住唇不说话了,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委屈的样子,苏然心想真是几日不见功力大涨啊,连这套假惺惺的做派都学的如火纯青了,这哪儿还是当初那个泼辣的小村妞,自己这么一比较,倒真成了刻薄的小姐了。   无论桑霓怎么胡搅蛮缠,苏然就是不肯松口,有好几次都逼得苏然嘲讽地盯着她,差点就脱口说出“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这样的话,好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了下来,诚王没有挑明怎么处理桑霓,她也不会去插这个手。   丢下桑霓这摊破烂事儿,小城管事终于递了消息进来,新仓街的铺面已经签订了文契,典了五年,诚王为苏然新办的女户,终于派上了用场。苏然拿着自己的户籍,把将要开张的店铺信息整理就绪,去凌州府登记造册,这件事情才算真正落定了。   之后,苏然就请小城管事将屋子重新装修一遍,换掉了老旧的门板,打了崭新结实的榆木雕花门扇,原本两间铺子共用一扇门头,也被苏然改成了两个独立的门头,这下门面看起来顿时提了几个档次。旧的家具也全都便宜处理了,换了新的楠木桌柜,墙面提了白,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了一遍,这番动作下来就花去了十好几两。   剩下的就是铺面的装修了,为了尽可能的利用好铺子里的面积,苏然请木匠贴着墙打了两条长排的桌子,这也是她学后世那些小吃馆的布置设计的,剩下的空间还能加一张八人座的长方形桌子,又打了两张小四方桌,打算就布置在门面外的街道上了。等一切就绪后,苏然的荷包又瘪了一小半,她重新数了一遍银子,摸着仅剩的三十六两银摇头叹气。   花钱的时候是很爽,可现在轮到她捂着钱袋子哭了,她后面还要养孩子呐,诚王把世子交给了她,却没给她一文钱生活费,苏然忍不住腹诽,他该不是故意的吧?   这下同时开张两个铺面就不现实了,苏然只能将计划二搁浅,先关闭一个铺子,暂时只开小吃部吧。   屋子全部装修好已经是盛夏时节了,小陈管事先搬了进去,他现在以苏然的兄长身份示人,最近正积极地和四周街坊走动,打好人脉关系,听说已经有不少大妈在打听他的婚姻状况,想把自家闺女说给他呢。   春草园里也有了好消息,种下去的菌菇全都成活了,并且还在不断繁衍中,早前的三亩草药也都发芽抽苗了,三七和人参都是多年生草本,短期内还不能收获,白芨倒是已经出了花,淡紫色的小花朵像小铃铛一般,一结一串儿。   她给番茄也搭了人字架,引着藤曼往架子上爬,当青涩的小果子结了出来,苏然这边也全部打点就绪,就准备搬家了。   ☆、第40章 出府      伏月正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个月,卯时还未到,小芦河上的石拱桥就被阳光照得锃亮亮的,新仓街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四五家店铺陆续拆了门板,搬出桌椅,灶上架起了大蒸笼。   方三娘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拢好发髻,裹了蓝布碎花头巾,用一只桃木簪子固定好,便忙起了一天的活计。   她拿着抹布擦拭桌椅,掐算着时间,约莫小一刻钟就有客人上门了吧,昨儿李家大哥赊了四个馒头;早上的肉包子馅儿她扣下了一点儿,晚上可以加个肉丸汤;隔壁的死婆娘又把桌子摆到她的铺子门口了,一想到这个,心口就涌起一阵闷气,她吐出一口浊痰,摔下抹布走了出去。   “宋婶子,挪个位呐,我这儿走动不方便了。”方三娘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也不待人家回话,自己动起手来,把桌椅往旁边挪了几寸。   宋婶子冷哼着翻了个白眼,嘲讽地笑笑,没有吱声。   方三娘转身回了屋,灶上的蒸笼已经咕噜噜响了,她一揭蒸笼盖,蒸汽喷涌而来,她一摆脸躲开了烫人的热气,拿筷子戳了一下馒头皮,已经熟了,麻利地拿下了这一笼,接着蒸包子。   “三娘,给我来一碗粥,两个馒头,要快些,赶着上工呢。”   “好嘞!”客人上门,她立刻忙活了起来,黄嫩嫩的粟米粥配着酱油萝卜干,是新仓劳工们最常吃的早饭,条件好些的还会加两个白面馒头或包子,也有那一日三餐都吃不饱的,一整个早上只靠一碗粥顶着。   “李大哥,粥来咯,小心烫嘴,”方三娘左手拿粥右手端小菜,转身又拿了两只馒头搁在土陶碗里,放在他面前。   李家汉子嘿嘿嘿笑了,他眼神一扫方三娘袖子里丰满的皓腕,低着头呼啦啦喝起了粥,朝嘴里丢进一颗萝卜干,嚼得嘎嘣脆。   三两下喝完了一碗粥,他站起身一拍肚皮,又添了一句:“再给我包两个馒头带走。”   方三娘脆生生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布巾,包裹了两只大白馒头,递回给他。   “行嘞,我先走了啊。”   “哎哎,李大哥,昨儿还有四个馒头赊着呢。”   “我知道,今儿晚上你来我家,再给你,”李家汉子挤眉弄眼,贴着方三娘小声道,“我那儿还有给你新买的胭脂……”   “滚犊子。”方三娘推了他一把,虽说着骂人的话,眉眼却是笑的。   看着李家汉子走出门槛后,她伸出舌头一舔指尖,再抿了抿鬓边的碎发,扭着腰去收拾了碗筷。   无意间一回头,整好见对面刚搬来的陈家小子出了门,一袭干净爽利的赭色长衫,愈发衬得这人隽秀俊美,方三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过了小芦河才收回目光。   她又一转眼看着对面气派的榆木雕花门面,虽还未开业,却已经引得四方邻居羡慕不已了,她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将近大半个月的装潢整顿,少说也花了二三十两吧,啧啧。   还来不及细想,又一波赶工的人进了店里,七嘴八舌地点着早饭,她只好把自己的心思丢到脑后,笑脸盈盈地应付着客人。   半个时辰后,客人都陆陆续续散了,方三娘才逮着空儿歇了一会儿。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对面街上,方三娘眼尖,一眼就看出驾车的人正是陈家小子,他拉住马缰,从车上跳下,搭好马凳子,才掀开马车帘。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首先出了车厢,她下车后又扶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来,方三娘的脸色立马有些暗了,最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没有让人扶,直接蹦了下来,却被旁边的少女数落了一通,她没有在意的挥挥手。而后那些人一齐抬头看着崭新的铺面,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什么。   “陈……大哥,这铺面做的真漂亮,我看一次喜欢一次!”对于突然改口称呼小陈管事,苏然还有些不习惯。   “是不错,比上次见到的体面多了。”晴枝也满意地点头夸奖。   唯一不太给面子的是小世子,他此时正躺在奶娘的怀里呼呼大睡。苏然乐呵呵地捏捏他的嘟嘟脸,看着他皱起了眉头才作罢,对着众人一招手,豪情万丈地带着他们进屋去了。   内院里各处布置她都很满意,地方虽然比绿湾小筑小的多,但处处透出一股家的味道。她和晴枝住在东边的主卧里,奶娘带着小世子住进了次卧,小陈管事则住在了西厢房。   行李昨天就已经先搬进来了,东西都不多,只装了两个箱子,其中一箱是书籍。这里没有单独的小书房,苏然就在屋子靠窗的角落放了一张书桌,上面搁着笔墨纸砚,书也暂时收进了箱子里,她打算之后再请木匠打个书柜。   她先取出了一本册子,里面记载着一份企划书,也不是什么专业的企划方案,苏然只是把自己认为重要的点记录下来了,她拿着这件东西,前去找小城管事商量了。   小陈管事认真地将册子看了两遍,才开口说话:“姑娘的这个想法是不错,只是成本太高,怕是赚不到什么钱,这香菇、木耳、菌子等等,都不是平价货。”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嗯,王爷介绍了一个店家与我,他能便宜卖给我一些食材。”苏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搬出诚王来了。   大概是诚王的名号太好用,小陈管事听了之后也没有怀疑,点点头道:“若是如此那最好不过了,我已经摸清楚这一带居民的状况了,新仓坊有七百户人家,三成是小芦河的河工,四成是长工,其他则是零散的短工了,拖家带口的约莫有六成。”   苏然点点头,拿小本子一一记下了,她翻开前几页纸,上面记载着当下各种雇工的工钱,短工日薪约有七十文,但不是每天都能接到活儿干,河工一日能有八分银,每年也只有几个月有活儿,剩下的时间也是做短工,而长工一年大致能有五六两银,雇主家还包伙食,这样看来,新仓坊虽然没有特别有钱的人家,但小康之家也有不少,苏然就把目标销售人群锁定在这些人身上了。   刚刚搬进来休息了几天,苏然就趁着大伙儿都没注意,独自一人出门了。   这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置办一些掩人耳目的东西,她走到一家干货店,买了几斤香菇、木耳之类的干货,她规划以后店里的主打菜色是菌菇类的,所以春草园里现有的品种,她都买了一些。   走在街上,沿街有小贩摆了两担桃子在卖,此时正是桃子的时令,苏然也买了几只,用衣角大略擦擦,就一口咬了下去,甜滋滋的蜜汁顿时溢了满口,一只桃子很快就消灭了,她留下了桃核,以后可以栽到园子里去,在沙漠里吃了不少的苦,现在她一有机会就往春草园里搬东西。   当她拎着满满一篮子的货物满载而归的时候,累得双手都快断了。   晴枝正站在角门口朝外张望,见她回来了立即上前,接下她手里的东西,抱怨道:“姑娘怎么一人跑出去了,下次出门采买记得叫上我。”   “我和那老板约好了,只能我们俩私下交易,除非我本人,别人他都不卖呢,所以以后采买就我一人去吧,你们照顾好家里就行,先把这大桃子洗了,一人一只,水灵着呢。”   而后她就把自己关进了厨房,吩咐他们谁都不要进来打扰,从里面插上了门栓,进入了春草园。园里的番茄已经陆陆续续地成熟了,苏然摘了四只大番茄和一小篮蘑菇出去了。   回到厨房后,她先从水缸里舀了小半锅水,吹燃了火折子升起火,等水烧沸腾了,她把番茄下锅滚了一会儿,直到都番茄起皮了才捞上来,去了皮和蒂,用石舂子捣碎。热了油锅,下葱姜蒜爆香,再把番茄碎下锅炒,一直炒到成糊状,才把洗净切片的各种蘑菇一起入锅,加盐翻炒,最后加水,用小火慢慢煨着。   两刻钟后揭开锅盖,滴了几滴香油,浓浓的汤汁散发着喷香的味道,一道番茄鲜菇汤就完成了。这个汤的特点是,即使不加味精也十分鲜香。这是她前世最爱喝的一道汤,老妈的手艺无人能敌,苏然也学了她三分真传,闻着熟悉的味道,苏然有了一丝伤感,不过她很快克服了这个情绪,舀了满满一大碗,走出了厨房。   “都来尝尝这个汤的味道如何。”   苏然小心翼翼地把汤放在八仙桌上后,赶紧摸摸自己的耳垂。晴枝等人闻声也出来了,围着鲜菇汤一阵猛嗅。   “姑娘你会做菜?”   “我天赋不错,和王爷去京城的那段日子学了不少菜,以后有机会再做给你们尝尝。”   小陈管事拿来了几只碗,给每人舀了一勺。苏然把汤吹的稍凉,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晴枝则翘着兰花指,捏着调羹一勺一勺慢慢品,小陈管事也端着碗慢慢地喝,奶娘吃了两口鲜菇,点头称赞。   “这红彤彤的汤水是用什么熬出来的,以前没吃过这个味儿。”   “这是独门秘方,不能外传的,”苏然一脸神秘的微笑,又给自己舀了一碗,“这个味道如何?以后我们就卖这个汤可好?”   “味道是真不错,酸爽开胃,汤头又鲜,只是只卖这一种汤,是不是少了点。”   “这汤放凉了也好喝,夏天喝它刚好,以后我还会试着再做几道菜色,这两个月就主卖它吧,可以下面条、面疙瘩、泡饭,都不错,咱们先从卖早饭做起,一步一步来。看看黄历,择一个良辰吉日,开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霸王嘛,言呓很需要动力的T^T。#收藏评论来一发#   ☆、第41章 开张      六月廿二,开张大吉。   新仓街最宽敞的一条街道上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炸的尘土飞扬,苏然捂着耳朵,兴奋地站在路边望着,小陈管事站在门口,作揖拱手迎着客人。崭新的榆木门框上端,挂着一块漆黑牌匾,烫金的大字写着“燃记鲜汤馆”,衬着飘逸的大红绸,分外好看。   围观的人有不少,但观望的人多,进店的人少,小陈管事看着聚拢的人群,走上前来抱拳高声说道:“各位街坊,小店开市三日,一律八折,一碗鲜汤只卖十文钱,请各位赏个脸,尝过之后若是尚可,还请给小店说道说道。”   “嘿,鹏哥儿,你小子开张了我怎能不来捧场!”人群中挤出一人,有那成日里斗鸡走狗人,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本地的太岁爷齐大虎,人群又小声议论纷纷,想不到陈小哥和齐大虎还有交情,新仓街就没有不怕齐大虎的。   小陈管事一脸微笑,将齐大虎迎了进去,亲自端来一碗凉汤放在他的面前,还切了一小盘腌黄瓜给他。齐大虎盯着碗里的汤瞅了半天,咦了一声:“这红的是什么,从没见过呀。”   “这是本店的独门秘方,大哥要是喜欢,可以天天来吃,一律给你八折的价儿。”   “好小子,这就套上我啦,我先尝尝!”他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口,“呦呵,这味儿鲜!这汤里的料可足哇!”   “给我也来一碗。”人群中又走出一个打扮爽利的女子,手握长剑,穿着束口短衫,做男子打扮,修身的衣服却掩盖不住她婀娜的身姿。   苏然不禁多望了她几眼,想不到在这里还有这样的女子,容颜姣丽,身姿卓绝,倒更像是行走江湖的儿女。   有了这两人作为活广告,人群里有那喜欢凑热闹的也纷纷上前,主动点了一碗汤,却不敢坐在齐大虎的旁边,只端着碗站在路边喝。   “嘿,快瞅瞅,这里面的料怕值不少钱吧,卖得怎么贱价不得亏死!”   “这汤味道不错,用什么熬的……”   “夏天喝这个正爽口……”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苏然抿着嘴偷笑,她给每碗汤的定价是十二文,虽然对于当地的消费来说偏高一些,但也不是贵到普通民众望尘莫及的地步,那些杂工们没有条件每天都吃一碗,但是十天半个月改善一下伙食还是可以的。   关于要卖些什么,之前苏然也想过直接把空间里的果蔬拿出来卖,但是她没田没地,每天凭空变出菜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惹人怀疑的,而且现在也没有无公害绿色产品之类的概念,光卖菜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于是她就想出了这个点子。   西红柿和香菇都是零成本,每锅汤只有油盐调料的费用,几乎是净赚的,小厨房她加了一把锁,除了她自己,别人都不能进去,这既保持了神秘感,又保护了春草园的秘密,尤其是厨房里还有多少存货外人并不清楚,也免去了她动辄就要出门“进货”的必要,不过从此,她也担起了做饭的活儿,为此晴枝还埋怨了她几句。   “不是我信不过你们,不肯告诉你们秘方,而是教给我秘方的师傅要求我绝不外传,你和小陈管事就等着收钱不好?”她哄着晴枝,晴枝无奈地戳戳她的脑门,只好揽了其他杂活的任务。   因为春草园里的小麦还没成熟,下面条和面疙瘩的计划暂时延后了,她在自家小院里添了一架舂米对和一盘碾子,舂米对是用脚踩的脱壳工具,比起以往用石舂省力了不少,苏然已经用它舂了上百斤稻子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百姓只吃粟米,只有极少数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粳米,更别提苏然种出来的香稻了,所以苏然推出了汤泡饭这个菜单时,顿时吸引了不少顾客,白花花的米饭泡在红艳艳的汤里,一大碗下肚既鲜又饱,每天熬的两锅汤都卖了个精光。   能卖的这么好确实有些出乎苏然的意料,因为一顿早饭十二文,对于新仓坊的百姓来说,几乎是一顿普通早饭的两倍,但她后来分析了一下,这情况大概就像花十几块钱能吃到鲍鱼一样,讨了大便宜!虽然用菌菇比作鲍鱼有些夸张,但以这个价钱喝到这么好的汤,苏然敢说:大惠朝仅此一家!   小世子秦昭正是断奶的时候,给他添加的辅食是米糊糊,不过他不大喜欢吃,每次给他喂到嘴里,他都原样吐出来。这天在饭桌上,他又把衣襟上弄得一团糟,苏然无奈地刮刮他的肥下巴,又气又好笑:“你这小子嘴巴怎么这么刁。”   秦昭一撅嘴,小脸一扭,转过身子,把屁屁对着苏然。苏然丢下了碗,轻轻敲了他一记板栗,无奈摇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找点他愿意吃的才行。   到了傍晚,秦昭坐在院子里的凉床上玩耍,奶娘坐在他的旁边做针线,她正专注地绣着一件花开富贵的小儿肚兜,和秦昭身上的那件相仿,活计却鲜亮的多,配色用线都极考究。   秦昭刚会走路,现在正是好动的时候,他跌跌歪歪地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往前走,凉床有半个人高,秦昭三两步就走到了床的边缘,此时奶娘却依然心无旁骛地绣着花……   咕咚一声,而后传来秦昭震天动地的哭喊,苏然赶紧丢下厨房里的活儿,跑出门去,只见奶娘此时已经把小世子抱在怀里哄着,大哭的秦昭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怎么回事,怎么哭的这么可怜?”苏然走到秦昭身边,看见他的脑门上红肿了一片。   “没什么,磕到脑袋了。”奶娘的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地回答着。   “撞到什么东西了?”   “撞到……床板了。”   “那身上怎么有泥?”   “啊,那就是……是跌到地上了。”   苏然瞥了一眼奶娘没有说话,自己失误了心里慌张她能理解,不过苏然还是要提醒她一句,最近她带孩子确实不大上心了。   “下回得当心了,这地上的石子儿尖利着呢。”   奶娘红着耳朵应下了。   可是她怀里的秦昭却一直不肯罢休,哭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晴枝和小陈管事也急忙出了屋,察看情况。   秦昭见了苏然更加手舞足蹈,要脱离奶娘的怀抱,苏然顺势把他抱了过来,心疼地亲亲他脑门上的红肿,掂掂他哄着。最后他哭的累了,趴在苏然的怀里小声抽噎,那可怜的小模样儿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苏然倒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把他带进了厨房里,拿了一只小板凳给他坐着,他倒也乖巧,真就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还止不住地抽噎着。   苏然用小碗盛了一汤勺刚刚熬好的红薯粥,甜软的红薯丁煮的软烂,配上极品大米,香味充满了整个屋子。   秦昭挂着眼泪愣愣地看着苏然,口水都流了下来。   “香吧,嘿嘿,你有口福啦。”说完用小勺把红薯捣成泥,和着米汤吹凉,给他喂了一勺,小家伙居然砸吧着嘴巴吃的正香,刚吃完又张着嘴,像雏鸟等食一样,苏然没办法,只好一勺接着一勺给他喂下去了。   这红薯粥是她当初在沙漠里吃腻了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又馋了,刚煮好一小锅,却被这个小魔星抢了先,苏然忍不住也吃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总觉得春草园里种出来的红薯比外面的甜的多!   就这样一大一小的俩人,你一勺我一口,把一碗粥给分了个精光。   苏然摸摸秦昭的小肚皮,感觉差不多饱了,就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看着他颤颤巍巍地迈开步子,小短腿高高抬起跨过了门槛,她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种欣慰的感觉。   将他送回屋时,奶娘正歪在炕上魂不守舍的,看见苏然带着孩子进来了,赶忙迎了上去,苏然摸摸秦昭的脑袋,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她回到厨房收拾了碗筷,去井边打了一桶水,蹲在地上刷起碗来,红薯粥的味道确实不错,连那么小的孩子都喜欢吃,苏然顿时灵光一闪,铺子里加上这个肯定也很好卖!   最近店里的销售额有些下降,过了最新鲜的那阵子,来喝鲜菇汤的顾客基本稳定了,再也没出现过刚开张那几天的火爆情况,是时候增添一些新花样了,红薯在现在吃的人还算不多,价钱也卖的比较贵,虽然苏然知道要不了几年,红薯就会遍地开花成为平价食物,但是抓住了这几年的商机,还是能赚一些的。   苏然还一直想弄出一种百搭的小菜来,无论喝粥喝汤还是吃面吃饭,都能搭配得起来,她最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就等动手试做了。   趁着兴起,她又把自己关在了厨房捣鼓。   她先去园子里摘了一篮子香菇,回来把菇洗净切碎沥干,将大蒜剁成蒜蓉,和着豆豉下油锅炒香,再把香菇碎倒入翻炒,最后加了酱油,倒入一碗水慢慢闷着,收干汤汁,在快出锅时,撒上一把芝麻。   最终完成时,苏然夹了一小丁尝味,味道还不错,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这口味有点儿生咸了,配粥和汤水倒是不错,配白饭就不太合适了,像是少了一种调味。通常为了让食物的口感更圆润丰富些,会加一些糖调味,这香菇酱估计也是少了这一种味道。苏然刚准备重新再试一次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时代的糖是很贵的,一斤少说也要三四十文,那园子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糖呢?   苏然第一想到的是——比蜂蜜还甜的哈密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来算一算新仓街的一顿早饭钱哦,两个馒头四文,一碗粥两文,一共是六文,能吃得起白面的都是中产阶级以上的工人了,新仓街的居民有六成以上的人日收入超过七十文,这样一算,苏然的定价十二文也能卖得出。嘉靖年间的一斤蘑菇要三十五到四十文,一斤肉不过五十至七十文,苏然卖一碗十二文,放足料,多划算呐~   PS:仲景的香菇酱很好吃哦,百搭的,言呓吃面条喝稀饭的时候最喜欢配它了。#他们家不只会做地黄丸#   ☆、第42章 异心人      用果汁调味,西餐的做法比较多,中餐几乎没有过,不过一些烧烤会用到,烤出来的肉质鲜嫩,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   之前在沙漠里种下去的一茬哈密瓜刚好成熟了,苏然这次也大胆地在香菇酱里加了一些哈密瓜汁,重新下锅烩了一遍,火速出锅后,她夹了一小块细细品尝,新的香菇酱果然口感层次丰富了不少,非常下饭,苏然决定明儿一早就加上这小菜,让客人尝尝鲜。趁着夜色不深,她赶紧加快手脚炮制了一锅香菇酱。   当她回到屋子里时已经过了亥时,晴枝早已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躺上了床,晴枝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又睡熟了。苏然羡慕地看看她,这几天自己都有些失眠了,铺子刚开业,要照管的事情太多,还要打理春草园和小世子的衣食起居,每一件事都要她烦神,睡眠质量自然就大大下降了,当然,她也不会承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分外想念一个人。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把挂在胸口的一只玉佩拿了出来,迎着月光细细地端详着,钟馗的脸庞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她不禁又想起当初和他关在密室里,他坐在她的身边沉默不语,映在黑暗中的轮廓影影绰绰。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俞州大营,诚王的手指摩挲着一只断剑,一个人坐在案桌后想心事,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他拿起一只掰开,却也不吃,盯着橘红的薯肉渐渐变凉,最后,他还是把盘子撤了下去,分给值夜的士兵们吃了。   夜已深沉,他将已经摩挲的光滑的断箭放进小匣子里,盖上匣盖,指尖眷恋地划过匣子上刻着的并蒂花。   天色刚过寅时,苏然就睡不着了,她打了个哈气爬起了床,扭扭僵硬的胳膊,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她去小厨房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小陈管事陈鹏,他也起了个大早。   “姑娘这就醒了?”   “嗯,今儿要做两个新菜色,你放到前头卖卖看。”   陈鹏点点头,拿着斧子去二门外的过道上劈柴了,苏然开了厨房的锁,点起了油灯,用铁戳子把油灯挑的亮亮的,才挽起袖子干活。她先把昨晚熬好的香菇酱热了一遍,用小瓷坛盛好放在一边,再重新洗菜烧水,熬粥熬汤,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此时陈鹏突然在外面喊道:“两碗汤泡饭!”   这就是有客人上门了,苏然赶忙拿出陶碗,盛了满满的两碗放在托盘上,又加了两小碟香菇酱,从窗户口递了出去。   “陈大哥,这是新做的香菇酱,请客人们尝尝,待会儿还有客人上门,你可以推销推销我们的新花样,红薯粥,一碗只要五个铜板,管饱!”   陈鹏点头应了,端着托盘疾步离开了。大概是小陈管事的口才不错,之后的不少客人都点了红薯粥,苏然也加快手脚,把客人吃过的碗筷迅速清洗着,早晨的井水还是有些冷的,苏然活动活动指关节,浇下烧开的碱水,用丝瓜瓤刷起碗来。   一早上卖了四十几碗红薯粥,还算开了个好头,新做的香菇酱全部被吃光了,有好多客人吃了一盘还觉不够,又加了一盘。香菇小菜是搭配早饭送的,看它这么受欢迎,苏然又有心思放在外面卖了。   还没到正午,一桶鲜菇汤和两桶红薯粥就全部卖光了,苏然记下了今天的营业额,一共四百九十文,他们来新仓街的这十天,刨去一些零碎的成本,已经赚了三两二钱银子了,不过这几天的开支也很大,她们添了五十只碗碟、两件大头的农具和一些其他杂项的开销,大约也有二两银子,好在情况一点点好起来了,苏然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信心。   可是对于新仓街其他店铺来说,突然杀出的“燃记”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自从“燃记”开张以来,自家的生意简直一落千丈了。   方三娘最近就为这事儿有些上火,她的嘴里起了一溜泡,除了那么几个老主顾,其他人都不光顾她的铺子了,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生意红红火火,客人如流水般进出,没几个时辰就售罄歇业了,她却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店里干着急。   “三娘,今儿还是这么清闲啊,哥哥今晚下工早,带你出去逛逛?”李家汉子见左右无人,偷偷拉着她的手地说道。   “去去去,拉拉扯扯像什么样,今儿身上不利索,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得得得,一大早就给我吃挂落,我去赶工了啊!”   “哎?”方三娘发了脾气后就有些后悔了,看李家汉子真要离开,心里一急,跺着脚站了起来。   李家汉子却停下了脚步,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她,方三娘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从蒸笼上取下一个小布包,丢给了他,翻了一个白眼才道:“带上馒头,晚上迟点再来!”   李家汉子嗨嗨一笑,把手里的包裹往上一抛,接住了揣进怀里,喜滋滋地离开了。方三娘笑着脸送他出门,转过脸看见燃记的牌匾时,脸色却瞬间阴沉了。   忙了一个早上的苏然扯下围裙,做了一套舒筋操,骨头都发出了咔嗒的响声,舒展了筋骨后,她准备回去补个回笼觉,养足了精气神儿,再去春草园打理打理。   只是她刚一出门,就见院子里只有秦昭小小一个人,趴在井沿玩耍,井上的盖子没盖,他踮着脚,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刹那间,苏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屏着呼吸,不敢惊动他,只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紧握着的拳头害怕得直抖,走到能够到他的距离,立马一把揽过他的腰,紧紧将他搂在了怀里。   小秦昭受了惊急忙回头,见是苏然,憋着嘴哼哼了两声,苏然抱起他拍怕他的后背,心里怒火中烧,找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奶娘在哪儿,最后见角门开着,就抱着孩子寻出门了,最后在胡同口看见了奶娘,她正把手中的一个包袱交给一个男人。   “在干嘛!”苏然从没这么气愤过,不自主地尖着声音质问。   那二人都被苏然的突然出现骇了一跳,奶娘转过脸看着苏然一脸愠怒,狠狠地瞪着她,心里就知道不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姑娘饶了我这一遭,我只是想给家里的小儿送些东西。”她一把扯过男子手里的包袱,抖落开来,掉出了几件小衣衫和一件红肚兜,还有一些碎银子。   苏然冷哼一声:“既然你一门心思放在自家孩子身上,那就回家看孩子去吧。”   她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冰冷,瞥了一眼那男子和地上散落的东西,依旧僵着脸。虽然奶娘的话也许是真的,但经历过娟儿、何素娥和桑霓的事情之后,她再也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了,今天她能递东西出去,保不准明日就会递消息出去。   苏然这次是铁了心的,本来还想等着昭儿再大一些再把奶娘打发走,此刻却是留不得人了,大不了以后自己和晴枝辛苦些,轮流带孩子。   “你叫家里准备准备吧,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走,我会雇一辆车送你家去。”   奶娘张着嘴,望着苏然离去的背影,无声地流下了泪。   奶娘走的时候,苏然多付了她三个月的月钱,还有一封五两银子的红包,自认为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晴枝在听说了奶娘的行迹之后,气得暴跳如雷:“呸!这种人就该禀报王府,打死也不为过!主子家的哥儿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家的三个娃也抵不上!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这种奶口,竟会败坏门风,”她对于苏然还给了那么丰厚的谢礼,气得仰倒,“姑娘你不经事儿,不知道管束下人的轻重厉害,以后这种祸害就让我来处理!”   “没有你显威风的机会咯,后院我也不打算招人了,我们三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挺好。”苏然的想法却是,即使有一天春草园暴露了,只让陈鹏和晴枝知晓,她也是能够承受的,可万一让不可信的外人知道,可就麻烦了,所以小院她一定要防守好。   然而此时,就在隔着一堵墙的小院外,方三娘正在胡同内四处晃荡,她徘徊在角门的周围,不时踮起脚尖,想把院里的情况一窥究竟,却只看到房顶上乌压压的瓦砾,只好眯着眼睛,把脑门儿贴在门板上,想透过缝隙瞧瞧里面。   “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在方三娘身后,一声清脆是声音响起,虽然不高却极有力道。惊得方三娘一愣,她赶忙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抱着剑,依靠在墙上审视着她。   “啊,是吕姑娘啊,我,我就是,想看看陈小哥在不在家,想跟他借点东西呢。”说罢也不待对方回复,踉踉跄跄地倒退着离开了。   被称作吕姑娘的女子嘲讽一笑,看看旁边的小院子,好在没出什么乱子,将手中的剑一甩,架在肩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不死心的桑霓      由红薯粥激发的灵感,苏然记得前世医院门口就有很多小贩推着小灶卖粥的,枸杞山药粥、香菇鸡丝粥、皮蛋瘦肉粥等等,各类品种应有尽有,生意十分红火,若不是春草园里已经没有闲地了,她还想多种一些枸杞和山药,开发新品种,但一口吃不成胖子,利用现有的蔬菜,她也能推陈出新,首先她想到的是材料简单又美味的木耳豆腐粥。   这个粥几乎没什么难度,两三个步骤就能搞定,先把木耳切成小片,豆腐切丁,再把米入锅加水煮上,水开后加入姜丝、盐、豆腐慢炖,最后再加入碎木耳,文火煮到米开花,滴上芝麻油,香味就出来了。夏天卖这些素粥还有一个好处是,晾凉的粥既爽口又没有腥味,赶时间的工人们三两口就能喝下一碗,既节省了时间,每天还能多卖几碗。   除了开发新菜单,苏然最近还在店里推出了一套会员积分制度,就是按消费的百分之十返利给客人,积分可以累积到下次消费抵现金,这样的营销手段虽然在后世司空见惯,但在这个时代还是独树一帜的,并且也确实有效,回头客明显增多了。   香菇酱误打误撞成了最受欢迎的小菜,立刻被搬到了柜上零售了,一两只卖三文钱,很受左邻右舍的青睐,当然这全都归功于春草园出产的蔬菜要比外面的好吃,只要不做成黑暗料理,口味都是没得挑的。   燃记在小陈管事的人脉和苏然的经营下渐渐步入了正轨,生意还算红火,只不过小陈管事要管的事情太多,人手就有些不够了,于是苏然打算给店里招一名长工。   这天收了工,苏然回到房间里,在书桌上铺好了笔墨纸砚,打算写一份招工的布告。刻着松间明月纹样的墨条在砚台中心缓缓研磨着,浓稠的墨汁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夏日的阳光照进窗户,投射在窗前的笔架上,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在桌上留下了长长短短的影子。   这一套笔砚还是诚王送给她的,湖州狼毫、徽州凝香墨、老麻子坑砚,和诚王用的是一对,苏然提起笔,盯着诚王最爱用的雪浪纸走了神,微黄的狼毫吸饱墨汁,原本打算写下“招工启示”的字样,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锦鸿”。   既然已经开了头,那不如写一封信送去吧,苏然咬着笔杆尖,踌躇了起来。   该写些什么呢?   麦子快要成熟了,何时来取?新店生意兴隆,口碑不错,我现在的手艺可比当初大有长进了,你若回来,我熬一碗粥给你尝尝……   苏然把纸揉成一团,怎么写都不满意,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不够矜持呢,字是不是写的不好看呢,给他送信会不会显得突兀呢……心思乱了,她索性把笔一丢,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独自烦恼,唉,她好想见见他吖。   就在苏然呆在屋里为自己的少女心思发愁之际,桑霓独自一人走在新仓街的街面上,衣着考究的她与这条市井气息浓厚的街道极不相称,有几个汉子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厌恶地拿着袖子罩在嘴上遮遮掩掩,见到了燃记的大铺面后,停在店面口驻足观看了许久,铺子已经关上了门,牌匾上的大红绸缎有些褪色了,但依稀可以想象开张时的热闹景象。   桑霓转了个身,走向对面的店铺,她见前边小店的女老板盯着她通身的打扮,眼神中不乏羡艳,嘴角一翘,拿下了遮着脸的袖子,高高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一步一顿地往前走,在这里,她竟有些享受被别人瞩目的感觉,这样才能让她真切感受到,她不再是那个穷酸的乡下丫头了。   进入店内,她先拿出绢帕擦了擦板凳才缓缓坐下,抚了抚手腕上的银镯子,点了一碗清汤面。方三娘赶忙烧水下面,挖了一勺猪油放在碗里,再加入白盐和剁碎葱花,面煮开后捞起入碗,加汤,端上桌。   “老板娘,跟你打听个事儿,”桑霓看着飘着薄薄一层油花的面汤,没有动筷,先指着对面燃记的铺面,开口问道,“他们家的生意如何?”   “嗨,别提了,十里八乡的生意都叫他家抢光啦,”方三娘说着夸张的话,扯过板凳坐在桑霓的身边,好似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水终于有地方倒了,一口气说了下去,“你说邪门不邪门,一碗值二三十的鲜汤,他们家只卖十来文,还卖什么香菇酱、木耳粥,我们小门小户人家的,谁家这么折腾过呀。”   “厨子是谁?”   “没见过,好像只住着两个丫头片子吧。那小院儿神秘着呐,我有好几次去他们家串门儿,都进不了二门。”   桑霓无声地思考着,现在她关在王府,活动不便,而王爷出去了一个月,她还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出来,王爷一定会对她失望的,她不能让王爷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所以,她一定要打听出一些有利的东西来。   算算她出来已经不少时间了,今天是乞巧节,她还是用着爹爹的名头,托他把她接回家团聚的,现在时间所剩无几,她当机立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方三娘,笑着说:“这儿有一两银子,请你办个事儿,若是办好了,后面还有酬谢呢……”   桑霓走后,方三娘兴奋地摸着那枚小小的银锞子,塞进了袖袋里又觉得不放心,拿出来放进腰间的荷包,再塞入腰带里,才踏实了一些,又看见放在桌上的汤面没动一口,面已经泡的胀软了,她赶紧端在手心,左右看了看,确定桑霓已经走远了,才呼啦啦吃了起来。   方三娘吃完一碗面,浑身燥热了不少,出了一身汗,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捏着抹布扇风,正见对面的燃记开了门,陈家小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宣纸,走到屋檐下的廊柱边,用刷子在柱子上刷了一层浆糊,然后展开纸张贴了上去。纸上抬头写了四个大字,她不认识,却见隔壁家里暂住的吕姑娘饶有兴味的看着。   这个吕姑娘,比对面的燃记还神秘,不声不响地就住进了宋婶子家里,整日里也无所事事,就盯着对面燃记的动作,怕不是陈小哥在外面惹上了什么麻烦吧,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最近她总想方设法要跟陈小哥套套近乎,有这么个现成的理由,她怎么能放过?   她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整理干净就过了街道,前往燃记去,走到屋檐下,回首一看,吕姑娘已经回了屋里,看不见人影儿,她这才放下心来和陈小哥搭话。   “陈家小哥,忙呐。”最后一个字音一转,听起来又娇又酥。   “嗯,贴个招工启示。”陈鹏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却也不得罪人。   “你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业来不容易,可要小心那起子小人算计你,”方三娘不经意间瞥了瞥对面,看陈鹏微笑着看着她,仿佛受到了鼓励,继续压低了声音说:“这两天我们隔壁来了个女的,走江湖的,总是盯着你们家呢,你可得小心,若是碰到什么难处了,只管来找姐姐我,我好歹在这一带住了十来年,自然比你有些路子。”   陈鹏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抱拳手势,先谢过了她。正巧这时铺子的门被推开了,晴枝探出了一只脑袋,看看陈鹏又看看方三娘,她一向不太喜欢这个女的,妖妖娆娆的,行为举止也不大正经,当下也当作没看见,直接转头对陈鹏道:“小妹又做了个新菜式,你进来尝尝罢。”说完直接关上了门扇,哐当一声。   方三娘斜斜瞥了一眼,轻蔑地吊了吊嘴角,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转眼看向陈鹏的脸色却立刻柔和了许多,她尴尬地笑笑,轻轻一甩手,勾人的眼神在陈鹏的脸上流连了一圈,才转过头离开了。   陈鹏顺着她的背影,看向斜对面宋婶子家的店铺,二层小楼上,一个女子伏在窗子上吃桃,吃完的桃核被她一掷,直直朝陈鹏飞来,陈鹏也不躲避,眼看着桃核直接砸伤了廊柱上的招工启示。   陈鹏一笑,转身回了屋子。   第二天,燃记多了一名长工伙计,人称吕姑娘。   吕姑娘长相漂亮,却看不出实际年龄,有人猜她十几,也有人说小二十了,虽然年纪不大,行事说话却很老练,这样的女子实在少见,很快就成了新仓街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燃记又一次走进了大众的眼球。   其实雇吕姑娘为长工还是苏然的主意,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些女权思想的,总觉得她一个女子行走江湖艰难,如今想安家落户了,能帮一把也好,所以当吕莲走进铺子里说要应聘的时候,苏然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对于吕莲,苏然也并不陌生,开张的第一天她就在燃记开伙了,当时她一身女侠打扮,给苏然的印象极深,听小陈管事说,她现在是燃记会员的头几名呢!   另一个让苏然比较满意的是,吕莲就住在对面的街上,她租了宋婶子的一间屋子,平时上工做活都很方便,苏然开了每年五两银子、二十斗米的工钱,她也没有讨价就答应了,做事十分干脆,这也是让苏然十分欣赏的,总而言之,就是她跟吕莲的气场很合。   店里有了一位女侠坐镇,燃记成了新仓一景,不光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前来光顾,连赊欠饭钱的人都少了,苏然也不再满足于开一个早饭铺子了,她想多开辟一些业务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疑似情敌      七月的最后一天,凌州城的大街小巷传遍了一条消息:滇南反了!   自太祖平定天下七十余载以来,大惠朝一直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好日子刚过上没几年,怎么好端端的就反了呢。   说书先生停了一直以来广受追捧的《三战乌塔》,专讲起如今的天下大势:“滇南的百姓不堪苛政,揭杆而反,已经杀过了旦山,直逼京城,京里的大老爷们拖家带口,全往北边逃了。   “这事儿闹的可凶,今年新赋每亩又增加一分银,这已是第三次加赋,滇南没有分封藩王,自然先紧着他们倒霉,好在咱们凌州有殿下坐镇,不怕这些刁民。”   说书先生捏着扇柄,虚晃一招,刷刷挥了两下,好似真的撂倒了那些反贼。   “这帮拿锄头的农民能干得过拿刀的兵?我可是不信……”   “可由不得你信不信,太子殿下亲自挂帅,还吃了闷头亏呢,这事儿可邪门的很,据说一夜之间,上万匹马瘫了一半儿,军营里鬼哭狼嚎,都说有鬼神作祟呢!”   “哎呦,这可了不得,这帮子不要命的反了天啦!”   这说书先生是苏然请来吸引客人的,店铺里最近延长了营业时间,她打算等春草园里的麦子收割了,就做些面食卖晚饭,现在正是预热的阶段。   苏然此时正站在柜台后算账,闻言搁下了手中的账本。能让太子亲自出马振奋士气,看来情形是十分严峻了啊。滇南,那不是之前苏济铭被流放的地方么,苏济铭死后不到一年就反了,是不是太巧合了些?还有那些马,不会是那个傻愣头太子,真的中了诚王的圈套了吧……   苏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算盘珠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总觉得这事儿有诚王的影子掺和其中。   正在出神之际,柜台上蒙了一层阴影,而后一个好听的男声说到:“来碗鲜汤。”   “哎!”苏然下意识的答应了,一抬头撞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惊讶的张大了嘴。   一别月余,诚王的肤色变深了,眉宇间的纹路也更明显了,却依旧威严不减,气宇轩昂。不过此刻,他的脸上还难得的藏着一抹柔情。   看着苏然惊愕的神情,他轻轻一笑,伸出手掌,在苏然的头顶比划了两下,笑道:“长高了。”   突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苏然此刻却是石化般说不出话来,她闭上眼睛狠狠眨了两下,确定他不会消失不见,才露出欣喜的笑容。   “几时回的?”苏然跑到柜台后的小门边招手,示意诚王跟他进院子里去。   “今日,”诚王转头扫视了一遍铺面,又看看店里几乎坐满的客人,笑道,“做的还不错。”   苏然得意地抬头挺胸,开了燃记小铺是她来到这里以后,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咱们进屋里说话。”   于是他们两人朝小厨房走去,半道上正巧碰见端着托盘走出的吕姑娘,托盘上放着一摞刚刚洗干净的碗。她见了诚王,匆匆的脚步突然止住了。   诚王也见了她,带着笑容,微微颔首,像是旧识,诚王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过笑意,这回让苏然有些惊讶。   “你们——认识?”苏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情形怎么有些诡异呢。   “她是我的人,不然你以为你这小店能开的这么顺利么?”   诚王说出“我的人”的那一瞬间,让苏然的心顿时凉了一截,但她没有继续多想,也许吕莲只是他的属下呢,她知道诚王的麾下是有江湖上的女中豪杰的,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吕姑娘了。   苏然忍着心头的不适,对吕莲强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了。”   “不敢当。”吕莲依旧不卑不亢的说。   “殿下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我还把吕姑娘当长工使呢。”   “这样才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话别了吕莲,他们来到小厨房,苏然将油灯点亮,昏暗的房间里多了一丝亮光。   “白天里怎么还关门窗。”   “自然是方便进园子里去。”苏然直接在衣服上擦擦手,有些紧张地瞥了眼诚王,见他依旧一脸笑意,垂着眼神去牵他的手。   刚一沾到他的皮肤,他们就身处在春草园内了,苏然立马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了。   但此时的苏然却有些别扭,也许是刚刚和吕莲的碰面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有些急切的甩开了他,诚王只当她害羞了,也没在意,兴趣盎然地观察着春草园。   一段时间没见,变化真是不小。地里除了种满了各种果蔬粮草以外,厨具、澡盆甚至连桌椅都备齐了,俨然是另一个小家。   苏然走到一堆农具旁,挑挑拣拣拿出了一把镰刀,递给诚王道:“田里的麦子熟了,你来割吧。”   诚王无奈地笑笑,敢情她是把自己当成劳力使唤了,不过既然自己进来了,总不能让女人做农活儿,于是他也不推辞,将长衫下摆掀起卡在腰带上,卷起了袖子和裤腿,就下田收割了。以前他随军驻扎,战事平息时他们也会自己种田补充粮草,因此对于农活儿他并不陌生。   苏然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割麦动作,心里感叹,果然是全能的人才,连这些田间的活儿他都会做。她看着诚王起起伏伏的背影,想起了上学时背过的《观刈麦》,走到诚王身边,蹲下说道:“我想起了前人写过的一首诗。”   诚王忙碌的双手稍顿,抬起头看了苏然一眼,复又继续劳作,动作却放慢了许多,像是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而后她拿起一只藤编的篮子,挎在胳膊上,将散落在田亩以外的麦穗拾进篮子里,接着说,“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诚王割下最后一茬麦子,直起腰来,双目炯炯地看着苏然,这样的情怀,难得她一介闺阁能够拥有,这几句诗意真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仿佛他们之间不用多少言语,就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意。   当下他头脑一热,情不自禁地说道:“待江山平定之后,你我共享可好?你为天下农人造福,我为大惠开启一个承平盛世!”   苏然拾麦的手停在半空,麦穗弯弯,轻轻抖动,几个眨眼,才缓缓将麦穗放入篮中,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好抬起头笑脸盈盈地看着他,转移话题:“我很好奇,吕姑娘是何时入你麾下的?平常她都做些什么呀?”   诚王的一腔热血,被苏然的急转弯弄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她是江南镖局总镖头的女儿,她父亲走镖时被乌塔人劫了镖,身死异乡,她有一身武艺,便投了奎狼营,三年前随军大战乌塔,也立了不少功劳。”   原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苏然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她很厉害?”   “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   诚王毫不吝啬的称赞让苏然的心一直下坠,即使残忍,她也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因为,她不想做小三。   “她是你的……红颜知己?”   心上人?   诚王被这话问愣住了,随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无言笑了:“你在吃醋?”   这是什么回答?默认了吗?   苏然的心突然酸涩难忍,像被一只粗糙的老手拧得皱巴巴的,她看着诚王揶揄的眼神,一赌气,自己出了春草园,将他一个人留下了。   太阳渐渐偏西了,苏然坐在昏暗的厨房里,看着窗棱上的日影一寸寸拉长,停滞的思绪也一寸寸回笼,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摸摸自己心口的位置,方才自己太冲动了吧,不分青红皂白就甩手离开了。哎,她好像越来越难以把控自己的情绪了,尤其是遇到和诚王相关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让她自乱阵脚,难道在这场感情博弈中,自己占了下风吗?   “东家,今日的活儿做完了。”吕姑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苏然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声音沙哑,长时间没有讲话,嗓子都有些干涩了。   吕莲在外面驻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苏然站起身,捏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逃避现实不是办法,她必须回去和他把话说清楚。   当她再次回到春草园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诚王和她翻脸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在田间劳作,一亩麦子他已经收获了七八分了。   他一转头,见苏然悄无声息地站在田埂边,低着头踢脚下的泥土,呼出一口气:“气消了?你这性子也太冲了,喜怒哀乐全写在了脸上,叫人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虽然喜欢你,”没想到第一次表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如果你和别的女人有扯不清的过去,我是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诚王听后,丢下手里的镰刀,叉着腰低下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耸动的肩膀起伏不定。   “没有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赏识她的才华,”诚王拍怕手上的泥土,走到苏然的面前,握着她的肩旁,与她对视,见她的脸上染上羞臊的红晕,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醋坛子。”   醋你妹!   在诚王面前丢了人,苏然为自己的愚蠢行径后悔了,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自己白难受了一个下午,她龇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恶狠狠道:“那还有没有其他人?若是以后再跑出来什么荷花杏花的,我就,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诚王一乐,一曲食指朝她的脑门赏了一个“爆栗”,苏然捂着被敲疼的脑壳,气愤难平。   不过这份亲昵的温存还没持续多久,另一个变故突然发生了。   脚下的土地突然天崩地裂般晃动着,剧烈的摇晃甚至让他们站不稳,双双跌坐在地,地底的深远处传来了啸鸣声,仿佛地下有一个怪物苏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观刈麦》全诗比较长,这里只引用了部分诗句~   ☆、第45章 狗急了要跳墙      一时间天旋地转,大地轰鸣,这场面太过震撼,骇得苏然的心都快蹦了出来,她屏住呼吸,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圈住诚王的腰。诚王也紧绷着脸,将她搂在怀里,单手按着她的脑袋,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晃动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停下,苏然被震得头晕眼花,心口有种作呕的感觉,好在没有什么怪物跑出来,春草园依旧平静如昔,看来是虚惊一场。   可是下一瞬间,他们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空间变大了!   他们俩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面面相觑。   新出现的土地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种下去的农作物也没有受到伤害。待苏然反应了过来,她立即跑到园子中心的那颗大树下,抬头一望,果然,枝桠间又出现了第三朵小金花。   以苏然所知道的一些微薄的常识,无论是地震还是火山喷发,都是能量的释放,照刚刚的情形推测,似乎春草园也在一直在积聚能量,而当能量达到一个顶点的时候,就会释放出来,从而造成空间的扩大。   苏然联系前两次的情况,向诚王做了个简单的解释,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每次这里的土地增大都是在收获之后,难道这里每收获一个果实,都是在增加能量吗?”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种的东西越多越快,土地增长的也越快。”   “可是,我一个人也打理不了这么多土地了。”八亩地已经占用了她大半时间,除此之外,她还要照料铺子里的事情,本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若再多出几亩地,一定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负荷了。   诚王也沉默了下来,在他看来,春草园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不能冒险把任何人带进来,可是他也不能常在她的身边,确实帮不了什么忙。   他左右环顾了一番,最终提出了一个建议:“我看这里种的东西太杂了,不如梳理一番,把耕作的时间错开来。”   苏然心里一亮。没错,春草园里没有气候季节的限制,只要种下去就开始生长了,每次她都是逮着空儿就种些东西,所以也一直是杂乱无章的收获着,越往后去空间只会越大,不如现在摸清各种植物在园里的生长周期,给它们安排一个合理的种植时间和种植数量,这样就不至于一时闲来无事,一时又手忙脚乱了。   诚王见她明白了也不多说,拍拍手上的灰尘,将落在她发间的稻草碎捏了出来,牵起她的手道:“走罢,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出去,近几日我还会来帮你收麦子的。”   太阳已经落了山,厨房内一片漆黑,苏然和诚王甫一出现,就在黑暗里撞了个满怀。   苏然刚要去开门透光,却被诚王拉住胳膊拽了回去,他从背后将揽她入怀,下巴磕在她的头顶,双臂一寸寸收紧,他身上独有的沉香味轻轻浅浅的飘散开来。   “我很想你……的烤甘薯。”   “扑哧,”苏然笑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你的口味跟昭儿倒是如出一辙,对了,你回来还没看过他吧,我带你去见见。”   “不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说完这句,他却没了下文,苏然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等待着,心贴着心的温热,即使没有只言片语,也能默默感受的到。   “我在俞州的时候,茶饭不思,就想吃你熬的粥,还有你做的酱瓜。”   “那我再做一些给你带走。”   “你随我一起走吧。”   “额,那不行,我这里才刚起步。”   “哎……”   诚王把她越搂越紧,脸庞轻轻埋进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麻麻痒痒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缩着脖子躲避着。   诚王最后大力抱了她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放开了。   外面的天色擦黑了,诚王不打算留下吃饭,苏然只好先去抱小世子了。晴枝听说诚王驾到,唬得急忙梳妆整理,苏然摇摇头,只好先带着孩子出了屋。   小世子秦昭迈着小短腿缓缓走着,出了堂屋门,看见诚王的第一眼就站住了脚,好奇地打量着他,诚王微笑着看着对面一大一小两人朝他走来,恍然有种一家人的感觉。   “这是你爹爹。”苏然指着诚王,在秦昭耳边轻声说。   这娃却不太给面子,嘟嘟嘴,转过头一把抱住了苏然的大腿。苏然无奈,只得抱起他,走到了诚王面前。   诚王伸出了双手,接过孩子,高高举起,看着他一脸倔强的小模样,忽而像抛绣球一样高高抛起,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把他逗的咯咯咯直笑。   大概确实想孩子了,诚王提出今天由他把儿子带回去过一夜,他倒是难得提出这样的要求,苏然心想能让他们父子增进感情也是好的。   临走前,她给秦昭准备了一大包东西。   “这个是小衫,睡前一定要给他穿上,夜里凉气重;带几只红薯走,熬成烂烂的红薯粥喂下,他才肯睡的;他喜欢啃腕子上的桃核珠子,要看紧了,别让他吞了下去;这盒药膏涂在被蚊虫叮咬过的包上,别叫他抓破了……”细细碎碎叮嘱了许多事,诚王嘴角微勾,极有耐心地听着,但盯着苏然的眼睛却一眨也不眨,苏然都在怀疑他听进去了没有。   “就这些了,从这儿回王府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呢,天色不早了,快快上路吧。”苏然凑过脸去,在秦昭的脸蛋上吧唧一口,拍拍他的小屁屁,目送着他们回程了。   这一晚,苏然难得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清晨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吵醒的,隔壁屋的晴枝倒是早早就醒了,她端了一盆清水进了东屋,放在架子上,见苏然也醒了,拧了个湿巾给她擦脸醒神。   “小世子走了,我昨儿一晚没睡好,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平日里就数我最懒,今儿倒是起了个大早。”   苏然笑笑,坐在凳子上让晴枝给她梳发髻,听晴枝絮絮叨叨地说些家长里短,总觉得日子这么过才有人气儿,要是让她再回到那个古板的王府,想想就胆寒。   “姑娘明年就十五了,及笄礼却行不了,哎。”晴枝梳着手中柔顺乌黑的头发,满面愁容。   女子十有五年笄,无婚约者二十而笄。苏然的终生大事在这个时代算是耽搁了,不过这却正和她意,在她的观念里,最少也要十八岁才能嫁人吧。   而且说到婚约……苏济铭临终前的那份嘱托,应该不算吧。   梳完了头,苏然就一头扎进厨房,准备今天要卖的汤和粥了,晴枝呆在屋里坐立难安,最后决定亲自去王府接孩子,小陈管事磨不过她,只好雇了车带她出门了。后院里只剩下苏然一个人,她便把厨房的窗户打开,通风采光。吕莲也早早地上了工,拿着抹布在铺子里擦擦洗洗。   此时新仓街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来往,只有四五家铺子陆续开了门。吕莲擦完屋里的桌子,正准备走出门时,赫然看见不远处的墙根下站着一个人,目光直直地盯着燃记这边。   吕莲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此人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掖在头巾里的头发微黄卷曲,一看就不是中原人,此时边关互市早已关闭,怎么还会有异域人出没?她当下就嗅出一丝不正常的味道,突然那人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她当即扔下了抹布,追了出去。   对面的方三娘看见一阵人影从街道上窜过,好奇地出门张望了一会儿,但谁也没瞧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刚准备回屋,跨在门槛外的那只脚却停住了,她一扭头,燃记的铺子此时空无一人。   方三娘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捏了捏袖口里的银锞子,见左右无人,便壮着胆子匆匆过了街道,穿过铺子,直接往内院去了。   而在同一时间,诚王府的盛晖阁内,诚王穿着一身家常衣裳,亲自喂着儿子喝粥,这小子吃东西极挑,每一勺白粥都要配着甘薯丁,不然喂进去也会吐出来。诚王的好耐性已经被磨光了,刚准备发挥严父的威仪之时,门外来报:“绿湾小筑的桑霓姑娘求见。”   诚王执勺的手一顿,他都快忘记有这么个人了,如今那丫头已经搬出了府,她还来做什么?况且现在他反而希望注意她的人越少越好,看来一些多余的事情是该处理了。   桑霓进屋后对着诚王磕了一个头,请了安,诚王依旧坐在原处,视线却没看向她,先瞪了一眼把米粥吐出来的儿子。   “找本王何事?”   桑霓将手中的一册本子递过头顶,轻声回道:“这是这一个月来,奴婢搜集到的一些消息。”   诚王没有接受她呈上来的册子,先用手巾擦了擦手,才转过身看着跪在下面的人,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本事还不小,连出了府后的消息还能打探出来。”   听见这类似夸奖的话,桑霓激动的脸色泛红,她迅速抬头瞥了诚王的脸一眼,又立刻低下,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奴婢无能,打探不到苏姑娘在内院的消息,只记录了一些表面行迹。”   “以后不要再打探她的事情了。”   “殿下?”桑霓不可置信地抬头,仿佛自己听错了。   “我会给你家里一分厚赏,以后你就本本分分地在府里当差。”   “可是殿下,他们确实有古怪啊!”桑霓急了,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跪在地上超前挪了两步,急切地说,“且不说姑娘在府里时就有些稀奇古怪,即使出了府,也惹人怀疑,听说她铺子里的东西都贱价出卖,挤兑的十里八方的店铺都做不了生意……”   桑霓一口气说了许多,诚王就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打断,眼神却是越来越冷。   直到她告一段落了,才接话道:“说完了?”   无波无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猛然惊起一身冷汗,她刚刚太造次了!   她又迅速趴回到地上,贴着地的脑袋一直不敢抬头,双肩不受控制地缩了缩。   “下去!”   一声令下,桑霓忙不迭地爬了起来,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弓着腰一步步向后退去,最后逃一般出了盛晖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一些,不好意思哈~   ☆、第46章 泄密      新仓坊,燃记小院。   苏然正在小厨房里剁着香菇粒,锅里的热油冒了烟,她赶紧将一盆已经切好的香菇倒入,锅底立即响起了刺啦声,她拿着大铁勺上下翻飞,动作娴熟地加着各种调料,最后拿起一只小瓷罐晃了晃,糖汁没有了。   而此刻,方三娘正躲在小院里的石磨碾子后端,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只眼睛,往厨房里瞧,敞开的门窗让苏然的一举一动都一览无遗。   下一秒,方三娘猛然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定在当地!   因为她刚才眼睁睁地看着厨房里的小姑娘,一瞬间消失了!然后后又抱着一只皱巴巴的“大冬瓜”倏地出现!   她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捂紧了嘴,僵硬地蹲了下去,背靠在石磨上大口喘气,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洗净了哈密瓜,苏然将砧板放在临靠着窗口的桌子上,操起一把锋利的厨刀,将瓜一切两半,再仔细切成小块状,剔了皮,把多余的瓜皮通通倒入门口的泔水桶里。最后把切成块的瓜肉像剁肉末一样剁成碎丁,一把加入锅内和香菇丁一起烩着,忙完了这几道工序,苏然解下小围裙,把剩下的哈密瓜拿进春草园里,打算做几坛子酱瓜埋进土壤里。   方三娘看着她再一次凭空消失,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见苏然出现。这次她深呼吸了几次,壮着胆子跌跌绊绊地走了出来,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脚步虚软,心跳如鼓。她此刻只想快些打道回府,路过厨房门口时,看见满满当当的泔水桶,咽了一口吐沫,默念着佛号迅速抄起两块瓜皮,飞奔似的跑走了。   而此刻,就在离燃记两条街远的胡同口,吕莲正和一男子拳脚过招,那人一个回旋踢擦过吕莲的脸颊,她略一歪头躲了过去,转身伸手一劈,直朝对方门面,而对方也迅速抬起胳膊肘,挡下了这一掌,但同时,裹在他头上的巾帽却在瞬间被她摘了下来。   一头棕黄色的卷发披散下来,面前的男子三十来岁,眉毛极浓,目露精光,蓄着短糙的络腮胡,左边脸颊贴着耳朵的部位留着一道疤痕。   吕莲一见那道刀疤,心里一惊:“是你!”   那男子轻蔑一笑,双手交叉用力一推,将吕莲推出几步之外,转身跑了,吕莲也不依不饶紧追其后,就在拐弯之时突然迎面飞来几只暗镖,千钧一发之际,她回身跳了几个后空翻,惊险地躲过了这些飞镖。可是,人却跟丢了。吕莲看着空无一人的巷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印子,吐出一口血痰。   这边厢,苏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了小厨房,油烟味也散尽了,她将门窗关好,等着吕莲前来报菜名,但是过了许久也没等到一点动静,她好奇地出了门,来到铺子里。   店里的吕莲不见踪影,却已经有几个客人徘徊着,他们看见苏然,亲切地打了招呼,点了常吃的几样粥,苏然笑着脸应了,亲自去厨房端早点。虽然想不通,但吕莲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想来应该是遇上什么急事了吧。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脸上挂了彩,吓了苏然一跳。   “你的脸怎么青了!”   “遇到个找茬的,暂时解决了。”   “快去跌打馆看看吧。”   “不碍事,”见正在吃饭的客人们好奇地打量着她,为了避免麻烦,她只好说道,“我还是请两天假罢,等伤恢复了再来。”   苏然应允了,从药箱子里找出几瓶跌打油送给了她,才算放下心来,随后走到柜台后,在账册上记下了一笔,这算是工伤吧,得给些补贴才是。   半个时辰后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小陈管事终于回来了,除了晴枝和小世子,诚王竟然也跟着来了,苏然正忙得满脸是汗,邋里邋遢的,见了一身清爽俊朗的诚王,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小陈管事顶替了吕莲的工作,在前面招呼客人,而诚王则要继续帮忙割麦子,苏然把他带进园里,先让他一人忙活,自己还要做完灶上的事情。   她在临走前侧目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   诚王此时已经弯下腰收割了几茬麦秆,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反诘道:“留在你心里一辈子?甚好!”   呸,油嘴滑舌。苏然没再理他,紧抿的嘴唇却压不住勾起的唇角,眉眼含笑地清了清嗓子,倏地消失了。   因为诚王光临,燃记今天早早打了烊,苏然觉得孤男寡女长时间关在小黑屋里,容易让小陈管事和晴枝误会,于是决定换一个地方,以避开他们的视线。   “去小芦河的码头上。”诚王提议道。   “那里人多眼杂的,行事多不方便。”   “码头边一定有仓库,你先去租一间仓库,等麦子割完了就直接放进库里去,择日我再找人来运走。”   这倒是个避人眼目的好办法,苏然听了他的话,往小芦河的码头走去。新仓坊边的小芦河宽约九十丈,水流平缓,来往船只不少,河对面是成片的农田和青葱的山峦,隐没在烟雾朦胧的早晨,也别有一番诗意。   码头边,纤夫们的腰间套着纤绳,吆喝着整齐的口号,苦力们肩扛两三袋货物脚步匆匆,推着小车的卖货郎穿梭在人群中,兜售着各种小食。   苏然在码头上询问了两个人,才找到了出租仓库的房主,她挑了一间居中的库房,约有两百平米。本来她只打算租一个月,但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花了三两六钱银子,签下了一年的租约。   现在园子又扩大了一倍,十六亩地是该好好规划一下了,她打算把收获的大宗粮食放进小仓库里,以节省出更多的土地来耕种。   现在地里一共种了近十种作物,白芨、三七、人参、苜蓿、稻麦、花椒和各类鲜菇,而哈密瓜、辣椒、红薯则是轮番种植的,中草药的生长周期最长,至少还有两个月才能收获,花椒和苜蓿也任凭它们自行生长,花椒树每半年就能收获一次,苜蓿草两三个月也能收割一茬,其他时间都不需要操心,倒是各种菇类需要经常打理,这些蘑菇生长的越来越快,苏然每天都要挑着采下长得最壮实的蘑菇,饶是如此还有些跟不上它们的生长速度。   她首先将前段时间出产的红薯装袋入库,少说能有七八千斤,其中有一半是要给诚王带走推广种植的,剩下的苏然就打算自销了,自从燃记渐渐上了轨道以后,她就一直琢磨着把另一个店铺也开张了,至于卖些什么,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   她和诚王花了四天的时间,才把麦子收割脱粒好,基本上都是诚王干的重活儿,为此他的手上还生了不少倒刺。   新收获的小麦比稻谷的产量还高,每亩轻轻松松就上了十石,诚王为此感慨不已:“若是天下粮食都能如此多产,我大惠何愁不兴盛。”   苏然心想那可不一定,粮食一多人口自然就多,宋朝时期占城稻引进中原,大大提高了粮食的产量,可人口也史无前例的突破了一亿大关,虽然带来了不少人口红利,可当耕地逐渐开垦殆尽,再高产的粮食也会达到极限,这时再出现个天灾人祸的,还是民不聊生。   不过天下兴亡这些事情不是她一个女子该操心的,眼下她能把自己种出来的东西惠及更多人,也是好事一桩。   “过几日我便要回俞州了,你在这里一切小心,生意好了难免招人妒忌,和左邻右里打好关系,若是遇到难处了,就带着这枚扳指,去王府求助,我会和长史官交待好的,总之要低调行事,勿出风头。”   说完他把手上的扳指拿下,套进她的大拇指上,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苏然将它拿了下来,贴在自己的眼睛前,透过小圆洞对着他莞尔一笑。   诚王见此,不自禁地把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在头顶印下一个轻吻:“若是……想我了,写信与我,陈鹏知道如何联系上我。”   苏然把脸埋进他的胸口,使劲儿蹭了蹭。   诚王走后,日子一切照常,新收的小麦苏然留下了几百斤,一直闲置的石碾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小院里,麦粒被石碾子压得吱咯响,没有牲口拉磨,小陈管事推得满脑袋汗水,汗珠子流进嘴里,又苦又咸。白花花的面粉刚被磨出,就被扫落进筛子里,防止面粉到处飞扬,苏然把筛子套入麻袋里,捏着袋子的边角用力筛了起来,被过滤后的面粉就直接落到了麻袋中。   刚筛好几斤面,苏然就迫不及待的倒水和面,第一次和面还掌握不好水和面的比例,她只好慢慢摸索,经过反复的加水加面的实验,最后揉出来的面团才算勉强过关,却比预料的多出一大团。   她没有拉面条的高超技艺,但她知道一个简单的做面方法。   先把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撒上面粉防止粘黏,再折叠成一掌宽的面卷,用刀切成一条一条的宽面,就成了一种地方特色面条。   最后煮出了一大锅鲜汤面,光凭他们几人是肯定吃不完的,她想起应该和邻居搞好关系,就索性拿出了所有碗筷,给这条街上的每户邻居都准备了一碗,还极有诚意地挨家挨户送面,除了对面的方三娘不在家外,街面上的家家户户都喝上了燃记鲜汤面,好几人都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傍晚比燃记刚开张那会儿还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赏赐      一处低矮的砖瓦房内,两三件旧家具散发出陈腐的气味,纸糊的窗户关的严严实实,挡住了晴好的日光,院子里摆满了花花草草,绿叶葱葱,在夏日的早晨,一眼望去格外怡人。堂屋门口的小炉子上烧着热水,蒸汽顶起了壶盖,发出了刺耳的尖鸣声。   常婶疾步跨出门槛,吊着眉梢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人走动,自己拿起了水壶进了屋。不一会儿,常叔剪完了一盆盆景,从花草后走了出来,他蹲在小炉子前,封上了通风口,拿着铁钳子在炭渣子中扒拉了几下,夹出几只没烧透的炭,丢尽了旁边的炭篮子里。   屋内的炕床上,架着一只小几子,上面摆着一只小托盘,用红布盖着,只隐隐透出轮廓,常婶心不在焉地倒着茶水,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面瞟。   炕上还坐着另一妇人,梳着高挑的发髻,眉毛修的极细,轻轻靠着小几坐着,身为王府体面的管事娘子,她每到这些小门小户里,总是习惯地摆布摆布自己的威风,她看似懒散地歪着身子,摩挲着自己身上穿的上好的绸缎衣摆,眼神里流出掩藏不住的自得。她见常婶投来打量的目光,侧过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清了清嗓子。   “您先喝口水,这是我姑娘带回来的好茶,叫什么春的,我也忘了,嗨,反正我是喝不惯。”常婶也没闲着,倒完了茶水又拿出点心,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翻出来,才不叫人小看了去。   “别介,甭忙活了,我才喝了碗鸡汤出的门,现在身上还燥着呢,咱们接着说话儿。你瞧,这是王爷赏给你们家的,说你们家男人种花种的狠好,合他心意,叫他往后接着好好干呢!”说着一把掀开了红布,盘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四排明晃晃的白银锭,两角翘起,中间圆凸,刻着四方的印章,成色上好。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常婶还是被这银光闪闪的好物儿闪了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瞪着,一时言语全无,手掌攒成了拳头。直到那妇人再次把红布盖上,才回过了神,她连呼吸声都变轻了,仿佛怕吓飞了这些宝贝。   “哎呦,叫我说什么好!我们家常喇子我还不清楚,一辈子都是个窝囊的,怎么会就入了殿下的眼?回来也没听他提起过啊。”   对面那妇人没再说话,挂上了神秘的微笑,只顾低头喝茶。常婶见了,心中敞亮,轻轻抿了抿嘴,亲自动手掀开了红布盖,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她,见她依然无动于衷,暗骂一声,又加了一锭,赔着笑脸道:“请姐姐提点提点我。”   那妇人不动声色地将银子塞进袖口里,胳臂伏在小几子上,靠近了说:“听说还放了你们家姑娘三天假,今儿应该就能接回来了吧,这可是天大的脸面,我记得当年我们府里的倪主子,就是二百两抬举的,巧了,这回赏给你们家的也是这个数儿。”   常婶心里一惊,随即一阵狂喜,眉眼间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兴奋的跳下炕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炕上的妇人有些看不惯她这样轻浮,带着一丝讽笑低头喝茶。   屋外传来了对话声,打断了还在喜不自禁的常婶,她第一反应是冲到银子面前,拿布盖住,而后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别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那妇人脸上的轻笑更浓,眉梢一挑,顺势站了起来,告辞道:“好罢,眼下府里也离不得我,今儿在这儿躲了回懒,该回嘞,改明儿再找你说说话。”   常婶连连点头答应,将那妇人送到屋门口后,脚下生风折了回去,在屋里左翻右找,最后把银子一股脑儿塞进柜子里的被褥里,才算稍稍放了心。   欣喜的心情被人打断,她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出了屋,见又是前两日来过的那寡妇,叫什么方三娘的,正跟自家男人说话,她脸色虽看似正经,可这人怎么都透出一股狐媚味儿,那又软又糯的腔调尤其叫她不喜,当下板着脸走来。   “这位嫂子前儿个不是来过了么,我们家妮子不在家,她如今在王府里管的事儿多,没什么工夫见闲人呢。”也许是刚刚的惊喜冲得她有些飘了,言语间都带着一股轻狂。   方三娘脸上的笑意淡了,但仍强忍着,她稍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布鞋,鞋面上沾满了灰尘,她不动声色地用裙子遮挡了,抬起眼对着常叔道:“那我改日再来吧,若是她回来了就说,她托新仓街的方三娘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说罢冲着常叔一笑,扭着腰转身走了。常叔被她的笑弄得不知所措,看向自家婆娘的眼神有些心虚,常婶对着墙角吐出一口唾沫,轻蔑地挤了挤嘴角。   就在方三娘出门之时,刚好碰上挎着包袱独自走回家的桑霓,她们俩一对视,俱是一愣,桑霓赶紧箭步上前,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家里拽。   “怎么青天白日的跑来,还有谁看见了你?”   “没呢,我都挑人少的地儿走,就是走的路远了,还没喝上一口水呢。”   常婶见方三娘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还是被自家姑娘带回来的,心中先是讶异,而后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她一把拉过女儿,走到墙根下,悄声数落道:“你怎么跟这种女人打交道,你现在不一样了,身份尊贵,得自个儿端着些,少跟这些不正经的人来往。”   “妈你想说什么?”桑霓心烦,也没精神理会这茬,摆了摆手,先带了方三娘进屋,转头对常婶说道,“谁也别进来。”   自家女儿越来越管服不了,常婶气闷,她走到门口对巷子里张望着,见巷道里空无一人,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抬轿子的人怎么不进来歇歇脚就走了?”   屋里,方三娘也不待主人家招呼,自己上了炕盘腿坐着,揉着酸痛的腿脚,瞥了一眼茶碗里的茶渣子,收回眼神耷拉着脑袋,自顾自地捶着腿。   桑霓走到桌边,一眼就瞧见桌上散着的茶叶,是自己带回来的碧螺春,当即翻了个白眼,拿出新碗泡了茶,端给方三娘,才坐在小几的另一边,等着她说话。   方三娘笑着接过,先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刚准备开口,却被桑霓一只手拦住了。   桑霓转头看窗子下躲着个黑影,对着窗子提高声音说道:“妈,你去做饭吧,”她瞅了一眼方三娘,加了一句,“多做几道菜。”   方三娘这才满意地笑了,眼瞧着窗口的黑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她才靠近桑霓的耳边,耳语道:“那天我偷摸进了燃记的小院,本来只打算摸摸门道,不料……你猜叫我看见了啥?”见桑霓露出不耐烦的深情,她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经,咽了口唾沫悄声说道,“那院子里住着个妖精!”   桑霓气得一拍桌子,茶碗哐当一声,茶水洒出了一半儿。   方三娘啧了一声,急了:“我若骗你,叫我烂了舌根子嚼碎了自己往肚子里咽,肠子里长蛆不得好死!”   她拿出一个绢帕裹着的小包裹,一层层展开,露出两块干瘪的瓜皮,说道:“你看,这就是妖果……”   这天,桑霓和方三娘一直呆在屋里叽叽咕咕,直到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方三娘才出了屋门,顶着一头烈日,匆匆离开了。   常家东屋里,桑霓咬着指甲沉思着,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猛然一跺脚站起了身子,捏着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着,她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又回到原地,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将洒落在几上的茶渣搓成了小球儿。   燃记的小厨房里,靠墙的位置多了一座铁制的烤炉,这个烤炉是苏然仿烤鸭炉特别定制的,除了可以挂烤鸭子以外,两边还多了几排槽,可以放入铁架烘培一些其他东西。   此时烧的旺旺的灶上蒸着一笼红薯,苏然极快地掀笼,用手指戳了戳,还有些硬,但已经起了皮,容易剥了,她便撤了柴火,减小了火势,将蒸好的红薯全部收入竹筐中晾凉。   一刻钟后,她将已经冷却的红薯剥了皮,切成小长条,一条条码放在铁盘上,四四方方的铁盘被插|进烤炉的槽中,一把推了进去,一筐红薯足足摆了四盘,苏然再次点燃了干柴,码放在炉底,又加了一些碎木炭,关上炉门,慢慢烘着。   她要做的其实是前世很常见的红薯条,工艺不算复杂,经过前几次的失败后,她才慢慢烤成了型,为了尽善尽美,她还花了不少钱定做了个烤炉,虽然目前投入产出比例不太划算,但等第二家铺子开业了,烤炉就能大大利用起来了。   随着要卖的东西越来越多,凭她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越来越不够用了,之前她不过是仗着春草园里的特产本就高出一等,所以做出了一些简单、新颖又可口的东西卖了出去,但是一家店不能推陈出新,就会陷入固步自封的险地,光吃老本也不行,她最近就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希望能尽快走出这个瓶颈。   到底要不要招个厨师进来呢?苏然又陷入了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赚钱好购物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接连十日都是阴雨连连,迟了尽一个月的梅雨季节终于姗姗来迟,虽然赶走了暑日里的燥热,但潮乎乎的空气也实在叫人烦闷。   这糟糕的天气里传开来的消息也叫人心情低落。   南方战事愈演愈烈,大批难民开始往北边逃,一时之间乱了套,分不清谁是民谁是匪,还有北上燎原之势。乌塔人也卷土重来,上万兵马逼近俞州,诚王率领奎狼营众将士严阵以待,形式一触即发。而且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南北夹势,凌州城在风雨飘摇的世道里,难得的成了一处平静安宁的所在,城中的百姓也不惊慌,谈起这些事情,像说书一样热闹。但这份平静究竟能持续多久,没有人能预测。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然打着油纸伞,刚从外面回来,发丝肩头都被水气染湿了。她收起伞斜放在墙根边,残留的雨水顺着伞架流淌了下来。   “你说怪不怪,这几天对面的方家娘子,见了我像见了鬼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屋里躲。”   “家里这么多事儿,你还有心思管旁人呐,”晴枝抱着小世子,坐在堂屋门口看雨,她指着天空掉落下来的雨线,教他说话道,“下雨,下雨。”   见小世子秦昭兴趣缺缺,靠在她的怀里懒洋洋的,她又把手指指向揩着雨水的苏然,接着道:“这是姑姑,你说‘姑姑’。哎,这孩子快两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怪叫人担心的。”   苏然一笑,走到小世子身边,把他抱了起来,躲过他伸来拽她头发的小肥手,笑道:“这叫贵人语迟,说不定他全会说,只是懒得和你对话,你每次教他说话,他指不定还在心里笑话你呢。”   晴枝哼了一声,随手拿起针线筐做起了绣活,没过一会儿,她抬头看看阴霾的天空,叹道:“这天怕是要变了,咱们挖个地窖,多屯些粮食吧。”   苏然没有接话,低着脑袋心事重重。   囤粮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如今春草园内的粮食已经够他们吃上好一段时间了,可是一些生活必须品也得多准备一些才是,她算算手里的钱,加上铺子这段时间的盈利,只有五十几两,连投进生意里的本钱还没捞回来呢,这让她开张第二个铺子的计划又推迟了。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这段时间以来,苏然一直在致力于收集各种种子,枸杞、玉米、韭菜、萝卜、山药等等杂七杂八的品种,收罗了一大筐,虽然没有打算全部种下,但她现在的行为,到有些像世界末日前,保存物种延续生命的架势。   直到夏末的某一天,苏然在春草园里播种时发现,第一批种下去的白芨终于成熟了。那片田里,原本又宽又长的叶子枯萎了,一簇簇地聚拢在一起,看起来平淡无奇。在野外至少得三四年才能收获的药材,在春草元内只用了大半年。   苏然用二齿耙小心地挖出了块茎,将泥土清理干净,留下了一批老秆块茎,可以当作种用,剪掉了茎秆,放进箩筐里封存好,这一亩的产量共有七八百斤,当天就全部被她运到了小仓库里。   最近正是缺钱用的时候,草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第二天,她就雇了一辆骡车,将新鲜的白根拖到了“无方堂”的大门口。   吴掌柜不在,她只好对着小药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很快她就被引入了无方堂的后院里,不过这次接待她的不是掌柜的,而是许久没见的吴太医。   甫一见到吴太医,苏然还没个心理准备,着实被惊呆了。经过了一番对话,她才知晓这家铺子竟然是吴太医家开的,凭吴太医和诚王的交情,恐怕过不了多久诚王也该知道她来卖了草药吧。   可是又让她意料不到的是,诚王好像早已知道她会来这里。   “殿下有过交待,苏姑娘定会再次送药来小店,老夫一直候着,这回便亲自前来迎接。”   苏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诚王看穿了,亏她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做事隐蔽周全呢。   以苏然的猜测,吴家和诚王应该是同一阵营的,她从吴掌柜口中听到的无方堂广收药材,也是为了替诚王做好后勤工作吧,毕竟一旦开战,粮草和药品,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那这么一来,她的这批草药,最终还是落入了诚王的口袋里啊。   “这批草药可是要钱货两讫的!”苏然捂着箩筐急忙道,稻子和小麦无偿提供给诚王是当初约定好的,可是白白送草药,可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自然,这次价钱绝不会亏了姑娘。”吴大夫捋了捋花白的小胡须,微笑道。   苏然松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笑。   她没有和吴太医多作寒暄,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们先将这批白芨过了秤,一共七百六十斤,算是不少了,之前她已经打听好了行情,白芨干在这一带能买上每斤七钱五分左右,那么这批未加工的白芨块,应该不低于三钱银子。   果然,吴太医颠了颠手中的大块头,用指甲掐出一道印子,抠开了皮查看成色,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每斤三钱八分银子,姑娘可还满意?”   苏然一咬唇,讨价道:“再加两分辛苦钱,凑个整儿吧。”诚王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吴太医无奈笑笑,叹了一口气说:“好罢,就依姑娘的价,请姑娘随我去取银子。”   最终三百零四两银子入了账,果然还是种草药划算些,开个小吃铺,每月最多赚上十一二两银子,还累的慌,若不是怕晴枝他们担心生计问题,自己又不好解释,她真想关了小卖铺专心种田。不过卖草药也是有风险的,若是遇上了市场饱和,那就只有贱价卖出了,索性她这次搭上了诚王的东风,小赚了一笔。   苏然心情很好,拉着小骡车,脚步轻松地逛起了街,因为她一心想着要多买些必需品囤起来,于是,赚了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购物啦。   首先要去布庄买布,不光是她自己,晴枝和小陈管事,还有身量不断长高的小秦昭,都要备一些。   她的衣服大部分是在王府里住着的时候做的,虽然华美,但不耐穿,也太扎眼,自从出府以后,她就换上了粗布麻衣,尤其爱穿柔软透气的棉布衣裳。   布庄里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苏然在一匹匹料子前挑挑拣拣,最终看中了一匹棕绿的、一匹鸭卵青的和一匹檀色的棉布料,每样各买了三匹,又特地给小世子挑了一匹花软缎,另外还买了三匹白绢、三十斤棉花,最后添了一些盘扣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下林林总总一共花了十五两三钱多,小骡车上被堆得满满当当,布庄的伙计满脸笑容的送她离开。   之后她又去鞋铺买了几双耐穿的布鞋,尤其是小世子的鞋子,从两岁到十岁的大小鞋,她都各备了四双,抗战花了八年,谁知道这天下一旦乱了,得多久才能平定,自然是趁着还算太平多准备些。   苏然拉着满满一车东西,用粗布遮盖严实,防止引起别人的注意,因出来了不少时间,她加快了步伐往回赶,在离新仓坊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时,她在街口找到了一家裁缝铺子。   停车走进店里,只有一个制衣女工伏在桌上裁料子,她见有人进店,便放下手里的裁片走来。   苏然拿出一张纸,递给她道:“这里有三个人的身量尺寸,请大姐各裁两套四季衣服,料子我自备的。”   那女工看了一眼停在门外的板车,点头道:“行吧,把料子搬进来,我估个量。”   苏然搬进了几匹布,安排好了每种花样做什么衣服,那女工就拿着尺子丈量布匹,裁剪撕拉,忙活了大半天才理清,苏然先付了九十文定金,约定好一个月后取衣,带着剩下的大半布料回去了。   她先去了码头上的小仓库,把买来的东西先搬到库里,再连同剩下的银子,一齐移到了春草园里,这些必需品将来可能会成为他们的保命资本,她必须随身携带。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甩手走人      苏然这几天正在寻找一种做肉松的办法,她知道成吉思汗当年远征时,就用这种肉松作为军粮,从而为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提供了重要的蛋白质保障。为此她特地咨询了小陈管事,但见多识广的他也没听说过这个,想来这里的草原和她所知道的蒙古还是有些区别的。   另一个比较令人担心的是,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特别长,雨帘一幕接着一幕,看不到尽头,再这样下去,就得耽误秋收了。凌州城里的北海龙王庙都被踏破了门槛,家家户户几乎都去拜了一轮,祈求这位镇雨龙王能够收收雨。   潮湿的天气也不利于风干肉类,储存肉制品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苏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春草园里。这个月新一轮的白芨刚刚种下,就又到了花椒收获的时间,播种和收获的时点几乎无缝衔接,做好了田间管理,果然提高了不少效率。   一个月前为晴枝和小陈管事做的新衣服,苏然自己悄悄去取了,随后收进了春草园里,园中如今多了几只黄木大箱子,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杂物,小到油盐酱醋,大到锅碗瓢盆,甚至还有崭新的大部件农具,全都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全都封存在一个角落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红薯除了被烘烤成了红薯干,还被磨成了淀粉储存了起来,粮食这一块已经囤积的足够了,苏然在囤物清单上又打下了一个勾。单子上列举的几十样东西她已经搜罗的差不多了,唯独“肉类”那一栏还空着。腊肉放置的时间长了,吃下去对身体不好,春草园里的地都被充分利用了,要养大一些的动物也没有那个精力,而且养活物和种田不一样,活的东西变数大,光是饲料就够她头疼的了。   园子里如今只养了小牛犊,它的饲料都是现成的,不用特地喂食。而小黄被她留在了诚王府,她本打算等小世子再大一些再接过来的,但如今形势不稳了,搞不好哪天就得逃难去,留它独自在王府里她不放心,而且最近她发现,对门的方三娘总是往她的小院探头探脑的,见了面却又怕的连招呼也不打就逃走了,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又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决定把小黄接回来看门了。   小黄在第二天就被晴枝接回了家,它摇着尾巴满院子撒欢,尤其喜欢蹦上石阶绕着院墙跑圈儿。小秦昭对于这个新朋友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有一次他还架着小黄的身子抬高腿,想要骑大马。小黄适应了新环境,就趴在堂屋的石阶上打盹儿,但大概是怕苏然再次丢下它,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抬高脑袋,四处搜寻苏然的身影,就是晚上睡觉也是在苏然的床下趴着的,苏然无奈,只好在自己的屋里给它搭了个小窝。   九月中旬,她收到了诚王写给她的一封信,信里让她收拾好家当,择日带着全家跟随吕莲前往俞州与他会合,看来南方打得火热,终于还是波及到凌州城了。城里最近的风向也开始转变了,原本还谈笑风生的百姓们,这几天都开始了疯狂的囤货,动作快的人已经拖家带口,往更远的堰州奔去了。   好在苏然已经把该买的东西都备齐全了,春草园的草地上多了一圈小篱笆,放置着藤编的小鸡笼,养了十来只小鸡仔,平日里苏然就撒一些稻谷喂给它们,还算省事。   但是凌州城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物价飞也似的飙升,粮食卖到了每斗二钱银子,有的人家几乎倾家荡产了才能买下一点粮食,原本风平浪静的凌州城,渐渐有些不受控制了,听说南门口的坊间,为争食打死了人,造反的匪兵还未到,自己先乱了起来。   苏然的心里也不好受,自己的幸运和别人的不幸比起来,更加让她难安了,尤其是看见米行门口那些日夜排队买粮的人,痛苦和不安时刻压迫着他们,倒出了钱袋子里的所有铜板,却只能买一小斛米面回家。   苏然的心情跟着沉重了起来,于是她决定多帮助一些人,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她也必须保护好自己,所以这个出头鸟不能由她来做,想了很久,她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日午后,她将最新收获的花椒卖给了无方堂后,和吴太医坐在铺子的里间喝茶,她见药铺这几天也是乱糟糟的,不少药材都被打包装上了车,不间断地运走,药柜子上贴满了售罄的标识,看来他们家也打算离开凌州了。   苏然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她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身影,问道:“您这是打算往哪边儿走呢?”   “犬子是奎狼营的随军大夫,此次自然是投奔王爷殿下,说起来,和姑娘也是同路呢,这回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敢情好,最近城里都乱了。”   “战事还在甘山胶着,朝廷吃了不少亏,人心浮躁,自然就乱了。照理说,这一仗不该波及咱凌州,只是旁边有乌塔人压着,城中百姓可是恨透了这帮鞑子,与其说是怕南边失利,倒不如说是怕乌塔趁乱搅混水。”   “背井离乡最是辛苦,这一去还不知几时能回,哎,我倒有心帮帮别人,只是凭我一介女流之力,怕是办不周全。”   吴大夫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回避,直接道:“哦?姑娘有何想法,若老夫能帮得上忙,定当不辞。”   “贵府一直来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实乃大善之家,若能得你们的帮助是最好不过了,”苏然先说了两句奉承话,才接着说正题,“其实此事也简单,早前王爷交给了我一些粮食,如今我们举家搬迁,那些粮食也带不走了,不如贱价售予城中百姓,也算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姑娘宅心仁厚,这份赤子之心实在是叫老夫汗颜了。”   苏然谦虚了两句,接着说道:“只是我那地方太小,摆布不开,所以恳请贵店搭把手,将那些粮食售出去吧。”实际上是苏然的小铺本来就已经很扎眼了,她在凌州没田没地的,若是凭空冒出那么多粮食来,就更惹人猜疑了,而且在城中粮价节节攀升的当口儿贱价卖粮,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哄抢之类的乱子,所以这些麻烦事还是丢给别人处理吧,反正她也不图什么名声。   吴太医微一沉吟,就点头同意了,这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然和他商定了细节,最终决定等无方堂的铺子空了出来,就可以把粮食拉来售卖了。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苏然轻松了不少,她回到码头的仓库里,把储存的大半粮食都取了出来,只留下了两个月的口粮,这些足够支撑他们到达俞州了,而且用不了多久,新种下去的六亩地就又能收割了,因此没有断粮的风险。   过了几天,苏然想起了王府里的灵芝和芳杏,便问起了绿湾小筑的近况,晴枝回说芳杏跟她家男人会留在凌州乡下的庄子上,看管王府的产业,灵芝和其他人都被安排前往堰州,过几日就动身了。   不过一说到桑霓,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去接狗回来的那天,这蹄子居然还想跟着我们去俞州,我说‘难道堰州不比俞州更太平?你跟着我们是想去见谁?’这话儿才起了个头儿,就把她臊了回去,这蹄子果然心思不干净!”   苏然笑笑,没有在意,她的生命里和桑霓应该是再无交集了,也不值得再费什么心思,想想她也可怜,没有了利用价值,只剩下被远远打发的份儿。   无方堂终于整理完毕了,小陈管事亲自把粮食运送过去,来回跑了三趟才搬运干净。无方堂开仓济民,每斗只售十文,每人每日限购二斗,此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纷纷前往,排队的长龙都出了街道口,还拐了两个弯儿。开售第一天发生了小范围哄抢,不过很快就被吴家的护院们镇压了下来。   天空刚晴了没两天,又下起了漂泊大雨,新仓坊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燃记的大门口,雨中的马儿甩了甩脖子上的雨水,打了个响鼻,这天是苏然一家出发前往俞州的大日子。   小陈管事撑着伞,扶着苏然和抱着孩子的晴枝上了车,吕莲紧随其后,坐在车板上亲自做车把式,她们和小陈管事打了个招呼,先行前往无方堂,与吴太医汇合。   小陈管事垫后,角门口的胡同里还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放置着此次出行的所有行李,由他单独驾车。他走进胡同里,马车边已经站着两位执剑的侠士,并未撑伞,雨水已经将他们浇透。   这两人见了小陈管事,双双抱拳致意,小陈管事也回了一礼,说道:“这些日子,多谢兄台相助了。”   “陈兄不必客气,我等也是受命于殿下,如今事已圆满,就此别过,一路上还有其他弟兄照应,尽请宽心。”   小陈管事又一致谢,告别了这两人,才一跃坐上马车,甩开缰绳驾车离开。刚出了胡同口,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人,惊得他急忙拉住马绳。   雨中的桑霓抱着一只小包袱,浑身湿透,缩着脖子,鼻尖红红的,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小陈管事则平静地与她对视,大概是太过平静,桑霓首先沉不住气了,她扑通一声跪下,乞求道:“请您行行好,带我一路走吧。”   小陈管事望着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再次甩起缰绳,马儿得得小跑了起来,与跪在地上的少女,擦肩而过了。   一锭银子滚落下来,磕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响亮,最后滚了两圈,停在了她的手边,桑霓望着银子深吸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她愤恨地一转头,只见身后的马车突然加速,消失在蒙蒙雨雾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肉松      从凌州前往俞州,原本走陆路的话,只有七八天的路程。可从他们出发的那天起,雨水就没有断过,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进泥洼中,马蹄子也总是打滑。总之一路走来,弄得人心情好不烦躁,苏然急的鼻尖上冒出了一颗小痘,晴枝的讲话声音越来越高,小陈管事则是变得更加沉默。好在同行的吴家对他们多有照顾,不时会派几个人来帮帮他们,否则光靠他们四人,折腾上十天半个月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第三天晚上,他们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投宿了一家客栈的时候,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皇帝驾崩了!   正在喝汤的苏然,听见这个消息后,差点把汤水从鼻孔里喷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突然宾天,意味着太多事情,她都不敢往深里想。   出了这样的变故,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他们只能放弃留宿的打算,飞奔前往俞州,与诚王汇合。   于是,两家子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亥时之前到达了奎狼营。   守营的小兵提前得到了指示,苏然一行人刚到达营口,就领着他们进去了。军营里气氛肃穆,无人喧哗,手执长枪的士兵们排着队巡逻,每个营帐前都插着竹竿,上面挂起了白布,在阴森森的夜晚随风飘摆。   苏然提着裙摆,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加紧脚步跟上队伍。她低着眼睛不敢乱瞧,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奎狼营,但和上次比较起来,这一次的军营显得更加肃杀威严。   大帐内的诚王一袭黑衣,臂弯上戴着孝,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清冷,只在见到苏然的一刹那,有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军营里规矩严,平日里不要随意走动。”他提点了两句,就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留下苏然一人。   空荡荡的营帐里灯光微弱,诚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隔着桌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流转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疲惫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苏然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掠过一丝心疼,父亲刚刚过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还要和太子过招,兄弟反目,又要镇守边疆,防范异族,此时此刻的他得承受怎样的压力。   苏然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来,她慢慢挪动着脚步,朝着他一步步走去。行至他的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执起他的一只手,攒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着。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苏然才忍不住轻语道:“你几日没睡了?”   诚王的眼神微闪,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抽出了手抚上苏然的脸颊,粗糙的指尖轻轻擦过她柔嫩的皮肤。   “后面的日子会很艰苦,委屈你了。”诚王的声音清浅,眼神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苏然摇了摇头,一只手叠上了贴在她脸颊的手上,晕黄的烛光将她的双眸照的柔和清澈,她歪着脑袋娇俏一笑。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诚王把她带走,不是因为凌州即将不保,而是他要远征了!   “行军打仗多有危险,从今往后你就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说完他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套衣服,抖落开来,是一套鸦青色男装,“换上这套衣裳,主营里不能留女人,以后就做男子打扮吧。”   苏然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目光朝上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你这样是为我坏了规矩?”   诚王笑笑,靠在没椅背上没有说话。   “那晴枝和吴大夫的家眷怎么办呢?”   “她们跟在军队的后方,和其他做杂活的妇人住在一起。”   “那里可安全?”   “全军没有比那更安全的了。”一个部队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是最不重要的地方。   苏然明白了,那地方就是个勤杂营,住着一些浆洗缝补的女人,那里的帐营和军营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这样一来她和晴枝就离的远了,苏然虽有些小失落,但只要她们一切安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随军驻扎,日子肯定比在家辛苦多了。   “往后你带着昭儿住在隔壁的营帐里。”   诚王的主帐是由三个连通帐篷组合而成的,中间的帐篷放着沙盘和各种文书,是他平日和部下商议军情的地方。东边是他的卧室,有帷幔挡着,看不清内里的模样。而西边的小间则是今后她和小秦昭起居的地方,地上铺着干净的藤编地板,地板上还铺着厚厚的平纹菱花地毯,一尺厚的缎面绒垫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两端放置着扶手枕头,干净的被褥叠的四四方方。   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的苏然,刚一坐进柔软的床垫上,就有些困了。她瞥了一眼外面,诚王还在伏案疾书,便轻手轻脚地褪下了鞋袜,脑袋刚沾上松软的枕头,就进入了梦想。   诚王写完一份军策,已是三更时分,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一直漂泊的心像是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他揉揉抽疼的太阳穴,起了身准备去睡一个时辰,却鬼使神差地转变方向,步入了她的帐内。他动作轻柔地坐在床垫上,撑着身子低下了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渐渐入了神。因为暖和,她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酡红,湿漉漉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他的心里有一个角落变得温温的,软软的,像被塞进了一团棉絮。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坐拥锦绣河山都抵不过她这般酣睡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精神不济就容易胡思乱想,他笑着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打消了。   做了一整夜美梦的苏然,是被身上的一个重物压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胖嘟嘟的小秦昭露出一口小米牙,趴在她的身上蹬着小腿。而旁边的不远处,小黄安静地趴着,看见她睁开了眼睛,兴奋地抬头摆尾,吐着舌头哈气儿。   苏然笑着翻了一个身,把秦昭抱在了怀里,张嘴在他藕节般的小胳膊上轻咬了一口。昨夜是他跟着晴枝睡的最后一晚,从今天起,她就要做全职保姆咯。   她捏着秦昭的肉肉脸,佯装恶狠狠的样子说道:“我可没有你晴枝姑姑的耐心,你以后给我老实点,不然请你吃竹棍烧肉。”   说来也奇怪,晴枝那个泼辣的性子,碰到秦昭却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下要和小世子分开,她指不定得多么伤心呢。   秦昭可没有被她的这番话吓住,小胖手抓着苏然的一绺头发用力一扯,疼的苏然怒吼了起来,罪魁祸首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苏然气得仰倒,这娃绝对随他爹,是个腹黑的种!   帐外的诚王听见里面的热闹声,不自觉勾起了唇角,提笔写字都有了劲儿,连日来的疲倦感一扫而空。   由于秦昭这个臭小子的嘴巴越来越刁,已经发展到除了春草园出产的东西,其余一概不肯吃,苏然只好亲自下厨做他的饭食。   她先去春草园里拿出了米粉和红薯粉,和在一起下锅煮着,再加入切碎的青菜和肉末,慢慢用小火熬着。两刻钟后,肉末和青菜都煮的软烂了,才盛在碗里晾凉,一勺一勺喂他吃了精光。   之后才轮到她自己吃早饭,大帐内已经摆好了一桌菜。苏然把小秦昭放在里间的床垫上,让他自己玩布老虎,小黄则陪在他的身边。   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早饭,居然有难得的牛肉,苏然穿过来的这一年,还是第一次吃上这久违的味道,就是肉质有点老柴了。   “奎狼营的伙食不错呀,还有牛肉吃。”   “是前天老死的一头牛,今天早上刚送进来的。”   苏然咬着筷子,又想起了制作肉松这一茬。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提到了一种叫做肉松的东西,就是把风干的牛肉捣碎做出来的,整头牛做成的肉松,最后只有一小袋,用热水一泡能膨胀数倍,很饱腹的。”   后面的话不用苏然多说,诚王自己也能想的通了。庞大的粮草运输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不光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常常成为敌军偷袭的目标。如果真有这种方便携带的压缩食品,无疑会大大提高行军效率。   诚王相通了这些关节后,立马一声令下,召集来所有的火头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指令,命他们尽快研发出肉松来。   底下的人听了这席话后面面相觑,全都被这闻所未闻的东西弄蒙了头脑。   一个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老兵,为难地说道:“殿下说的这肉松,听起来不难做,只是要风干的话,怕要不少时间,少说也得两年才能制成。”   “不行,最多给你们两个月,两个月后不见肉松,全部去领军棍!”诚王一句话拍了板,那些火头兵也不敢反驳,全都苦着脸离开了。   苏然在营帐内听着外面威吓的话语,又丢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心里想的是,权力真是个好用的东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悲惨下场      由于诚王已经下了军令状,那帮火头兵们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最近军营里的炊烟总是不间断地升起,肉香味也飘出了好几里。   有了巨大的压力,果然动力十足,不出几天,火头兵们就送上来三盘不同的肉松,请诚王鉴别。而诚王自己并不是很清楚肉松到底为何物,只好让苏然说了算。苏然拿着筷子在盘子里翻翻拣拣,像法医检查尸体一样仔细。   第一种不太像肉松,倒像是牛肉干,肉质比较柴,她皱着眉摇了摇头;第二种太腥了,还能看到油腻腻的脂肪,她扒拉了两下就略过了;剩下的那个看起来还不错,从卖相上已经有些接近正宗的肉松了,苏然尝了一小口,没什么味道,不过口感差不离了。   “这个不错,若是再加点盐和五香大料,就更美味啦。”说完这句话,苏然就有些后悔了,这是军粮又不是小吃,还得追求色香味俱全。   诚王好笑地看着她,把肉松捏在指尖细细研磨,吩咐伙夫们就按照第三种的做法,多做几斤出来。但是就在伙夫将要退出之时,诚王又叫住了他,轻飘飘斜了苏然一眼,补充道:“再做一斤加盐和香料的送来。”   苏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嘴馋的人脸皮薄呐。   诚王见她这会儿装乖巧了,忍不住打趣了她一句:“你这是要放在你铺子里卖么?”   咦,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正好点醒了她。   本着多学一门技能饿不死自己的原则,苏然屁颠颠地跑到火头营去偷师了。   负责伙食的大师傅知道她是诚王面前的红人,对她还挺热情,教她做菜也不藏私。这肉松的做法其实并不刁难,只是有几道工序比较繁琐。   要先挑出一头牛身上最精瘦的肉,切成小块下锅煮熟。然后加盐和葱姜蒜、五香料收干汁,这个步骤就得有耐心,要想完全入味,至少得小火慢煨三个小时。接下来出锅的肉已经完全软烂了,但还得烘烤干爽,才能下舂子捣碎。   苏然把自己亲手做的肉松加入小瓷坛里,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这味道和她以前吃到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很快小半坛肉松就被她消灭了,苏然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居然感到有些饱了。做成的肉松体积只有原本肉块的五分之一,盛在小囊袋里可以随身携带,吃一小把就能抵得上一顿饭的热量,这绝对是战场上的神器呀。   苏然在吃的欢的同时,也没忘记诚王和小秦昭两人,她也想尽快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手艺,便卷起袖子再次干起活儿来。诚王的口味偏重,苏然多加了一些盐和香料,小秦昭还是吃辅食阶段,不能吃的太咸,苏然又单独给他开了小灶。   在火头营随便对付了一顿饭,终于在天擦黑时,做好了两种肉松。苏然分门别类装好,脚步轻松地往回走。   行到半道上,突然从旁边的帐篷里窜出一个人影,吓得她差点打翻了手里的坛子。她稳了稳心神,才发现原来是杨铮这小子,此刻他正笑脸盈盈地望着她。   苏然翻了个白眼,重重哼出一口气。   “你拿着什么好东西,跟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要尝一口吗?”苏然一有机会就想卖弄卖弄,她笑眯眯地掀开一只盖子,露出里面绒绒的肉松丝。   杨铮好奇地瞅了一眼,从中捏起一小撮,迟疑地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尝出味道后一脸惊喜。   “有牛肉的味道!这是怎么做的?”   “秘密!”苏然卖起了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几个月不见,他窜出了老高,已经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了。此时他的鞋面上全是泥点,衣摆下方也是一片脏污,似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苏然好奇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呢,我来了好几日也没见着你。”   “我去了一趟南方,”杨铮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他看了一眼苏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肉松上面,“这味道不错,让我再吃一口。”   “这是要献给王爷的哦,已经被你抢了先。”听了这话,杨铮伸出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苏然咧开嘴一笑,她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   话别了杨铮,小跑着回到了诚王的营帐,她献宝似的拿出了自己忙活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诚王用筷子夹起一小撮的肉松,优雅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像品鉴美食一般,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却似乎对她的手艺很满意,很快就吃完了一盘。秦昭却没有这么斯文了,他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手心和嘴巴上沾的全都是碎末,刚给他换上的干净衣裳又被糟蹋了。苏然气得抢过了小瓷坛,搁在高高的桌子上,让他够不着。   秦昭见好吃的被夺走,满脸的不乐意。他垫着脚尖,高举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坛子,啊啊了两声后,一脸委屈地看着苏然:“嘟……嘟……”   得,居然开口说话了!虽然人生的第一句话喊得不标准,把姑姑叫成了嘟嘟,但还是让她欣慰自豪的很!可是,这吃货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诚王听见小世子开口了,也新奇地凑了过来,单手把他抱了起来,一脸严肃样:“叫父王!”   苏然扶额,看来对于哄孩子,他确实是没什么天赋的。   然而,小秦昭开口说话带来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几天,就有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扰乱了诚王的心神。   在边界驻扎了几个月的乌塔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互市关闭了大半年,草原各部落的供给都明显不足了,这次乌塔人打了头阵,各大部落在其后推波助澜,奎狼营是最后一块王牌,驻守在战线的最后方,前线已有两万将士在浴血奋战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糟糕的事情可不止一件儿,不过这回还真是雨水作的祟。由于长达数月连绵不息的大雨,各大河口均有决堤现象,俞凌堰三州沿河的几十个村庄,在一夜之间都被洪水淹没了,一时之间鬼哭狼嚎,民不聊生。   主战场虽然集中在俞州,但仍有不少草原铁骑趁乱骚扰了凌州,他们打砸抢烧,连着摧毁了好几条街,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而本该于半个月前迁往堰州的桑霓,此刻躲在诚王府的一处角门口,惊恐地打量着四周。此时她的心里是又惧又悔,本来她是因为害怕去了堰州就回不来了,才趁乱从王府里逃了出来的。却没想到没能跟去俞州,倒赶上了这帮野蛮鞑子,这下她守着王府等王爷回来的计划也泡汤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里面足足有一百两,还是她从家里偷出来的。现在这些钱放在身上也不安全了,她必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街上的一阵骚乱刚刚过去,她听四周没了动静,才低着脑袋冲出了巷子,拼命的往前奔跑。她记得芳杏就躲在乡下的庄子上的,此刻也只能投奔她去了。   诚王的庄子就在小芦河的对面,那条路她认识,但连日的雨水使得河里的水势一路长高,如今已经漫出了河道。新仓坊的大部分人家都被河水淹了,如今水位已经涨到了膝盖处。桑霓跑的气喘吁吁,怀里的银子也变得沉甸甸的。   她一路狂奔,已经能看见不远处拴在码头石墩子上的小舟了,只要再奔跑过两条街,她就安全了!   但是,在路过燃记小铺的时候停,她住了脚,“燃记鲜汤馆”这几个字莫名地燃起了她心中的怒火,她一心认为,如今她落得这般下场全,都拜一人所赐!   愤怒摧毁了她的理智,她从包袱里左翻右找,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墨条,这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前她拼了命的认字读书,就是为了能离心中的那个人近一些。想不到在学会了几百个字以后,第一次用上的竟然是这四个字:此处有钱!   桑霓恶狠狠地在崭新的门板上划上最后一笔,被浸湿的墨条染了她一手的黑污。然后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小串零碎的铜钱,挂在了燃记的门环上。做完这些,她放肆地笑了起来,朝着门上吐了一口唾沫,一甩包袱跑了出去。   突然一阵马蹄踏着水花奔来,溅起水珠四下飞溅。正在奔跑的桑霓惊恐回头,一条长鞭迎面飞来,重重打在了她的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她捂着伤口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咳嗽着。   “下手轻些,是个妞儿,脸坏了玩起来就不带劲了!”又有一浑厚嗓音响起,说着一口变了味儿的凌州话。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绕着桑霓打圈儿,马上的两个男子发出“哦咯咯”的嚎叫声。桑霓吓得胆魂俱碎,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又有一长鞭从后面打到她的脖子上,缠绕了两圈,蛮横地拉着她站了起来。桑霓被迫地仰起头,脚步错乱地倒退着,阴霾的天空中,豆大的雨水擦过她的眼睛,砸到了她的脸上。   一个颠倒的脸庞进入她的视线——宽大的脸庞,浓密的胡子,满脸横肉,披散着几十条小辫子。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草原鞑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第三种选择      雨水越来越大,砸在瓦砾上的雨滴轰鸣作响,四下里俱是一片氤氲水气。   潮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少女美妙的曲线,桑霓站在雨中,害怕得瑟瑟发抖。马上的男人狂傲地下了马,揪着她的头发拉到了自己的跟前,用力一拍她的屁|股,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下一瞬间,她就被腾空抱了起来,粗鲁地甩到了马背上,男人也紧跟着一跃上马,手掌死死压着她的脊椎,按住了她的两个穴位,疼的她立刻软下了身子,无法再乱动。   断了线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因为哭得太过伤心,鼻尖和双眸都起了红肿。可现在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眼睁睁的看着停靠在码头边的小舟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了朦胧灼热的泪水中。   风雨悲鸣,燃记小铺的门面上,一串铜钱随风飘摇,撞上了门扉,敲打出了一阵凄惨破碎的节奏。   百里之外,俞州奎狼营内。   刚刚收割完三亩小麦,苏然又经历了一次地震般的摇晃后,春草园果然又再次扩充了一倍。她看着四周广袤的土地,揉起了太阳穴,这下凭她一人之力,是真的打理不过来了。   而最近诚王忙于部署前线战事,也根本无瑕顾及到她,甚至一连七天,她连面都没见过他一次。每晚入睡前和第二天睁开眼,大帐里都是空荡荡的,若不是每天还能见到他用过的茶盏,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奔赴前线去了。   既然王爷都在玩命似的工作,她也没有心情躲懒。何况最近她也听到只言片语,知道外面的洪灾已经造成了上千顷农田被摧毁,数十万人无家可归,饿殍随处可见,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骇人听闻。诚王已经开仓放粮了,但仅仅上万石的粮食,面对数十万灾民,根本是杯水车薪。   苏然攒紧了手中的耙犁,虽然已经困倦的眼皮都打架了,但她还是凭着一股意志强撑着。若是她多种出一把稻子,就意味着多了一碗米汤,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的性命。而且,每回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她总是忍不住地心疼,既然她有能力帮助他,也想多替他分些忧愁。   又一亩田终于犁好了,苏然瘫软地坐在田埂上,连呼吸都感到疲惫。这回实在撑不下去了,她还是先回去睡个觉。这几夜稍有风吹草动她就醒了,没有一天睡足了三个时辰。饶是如此,她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苏然收好农具,伸了个懒腰,抱起了随她进园,此刻正趴在小绒被里睡的正熟的小秦昭,轻手轻脚地踏出了园子。   刚一出来,她就惊喜地发现,已经十来天未见的诚王,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她卧室的垫子上,低着头睡着了。大概是倦极了吧,苏然轻轻地把孩子放进小床里,跪坐在褥子上细看他的睡颜,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贴近他,观察他。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是紧锁的。   苏然的脸离他越来越近,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嘴唇离他的眉间还有一寸,却没有了往前进的勇气。轻柔的呼吸扫过他的眉毛,诚王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突然闭着眼睛揽过了她,双双压进了被褥中。   没有预兆的,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头、鼻尖、嘴唇和脖颈上,像蜻蜓点水一般轻柔,仿若呵护一件珍宝,吹离其沾染的尘埃。苏然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揪住身下的缎面,扯得花纹都起了皱。一盏茶后,他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项之中,微凉的脸颊贴上她滚烫的肌肤,她竟有些贪婪地,想要更多。   诚王却没有再继续下去,他直接扯过被褥,盖在了他们两人身上,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轻拍了两下,哄着她睡觉。   苏然也实在太困了,整个人的思维都有些不清明了。她窝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安然入睡。   这一晚是有史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苏然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诚王已经离开了,她愣愣地抱着被子的一角,兀自发起了呆。   他们昨晚,是同床共枕了吗?苏然只觉得神奇,在这个时代,他们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别扭,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虽然没发生什么脸红心跳的事情,却感到异常的温馨,像一汩细流淌过了她的心田。   经过诚王日夜不间断地部署,俞州的前线终于传来了利好消息,乌塔部落在首战告捷的情况下,居然没有守住大好局面,接连败了两场战役,这下他们终于扛不住了,愿意派使者前来讲和。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前来和谈的人物,竟然是他们的大王子巴特尔。   巴特尔穿着交领右衽袍,脚踩黑底彩花的络缝靴,金光闪闪的銙带是他尊贵身份的象征,他策马奔直奎狼营,在草原上畅行无阻的第一勇士,却在营口被几个小兵拦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望了那些小兵一眼,沉着脸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才甩开缰绳,翻身下马。   两边的士兵这才自动退散开来,放他入内。   苏然只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为避免被陌生男子冲撞的风险,诚王把她暂时安排在了杨铮的帐篷内。此时帐篷里空无一人,杨铮也去参加和谈了。   苏然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前,很快视线被桌上的一把小匕首吸引住了。匕首手柄上的装饰并不是十分珍贵的宝石,只是五颗围成一圈的白色石子儿,中间是镶金的掐丝圆环,看上去就像一朵小白花。   苏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雏菊。   上次杨铮送给她的那几朵小花,都已经风干成了干花,她一直保存在春草园里。这次她灵机一动,将它们全部取了出来,用油纸包裹好,叠成方方的小纸包,搁在了他的桌上。这是他家乡的花儿,希望这个小礼物,能减缓一些他的乡愁吧。这个少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至今都忘不掉,他站在湖水边远眺家乡的凄清背影。   经过三天的激烈争论,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乌塔撤兵,五年内绝不再犯,并补偿牛羊若干,战马若干,遣返所有战俘。但作为停战条件,俞凌堰三州必须重启互市。诚王答应了这个条件,关闭互市是朝廷的明令,如今诚王擅自重启,也表明了,他与当今以太子为主导的朝廷,正式撕破了脸。   南方的战事一直不太明朗,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虽然名义上是乱民起义,但其中还隐藏着各个藩王的影子,尤其以皇叔彭王最为活跃。诚王在这场混战中,隐藏的很深,他只是挑起了一个头,但蠢蠢欲动的人不只他一个,谁也不是傻子,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索性放开了手,借力打力,让局势一直混乱了下去。   乌云压城,秋风瑟瑟,奎狼营王帐内。   偌大的帐篷里鸦雀无声,当中的地上跪着一名衣衫破烂的男子,诚王坐在宽大的桌案后,看不清表情。苏然留在侧帐里,长长的帷幔放下,遮挡了外面人的视线。   “你该死!”诚王重重扔出了一只铁剑,砸到了面前男子的腿边。那男子低伏着头颅,鼻尖几乎触了地。   “因为你的自以为是,擅自改变战术,害死了一千将士,你可知,你的下场如何?”   伏在地上的双手微微卷曲,极大力地扣住了地毯上的菱花纹。   诚王像在跟自己较劲,急得浑身在颤抖,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虚弱地倚靠在椅背上,苍凉地叹了口气:“崇林呀,你跟了我多少年?”   这一句似悲似伤的叹息,让原本一直强撑的男子,终于崩溃落下了眼泪。   “殿下,属下唯求一死,按军法处置!”   “死?不,我不能让你死,当年出生入死的七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你我啊。”   想起往事,崇林忍不住打了个泪嗝儿,张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混着血水的口水丝儿流了出来。   “你先下去吧,我虽不要你的命,但军法不可废,否则不足以服众,你……好自为之吧。”   “无论将要受到何种惩罚,崇林都甘心领罚!”   叫崇林的男子退下后,外面是一阵久久的安静,苏然在里间坐立难安,反复捏着自己的指尖,不确定现在该不该出去安慰他。   就在苏然还在犹豫的时候,诚王首先掀开了帷幔,站在帐口望着她。苏然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此刻看起来很悲伤。   苏然走了过去,看着他向下弯曲的嘴唇,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角,轻轻向上一提。诚王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拥抱着她,抚摸着她光滑的发丝,喃喃说道:“原本我想让你以嫂夫人的身份见见他,我们三人可以围炉品酒,畅聊古今,却没想到……”   苏然轻抚着他的背,她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才缓缓问道:“他既然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你打算将他怎么处置呢。”   诚王再次将她紧紧勒在怀里,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痛苦:“要想保住他的命,只能打断他的腿,关他一辈子!”   苏然沉默了下来,亲如兄弟的人要在自己的命令下变成残废,并且终生活在囹圄之中,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无疑于比杀了他还难受吧。也许在将来长久的年月里,他还要夜夜被今天的决定折磨得彻夜难眠。可若不给他严厉的惩罚,又对不起命丧黄泉的将士们,这同样让他的良心饱受折磨。   苏然将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繁花朵朵的帐顶,思绪纷乱。片刻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将双手贴上他的脸颊,很认真地和他对视着:“也许,还有第三种选择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午夜之前赶出了一章,祝美梦~   ☆、第53章 施粥   诚王很用心地听着苏然说出了她的提议,本已灰暗的眼神亮了起来。   “同样是监禁,与其让他烂在牢笼里,不如叫他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再说如今园里的地确实太多了,我一个人耕种不了。”   诚王显然已经心动了,却还是有些犹豫,这件事牵扯到的问题甚多,尤其还把她扯了进来。若是因此给她带来了危险,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剩下的话苏然也不多说,只能让他自己想通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逗小秦昭说话玩。   诚王像烙煎饼一样,在榻上翻来覆去苦想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时,他连早膳也顾不上吃,坐在案前急急批了一条军令:副都统王崇林轻重任意、延误军机,即日起革职枷责,圈禁水牢。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赌气似的将笔掷了出去,毛笔在地上滚了两圈,扎眼的墨渍印在了华美的地毯上。他有些急躁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手指,最后一把抄起了手里的令状,步履匆匆地迈出大帐。   圈禁水牢是极其残忍的,水牢里的水能够漫到腰腹,牢顶又极低,根本无处可避。下半身终年泡在水里,迟早会泡烂长蛆。苏然听了这些解释,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他真的忍心做出这样的惩罚?   当天下午,王崇林头戴枷锁,步履蹒跚地走入地牢。几步远的台阶下,是一池浑浊的水,泛着阵阵恶臭。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突然掀起了两朵浪花,一串水纹极快的游荡开来,隐约可见水面下极速的黑影。王崇林的喉结一滚,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朝前走去。   “且慢。”在最后一刻,诚王拦住了他。   王崇林不解地回头,只见诚王抱着手臂,走到地牢门口,对着守门的侍卫吩咐道:“你先回避。”   侍卫退下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从地牢口走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虽然穿着男装,可王崇林一眼就瞧出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   一个不认识的姑娘笑盈盈地望着他,这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诚王走到他的面前,冷着脸解开了扣着他的枷锁,动作粗鲁急促,像是憋着一股气。   而对面的少女竟然当着他的面扯开了衣领,看样子像是要宽衣解带!饶是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他,脸也红了。   接下来的画面他却再也没看到了,因为身后的王爷立即从袖口抽出一条黑巾,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诚王一边系着黑巾,一边无声地瞪着苏然。苏然耸耸肩,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太强了,连这样的小动作也计较,她什么都没露呢。   眼前一片漆黑的王崇林,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贴上了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不禁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皮肤触碰到一种奇妙的凉意,一弹指间,脑袋上的手就放开了,他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好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没一会儿,布巾就被扯了下来,与昏暗的牢房不同,明亮的光线照耀得他的眼前一片白光,他眨巴着眼睛适应着。   当视线清晰时,王崇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方才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他看着面前依旧板着脸的诚王,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一定是在做梦!   对面的少女对着诚王莞尔一笑,轻快地道:“剩下的事情你来解释吧,我去干活儿。”   苏然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自己拿着镰刀走到草地上,割起了草料。小牛见她靠近,对着她哞叫了一声,便低下头自己吃草,而小黄也兴奋地从远处飞奔过来。在军营里养狗多有不便,苏然就把它带了进来,反正它也更喜欢园子里的环境。苏然从自己的荷包里倒出一小把肉松,窝在手心里喂给它,粗糙的狗舌头舔的手心痒痒的,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那边正在谈话的两人听见笑声,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诚王原本严肃万分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抹柔情。而王崇林则是一脸呆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到底落在了哪里,此时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清楚。”诚王撂下了这一句话就丢下了他,朝另一边走去。   王崇林望着那姑娘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抱住诚王的一只胳膊,指着面前的黄狗,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而诚王则溺爱地看着她,用拇指轻柔地抹去了她脸上的泥痕,这般珍重疼惜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王崇林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被眼前自然流露出的温馨甜蜜感动了,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二哥冷情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可以呵护疼爱的人,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他由衷地为他高兴。相较之下,自己现在的遭遇,又算个什么呢?很快他也相通了,这般天降的祥瑞,果然也只有二哥这样的雄才才配拥有。   为了二哥的伟业,也为了赎自己的罪,他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一辈子!   他家世代都是种田的,到了他这一辈才从戎立了军功,从小的耳濡目染,让他对于田间的事情并不陌生。当年光着脚在田里割猪草的日子,他也是经历过的。   苏然和诚王一起开开心心地喂完了狗,她坏笑着把手掌伸向了他的脸颊,有严重洁癖的诚王被她的举动惊得落荒而逃,她笑哈哈地追了上去。   王崇林坐在凳子上,微笑地看着他们嬉笑打闹,苏然跑了一圈,才想起这里还有别人呢。她一转头,见王崇林一身破败的衣裳,头发都脏的打了结。   于是她从之前囤积的衣服里,翻出了一套为小陈管事准备的衣衫,交给他道:“这里有两个炉子,那边有洗澡盆,你烧些水洗个澡吧,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   诚王走到她的身后,拿过衣服直接摔给了他,牵起苏然的手,又恢复了冰冷的面孔。   “回去。”他命令道。   苏然摇了摇头,这人怎么这么倔呢?   出了地牢的门,诚王带着苏然往回走,远远地歇在树林边的侍卫见他们出来了,忙跑了过来。诚王停下脚步,对他道:“把钥匙交给我,往后你不用守地牢了,去奎狼营报道吧。”   那小兵惊喜地抬了眼,在奎狼营当兵可比看地牢有出息多了,若是他表现的好,还能往上爬得更高!小兵激动地给诚王磕了两个头,兴冲冲地离开了。诚王亲自将牢门锁了,钥匙贴身放好,才随苏然一起离开。   从此奎狼营上下都知道,王副都统受了军法,被关在俞州郊外的地牢里了。   王崇林果然是干农活的好把式,动作比苏然利索多了,力气又大,能长时间不间断地做活儿。以前她要花两天才能做完的事情,他只要一天就全部搞定了。懂得的东西又多,比如某些菜是点播好还是撒播好,红薯怎样才能出苗更多,稻麦和什么植物套种产量更高等等。可以说,以前春草园在苏然手上只发挥了五成作用,如今在他的手上却大放异彩。   之前要三个月才能长成的稻麦,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只需要两个月,不仅大大缩短了生长周期,产量还明显提高了,几乎翻了一番。   看来王崇林才是春草园的伯乐啊。   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多出的十六亩地全部开垦播种好了,时间也是错开的,两个月后,几乎每隔两天就能收获一亩地。因此种出的粮食成几何倍数增长,很快就屯到了一千石左右。   洪灾发生以后,俞州府一直在开仓放粮,如今粮仓已经快见底了,却还有大批难民食不果腹。   于是,苏然提出了设立粥棚的建议。   “虽说下面每天都呈报上来放了多少粮,接济了多少灾民,可真正落实了吗?越是荒年,那些贪官污吏越心黑呢。”这批粮食究竟有多少入了百姓的口袋,还是值得商榷的,下面递上来的文书越来越哭穷,就巴望着有更多的灾银拨下去。银子是拨了一批又一批,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南方的战事一团乱麻,朝廷几乎管不了北方的这次大灾,所有抗灾事项,全都由诚王一人扛着。   要花自己的钱,诚王当然慎之又慎。   他用拇指摩挲着杯口,把苏然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问道:“若是设立粥棚,现有的粮食能支持多久?”   “一天不超过七百五十斤的话,就能一直供应下去!”   诚王当即一敲桌子,决定以奎狼营所在地方为中心,在五里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立粥棚,每个施粥点每天供应一百斤米,八十斤面,熬粥做饼,施舍给饥肠辘辘的灾民。   诚王的设立的粥铺,供应的是最好的粳米白面!   此消息经过连日来领粥的灾民口口相传,迅速传遍了整个大惠朝!所有人都称赞这位年轻的王爷,竟能剩下自己的口粮来接济灾民,实在是世间罕有的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尤其和南方那些腐臭的大老爷们一比较,恨者更恨,亲者更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变数   四个粥棚合算起来,每天四百斤的米,大约能熬出二十大锅粥,容纳接济的灾民能达到两千来号人。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前来领粥的人越来越多,粥棚渐渐有些负荷不了了。   但好在雨时已过,洪水正在慢慢退去。还未至秋分,农时并没有耽误。等节气到了,新一轮的庄稼播种下去,日子就会好过起来,现阶段正是最难熬的时候。   苏然掐准了时间,决定加倍供应米面。如今春草园里的粮食,撑到秋种时节不是问题。她只跟王崇林交代了一句,他就加倍力气干活儿,简直恨不得把时间捋长了用。幸好春草园里种庄稼不用除草施肥,他打理起三十亩田游刃有余。   自从粥棚开设了以来,苏然几乎没有一天过得安稳,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余粮够不够,米粥熬得稠不稠,她甚至还亲自到棚里视察过。见到那些面黄肌瘦的人喝下了热滚滚的粥水,发出满足的喟叹,她的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幸福感。   原来心系苍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沉重的,充实的,又好像永不满足似的。以前她从没想过,一心只想过好自个儿小日子的她,有一天会想尽办法让更多的人吃饱饭。也许是因为和诚王处久了,被他的一些忧国忧民、爱民如子的情怀感染了吧。   上半年提供给诚王的麦种,他已经圈出了一顷地,就等着今年秋分种下去了。   诚王妃的陪嫁还有两百顷土地,如今这些庄子都由苏然代为管理,她的手头也留下了一些种子,打算挑出几百亩地试着种种看。   大灾刚过,诚王给他名下的几个庄子全都免了租子,苏然也在琢磨着要不要也学学他。   诚王听闻她的想法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免就不必了,少收些吧,毕竟昭儿还小,每年给他存些银子,将来办事手头也宽松些。”   苏然听了他的话,也把原来的五成地租减少到两成。   今年的租金是收不上来了,几乎所有的农田都是颗粒无收,于是她给佃户们赊了口粮,又赊了种子,让他们来年补齐。   诚王的粥棚已经声名远扬,最近聚拢在奎狼营四周的灾民越来越多,几乎快要达到一万人的承受临界点了,有些人远道而来,排了一天的队却也没能领上一碗粥。   苏然此时萌生了一个想法:与其僧多粥少,紧巴巴地养着他们,不如招他们做些农活儿。   “雇灾民做佃户?”这天用午膳时,诚王听了苏然的建议,停下了正在夹菜的手,不确定地问。   “是啊,现在这些人每天只靠施粥过活,肚子都吃不饱,不如雇他们去种田,给他们一条生路。农忙时节快到了,田里也却人手。”   “这个主意我不是没想过,但这些逃难来的人鱼龙混杂,不知根底,弄不好会扯出不少麻烦。何况等灾过了,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原籍的,到时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果然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么,苏然也没心思吃饭了,心不在焉地捧着碗,眼神涣散,低着头喝了一口浓汤。诚王看她光喝汤不吃菜,亲自夹了一片蘑菇,放进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道小鸡炖蘑菇做的很入味,如今你的厨艺见长了。”   苏然回过神,听见他夸奖的话,低着头得意地笑了。她把蘑菇丢进了嘴里,扒了两大口白饭,越嚼越香。   虽然诚王点出了雇灾民的风险,但她还是决定招一批人试试。不过为了防止出现弃田回乡而留下烂尾地的情况,她这次决定只招一批长工,等一年后摸清了他们的人品,再把田地租给可信任的人。   招工告示很快就贴了出去,条件很优厚,包吃住、提供牲口和种子,每年还另发五斗粳米十斗白面、二十尺布。这样的条件对于这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一时之间,闻风前来应招的人还真不少。   大概也是受到了苏然的启发,诚王也决定趁此机会,扩充军力。他打算在奎狼营之外,再编一支新的军队,名字都已经起好了,尾虎营。不过因为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这支军队有那么一点见不得光的感觉。现在他还没有到了和太子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这件事只能私下里秘密进行。   又到一年露月时,小秦昭满两岁了。和去年大操大办的热闹相比,今年他的生日则低调的多。苏然亲自下厨炒了几样家常菜,下了一锅长寿面,就凑成了一顿生日宴。   没有宾客祝贺,只有家人陪伴。晴枝送来了亲手做的小衣裳,苏然第一次学做鞋,花了很大心血才给他做了一双白底小皂靴。乌青的绸面没有绣花,鞋底很厚实,最适合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孩穿。小秦昭似乎很喜欢这双靴子,握在手里使劲儿地甩着玩,还想自己穿上。可惜他人小力薄,手脚又极不协调,套了半天也没把脚给塞进去。   他拿着小靴子,放到苏然的手里,奶声奶气地说道:“嘟嘟,穿脚脚。”   这是要让苏然给他穿鞋,小秦昭还不太会说话,常常词不达意。诚王从来没有猜对过一句,倒是苏然每次一听就懂。   苏然把他抱到腿上,握着靴筒往他的脚上一套,肥嘟嘟的小脚丫就塞了进去。再拉着靴筒的两边往上提了提,穿稳了之后,才放他下地。小秦昭脚刚沾地,就抡着小短腿跑到了诚王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着脑袋看着他。   诚王抱起了他,叉了一碗面条,亲自喂他吃。他做这些事还有些不顺手,但苏然没打算帮他,她觉得男人带孩子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魅力。   小秦昭抿着一根面条,刺啦一声吸进了嘴里,呵呵笑了起来。   “好好吃饭,不许拿粮食开玩笑。”诚王虽然说着严厉的话,神色确是柔和的。   小秦昭瞪着无辜的小眼睛,听话地咀嚼着面,一口咽了下去。喂完了面,又喂他吃了一碗蛋羹,才放他下去自己玩了。   这下才轮到苏然和他两人吃饭。   小辈先吃饭先离席,这在古代是败坏规矩的,也只有在秦昭生日的这一天,诚王才这样放纵他。平时他对待儿子,也是以严厉居多,小秦昭虽然不像宝玉怕贾政一般怕自己的爹,但也不敢过分违逆诚王的意思。从他小小年纪开始,诚王就建立起绝对的父亲权威。   苏然给诚王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手中的酒杯,先敬了他一杯。   “景鸿,谢谢你。”这三个字她很早就想对他说了,千言万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只汇成了这一个词。她想今生有幸能和他相遇,无论最终他们的结局如何,她都不会后悔的。   诚王执起了手里的杯子,带着笑意仰头而尽,馨香的酒水沾湿了他的唇瓣,亮晶晶的。   诚王凝视着她的眼神,神色渐渐变得专注认真,他缓缓低下头,两人的脸越来越靠近,苏然都能够闻到他呼吸中散发出的酒香味。   “殿下,有急报!”帐外传来一声不适宜的喊声,原本情动的气氛瞬间当然无存。苏然急忙扭过了脸,把酒当做茶一般灌着,她只想找些事做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诚王拿过了她手里的酒壶,伸出拇指按了按她唇角的酒滴,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嘴唇,极具挑逗意味,苏然的脸瞬间更红了。   诚王搁下酒壶,忍着笑意,转身离开营帐。他掀开门帘,外面站着的杨峥朝里面瞥了一眼,看见了苏然后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诚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疼得他龇了牙。直到诚王走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得上司不爽了。   这天奎狼营里,从南方来了两个人,带来了一条不太乐观的消息:太子登基了。   “战事绊住了他几个月,他也是时候按捺不住了。”诚王的指尖玩弄着一把断箭,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每次他在议事时,都喜欢摩挲着这把断箭。   “可是没有先帝的传位遗诏,也没有传国玺印,如此鲁莽登基,恐怕不足以服人心。”一位老者坐在侧边的太师椅中,佝偻着腰背,满脸褶子,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闪动着光。   “彭王拒不臣服,已经在容城自立为王了。”另一边的椅子上,一个腮帮子突出的壮年男子接着说道。   “我这位皇叔,还是这么心急呐,”诚王听了这话,一笑而过,站起来对身边的这两人说道,“南方的事情暂先撤出,由他们二人去斗。两位先生此行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了毡包,明日我们再详议。”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都还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突如其来的洪灾为他添了一些麻烦,果然是上苍要磨练他么。为此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只能先把老师从南方调回来了。   何况已经过了一年,他们父女二人,也是时候相认了。   晚间,当苏然听说自己的父亲还没死的消息时,先是震惊,继而欣喜,最后恐惧。   苏济铭可是最了解他女儿的一个人,可她对苏然的过去一无所知。凭她的这点道行,在他面前说不上两句话就被打回原形了吧。到时候露馅儿了怎么办?以苏济铭的手段,会让她不得好死吧。   凌迟?沉塘?火炙?五马分尸?   躺在床上的苏然越想越害怕,脸色一片乌青,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她无声的哀嚎着,难道真的要装失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苏老爹归来   苏然拿着诚王妃的嫁妆单子研究了许久,发现其中一处庄子离奎狼营不远,做骡车的话大约一天的功夫就到了。   她请诚王派人去摸了摸底,一共只有两百多亩地,算是所有陪嫁庄子中的边角料了。以前也是租给佃农种的,但那边地势较低,这次受灾最为严重,几乎成了荒地,佃户都跑了大半。   苏然这次招了一百号壮劳力,打算近期就把他们送过去。她先派小陈管事去修葺屋舍、采买牲口和农具,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   出发当天,苏然把二十石麦种装上了车,细细嘱咐道:“如今形势不大好,你们一路小心,若是遇上抢粮的,还是保命要紧。”   又交给陈鹏一百两银子,接着说:“添几头水牛和驴子,剩下的钱你看着办吧,别委屈了自己。”   陈鹏一一应了下来,骑上了骡子,先领着十多个会修屋子、会打家具的长工走了。   忙完了这件事,苏然就暂时丢开手了。眼下还有另一件更严峻的事情盘桓在她的心头,简直让她如临大敌。   探子来报,苏济铭已经启程前往俞州了。   苏然思前想后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到了一个办法来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这两天,她对着诚王使劲儿撒娇,说自己太思念晴枝了,呆在军营里太无聊,想跟她唠唠嗑。诚王禁不住她磨,只好同意了。   有了诚王的许可,她就抓紧一切时间,从晴枝那里恶补以前在苏宅的事迹。可是她也不敢问的太露骨,只能在聊天的时候尽量套一些话出来。   “晴枝,你的家人呢?”   “我也不记得了,打小我就被人伢子卖了进来。这次大灾,我看到处都有卖儿卖女的人,想来当年我也是这么被卖掉的吧。”说起这个,晴枝并没有特别的情绪,从始至终都很平静,苏然便继续套话。   “那你跟着我有不少年了吧。”   “可不是呢,姑娘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见过呢。”   “去去去,没个正经,”苏然佯装锤了她一拳,喝了一口清茶,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那你觉得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倒奇了,姑娘怎么反倒来问我?”晴枝把针线箩里的碎布码成卷儿,用丝线一只只捆好,抬起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接着苏然的问题答道,“老爷,自从没了夫人以后就不大笑了。嗨,这些话也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该议论呢。”   苏然被她这样高的职业素质急得冒汗,什么都不肯说,她还怎么打探消息呐。   她只好没话找话,随口问了一句:“咦,你见过我娘吗?”   晴枝停下手里的活儿,奇怪地看着她:“夫人三年前才没的呀,那时候姑娘已经记事了吧。”   “咳咳咳,”苏然喝了一口水被呛到了,她可不敢再胡乱说话了,没得什么情报都没套出来,还把自己给卖了。   她只好改变策略,直面出击:“这不我爹快回来了,我得送点礼物表表孝心,就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呢,你可知道我爹的喜好。”   “姑娘这话就是玩笑了,我在姑娘屋里当差,哪里知道老爷的喜好?”说罢眨着眼睛盯着苏然望,直把心虚的苏然看得落荒而逃。   这条路行不通,苏然只好转向攻克诚王。   这天吃过饭,诚王难得有兴练大字,苏然见他兴致好,就做了一道炸春卷,给他作为饭后小点。诚王挺喜欢吃她弄出来的这些小花样的,他夹起一块热乎的咬了一口,嗯,是他喜欢的鸡蛋豆腐馅儿的。   “锦鸿,我爹什么时候到呢?”   “三日后。”   “啊!这么快?”苏然一惊,拿在手里的春卷还没咬下,却怎么都没了胃口。   “一路走走停停,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了。”   “可是,我还没想好送些什么礼物呢,”苏然眼珠子一转,靠近了诚王身边,腆着脸笑道,“殿下帮我想想主意呗。”   诚王一本正经地想了小一刻钟,才说道:“你是老师的女儿,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苏然强撑着笑脸,暗道:废话,谁要听这个。   苏然没有气馁,再接再厉地说:“那锦鸿,你管我爹叫老师,我爹都教过你什么呀?”   “四书五经,兵法策论。”   “就这些?”这时候他怎么犯了说话节省的毛病,得再多说些才好呐。   诚王却是理解错了这话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嫌弃自己的学识浅薄,挑了挑眉,背了一段书:“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见苏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不再理她,继续在纸上练字,却写下了“愚者多贵寿,贤者独贱迍”这样的一行字。   苏然被他突如其来的高贵冷艳的气质震慑住了,只好抱着一盘子春卷躲到角落去吃了。   苏然上蹿下跳了几天,也没打听出和她心意的消息来。眼看形势实在是迫在眉睫了,她只好歇了心思,专心准备见面的礼物。她本想着做些鞋袜衣服,因为这些是最安全的礼物,万能乖乖牌嘛,但她不知道苏济铭的身量尺寸,只好变为发挥自己的长处——做菜。   可是她又不知道苏济铭的口味,怕他有什么忌口的食物,所以也不敢准备大荤大腥的菜。   这两天她就为菜单绞尽脑汁。   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西红柿炒蛋、麻婆豆腐、菌菇素锅,这几样虽然平常,但几乎没有人不爱吃吧。   她刚写好这几样,又烦躁地把后面三个划去了,西红柿、辣椒和菌菇,都要用到春草园里的出产的蔬菜,苏然还不知道苏济铭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空间的存在呢。   她揉了揉脑袋,感觉快要被逼疯了。烦躁地揉皱了纸张丢在一边,哀号一声,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这比受刑还难受啊,苏济铭果然厉害,他还什么都没做,就让她自乱阵脚了。   即使再盼着时间走的慢些,这一天还是来了。   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进了奎狼营,诚王亲自迎接,苏然站在他的身后,紧张地嘴唇发白。同时迎接的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子,一个驼背的老头,一个大脸盘男子。这两人苏然之前没见过,看样子像是诚王的近身宠臣,但她此时也没有心情了解别人的事情了。   车轱辘将地上的泥土压出了深深的褶印,进入营里行驶了一丈远便停了下来。   苏然伸长了脖子张望,交握的双手一片冰凉,一个身影踏出了车门,苏然的呼吸渐渐加快。蔚蓝的天空下,一个俊逸的男子挺直了身子,朝着她微微笑着。   苏济铭一点也不像四十几岁的人,他的发丝虽有些发白,上嘴唇蓄着一排小胡子。但五官俊秀的很,皮肤也十分紧致,看起来只比诚王大上几岁,完全符合一个帅大叔的标准。苏然感概,男人果然是时间的宠儿啊。   他下了车后,刚准备掀开袍子给诚王行跪礼,诚王连忙上前两步扶着他的手臂,紧紧握着他的手,显得有些激动。   苏然之前种种的担忧恐惧,在见到苏济铭的那一刹那便不翼而飞了,只觉得一阵亲切欣喜,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   苏济铭也见到了她,也满脸慈爱地望着她,这让苏然的心都变得更加柔软了。就好像被遗弃的孩子突然见到亲人,她的心里冒出一股酸酸的委屈感,眼眶也跟着湿润了。   “然儿……”苏济铭的声音极有磁性,这一声叫唤她虽然第一次听到,却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   当然,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苏然了,可她依旧是他的女儿。   苏然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一个头,泪眼汪汪的说:“父亲,女儿能有今日,全靠父亲的爱护成全。如今女儿重活一回,过去的纷纷扰扰,就随它去吧。从今往后,女儿一定好好孝顺您,陪伴您,照顾您。把您当作女儿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一只温暖的手掌扶起了她的胳膊,将她托了起来,苏济铭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笑道:“你说的这些话,倒叫为父以为你犯了什么错儿,”他把苏然额前细碎的刘海拨弄顺,从近处打量着她的脸。瞧着一年未见的女儿养的水灵灵的,满意的笑了,“你如今这样很好,之前你吃了不少苦,为父今后会好好补偿你的。”   父女情深了好一会儿,身后的两人才上前来拜见,他们在苏济铭面前都自称下官,看来是以前的同僚。苏然从他们的零星几句对话中了解到,驼背老者姓李,大腮帮子姓郑。几人寒暄了一阵,就各自回了。   苏济铭站在原地,指挥着十几个小兵,卸下马车上的行李。从车上搬下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看起来都很重的样子,最小的一只匣子只有一尺长宽,也要两个人才抬得动。   苏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最初的激动和愉快过后,她又陷入了巨大的压力之中,眼下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在几天前,她就从诚王的大帐中搬出来,住进了一个单独的毡包。苏济铭来了以后,她自然是要跟父亲生活在一起。这也是最让她感到不安的地方。   沉重的行李花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全部搬入帐内,苏济铭点了点数目,确认无误后,向苏然招了招手。   苏然听话地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轻轻掀开其中一只箱子的盖子。   一片金灿灿的强光闪瞎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交易      刻着牡丹吐艳的木箱盖大敞着,苏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到过的一整箱金条,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一箱给你做嫁妆,如何?”苏济铭拿起一条金块,放在她的手心,笑道。   苏然以为他在开玩笑,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放了回去。末了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手心里已经汗湿了一片。   苏然伸出手指一挥,指着面前全部摞起来的箱子,悄声问道:“这么些,全都是金子吗?”   苏济铭笑着点点头。   苏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说:“这么多金子,就这么,随马车运来的?额,女儿的意思是,没有镖行护镖之类的吗?”   苏济铭见她一脸憨相,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一年你长了不少见识,连镖行走镖都摸清楚了。”   苏然听他这么一说,怕引起他更多的怀疑,立即闭了嘴。苏济铭将匣子合上,吹了吹盖子上落下的灰尘,继续说:“谁能想到一个已死之人的车里会有金子呢?”   这么多金子加起来恐怕有上万两,苏然当然好奇它们的来路,但这些问题不是她能问的,她只有缄默地站在一边,低头装乖巧。   苏济铭检查完金子,就不再搭理这茬了,好似箱子里面装得都是石头,一点也不上心。   他坐在软榻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苏然也过来坐下。苏然踩着小碎步,尽量走得像个大家闺秀般优雅端庄。   “在爹爹面前还这么拘谨吗,你以前可是匹小野马呢,”苏济铭抹了抹她脖颈边皱起的交领,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的信里已经跟我交代了,你母亲的春草园,果然由你继承了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苏然的冷汗刷地一下渗了出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苏济铭不在意地笑笑,眼神透过了她像在看另一个人,说话声也变得轻飘飘的了:“阿玲若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吧。”   苏济铭沉浸在回忆中,苏然也不敢打扰他,皱着眉头一脸忧愁,仿佛也陷入了思念亡母的沉痛之中。   半晌,苏济铭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女儿的眼神愈发轻柔:“听说你自己还开了个铺子?”说道这里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右手握成拳头捂在唇边,轻轻笑了起来:“你呀你呀,还是这么胡闹,将你托付给殿下,难道不合你的心意吗?爹爹当初九死一生,若是真就那么去了,你还一个人孤苦伶仃,岂不是叫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苏济铭的这番话让她有些感动,也更加让她愧疚。看得出来,他为了这个女儿操碎了心。   苏然试着一点点打开心扉,大着胆子把双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脑袋轻轻靠了上去,像个普通女儿一样撒娇地笑。   “你跟殿下……之前住在一个营帐内?”   苏然见他一脸担忧,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缓缓安抚道:“爹爹放心,我跟锦鸿,虽然互相倾慕,但我们并没有做出逾礼之事,只是……”苏然抬起头来,眼神里闪烁着微微光华,“只是女儿的心太大了,将来的事情女儿不敢去想,因为,女儿不愿意嫁给一个帝王。”   这话听起来自相矛盾,可是苏济铭并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反而似乎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理解。他看着苏然的眼神充满怜惜,微微吊起的眉头使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他转过脸看着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声叹息:“难啊……你我,都已经骑虎难下了。”   苏然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揪住了手心下的衣料,闭上眼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事在人为!”她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爹爹也尝尝我的手艺吧,我去做两样小菜来为您洗尘。”   说完她匆匆小跑了出去,脊背还是僵硬的,脚步略显慌乱。   苏济铭静静坐在原地,双手交握置于腹部前,喃喃自语道:“阿玲,女儿越来越像你,是福是祸?”   他起身走到自己的行李旁边,打开箱子取出一副裱好的卷轴,画卷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在他的手里徐徐展开。   画中描绘了一妙龄女子,手执团扇回眸一笑,乌黑的长发松松披散着,似慵似懒。身后立着一少年,红透了一张脸,高举着右手,做急切的发誓状。四周花团锦簇,春色明媚。   画里的人物活灵活现,仿佛又把他拉回到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也记起了那份为博佳人芳心,日夜煎熬的心情。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画卷的右上角,用簪花小楷提了两行小字。   “春风风流花羞色,晴光艳艳空落红。郎君可愿指天誓,一双棺椁梦娑婆。”   猛然见到熟悉的字体,苏济铭的心被重重一击,热了眼眶。   苏然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苏济铭已经洗脸净手完毕,一身清爽地坐在桌前等着她了。   “爹爹,这是我在铺子里卖的鲜汤,你尝尝,这汤的生意很好呢。”   红艳艳的番茄菌菇汤搁在他的面前,另有几样小菜,颜色艳丽,看起来就很有食欲。苏济铭拿着调羹,仔细打量着汤水。   “汤头里加了什么?颜色还挺鲜亮的。”   “是‘报喜三元’,这个果子是能吃的,你可别说出去呀,这可是我的秘方呢!”   苏济铭笑笑,吹凉了一勺汤,品了下去。   他喝完了一口慢慢回味,似乎挺满意,又连喝了两口,才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西红柿炒蛋,问道:“这就是‘喜报三元’?”   苏然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你的鬼点子为何那么多?”   “我这聪明灵巧的性子,自然是接了您的代。”苏然笑嘻嘻地说,顺口拍了一句马屁。   苏然发现其实和苏济铭相处并不困难,从晴枝和他的一些只言片语推测,以前的苏然和她的性格似乎有些相似。所以只要她自然地说话行事,穿帮的几率应该不大。可况他们父女二人分开了一年,中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即使性格有些出入,也是合理的。   于是她也不再做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就像个普通的女儿一样,轻松自在地和自家老爹玩笑撒娇。   经过这一顿便饭,她还发现苏老爹嗜辣。放在他面前的那盘麻婆豆腐是第一个被吃光的,而有些酸甜的西红柿炒蛋,他反而吃的不多。苏然用心记下了他的口味,也便于她今后投其所好。   诚王只放了一个中午的时间,让他们父女相聚。苏济铭吃完女儿亲手为他做的第一顿饭,又喝了两杯消食茶后,便匆匆前往大帐商议军情了。   主营大帐内,苏然之前住过的侧间已经空了出来,如今显得空落落的。   诚王坐在上首,苏济铭坐在他的侧首,李郑二人则靠后坐着。   大帐内一时针尖可闻,苏济铭呈上了一张素笺,诚王展开扫了一眼,笑着叫了两声“好”!   “有了这两万两金子,大可解了我军的燃眉之急了!”他一转手,把单子交给了姓郑的男子,说道,“郑宏维,你是钱谷师爷出身,这笔金子就交给你了,你拟个添补军资的单子上来,务必要精打细算。”   郑宏维恭敬地站起,喏了一声,大腮帮子随着他的话语,显得更突出了。   另一老者摸了摸胡须,摇晃着脑袋,豁口笑道:“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去了一趟滇南,就把困扰了我等数月的难题解开了,下官佩服佩服。”   此人虽说着佩服的话,笑意却没达到眼底,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转动,仿佛算计着事情没有一刻停歇的。   苏济铭也没紧着搭话,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晾了他小一刻钟,才不痛不痒地说:“哪里哪里,都是各地的乡绅抬举罢了,说到底,也是沾了殿下的光。”   那老者还想接着刺几句,诚王先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你来我往的交锋。他道:“日前本王收到彭王的修书一封,他向本王借兵三万,助他攻下甘山后,我们二人划江而治,共享天下。各位如何看?”   “何家树大根深,军饷充足,支撑个三五年不成问题。此刻我们贸然出兵,后继不足,怕是会陷入苦战。”苏济铭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诚王顺着他的话语点头赞成。   “可是日前御林军失利,此刻正是合围的绝好时机。苏大人也说何家财力雄厚,此时再不出手,待他们喘过气来,形成反扑之势,就更难对抗了。”李姓老者对这话颇为不服,辩驳道。   郑宏维看着他们两位你来我往,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彭王此人狡诈无信,他的话未必可靠,殿下还是三思为好。”   “他信中言及,沈家的小女儿待字闺中,可以与本王共修两姓之好。”   沈家是彭王的姻亲家族,也是开国以来延续至今少有的望族,若能得到他家的支持,的确可以事半功倍。   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诚王殿下具备成为一名英明帝王的所有资质,就是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妻族支撑。   苏济铭正在翻茶盖的手一顿,盯着杯中的茶叶一片片散开,下沉,最终沉入杯底,再也翻不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心痛的滋味      诚王见下面无人接话,似乎都默认同意了这个提议,便暂且搁置了这件事情,部署今后的行军战略。   “南方的民变和彭王的五万大军,至多还能拖住何家一年。故本王决定于明年秋收起兵,速战速决,诸位有何建议?”   这场战事彭王填了几万兵力下去,当然不肯白白让诚王捡便宜,除非他二人有强有力的维系做保障,才能共享天下。看来他心里已经同意了联姻的提议。   苏济铭叹息一声,想到了自家女儿就有些心疼。刚刚她还趴在他的膝头,撒娇地说她爱慕诚王,若让她知晓了这样的事实,这个傻瓜得多心痛?   这种事虽在王侯公爵之家再平常不过,但轮到自己女儿的头上,他还是揪起了心。他想起了阿玲临终前的嘱托,愈发觉得对不起女儿。他自己是白手起家,并未长成在世家大族之中,可为官多年的所见所闻,也让他明白名门望族里的血雨腥风并不少见。以女儿的性子,进去了就是送死。   当初他在滇南,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托付给诚王。如今他安然回来,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便有了更多的打算。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自然不肯轻易送出门去,甚至他还动过招婿入赘的念头。只是眼下的麻烦恐怕还是……殿下的心意。   舐犊之情与忠君之义,实在叫人难以取舍啊。   苏济铭轻轻搁下茶盏,眼望着面前意气风发、英姿卓绝的年轻王爷。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如泰山一般沉稳了,这样的英主,会是女儿的良配吗?   一个时辰后,诸事商议完毕,李郑二人离开,苏济铭却被单独留下了。   诚王摩挲着手里的一只断箭,眼神并未看向自己的老师,而是落在案上的一方白玉印章上,声音低沉飘渺:“令媛的心里怕是不好受,请老师安抚安抚。”   苏济铭思索了片刻,并未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个躬礼,刚要离开时,却又被叫住了:“罢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晚间,苏然正在和小秦昭玩数棋子儿的游戏,她把围棋子抓出一把来,让小秦昭你一个我一个分好。小秦昭很喜欢这个游戏,每次都能把半盒子棋子数尽。   “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唔?”他拿着最后一枚棋子,抓在手心里迟迟没有落下。   苏然笑着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问道:“怎么啦?”   “给爹爹。”他把手掌展开,白色的棋子躺在他的手心,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真乖,知道想爹爹了,”苏然一把把他抱起,用脸颊贴了贴他嫩生生的小脸,“走,去找你爹爹。”   苏然抱着小秦昭,往诚王的营帐走去。   帐里,诚王正站在一幅美人画前端详,画上的女孩巧笑倩兮,粉雕玉琢,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诚王的眼神却是空洞的,脸上也不见任何喜悦。   苏然悄悄走到他身后,想吓唬他一把。   “脚步太重了。”诚王突然说了这一句,即使看起来心神恍惚,他的神经也时刻绷紧着,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没劲。”苏然翻了个白眼,把怀里的小秦昭放下了地,他立马跑到诚王身边献宝似的拿出那枚棋子,诚王扯了扯嘴角,接了过来。   “这画上的姑娘是谁呀,怪好看的。”苏然好奇地望着前面的美人图,如文人骚客一般品鉴着。   诚王没有回答,他弯下腰抱着小秦昭回到里间,拿出一盘蜜饯给他吃,才转身回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凝望着画像。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沈家的闺女,芳年十六。”   苏然的睫毛一闪,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若无其事转过头看着他,笑笑转移了话题:“饿了没,我去下碗面给你做夜宵吧。”   “我想跟你说件事……”   “我新学会一种香辣火腿面,用蔬菜汁和的面……”   “然……”   “配上葱花、青椒丝和我特制的香菇酱……”   “沈家女儿世出名门,其族势力名望仅次何家……”   “吃完了面,汤头才是重中之重呢,掰碎了馍撒进去,那滋味……”   “我必须娶她。”   一片寂静。   苏然不敢呼吸,她怕自己一吸气,胸腔会疼的破裂开来。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像个老妇人在喃喃自语。   “明年秋分左右。”诚王的回答近乎耳语,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莫名地,他的心一丝丝抽疼了起来,越来越痛,像溺了水的人踹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开了这个口以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永远逝去了,他的心一阵慌乱。他想挽救补偿,却无从下手,急得像犯了错的孩子,急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苏然轻笑了一声,但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从今天起她就失恋了么?   “我知道了。”苏然眨了眨眼睛,逼回眼中的泪水,自嘲地笑了。   这样的失意落在他的眼里,仿佛又一把刀子戳进了他的心里,他就这么看着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远离他。   他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也是同样的踩在雪地里,一步一步从他的身边走开,说着不愿嫁给他的话。可是为什么,此时的心,比那时疼了千百倍。   这一次离开,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然然!”   这熟悉的名字,前世的父母才会叫她的昵称,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隐忍的理智溃不成军,紧握着的手心被她自己掐出了点点血痕。   她怕留下来就会心软会妥协,她会恨死这样的自己,于是她逃跑般,一头冲进了夜色里。   诚王急得双目通红,快速跑着追了出去。   苏然不管不顾地跑着,她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什么人,打翻了什么东西,一直跑到树林边,伏在树干上咳嗽了起来,越咳越恶心,吐出了苦胆水。   胃里一阵痉挛,她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诚王远远地看着她,看她蹲在地上哭泣,心底的酸涩一阵阵翻涌,快要将他淹没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她靠近。   苏然的眼里一片模糊,看着他渐渐靠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等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她狠狠擦了一把泪水,声音变得失真尖锐,“别做梦了!我只会咒你过的不幸!咒你永远孤零零的!”   谁稀罕你的狗屁名分!   又一阵反胃涌了上来,苏然还没骂够,便跪在一遍呕吐了起来。   “你太卑鄙了,”苏然早已潸然泪下,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哭了出来,“你怎么能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   诚王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了身子,一只手轻轻拂着她的发丝,被她一掌拍掉了。   “你不要碰我。”哭的累了,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满脸颓丧,目光呆滞地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脚步虚无地往回走。   诚王一直默默地跟着她,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沉闷的破碎声响。直到看见她安全地到达了自己的帐篷,他才停下了脚步,却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苏济铭站在门口,搂过伤心的女孩,轻声安抚着。他一抬头,看见银白的月光下站着的男子,脸色发白,气质冰冷,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二人对视了许久,诚王略微一点头,便抬脚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反复安慰自己,她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才这样的,女人都爱哭闹,待她情绪稳定了,再哄哄她,她就会原谅他的。再等到成亲之后,他要把天下间所有的宠爱都给她,她就一定会被他的真心感动的。   苏济铭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了苏然面前的小杌子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如今苏家被抄家灭族了,你没了一个硬气的家世,婚事上自然吃亏一些。若时间往前倒退些,那时爹爹还身居高位;或往后推迟些,天下平定了,爹爹也能封爵拜相。到那时,或许还可争一争。”   苏然对着他虚弱地笑笑,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像生锈了一般嘶哑。   “爹爹,女儿都明白的,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怨不得别人。女儿不敢奢望与他终成眷属,却也不想委曲求全。”   “到了如今这一步,殿下看来是不打算放手的,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女儿什么都不怕,只怕连累了爹爹。”   苏济铭笑了,他将她散乱在鬓边的碎发笼到耳后,不在意地说:“你且放心,目前你爹爹的地位无人撼动。”   话虽如此,她依旧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对不起”,倘若他知道了她打算做的事,也会怨她不肖吧。   这一晚,万籁俱寂时,苏然抱着双膝坐到了帐门口,瞪大了眼睛仰望着夜幕中那盘缺了口的月亮,静静地坐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危险情感      次日,苏然一如往常的早起梳妆打扮,她取下了平常用来绑头发的丝绦,插上了一只金丝坠粉白珍珠相间簪花。模糊的铜镜中衬出一张憔悴的脸庞,她摸了摸自己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难得的擦了一些殷红的口脂,又在脸颊上拍了少许胭脂,掩盖住了一夜未眠的苍白脸色。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尽管从昨夜至今,她已经心痛到麻木,但她必须强打起精神来。而且说实话也没什么好矫情的,眼下这种情况,她在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就预料到了。只不过她曾经拥有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破灭了。诚王还是那个诚王,不会为她改变任何事情。   尽管不舍,但她必须斩断这份情愫!可她也不会蠢到直接和诚王摊牌,且不说什么可笑的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的话,单是堂堂一个王爷的尊严就不允许她一而再的挑战。她看的很清楚,诚王能够容忍她的哭闹任性,不过是建立在他自以为的“真爱”上,她当然不会想当然的以为,她真的可以随心所欲,无法无天了。   苏然笑了,对着镜子,笑得很灿烂。   诚王也早早的起了,但此刻他有些焦头烂额。自打昨天苏然突然跑了出去,不光是他自己感到不安,小秦昭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嘟嘟”没有回来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他就以为“嘟嘟”抛弃了他,哭闹了大半宿,最后才倦极睡去。   而第二天一大早,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闹着要找“嘟嘟”,他只穿着里衣,躺在榻上蹬着小腿哭闹。   诚王被吵得心烦意乱,一掌拍在了枕头上,吓得小秦昭打了个嗝儿,止住了哭声。他不擅长哄孩子,也觉得男孩子不能惯,板着脸说道:“再哭就出去罚站!”   小秦昭把嘴一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也不敢哭出声音来。苏然走进来时,就看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秦昭也眼尖,第一时间看到了苏然,光着小脚丫从褥子上跑了下来,挂着泪珠喊:“嘟嘟!嘟嘟!”   他一头扎进了苏然的怀里,委屈得大哭起来,这下可真是哭得伤心欲绝。   苏然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视线却没有离开诚王,诚王也站起了身,默默地望着她。他们两人相对无言地互相望着,空气仿佛渐渐凝结。诚王的喉结一滚,眼里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没说出口。苏然也垂下眼皮轻轻一笑,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诚王行了一个蹲礼。   诚王的心突然抽疼了起来,她几时待他这般疏离过?   “殿下公务繁忙,我先将世子带出去了。”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诚王急急跨出了两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她的心情不悦,他说什么都会听不进去的。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她,仿佛只要多看她一眼,心就像犯病一样痛了起来。而一想到自己要和别的女子结为连理,白头偕老,他也会难受得彻夜难眠。   他自嘲地笑笑,这是中毒太深了吧,以往即使宠爱其他侧室,他也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股难受劲儿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甚至让他有了悔婚的冲动。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必须克制,他很清楚,要想君临天下,就不能有任何弱点。   诚王轻轻呼出一口气,心绪才稍稍平静了些。他转头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少女图,眼神更加坚定了。   苏然木木地趴在桌子上,眼神呆滞,漫无目的地想着心事。小秦昭自己一人乖乖地在一边玩着围棋子,他的两只小手各抓了一把棋子,像下雨一样撒了下来,听见清脆的撞击声,乐得大笑大叫。   苏然被他高分贝的叫声扰的心神不宁,想事情的头绪全都没有了,只好走到他旁边,捏捏他的小脸蛋道:“你可真磨人呐!”   苏然拿起香榧木制的名贵棋盘,无奈地笑了。小秦昭的破坏能力果然强大,崭新的棋盘面已经惨遭他的“毒手”,被撞出了星星点点的小坑和划痕。   她把围棋挪到一边,抱着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像晃摇篮一样晃着身子。小秦昭则靠在她的怀里,极享受地摇晃着脑袋。   苏然的心里百转千回,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摸摸他嫩白的小脸,问出了憋了一晚上的话:“姑姑如果走了,你看不到姑姑了怎么办?”   小秦昭哼哼了起来,不愿意地扭动着小身子,又轻又糯地说:“不要,不要。”   苏然被这委屈又软弱的撒娇弄得都软成了棉絮,她把他朝怀里搂紧了,咬着唇接着问:“那爹爹和姑姑,你喜欢谁呢?”   小秦昭歪着脑袋,一把抱紧了苏然的胳膊,大大的脑袋搁在了上面,仰望着苏然,说道:“喜欢嘟嘟。”   虽然听见这样的回答很开心,但她的心情却更沉重了:“和爹爹在一起不好吗,爹爹会教你骑大马。”   “爹爹,凶。”小秦昭一瘪嘴,紧皱着小眉头,活脱脱地另一个诚王的翻版,而后他又想了想,补了一句,“和嘟嘟爹爹,一起。”   他的意思是想和两人永远在一起,可是这个愿望不能满足他了,苏然一直在纠结,倘若将来的一天她离开了,秦昭该怎么办。   带他一起走吗?那她会产生无穷无尽的罪恶感,她凭什么带走他?他是诚王唯一的血脉啊。可留下他?别说她舍不得这孩子,这孩子也离不了她呐!   这件事她是想不出结果来了,那就让老天爷决定吧。   “昭儿,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唔?”   “姑姑抓一个棋子儿在手里,你来猜猜在左手还是在右手,猜对了,就跟姑姑出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天气渐渐转冷了,农忙时节刚刚过去,新一批麦种全部种了下去,所有人都翘首企盼着来年的收获。   苏然此刻正在春草园里忙碌着,王崇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不要命似的干活,惊讶得都结巴了:“苏……苏姑娘,你,没事吧?”   苏然已经忙红了眼睛,根本没空搭理他。她撒气搬飞速割着麦子,听见咔嚓咔嚓地割断声,竟然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你和殿下,吵架了?”   苏然猛地直起了腰,手握镰刀刷刷挥舞着,指着他吼道:“别跟我提到他!”   王崇林立马闭了嘴,缩着脖子走开了。   苏然今天的速度是平常的两倍,等到她离开春草园时,都已经收了大半亩地。王崇林走到田亩中央左右看看,到处都是倒伏的麦子,七七八八洒落了一片,他暗叹了一声“作孽”啊,心疼地拾起了麦穗。   出了一身汗,心情果然轻松多了,准备好澡盆,拉上了帷幔,烧了两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进了热水里。   紧绷了一天的肌肉猛然松弛了下来,她才感到浑身酸痛、闭着眼睛缓缓沉了下去,让温水漫过鼻尖,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觉。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变得剧痛,可她并没有伸出头的意思。也许就这么过去了,心就不会这么疼了吧。眼前突然一阵阵发黑,脑子越来越浑浊,她甚至看到了前世的父母笑着朝她招手,和他们一起离开,就能解脱了!她伸出了双手,缓缓放上他们的掌心。   就在肌肤相触的最后一刹那,她猛然浮出了水面,趴在澡盆边剧烈地呛咳着。   有自杀的念头太蠢了,如果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毫无价值可言?那个指天发誓说要好好对待此生的苏然,难道因为区区一次失恋就丢了小命?她被自己的蠢念头逗乐了,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水珠流进了她的口中,咸咸的,涩涩的。   从那天起,苏然变了,她不再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而是淡然地看待周围的一切事物。见到诚王的时候,她的双眼再也没有了爱慕之情,只剩下深潭一般的古井不波;她不再娇笑嗔怒,也没有了孩子气的小脾气,面对诚王,她只有客气疏离。   苏然的这一转变让诚王有些心慌害怕,他疯狂地想抓住她,想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甚至想求她不要放弃,至于放弃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了很多办法,找来各种新奇的玩意儿逗她开心,最终却只换来她淡漠的一句“谢谢殿下”。   他不能让她越走越远,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阻止她的躲避,做一些真正能换回她心意的事情。   当天,他即刻修书一封,唤来了杨铮,在营帐里间吩咐了他半天的话,才放他离开。而后又来回地踱步,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够保险,便叫来了苏济铭,对他说道:“请老师受累,往容城一趟,本王有些条件要和彭王重新谈谈。”   ☆、第59章 最后一次亲吻      苏济铭这一离开就是大半月,日子一天天流过,天气渐渐转凉,诚王和苏然的关系也越来越冷。   有时候他们即使同桌而食,一顿饭下来也说不上三句话。诚王暗自焦虑,连带着脾气也暴躁了起来。最近一段日子,他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属下稍一犯错便是严惩,全军操练更是没日没夜的进行,弄得军营上下苦不堪言。   若是以往,苏然还会劝上两句,对于她的话,诚王也能听得进去,从而对属下的责罚自然就会减轻三分,但是这次她是铁了心思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晨起,她便定时进入春草园,收割、播种,日复一日,忙着自己的事情。   对各种农活儿都熟练上手了以后,苏然和王崇林搭配干活,效率大大提高了。几乎隔日就能收获一亩,如今已经储备了上万石粮食,满满的堆了好几亩地。   春草园又经过两次扩充,土地已经变得广阔无垠,站在园里的一端眺望另一端,边际线上那些朦朦胧胧的迷雾,几乎都看不见了。   这天午后,诚王又罚了一个兵长去跑了一百圈校场。同时王帐内,在他冷若冰霜的脸色下,其他人总算有惊无险地商议完了军务,以李郑二位大人为首的一帮智囊鱼贯而出,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只敢用眼神交流。   他们途径苏然的帐篷外,都不自觉地往里扫几眼。只见苏然正坐在光亮处,旁若无人的加固着一双鞋底。这双靴子她花了大力气来做,穿在脚上既舒适又耐穿。   李显贵和郑宏维见状一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各自心中的想法。   这位姑娘好本事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殿下就是为了她才变得如此烦闷郁躁的,这可和当初那个喜怒难辨的王爷大相径庭了。可这位姑娘倒好,依旧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这样的心量倒是世间少有,连他二人也是自愧弗如。   李郑二人不敢置喙主上的事情,各自摇头叹气地离开了。   苏然补上最后一针,打了一个结实的结,扯断了线头,将鞋子放在手心欣赏着。这么厚的鞋底怎么穿都散不了的,她还特地在底部多加了几道纹路,增加摩擦力,就算穿着它爬山也不成问题了。   她将鞋子收好,回屋查看正在午睡的小秦昭。小家伙张着嘴巴流了不少哈喇子,抱着被子的一角都已经濡湿了一片。他已经睡够了半个时辰,是时候该叫他起了,否则夜里又该睡不着闹腾人了。   她轻轻拍拍他的背,用一根手指塞进他的小拳头里,肉肉嫩嫩的掌心暖的发烫。小秦昭被打扰,哼了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苏然无法,只好使出杀手锏——咯吱他。   在麻麻痒痒的攻势下,美梦了一觉的小秦昭终于醒了,他睁着刚刚睡醒的呆萌的眼睛,精神还有些不济。   见到他这般可爱的模样,苏然的心却是一痛,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分开了。   苏然强压下心里的伤感,轻柔地抱起了他,搂在怀里轻声哄着,颠颠他替他醒神儿。   诚王收到了加急的信件,拆开封子刚刚扫了两行,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轻柔地哄着孩子,眉眼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嘴角含笑,一头青丝垂散开来,发梢轻轻晃动,这样的一幕,不禁让他看入了神。   苏然的余光扫到斜后方有人注视着她,转过了头,刚好撞入诚王的眼里。   诚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唇角轻轻一勾,笑道:“你刚刚的样子,很美。”   苏然的眼神微闪,低下了脑袋,朝后退了两步,平静地问道:“殿下找我有事吗?”   诚王的脸上浮起掩饰不住的失望,但他很快展露了笑颜,将手里的信笺展开在她的面前,轻松地说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停住了话头,上前接过了小秦昭,这小子虽然才两岁多,却浑身长着肉,抱起来沉甸甸的,时间久了,胳膊也会酸的。   他把秦昭放在地上,让他自己在帐内玩耍。之后才靠近苏然,想去牵她的手说话,却被她避开了。他也没有生气,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容城来了信,令尊前去和彭王交涉,总算有了眉目,我与沈家的婚约有变……”   苏然抬起了头,双眸无意间升起了一丝亮晶晶的光彩。   “沈家嫡女将不会成为我的正室,而是以侧室的身份嫁过来!然然,我的正妃之位,是留给你的!”   竟然是这样的改变,为此他应该付出了不少吧。苏然闭上了双眼,遮住了那仅剩的一点光彩,她刚刚在期待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改变罢了。   当她再睁开时,剩下的只有死寂。   她盯着诚王的脸看了许久,突然觉得他们两人都很可怜。即使离得这么近,心却永远贴不到一起去。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外界的困难和诱惑,而是他从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感受过她的感受。而她也不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体谅他的不易。   他以为只要给了她尊荣和宠爱,就是给了她爱情。殊不知她真正想要的却是一场奢望。   苏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若回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光,她走到他的近前,轻轻揽住了他。歪着头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耳语道:“谢谢你,锦鸿,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你就做回原来的自己,对你对我,都好。”   诚王听了苏然的话后,愈发摸不着头脑了。他将苏然拉到了他的面前,低下头仔细打量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你还不开心?你告诉我还想要什么,为你建造一座宫殿可好?不要再让我来猜你的心思,我真的猜不透你。”   苏然摸上了他的脸,一滴泪极速划过,仿佛从没有存在过。她的手有些冰冷颤抖,诚王温暖的手掌贴了上去,捂热着她。   “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我一般得到你的倾慕。”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诚王略微有些激动,他把苏然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轻轻吻着她的秀发,“你放心,我不会对沈家的女儿太重视的,无论是谁,都抵不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苏然吸了吸鼻子,咽下了哽在喉咙里的话语,轻轻点了点头:“嗯。”   见她终于服软了,诚王畅快地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积聚在他心头的郁闷,不翼而飞了。   心气儿顺了的诚王,对待下属也和颜悦色了不少,军营里的气氛明显松快了。另有一班子人马替他打理和沈家的婚嫁礼俗,一切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   十一月初六,宜纳采。   诚王早早就准备了一对大雁,是他亲自打来的,足以显示他的诚意。用红绳捆绑好双足,再系上大红花,托人送往容城去。这一天帐外喜气洋洋,觥筹交错,独自坐在黑暗中的苏然却心如死灰。近日来的强颜欢笑,已经耗去了她大半心力。   她和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自觉地哼起了《太委屈》的曲调,哼着哼着却嗤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委屈的,她应该哼《潇洒走一回》才对。   “在唱什么小调?”诚王带着些微醉意走了进来,坐在了她的床垫边,悄悄打量着她。   苏然没有睁开眼睛,仿若睡着了一般。诚王伸出食指,虚空地贴着她的脸,画起了她的眉眼唇鼻。   苏然依旧躺着没有反应,诚王索性蹬脱了靴子,侧躺在她的身边,单手支起头说道:“明日,我画一幅你的肖像可好?”   苏然没有理睬他,诚王也不再搭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互相依偎着。   一刻钟后,一直沉默的苏然突然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纳吉?”   “一个月后。你呀,你呀,”诚王无奈地叹着气,将她搂紧在怀里,嘴唇贴得极近,柔声说道,“好大一股醋味儿啊。”   “好重的酒味,离我远些吧。”苏然在他怀里挣了挣,诚王却将她搂的更紧了。   带着浓郁酒香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唇,与以往蜻蜓点水的亲吻不同,这一次他吻的霸道张扬,舌尖直直探入她的口内,反复挑逗着她。苏然本能地反感着,想要扭过头躲避他,却被他的一只手牢牢扣住了。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的亲吻了,起码现在的他,还是完完整整属于她的。以后他的身上不再是酒的香味,而是另一个女人的脂粉味了。想到这里,苏然含着泪回应了起来,她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下巴高高抬起,舌尖轻触,情意缠绵。诚王翻了一个身将她压在下面,一只手揉搓着她要侧的嫩肉。苏然也不甘示弱,抬起一条腿,挂在了他的腰间。   最终诚王败下阵来,趴在她的脖颈边喘着粗气。   “坏东西,打量着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肆无忌惮了是吧。”   苏然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一阵紧似一阵的喘着气,胸腔的跳动声像鸣鼓一般。   她推了推趴在她身上的诚王,疲惫地说道:“你快回去吧,席面上少了你还像话吗?”   诚王轻轻一笑,在她的脑门上轻轻留下了一个吻,翻身坐起穿起了靴子,时不时地还回头望她一眼,直到苏然背过身去,他才好笑地摇摇头,踏着轻松的脚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王爷的妃子是没有侧妃一说的,王妃以下都算妾,而且一般是不会有封号的。所以本文杂糅了一些清朝的福晋等级制度,设定了侧妃也是很有地位的,否则彭王不会答应贱嫁自己姻亲家的姑娘的。   ☆、第60章 不能说再见      冬至刚过,天气迅速寒了下来,苏济铭自那日离开了之后便再没回来,看来他似乎被外派到别的地方办事去了。苏然叹了一口气,抹平了刚刚做好的一件冬衣,软和的料子里塞满了厚重的棉花团,虽不太轻巧,却比一般棉衣还要御寒。这是她花了十天时间才赶制出来的,看来无法亲手交出去了。她将棉衣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了苏济铭的床榻之上。   苏然坐着想了一会儿心事,外面炉子上烧开的水顶起了茶壶盖,吱吱名叫了起来。苏然快步出了门,提起了水壶放进屋里,转身出门熄灭了炭火。   她取来一套梅雪争春的白瓷温酒壶,现在酒壶里倒满清香的美酒,再在酒瓮里加入热水,最后放进酒壶,盖上翁盖,捧着温热的酒水朝诚王的营帐走去。   此时诚王正拿着一本《兵制》仔细品鉴着,苏然放轻脚步走到他的身边,将酒壶搁在桌上,又如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只小酒杯,挨靠着放在一起。   诚王听见声响放下了书,瞅了一眼旁边的一整套酒具,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着苏然笑了起来。   “一大清早就想买醉?”   “天冷了,喝些热酒活血暖身。”   诚王说不过她这些歪理,但看她兴致高昂,也不忍让她失望,便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她的唇边。苏扶瞥了他一眼,轻轻抚着他的手,低下头喝了一半,留下另半盏笑盈盈地看着他。诚王无奈,稍微晃了晃酒杯,便将剩下的酒一仰而尽。   趁着气氛正好,苏然抱着胳膊趴在了书桌上,上半身前倾,靠近了诚王,在他耳边轻轻一吹,清淡的酒香弥散开来。   “锦鸿,我想去一趟庄子上。”   “嗯?”诚王吃了一惊,没有预兆地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三日后,我想出去散散心。”苏然的脸上虽带着轻柔的笑意,眼里却是一片伤感。   三日后,正是纳吉之日。   那一天对她来说又是一次煎熬吧,上次看她郁郁寡欢,诚王也止不住地心疼,如今的她强忍着泪水微笑,更是让他的心都被揉碎了。   让她出去玩两天也好,这样的场面对她来说太残忍了。最近他时常会莫名的惆怅,考虑她的感受,有时甚至回想,如果她嫁给了别人会怎样?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掐断了,多想片刻也会心如刀割般疼痛。   “好,我多叫几个人跟着你,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开开心心玩两天。”诚王在说这话时,语气里有着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苏然点点头,有些失神地盯着酒壶上的朵朵红梅。   “昭儿的话……”   “不带了,”苏然的声音又轻又飘,仿佛不是出自她口一般,“还是让他跟着你吧。”   她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猛一回头走出两步,才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炉子上还烧着水,我先去熄了炭火。”   诚王笑着低下了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还是这么大大咧咧啊。”   这日晚上,苏然和小秦昭面对面躺着,苏然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哄他入睡。今晚的小秦昭却有些好动,早就过了睡觉的点了还没有困意。大概因为喝了一小碗羊肉汤觉得臊,他扭动着肥胖的小身子,一骨碌跪趴在被褥上,撅着小屁屁做起了喵式伸懒腰。   一身舒爽了以后又打了个滚,这次直接滚进了苏然的怀里,蹬着小脚丫踢开了被子,撒娇道:“嘟嘟,讲三只小嘟。”   “是三只小猪,不是小嘟。你这是在拐着弯儿骂我呢吧?嗯?”苏然哈了一口气咯吱他,痒的他尖叫一声打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闹了一阵之后,她把他挪到自己跟前躺平,掖好被子讲起了睡前故事:“从前有三只小猪兄弟,老大住的是茅草屋……”   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他也听不腻,本还以为他闭着眼睛睡着了,谁知她刚一停下来,他就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等着她接着说下去。苏然只好勉强打起精神,从“三只小猪”到“龟兔赛跑”,她把自己小时候听过千百遍的故事又将给他听。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听着十分舒服,渐渐地,小秦昭不自觉地吮起了手指,这表示他快睡着了。   一盏茶后,苏然拿出他的手指,轻轻握在手心里,亲了一口。   初冬的夜晚鸦雀无声,苏然呆呆地看着小秦昭的睡颜,回忆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第一次尿床,弄得她惊慌失措;偶尔她玩心一起,把他欺负得嚎啕大哭;他犯了错时,她挥舞着藤条吓唬他;他开心时,高兴地抱着她的脖子蹭来蹭去……   今晚,是他们呆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了,没想到他们的缘分,竟然这般浅呐。   她摸摸他温热的小脸蛋,轻声自白道:“今后无论姑姑在何方,都会祝福你健康成长的,而姑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翌日清早,大骡子早早地就被拉了出来,套好了绳索。   苏然匆匆吃完了早饭,便打理起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必需用品她早就放进了春草园里,这次轻装上阵,也能减少诚王的怀疑。   将包裹打好了结,挎在了肩上。她最后一次返回帐内,看了看睡熟的小秦昭,双脚像钉在了地上一般。   昨晚睡得比较晚,此刻他应该不会醒了。苏然隔着空气,对着他做了一个刮鼻头的小动作,狠狠心转头离开了。   外面的骡车停靠在营口,诚王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阳光明媚,空气清凉凉的,苏然对着诚王咧开嘴一笑,这是压抑了许久之后,她发自内心的第一个笑容。   “东西都备齐了吗?”   “嗯,没什么要带的,小陈管事都替我打点好了。”   “若是管服不了那些长工,就给我递个信儿。”   “知道了,你也保重。”   “小寒前一定要回来!”   “嗯,”苏然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着头踢开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子,“你,先回吧,今日也有你忙的呢。”   “不急,我先看你走。”   苏然怕他唠叨下去会没完没了,咽了咽吐沫,闭上眼睛用力抱了他一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记得早日回来!”   苏然没有回头,只伸出一只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刚一爬上骡车,便从后方跟上了四个骑马的侍卫,她知道那是诚王派来保护她的人。   骡车缓缓驶动了,一只寒鸟扑棱着翅膀飞过,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似悲似泣。   车厢内,苏然头靠在壁板上,无声地哭泣起来,离别之时,竟是这样痛彻心扉。她紧紧咬着自己的拳头,哭到气竭,脸色潮红。   可是,骡车刚行驶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突然的刹车让苏然的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她赶忙用袖子擦干了泪水,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你快看!”   苏然打开小窗户,探出了脑袋,朝后望去。   只见小秦昭穿着单衣,光着脚丫子,大哭着飞奔而来。诚王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抱了起来。小秦昭却拼命扭动着身子,胡乱挥着小拳头,要挣脱他的怀抱。   苏然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她怕被发现异常,赶紧缩回了车里。   “继续……”走。   最后一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叹了一口气,用帕子擦干净泪水,稳了稳心神,重新下了车。   小秦昭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震天响的哭声把林子里的鸟都惊起了一片。   他张开双手,让苏然抱抱。   苏然一把将他抱了过来,温热的手掌握住他冰凉的小脚,眼神里满是疼惜和无奈。   一时间,她默默看着诚王,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在,这小子吵得我头疼,还是带他一起去吧。”   “可是……”   “我忙起来也顾不上他,还是你照顾他比较细心。我看他也只跟你亲,连我这个老子都不爱搭理。”   苏然还在犹豫,小秦昭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不禁打了个喷嚏。苏然一惊,咬牙切齿地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因为私心作祟,她也顾不上什么道义了!秦昭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她离开的最后一刻冲了出来,她只当是老天爷改主意了!   苏然经过一番心里斗争,最终避开了诚王的目光,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我们,走了……”   一步三回头地辞别了诚王,苏然抱着孩子回到了车里,用小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轻声安慰着还在抽噎不止的小人儿。   待他再长些年岁,对她不那么依赖了,她再把他送回去罢。   “哎,你果然是来折磨我的啊!这么一来,今后的每一天,我的良心都会遭到谴责的啊!”   车辙浅浅,落叶深深。车马最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却依然久久伫立在原地。一阵寒风卷起纷飞的落叶,片片飞旋儿,散落满地,掩盖住了车轮行驶的痕迹。   诚王的脑袋里一阵恍惚,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这里为什么会有空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刺骨的冰冷      冬天太阳落山早,苏然到达庄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漆漆的了,天空中飘下了一片片细小的雪花,今年的初雪终于姗姗来迟。苏然抬起手掌,接下了一片薄薄的雪花,瞬间在掌心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姑娘仔细脚下,待小的先亮灯再下车。”小陈管事站在车外,吹醒了手中的火折子,点好了明角灯,举至苏然的脚下,替她掌灯。   苏然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秦昭,扶着小陈管事的胳膊下了车。   “有没有备吃的?小世子今天吃的不好。”由于本来没打算带他一起来,准备的吃食都不太讲究,今天只用热水泡了一小只饼,将就喂他吃了一些。   他还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平时挑食的毛病在饿肚子的痛苦下,也败下阵来了。   “灶上煨了山药汤,我这就让人给姑娘盛两碗来。”   一小碟醋溜白菜、一碗豆腐蒸蛋,配上四五样什锦腌小菜,还有一海碗山药南瓜汤,凑成了一桌精致的农家小菜。   小秦昭穿着新做的大红小棉袄,坐在小凳子上,像等食的雏鸟一样张着嘴等苏然喂他吃饭。   “你就这么一件衣服,可不许吃脏了!”苏然吹凉了一勺汤,送进他的嘴里,小秦昭吃到新奇又可口的饭菜,美的笑眯眯地猛点头。   这件衣服还是苏然在走前收拾在行囊里的,原本是为了缓解今后的思念之苦,没想到竟然还派上了用场。   小陈管事立在一边,不时帮她布菜盛汤。热热闹闹吃完了一顿饭,苏然早早帮小秦昭洗漱干净,热了炕床,哄他睡觉。   因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又是低矮的土胚房,小秦昭一时还不太适应,非得抓着苏然的衣角才肯入睡。等到他睡熟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这时苏然才出了屋,小声地和小陈管事商谈事情。   “地里的庄稼怎么样了?”   “刚镇压耱实,浇足了越冬水,如今又下了一场雪,过冬应是不成问题的。”   苏然点点头,拿出一包银子放在面前的小杌子上,认真地说道:“这阵子你辛苦了,这里有些辛劳费是我补贴给你的。”   小陈管事刚要推辞,苏然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多了我也拿不出了,你一人拿三十两,剩下的二十两分给工人们吧,也叫他们过个好年。”   这五十两其实是苏然给他们的补偿费,她走了之后,工钱就没法按时发了,顶多只能以粮代钱,不过她相信以小陈管事的能力,这些问题还是能够处理好的。   “往后我不能常来了,这里一切都由你做主吧。这庄子原是王妃娘娘的陪嫁田产,你在这里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交给你打理总比我这个两眼瞎好。”   “姑娘,为何说这些?是要出远门吗?”小陈管事疑惑地看着她,满脸的疑惑。   苏然差点忘了小陈管事也是一个人精,幸好没露出什么马脚,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没有的事,我是懒得来回走动了,管的事多容易心烦,你能做主的就自己办好吧,今后我只专心带孩子就是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情是她放不下的,只是走前太匆忙,她也没来得及安排,现在贸然提出反而惹人怀疑了,她只好把肚子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交代完剩下的几样琐事,苏然顿觉浑身轻松,笑着说道:“今年冬至我还没吃上饺子,明儿补上!煮上几大锅,全庄上下热热闹闹地过个早年!”   下了一夜大雪,苏然第二天推开门时,眼前白茫茫一片,一眼望去,天地连接,叫人格外心情舒畅。   一阵冷风窜了进来,吹散了火盆子里的点点火星。小秦昭的整个脑袋都蒙在被子里,露出一条小缝隙朝外瞄。   “懒猫快起床,姑姑带你出去玩雪!”   小秦昭听后兴奋地大叫一声,掀开了被子,迅速爬了出来。苏然赶紧把门关上,先用被子将他裹好,再一件一件替他穿上衣服。   粉雕玉琢的娃娃配上猩猩红小棉袄,肉嘟嘟的小脸小手粉嫩嫩的,头戴苏然给他特质的棉布垂耳帽,乍一看倒真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   苏然用小围巾捂好了他的口鼻,带着他出了门。小秦昭喜欢踩雪玩,在院子里踩出了一溜小小的脚印。苏然搓了一只小雪球给他,替他整理好兜帽说道:“再玩一盏茶时间,就得回屋咯。”   小秦昭乐呵呵的答应了,两边脸颊上红红的一片,苏然伸出手掌替他焐脸。小秦昭好奇地看着手里的雪球,张大了嘴巴想啃下去,被苏然拉住了。她把他抱起,朝屋里走去:“饿了咱们就回去吃饺子!”   秦昭软糯糯地答应了一声“好”,拿着雪球的那只手搂住她的脖子,雪水滴答滴答,流进了她的衣领里。   苏然杀猪般的嚎叫声环绕着整个院子——   “你给把它我扔了!”   大锅里翻滚着白生生的饺子,荠菜馅儿、香菇馅儿还有白菜馅儿的,另一边的桌上放满了刚包好的生饺子,少说有好几百个,饶是如此,也远远不够上下一百来张嘴的食量呢。   苏然见了刚包好的饺子,想起了生煎的吃法,一时烹饪兴致高涨,立即生火热锅。   她在锅里刷了一层油,若是平底锅更方便些,但现在没有条件,她也只好将就了。油锅热了后,她将生饺子一轮轮码放好,倒了一小碗面糊水,油锅立马炸了开来,她迅速盖上盖子,掐算起时间。   直到水声减小,饺子也差不多焖熟了,苏然开了盖子,把饺子挨个翻了个面,再焖上一两分钟,就差不多了。装盘上桌,配上一小碗番茄酱,简直是绝配。   小秦昭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伸长了脖子,晃荡着小腿,等得有些焦急。苏然夹了一只饺子,蘸上番茄酱,送到小秦昭的嘴边又收了回来,自己一口吞了进去。嚼着脆脆的面皮,夸张地享受般嗯了一声。   小秦昭扑了个空,不乐意地嘟起了嘴,满脸不高兴。   “这个太硬了,不能给你吃!”苏然斜眼看了他一眼,不理他,吃下了第二只饺子。   哼,谁让你整我来着!苏然小心眼地这么想着。夹着饺子的筷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可就是不给他,小秦昭的小眼神随之转来转去,却吃不到,只能干着急。   最后,小秦昭终于意识到自己吃饺子无望,肚子又配合着发出一阵咕隆声。他小嘴一撅,“哇”地哭了出来。   “哦,哦,不哭不哭,姑姑逗你玩呢。”悲剧的某人眼看情势失控,手忙脚乱地安慰了起来。   最终还是苏然缴械投降,直到填饱了小家伙的肚子,才算就此揭过。   雪花只飘了一天就放晴了,田边的积雪融化后流进了沟渠中,最终汇入了村头前那条宽厚的河流之中。这条河的河面看似平缓,实则水流急湍,苏然站在河堤上,捡起一小根树枝,丢尽了河里,眼看着它越流越快,越来越远。   苏然找了一块干净的地儿,卷起裙摆,坐在了河堤边。手里抓了一把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丢进了河里,目眺远方,想着心事。阳光洒了下来,她对着空气哈了一口气,白蒙蒙的水气立即凝结一团。她搓了搓手,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啊。   而此时,就她的身后几丈远处,四名侍卫远远地望着她,其中一人担忧地说道:“姑娘这几日总在河边晃荡,心事重重的样子,咱们要不要向殿下报告一声?”   “殿下即将娶妃,她心里难免会不痛快,我们不要多事。殿下只让我们护着她周全,那我们就……啊!”话未说完,他便大叫了一声。   而其他三人早已嗖嗖飞奔了出去,就在刚刚一眨眼间,眼前的女孩竟然直接跳进了河里!   冷冽的冰水灌进她的嘴里,刺骨的寒冷割疼了她的皮肤,她顺着河流向下漂泊。不远处传来“咚咚”两下入水声,她知道是跟着她来的那几名侍卫,想不到最后还是连累的别人,苏然本就不轻松的心情又沉重了一些。   在河里泡了不到一分钟,她的身子就已经冷僵了,苏然闭上了眼睛,缓缓沉了下去。   一刹那间,她就出现在春草园里了。   当她浑身冰冷湿透的突然出现在春草园里时,在一边陪着小秦昭看大牛的王崇林吓了一跳。   苏然青紫着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崇林飞奔了过来,跪倒在她的身边,拍拍她冻僵的脸蛋,急切地问道:“姑娘?姑娘!”   眼看苏然精神有些涣散,他急忙找来干爽的衣裳,却对着她无从下手,他总不能亲自替她换衣裳呐。   苏然咳嗽了两声,翻身跪在地上,将口鼻里的冷水全都咳了出来。她艰难地爬起身,推开王崇林递过来的衣服,虚弱地说:“生火。”   衣服待会儿还要湿透,她就不换了,春草园里四季如春,还是先让身体暖和起来再说。   小秦昭被她这副模样吓哭了,他奔了过来,张开双臂要她来抱。   苏然此刻浑身冰冷,后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靠近,笑嘻嘻地说:“别怕,姑姑出去凫水玩的,等你长大了姑姑教你游泳。”   听见是在玩儿,小秦昭这才收住了眼泪,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他拿起刚刚被丢下的干净衣裳,一直往她手里塞,闹着要让她穿上。虽然他人小什么都不懂,却晓得心疼人了,苏然满心欣慰,答应了他去换衣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角逐      春草园四周的迷雾变成了水墙一般的透明状,虽然还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此刻正是在水面下的。   王崇林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惊恐地四处打量,焦急地问着苏然:“苏姑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难道掉进河里了吗?”   “嗯,我落了水,不过没什么大碍。”苏然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并不想多做解释。   突然空中又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呼喊声,听起来闷闷的,并不真切。   王崇林竖起耳朵仔细辨别了许久,才不确定地说道:“姑娘,外面似乎有人在叫你?”   可是,苏然只是专心致志地烤着火,并没有理他。王崇林见状也不多言了,虽然眼下的情形太诡异了,着实让他有些担忧,但苏然的态度摆明了不愿多说,他也无可奈何。   炉火越烧越旺,冰凉的身体很快就被烘热了,全身的血液顺畅地流动了起来,苏然估摸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左右,外面的呼叫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了。看来那些侍卫应该已经离开了,很有可能是回去搬救兵了。   苏然理清了头绪,知道自己必须抓紧行动了,她必须趁着诚王有所行动之前,尽快逃得更远。   苏然放下了手里的手炉子,站起身活动着四肢关节,一盏茶后,热身运动准备完毕,她的浑身都发散出了阵阵热量。最终,她鼓起了勇气,深吸一口气憋住,一刹那间,就重新返回了冰冷的河水中。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骤然转变的温差还是刺激得她差点昏了过去,皮肤如针刺一般疼痛,她咬着牙仅凭意念向河流的另一边游去。   如此反复了三次,她才终于游到了河对岸。这次的“冬泳”估计会是她一生中最恐怖的经历,若是今后她患上了恐水症,她一点都不会奇怪。   苏然已经摸到了河岸边的淤泥,她悄悄浮起了脑袋朝对岸扫视了一眼,确定已经空无一人,并且是一片陌生的荒林才敢爬到岸上。看样子她已经被水流冲出了老远,这里的林木茂密错落,遮挡住了视线,她已经看不到原来的农家小院了。   树林里的树木大部分都是常青树,即使在严寒的冬季也是枝繁叶茂,粗壮高耸,顶部的枝叶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树根下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尽,一阵阴冷的风扫过,直把人冻成了冰棍。   苏然刚一爬上岸就躲到了春草园里,打了几个大喷嚏后,喉咙渐渐疼痛了起来,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的了。她无力地蹲下了身子,抱着双腿浑身哆嗦,一阵寒噤窜过全身,小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王崇林抱着厚实的棉被赶到她的身边,将她过了个严严实实。苏然抱着棉被止不住地发抖,颤着声音说道:“没关系,我还有力气,先拿衣服给我换上。”   苏然撑着最后一丝毅力换好了衣服,刚系好松松垮垮的腰带,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之时,就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双小手反复推搡着,小猫一般细微的哭泣声萦绕在耳边。   “呜呜呜,嘟嘟,嘟嘟,嘟嘟。”   “世子不哭,姑娘已经退烧了,很快就醒了。”王崇林轻声安慰着,但显然效果并不太好。   “呜呜呜,骗人……”   眼皮仿佛又千金重,苏然吃力地睁开一丝细缝,小秦昭哭得红肿的眼睛正好与她一对视,哇地大哭一声扑到了她的怀里。苏然被这一扑撞得七荤八素,喉咙里像被烟熏了一般干疼,她大喘了两口气,虚弱地说:“渴……”   一只臂膀贴着她,将她扶了起来,温热的水送到她的嘴边,她低下头猛灌了一大碗,才算舒服些。   虽然依旧头昏脑胀,但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她把小秦昭搂紧怀里,摇晃着身躯轻声哄了许久,才勉强使他恢复了平静。看来这次确实是吓坏了他,听王崇林讲述,自从她昏过去以后,小秦昭就一直哭泣,即使哭累了睡去,在梦里也是流着眼泪的。   苏然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再三保证以后绝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了,他才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沉沉睡去了。   “我睡了多久?”苏然扶着脑袋,揉着抽疼的太阳穴问道。   “六个时辰左右,外面的天又亮了一轮。”王崇林指着四周明亮的迷雾说道。   竟然整整昏睡了十二小时,看来这次大伤元气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苏然有些担心地活动活动腕关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昨天上岸的那个地方,肯定离最初入水的地方不远,如果诚王派人搜索的话是很容易找到的,而她昨天上岸之后,还在积雪上留下了脚印!   只有脚印,没有走出树林的痕迹,诚王很容易猜到她就在原地进入了春草园里,并且一直没有出现,到时候他来个守株待兔,那她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奎狼营离这里不到一天的路程,诚王若是有心要彻查这件事,只怕会更快找到她。苏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虽然还生着病,但她必须走出树林,跑到没有积雪的地方去!   俞州郊外奎狼营。   诚王看完手里的急报之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将信笺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握着双拳抵在桌面上,周遭的声音仿佛全部消失了,他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和极速乱跳的心跳声。   不会的,他的然然不会就这样撒手人寰的,她几天前还站在他的面前娇笑轻语,答应他过几日就回来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   他的然然,还没有及笄,还没有做成他的新娘,她怎么会忍心离开他呢?如果她真的这么狠心,那从前的甜言蜜语算什么?海誓山盟算什么?生死与共的经历算什么!   他缓缓跪到了地上,心像被凌迟一般痛极,他的后脑勺磕在桌腿上,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撞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里的痛苦。   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觉得天塌了也不过这般感觉,若是知道然然的报复是这样,他当初还会坚持么?他不是没有看出她的强颜欢笑,也不是没有看出她的郁郁寡欢,他甚至知道她不甘心乖乖嫁给他。   但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满心以为她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所以给了她最大的自由;他也太低估了她,没想到她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向他表明,她抵死不从的决心!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诚王此刻满腔恨意,他恨不得撕开她的胸膛,看看里面的心是什么颜色!   即使她已经对他不在乎了,可是她怎么能舍得朝夕相处的昭儿呢?她如同亲儿一般对待的昭儿啊!   对了,昭儿呢?   诚王打了一个激灵,理智迅速回归,他虽然伤心,但长久以来的磨炼使他的反应十倍强于常人,即使只有一丝细小的疑点,他也能准确的找到。他急忙召来送信的侍卫,仔细询问了事发前后的状况。   从侍卫口中得到了部分情报,再联系起这段时间的蛛丝马迹,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并不是要自杀,而是逃离!   因为她带走了昭儿。   诚王不知道他此刻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他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想:“好你个苏然!”   虽然他已经得出了一个几乎肯定的答案,但隐隐的惶恐还一直消散不去,他必须尽快前去验证一下。当夜,诚王骑上最快的千里马,带着十名最精英的手下,踏着月色飞奔而去。   树林里,苏然穿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厚底靴子,在凉薄的树林中快速小跑着,这双靴子是她特质的厚底登山靴,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也不知道这个林子究竟有多大,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奔跑着。有了上次迷失在沙漠里的经验,她知道沿着帝星的方向,就一定能跑出树林的。   虽然身上还带着病,嗓子里又干又疼,呼吸间都是夜间寒冷逼人的凉气,五脏六腑都已经快结成了冰。但她不敢有一丝松懈,加快了脚步全力奔着。   当诚王赶到河边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了,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可他没有一刻停顿,当即派遣手下沿着河边四散开来,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一个时辰之后,十来名侦察好手也无功而返。诚王脸色阴沉地看着对面黑黢黢的树林剪影,发话道:“速去寻一艘舟来。”   苏然的体力严重透支,她的眼前已经一片朦胧,脚步也由原来的小跑变成了稀稀拉拉的走步,脚下的积雪已经渐渐消失了,树木也越来越稀疏,她猜测应该已经走到树林的边缘了。这个好现象让的她精神一振,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以诚王的能力,搞不好真会抽丝拨茧找到这里,她必须再往前走一点才保险。   这一次她糟了大罪,恐怕养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好。等这次顺利逃出了,她一定要多吃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补补才行。   她一边奔走一边自我安慰着,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分她身心上的煎熬与痛苦,但是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她无意间一转头,竟然看见了几千米外有火把的亮光。虽然还很远,连人声都听不见,但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新的转机      夜凉如洗,树影鬼魅。   因为刚刚见到了火把受了惊,此刻苏然奋不顾身地奔跑着,跑累了她就弯腰扶着膝盖歇息,不到一分钟又跑了起来。   树林里的路不太好走,这一晚上,她已经跌了不少跟头,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刻钟后,她终于能看见前方宽广的荒野了!再有几丈远的距离,她就能出了林子了!   由于太过兴奋,她忽略了脚下的路况,猛然一个踏空,苏然一头栽了下去,顺着一个极陡的坡滚出了老远!   眼前的景物不停的旋转变换,苏然护着自己的脑袋,紧抿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即使磕到了坚硬的石子儿,也咬牙忍着。她滚了近一分钟才停了下来,挺尸般躺在了一处平坦的空地上。   夜晚的月亮很圆,星星却只有稀疏的几颗。苏然躺在地上不敢动,她的腰像断了似的疼痛,浑身的肌肉稍一扯动,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苏然孤苦伶仃地躺在冰凉坚硬的地上,痛的连连喘气,但此刻不是她软弱的时候,她咬着嘴唇捏紧拳头,使出浑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虽然双脚发软,但还是勉强站立着。做完这一套动作,她的脑门上竟然出了汗。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朦胧亮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树林子的地理位置比较高,几乎是个小山头了,而幸好她滚下来的地方土质比较硬,没留下什么痕迹,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也稍稍放了心,她尽量放轻脚步继续往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蓬头垢面的突然出现在春草园,会吓坏小秦昭的。   半个时辰后,苏然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筋疲力尽的她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此时天色已经光亮,太阳即将升起,苏然决定先回去补个觉。   刚一现身,小秦昭就小跑着奔来,紧紧抱着她的腿,抬着笑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苏然无力的笑笑,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昭儿乖,姑姑太累了抱不动你,让姑姑先去睡一觉哦。”   小秦昭乖巧地点了点头,率先跑到苏然的被褥旁,跪坐在被子上等她。苏然一入被窝,他也一身不吭地躺在她的旁边,睁着大眼睛望着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树林里,诚王等人盯着洁白的雪面上印着的一排脚印沉默了许久,再往前去,积雪已经融化了,搜寻工作就变得加倍困难了。   诚王知道若是追踪一个普通的弱女子,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她,可是然然带着一个随时可以隐蔽的春草园,这么一来变数就增大了。他几乎不清楚她会何时隐藏,何时现身,这让他的追踪变的只能碰运气了。   诚王极不甘心地一拳捶到了树干上,冷着脸吩咐道:“所有人分三路,再往前追一个时辰,若依然没有发现踪迹,便全部撤回!”   众人领命离开,朝三个方向分散开来,诚王一脚踢散了雪地上的脚印,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丫头是他遇到过的最荒唐大胆的姑娘了,不光敢在他的眼皮子地下逃跑,竟然还敢拐跑他的儿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若是让他逮到了她,他一定要……一定要……,诚王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惩罚她的办法,罚太轻了根本吓唬不了她,罚的太重,他自己又先心疼了。脑筋转了一圈,他这才发现,自己是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倦极而眠的苏然在春草园里睡了最香甜的一觉,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是史无前例的清明,但是身上的肌肉更加酸痛难忍了,苏然刚一抬脖子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秦昭端来一碗热水,走得颠颠簸簸的,碗里的水都洒出了大半。他还想学着用胳膊把苏然扶起来,只是自己人小力薄,憋红了脸也没能挪动她半寸,看他这一副认真专注的小模样,倒把苏然逗乐了,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大半。   这一夜的逃亡让苏然受了不少苦,好在都是皮外伤,将养几天就痊愈了。她也估摸着诚王这几天会经过她藏身的地点,为了保险起见,她觉得还是呆在园里过段时间再出去为妙。她相信以他那么忙碌的日程,他也没有功夫和她慢慢周旋了。   于是当她再次踏出春草园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她特地挑了夜里的时间出去,穿着一袭黑衣,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果然这条道上空无一人,苏然裹紧了衣裳,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这次出门太匆忙,她都没来得及准备代步的牲口,只能先累着自己两条腿了。而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昼伏夜出的赶路一直持续着,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她走到了一座小村庄。此时的天气已经异常寒冷,苏然走了一个晚上的夜路,早已冻得瑟瑟发抖了,她来到村头的一家农户门口,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   这个农家小院干净敞亮,小院边种着一排大白菜,两个孩子在院里玩耍,一名妇人正拉着小毛驴拉磨磨面粉,而一个年轻的男子则踩在凳子上贴春联,旁边一年长的男人站在院落中央,观赏着两边的春联,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苏然在院外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一个小娃娃发现了他,他跑到自家爹爹身边手指苏然,嘀咕了两句。那男人便抻着脖子朝她这边望,苏然见状,终于鼓起了勇气搭讪道:“大伯,我是过路的人,今早走错了路,我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人叉着腰,挠了挠头说道:“这里是马栏村,姑娘你打哪儿来?”   “我从凌州来,请问这里还是俞州境内吗?”   “是啊姑娘,今儿是除夕,你一个人在外,不要紧么?”   原来走走停停了这么些日子,一晃眼都到了过年的时候么。苏然扯着嘴角露出了苦笑,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勉强笑道:“没事的大伯。请问这附近哪里有集市?”   她得尽快找到市集,雇一辆车才好赶路,不然仅凭她的两条腿瞎跑乱撞,走断了也走不出俞州的。   “大过年的谁还往市集上赶,都回家过年啦。姑娘你要赶市集,最快也得等到正月十五呐。”   苏然意识到这一严峻的事实,立刻皱起了眉头,没有市集,那只能往更大的镇上走了。   “那这附近的镇子在哪个方向?”   “呦,姑娘你要去镇上可不容易,坐车也得走一整天呢。何况这附近都是山,你要翻过最大的那个山头才能走到镇上,山里有野兽出没,你一个姑娘家进去了多危险!”   苏然吓得咽了一口唾沫,山里不会还有狼吧。如果仅仅是走路的话,她倒是无所谓,但是野兽之类的还是怪吓人的。而且她对树林子没什么好感,可不想再一次迷失在其中了。   她绞着手指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觉得麻烦别人是一件不美的事情,但此刻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弱弱地开了口:“大伯,我如今飘零在异乡,实在走投无路了,所以能暂时借宿几日吗?等你们要去镇上或市集了,顺带捎我一程。”   她说道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表情。苏然的这些话确实是比较唐突的,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若不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情况下,也不会提出这样难堪的请求的。那男子同情地看着她,但是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了,便朝自家婆娘看了一眼。   这时旁边那高壮的女人走了出来,爽朗地说道:“大过年的也没有把客人撵出去的道理,姑娘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也怪可怜的,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吧。”   苏然听后感激地对着他们鞠了一躬,挽起了袖子自来熟地要帮那妇人拉磨,那妇人也没有推辞,欣然地接受了她的帮忙。原本苏然是想给些银子表示感谢的,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独身一人在外,还是不要露财为好,于是她最终决定用劳动来报答他们吧。   因为苏然做事勤快麻利,很得那妇人的喜欢,她们俩边聊边干活,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从交谈中苏然得知,这家的男主人叫栓子,祖孙三代都是种田的,于是她便管他叫栓子叔,又称呼女主人为英大娘。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了,学名周荣浩,在村里的秀才家里读过两年书,但因为不是读书的料最后还是辍学了,现在子承父业继续种田。另两个小的一个十岁,小名大宝,另一个才六岁,身子有些虚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起了个贱名毛蛋,期望他好养活。   三个男孩整日里在家淘气,是以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想生养个妞妞,乍一见到了娇俏可爱的苏然,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这一家人淳朴善良,苏然便决定先在他们家借宿一段时日,等到过完年再去镇上寻找出路,此时的她也是没头的苍蝇乱撞乱晃呢,还是应该先安定下来,好好规划下面该如何生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一个人的除夕      马栏村原本是个几百户的大村,但近些年北边的镇子上开通了互市,愈发发达了起来。于是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许多乡亲都跑到镇子上去做工了,也不少由混出头的,把一家老小都迁出去了。于是渐渐地,原本上千人的村庄到如今就只剩下百来户了。   栓子叔一家在村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小康之家了,他们家不光有驴有牛,还有几十亩良田。原本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但是今年洪灾泛滥,也殃及到了他们家。于是,今年的这个年就过的有些紧巴巴的了。   不过经过苏然的观察,即使日子再艰难,他们夫妇俩依然是乐善好施的热心肠。隔壁家嫂子来借点米,东村头大婶来赊点面,只要他们家还有余粮,就没有吝啬过。   苏然庆幸自己遇上了一户好人家。   在她借宿的第一天,英大娘就替她收拾出了一间小厢房,屋子里搭着简易的床板,弥漫着一股酱菜的香味,几个大酱坛子就摆在她的床板下面。   “家里没有多余的棉被了,只翻出来这一床单薄的,我拿去晒晒。若是夜里睡觉凉的话,就把棉袄子封在被子上吧。”   睡觉对于苏然来说完全没有问题,她反正还有春草园,晚上都是要进园子睡觉的。她看英大娘一脸歉意的表情,赶忙安慰她道:“没关系的英大娘,你们肯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身子骨很好,不怕冷的。”   “娘,要不把我的被褥给苏姑娘吧,我身上阳气旺,寒气不侵。”他们家的大儿子周荣浩开口说道,他生了一副魁梧的身材,皮肤黝黑,衬得一排牙齿特别白。他虽然读过两年书,可身上却没有一丝匠气,反而有种行伍的气质。刚刚苏然就见他在院子里活动拳脚,打拳的套路还有模有样的。如此冰寒地冻的天还穿着单衣,苏然见了都替他冷得慌。   “你弟弟身子弱,受不得冻,你们的被褥不能换。”英大娘看了苏然一眼,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瘦弱的身材,苏然怕她再说出把他们夫妻俩的被褥拿出来的话,急忙从她手里夺过了单薄的被子,笑着说道:“没事儿,这个就很好了,晚上把脚泡热了睡觉,一整晚都不冷呢!”   说完自己将被褥架在了晾衣绳上,熟捻地拍了拍被面扬灰。   晚上所有人都围坐在一起,吃上了热乎乎的饺子,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两个小的了,他们一年到头就盼着今天能吃上一顿好的,栓子叔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热黄酒,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极享受地眨眼咂嘴。   这顿年夜饭一家人倒也吃得热热闹闹,苏然也被他们浓浓的喜悦感染了,虽然她只是个外人,但一点儿也没感到不自在,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正如有句禅语所言: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也许上一辈子,她真的和他们是一家人呢。   一家团圆之时,苏然就特别想昭儿,也不知道他在春草园里闹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只期盼快快吃完这顿饭,好回去多陪陪他。她也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诚王,此时的他,是否会感到一丝孤独?苏然不忍心再想下去了,她的眼睛被碗里的热气熏得有些泛红,抓着袖子一抹眼眶,扒了一口饺子进了嘴里。   奎狼营内,诚王独自一人坐在一桌饭菜前,仿佛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眼盯着满桌丰盛的佳肴,却没有动一下筷子。原本热气腾腾的菜肴渐渐冷却了下来,他执着酒杯轻呷一口,入口的是一阵苦味,他连借酒消愁的心情都没有了。   去年王妃离世,但好歹然然还在他的身边,今年却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诚王自嘲地笑了,他握紧了拳头抵在自己的脑门上,并未喝多少酒,脑袋却生起了一阵宿醉般的疼痛。   然然现在在哪里呢?受苦了吗?后悔了吗?还有他的昭儿,想父王了吗?   他越想越觉得悲伤,自己仿佛成了全天下最失败的人,妻离子散,是老天预示着他最终的下场吗?   这样的夜晚,总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诚王丢下了筷子,离开了席面,独自坐在一尺高的案牍后,头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火盆里的炭火星星点点地燃烧着,不知过了多久,炭火一块接着一块熄灭了,椅子上的人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丝毫未动。   栓子叔家欢欢喜喜地吃完了一顿饭,苏然主动收拾了碗筷,抢先一步将碗盘洗了干净。英大娘看着她勤快的背影,赞赏地点了点头。初见这丫头时,生的脸白手嫩的,模样又好,她还以为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指不定是家里遭了难或走失了。处了一天下来,她也打听了一回,但是人家没有说的详尽,她也就没再追问了,现下见她做活儿麻利,不怕劳累,恐怕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吧。   苏然速速洗完了碗,把冻僵的手使劲儿搓了搓,和英大娘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到厢房去了。她轻轻将门闩插好,就进入了春草园。   小秦昭坐在小凳子上,趴在桌上一脸不高兴,桌上的饭菜几乎都凉透了,王崇林束手无策地坐在一边,轮流给他的碗里夹菜,可他就是不理。当他看到苏然突然出现以后,却破天荒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赌气。   苏然走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和他对视着,可他撅着嘴又一摆头,把后脑勺对着她。苏然噗嗤笑了,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柔声哄道:“姑姑给你做好吃的红薯山药糕好不好啊?”   小秦昭听见这话,脾气立马不翼而飞了,他转过脑袋看向苏然,眨巴着眼睛,咽了一口吐沫,脆生生地补充了一句:“要甜甜的。”   苏然被他可爱的模样逗乐了,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果然这小子的软肋就是吃啊。她先把已经凉掉的鸡蛋汤热了一遍,喂他喝了一碗垫垫肚子,然后才动手做起糕点。   先把红薯和山药洗净刨皮,放在锅里蒸熟后,将红薯捣成泥,山药切成厚块,挖空中心,填入红薯泥,就做好了一只糕点的雏形。再把剩下的山药边角料捣成泥,用糖水收汁,浇在做好的糕点上,便大功告成了。若是有花朵样的模具的话,还能做得更精致些。   不过小秦昭可不管什么美观不美观,他三两下就把面前的一块糕点吃得面目全非了,鼓鼓囊囊的嘴巴上糊的都是淀粉。苏然坐在他的面前,看他吃得喷香的样子,心里洋溢着满满的满足感。   大年初一正是走亲访友的日子,不过栓子叔的爹娘都去了,也没有亲兄弟,是以他们这一家在年初一反而闲了下来。   英大娘收拾了一篮子鸡蛋,包了两条腊肉,递给周荣浩,仔细吩咐了一番。   “这些礼给里长家送去,去年他帮了咱家不少忙,拿点东西去孝敬孝敬也是应该,”说完她想了想,又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袋子粮食,添到了节礼中,“他们的家几亩田都在河边,今年遭了大殃,明年怕是连种子都拿不出,你把这袋谷子也带过去吧。”   周荣发应了一声,提起了肉和粮食,刚要去拿篮子时,被苏然抢先了一步,她转头对英大娘道:“这些东西都不轻,我也帮忙送过去吧。”   英大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嘱咐他们二人早去早回。   走在清晨的乡野间,空气冷飕飕的,苏然抱紧了篮子,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少年的步伐。周荣浩意识到身后的女孩儿跟的有些吃力,便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今天的他显得格外安静,他忍不住用余光瞄了瞄旁边的女孩。此刻她正低着脑袋仔细走路,乌黑的头发编成了两股麻花辫垂在两侧,虽然这样的打扮和其他乡下姑娘没什么不同,但他却觉得她格外好看。   他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正了正脸色,随口找了个话题掩盖自己的羞赧:“苏姑娘打算去镇上做什么?”   “嗯,我得雇一辆车回家。”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在凌州做小买卖的。”   “那你怎么跟家人走散了呢?”   “那是因为,嗯,乌塔人进了城抢劫,我和家人逃难出来,却在路上走失了。”   “原来是这样,初三那天我们要去舅舅家拜年,他家就住在镇上,到时候可以捎上你一程。”   “啊,那太好啦!你们家于我有大恩,我却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   “嗨,这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他们就到了里长家门口,苏然把手中的篮子交给他,说道:“那我先回啦,你也早点回家。”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转过头朝他挥了挥手,步伐轻快地走开了。   周荣浩呆立在原地,注视着前方女孩的背影,一时半刻竟然回不了神。他甚至有些后悔提起后天就去镇上的话头,他想要是她能一直住在他家该多好。初见她时,她披散着头发站立在院外,两鬓的发丝垂下,显得本就娇小的脸蛋只有巴掌大。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小巧的鼻头冻得粉粉的。他想起了前些年看过的一些诗集,想来“水沉为骨玉为肌”也不过如此吧。   周荣浩重重吸了一口气,紧闭着双眼摇了摇头,企图把自己脑海中奇怪的想法驱散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追逐战      大年初三,一头小毛驴拉着一辆木板车缓缓走在山道上,道路有些颠簸,车上坐着的四人都有些摇摇晃晃。英大娘搂着两个儿子轻声说话,苏然抓着车架边的护栏,观赏沿途的风景。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山谷间的一条小道,两旁的高山巍峨,人行走在其间,会自然升起一股渺小感。也不知是不是去年雨水太多的缘故,今年的冬天居然没有下过几场雪,如今满山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露出了黑黑的土地,一眼望去单调乏味,叫人提不起兴致来。   “阿爹,今年去舅舅家住几天?”他们家最小的小毛蛋窝在娘亲的怀里,细声细气地问道。   在前头走路的栓子叔把手中的烟杆子对着鞋底磕了磕,控出了灰渣才回答道:“咱们今年过完元宵再回来。”   “哦哦!”大宝兴奋的手舞足蹈,连带着车都晃了三晃,跟在后面的周荣浩扶住了车身,训斥了弟弟一句,才让他老实了下来。   周荣浩的呼吸有些喘,哈出的白气又急又长,苏然坐在车上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便说道:“栓子叔、周大哥,你们走了一早上了,上车来歇歇吧,我下去走走。”   “不打紧,我们习惯了,在地里干活儿可比这个累多了。小驴仔也拉不动我们这许多人,我们走的还快些。”   为了不给他们拖后腿,苏然便放弃了这个提议,安静地坐在车上随车一路前行。   俞州西郊的一处军营内的校场上,诚王正和一名士兵过招。   那士兵手握长枪,大喝一声向诚王刺去,诚王轻巧一个转身,躲过了他的袭击,转到后方,空手一劈,重重打中了那小兵的后脖颈,疼的他本能地缩起了脖子。诚王逞他分神之时,迅速出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力使出了个过肩摔。   那小兵疼的躺在地上嗷嗷叫,诚王站在他的面前摇了摇头,沉着脸说:“漏洞太多,你们这般样子,如何上战场?两个月的集训都打水漂了吗?所有人投石一个时辰!”   校场上上千名士兵听了这话,虽不敢吱声违抗,但都苦着脸互相挤眼色。过了午时就集合训练了,到现在还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要熬不住了。   杨铮眼看诚王失去了以往的沉着冷静,一日比一日躁怒,暗自焦急。他知道王爷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和那丫头的突然失踪有很大关系,但个中缘由他也不甚清楚,只想着等苏大人回来了,或许有办法解开这个难题。   虽然他也不愿意此时去逆鳞,但是身为军人,他对下面士兵的苦累也是感同身受的,他正了正神色,跨出一步走到诚王身后,轻声说道:“殿下,尾虎营刚刚建立,这些兵丁自然不能和身经百战的奎狼营弟兄们相比,凡事欲速则不达,不如……”   诚王轻轻看了他一眼,杨铮下面的话自动就咽了回去。   “你看看这些人的脸,有哪一个有勇猛精进的劲头?且不说和奎狼营相比,就是将来征战沙场,他们这般态度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趁着现在狠狠收拾他们一番,让他们清楚打仗不比种田,这是提着脑袋的事情!”   杨铮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低垂着脑袋自我反思了起来,正在尴尬之时,一名黑衣侍卫走到诚王的面前,抱着拳头小声报告道:“殿下,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暂时还未发现苏姑娘的踪迹。”   “那就是找错了方向,互市那边也不要松懈,继续派人盯着,再按照计划从另一条路出去,接着找!”   俞州说大不大,却也有数十万人口,若是某人存心躲藏,隐匿在闹市之中,也如海底捞针一般难找。   诚王负着手来回踱着步,脑筋飞速地思考着。   她最后留下的踪迹是树林边的几只脚印,再往下走便是两条岔路,一条直接通往繁华的边疆互市,一条路沿途荒无人烟,走出几十里,才能见到几个零散的小村落。他原本以为她会选择躲避在闹市之中,但搜寻了多日也未见结果,看来这次她似乎反其道而行之了,当然,也不排除是她瞎跑乱撞地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诚王此刻产生了一种猫捉老鼠般兴奋心态,她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好,那就陪她玩玩,看她究竟能有多大能耐!   此刻,他已经开始期待逮到她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精彩反应了。   苏然坐在车上昏昏欲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许多事儿堵在心口,她不得不一条一条梳理干净。   她之前向英大娘稍微打听了一番,俞凌镇上的互市位于俞州东北方向,与凌州接壤,是北方三州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互市。在那里,骡马牛羊、珠宝丝绸、茶叶药材等等行当各成体系,每天来往进出的人不计其数。苏然心想,若是短时间藏身其中,应该不成问题。   但这里是诚王的封地,奎狼营就驻扎在俞州西北郊外,虽然距离比较远了,但就怕哪天诚王心血来潮到这边溜达,跟她来个巧遇什么的,那她真是欲哭无泪了。   为了避免撞上这样的狗屎运,苏然打算尽快缩短在俞州逗留的时间。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必须要筹集足够的盘缠,购买足够的物资,才能踏上新的逃亡之路。   而她也得知了一个好消息:由于北方草原上的牧民没有过春节习惯,是以为了迎合这一部分人,互市里有近一半商户年初就开业了。   于是苏然迅速在脑袋里做了一个精简的计划,规划后面行走的路线。南方正在打仗,苏然可不想跑去当炮灰,北方又遍布诚王的眼线,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包,苏然可不信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样的话。   那么只有往中部走了,虽然山迢水远,但胜在保险。   苏然咬紧了牙关,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从这一刻起,她要打点起精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因为,她和诚王斗智斗勇的追逐战开始了!   苏然双手扒着护栏,脑袋枕在手背上,半阖着眼帘,额前细碎的发丝遮住了表情。周荣浩走在前方,不经意间一回头,就看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心口不自觉地微微疼了一下。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挺立的鼻尖稍稍翘起,睫毛又长又密,像一把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周荣浩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艰难地移开了眼神,自顾望着脚下的路行走,后面的路程他一言未发。   一个时辰后,奔波了一天的众人终于到达了俞凌镇,刚好是饭点儿,栓子叔一家加快了速度赶路。   但既然已经到达了镇上,苏然便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了,她一个外人再跟着他们住进别人家里去,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她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铜钱,交给英大娘道:“大叔大娘,这两日多谢你们照拂,我这里有些盘缠,你们不要嫌弃收下吧。如今到了镇上,也是时候分离了,日后我再路过俞州之时,就去马栏村看望你们。”   英大娘自然极力推辞,可这次苏然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拉锯了近一刻钟,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收下了钱,却不放心她一人留宿在外,热情地挽留她。   苏然笑着摇了摇头,胡诌道:“我在俞州也有认识的人呢,你们不用担心,我找一家客栈投宿便好。”   英大娘见她似乎铁了心,也不再坚持,再三嘱咐了她许多,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栓子叔和两个小的都和她告别了,可周荣浩却是一言不发,低着脑袋头也不回的走了,看起来似乎生了气。苏然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但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索性撂开了手,专心找起今晚的落脚处了。   客栈虽然是最理想的住所,但她并不敢前去投宿,诚王若想找一个人,最容易打听到她下落的地方便是客栈。   可除了客栈,还有哪里能收留她一夜呢,难道要去青楼?苏然赶紧把这想法打消了,不说她还没进门就会被叉出来,就算真的混进去了,她一个姑娘家在那样的地方出没,也难保不会碰上纨绔子弟之类的麻烦。   其实她只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能方便她进出春草园的隐蔽空间就可以了。   苏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各种店铺的幌子随风飘摇,直直的街道一眼看不到尽头。这里的互市果然和普通的市场大不相同,才刚年初三,就有不少商铺挂牌营业了,街上也有不少人流,大部分是高鼻白脸的草原人,身材高大,腰配短刀和马鞭,敞着步子走路,天生带着一种粗犷的气质,生在北方的中原人与之比较起来,倒显得秀气了许多。   苏然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心想若是今晚找不到个像样的住所,那只好躲到隐蔽的胡同里进春草园去了。   她刚准备调转脚步寻找合适的胡同时,目光却被斜对面一座高高的两层小楼吸引住了。   小楼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其门口的梁柱上悬着一只铜壶,屋檐角的木桩子上,挂着一条蓝底白字的大布幌,上书着一个大大的“汤”字。   楼里不时有热蒸汽冒出,苏然眼珠子一转,心想自己难道遇到了传说中的古代澡堂了吗?   此汤馆非彼汤馆,她突然觉得自己开的“鲜汤馆”和这家一比较,顿时有了一种浓浓的喜感,难怪自己当初取名的时候,小陈管事和晴枝一脸不解的震惊表情,但碍于她的坚持,也没有提出反驳的意见。虽然直到现在,苏然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丢脸,但为了今晚的住宿问题,她还是厚着脸皮朝正牌“汤馆”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要晚一点哦o(≧口≦)o   ☆、第66章 卖人参   中原人对于洗澡这样的私事一般是比较忌讳,愿意上澡堂洗澡的人不多,不过互市之中大部分都是异族人,他们对于合浴这件事并不是很在乎,因此在互市中澡行这个行业还是比较旺的。   苏然踏入的这家“清池浴肆”装潢十分华丽,四壁的墙上画着牡丹纹饰,朱漆的梁柱上绘着万福花样,地板上铺着富丽堂皇的金菊吐蕊红毯,两扇碧波白莲屏风挡住了东西两个甬道口。这样高级别的澡堂,在后世绝对称得上某某高级会所啊。   柜台内一名男子正擦拭着台上的水渍,此时店里并没有什么人,苏然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柜台前,清了清嗓门问道:“请问,这里可有女浴?”   那人头也未抬,继续忙碌着手里的事情,懒洋洋地接话道:“小店男女分浴,女浴就在西边房间里,半个时辰两文钱。”   听见有女浴,苏然放了一半心,看来自己来澡堂也不是特立独行的了,她便又接着问道:“那这里可有单独的雅间?”   这回那伙计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村气的打扮,似乎不信她能用得起雅间,斜了一眼楼梯道:“雅间在二楼,半个时辰十文钱,。”   那住上一夜,倒是比客栈还便宜些,苏然盘算着五个时辰才一百文钱,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否包夜?”   这下他似乎确认了苏然是认真的,笑着脸回道:“小店昼夜经营,有那半夜从草原深处赶到互市的客人,都爱来这儿解解乏呢。”   苏然点点头,从荷包里摸出一颗小银锞子,放在柜台上道:“给我找一间清净的房间,至明日卯时我便离开。”   澡堂伙计挤出了满是皱纹的笑脸,殷勤道:“姑娘可要用点心和酒?可要揩背人服侍?”   “全都不用,不要进来打扰。”   “好嘞!二楼西侧兰花间有请,”说罢,他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块精致的刻画小木牌,交给了苏然道,“酉时三刻入浴,明儿客官离开前,请把牌子交还给小的,屋里有热茶,门外廊上有人候着,您有需要唤她一声即可。”   苏然摩挲着小牌子离开了大厅,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娘引入了二楼的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房间里燃着蜡烛,灯光晕黄,靠墙的一侧放置着一张小床,另一侧的角落有一座四方形的木制台子,约有一尺高,中间凹下去一块三尺见方的正方形池子,台子边放着干净的布斤和皂角,还有几只小瓷瓶。苏然拔出其中一只的瓶塞,顿时一阵芳香扑鼻,看来似乎是某种花朵的头油。虽然这味道挺好闻的,但苏然还是将它放回了原位。现在的她是越低调越好,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容易引人侧目。   一柱香后,几个壮丁提着热水桶进来,将热水和凉水调兑好倒入池子中,直至水池注满,才恭敬地退下。苏然走到门口,让守在外面的人离开了,她将门轻轻掩好,放下门闩,才进入园里。   一天没见面的小秦昭此时正由王崇林扶着其在牛背上,像骑马一样“驾驾”喊得欢,见到苏然后开心地叫了一声,就闹着要让苏然抱他。   苏然走上前去,把他抱在怀里笑着拍了拍他的小屁屁,佯怒道:“你又淘气了是吧,折腾了你王叔叔还不够,还要来折腾小牛犊。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不睡觉?”   “想嘟嘟了!”小秦昭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   每次他一这样,苏然就拿他没辙,心想这么下去岂不是要被这小子吃得死死的了?   即使不甘心也没办法,她抱着小秦昭和王崇林打了声招呼,便出了园子,进入了洗澡间。小秦昭好奇地盯着浴池左瞧右看,指着冒着热气的水哦哦叫唤了起来,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苏然蹲下身子替他揭开小衣服,笑话他道:“几天没洗澡啦,臭熏熏的!”   苏然摸摸热水,水温刚好,三两下把他剥了个精光,丢尽了池子里。水池里放置着一个小凳子,苏然便让他踩到凳子上,这时水位刚好没过他的脖颈。   小秦昭抓着水池边木杆上,勉强站稳了,他第一次在浴池里洗澡,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苏然掬起一捧水浇在他的脑袋上,轻柔地替他洗头洗脸。   清水渗进了他的鼻孔和眼睛,他难受地哼哼了两声,苏然哄他道:“马上就好了哦,我们是男子汉,这点难受算什么,想当年,你爹爹他……”   苏然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她沉默着用手巾替他擦干净了头脸。   小秦昭难受地眨了眨眼睛,却依然惦记着苏然刚才的话,可怜巴巴地瞥了两眼苏然,小声嘟囔道:“我想爹爹了。”   苏然心中一抽,摸了摸小秦昭湿漉漉的小脑袋,眼中露出掩盖不住的愧疚,轻声道:“对不起呐……”   小秦昭揉了揉眼睛,抹去了两滴泪水,终于忍不住撅着嘴哭了起来。可是虽然他心里难受,却没有闹着要找爹爹。这就更让苏然心疼了,她把他捞了出来擦干净水和泪,穿好衣裳抱在怀里哄他入睡。   小秦昭咬着自己的拇指,和苏然头靠头躺在小床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这个无声的夜晚,都因为想着同一个人,相互依靠着睡去了。   第二日凌晨,苏然就早早的醒来了,这个房间内湿度极大,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苏然抱着秦昭进入园子,把还在熟睡中的小家伙交给了王崇林,便走到田里挖起了地,去年种下的人参和三七,差不多都能出土了。   不过苏然今天的行程有些紧,她只有一天的时间,必须尽快做完计划之中的事情。她昨天打听了互市的东北角有一处草药行,打算今早就去那里碰碰运气。而要卖三七就得大面积出土了,苏然当下也没有时间去挖了,因此她这次准备先卖几颗参试试看。   一个时辰后,苏然走在宽广的街道上,握在手中的布袋子里装着三株参,每株个头都不小,生着长长的须,外面覆盖着一层泥土,根须都保存的很完好。   茸参行内,新年开市热闹非凡,各大店铺的叫号声不绝于耳。这一带山里出产的参是远近闻名的,各种名头花样百出,野山参、移山参、红参、白参等等,看的人眼花缭乱。   苏然谨慎地左瞧右看,观察着旁人的交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来愈发现这里头的学问深的很。   不过她转了几家店铺便发现,上点档次的参成交价格就没有低于一百两的!这买卖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直接砸了一笔巨富到她的头上啊!   因此她抱着吃亏也能赚大钱的觉悟,朝最大的参铺“杨枝堂”走去。   这是她第二次入药铺出卖药材,但这次要出手的药材档次提高了很多,因此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杨枝堂的掌柜刚好得了闲,苏然瞅准了时机开口道:“掌柜的您好,我这里有几株参,请您给掌掌眼?”刚刚才看完一笔山参交易,她立马现学现卖了起来。   那掌柜的刚做成一笔大买卖,此刻心情正好,他也没有因为苏然是个小姑娘就轻视她,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举起一株粘着泥土的参,仔细辩究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的眼神越来越惊讶,放下手里的人参,仔细盯着苏然的脸望了半晌,才开口道:“姑娘您若不介意,让本店将这几株参打理干净过称可好?”   “当然可以,若‘杨枝堂’再不可信,这天下怕是没有可信的药铺了。”甭管最后结果如何,先给拍一拍他家马屁总是没错儿的。   那掌柜呵呵一笑,抱拳谦虚道:“哪里哪里,姑娘您抬举了。”   说罢便把人参交代了下去,亲自请她去客厅歇息了。他亲自奉上了茶水,稍稍聊了两句之后便道:“姑娘的参确实是好参,不过这儿有句话还得说在前头,请姑娘不要见怪。鄙人刚才粗粗看了一下,你的参虽为人参,不过形态上极似野山参,若是眼睛拙些的,恐怕就误买了。”   “掌柜的好眼力!”其实她也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但她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这家掌柜看上去经验很丰富的样子,想来专业过硬应该不会出错的,苏然便装作了然于心的样子,附和他了一句。   二人喝了几杯茶,便有小药童将三株人参用托盘装了出来,参下垫着红色的绒布,已经打理干净的人参衬托在其上,细长的参须垂落到托盘外,乍一看上去,倒真像个活物似的。   小药童还拿来一个戥子,小小的称盘还没有手掌心大,他小心翼翼地一株株过戥子,每戥一株便响亮地报出来:“二两二钱、二两七钱、三两六钱!”   大掌柜的听完了三次报数,心中微微沉吟,靠近苏然说道:“既如此,咱们谈谈价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受惊      掌柜的将案头的一只算盘拿起,拨了一个珠子递给苏然,苏然伸出脑袋一看,是个八。   苏然打定主意,甭管价格公道不公道,先讨个价再说:“掌柜的,跟您说句实话,这三株参来路不同寻常,一般人我还不愿卖给他,这个价儿确实低了些。”   “您这是移山参,可不是野山参,行情就摆在这儿呢。”   “隔壁的一株三两重的移山参,可卖到了三百八十两,那株还没我的这个成色好呢!”   “那您开个价儿?”   “这么着把,过年讨个好彩头,八百八。”   “嘶。”掌柜的吸了一口气,急急地拨着算盘珠子思考了起来,檀木珠敲击在算盘上,发出一阵咔哒咔哒响。一刻钟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掌拍在了算盘上,高声说道:“好!今年杨枝堂进的第一批参,图个吉利,我也不压价了,同讨个好彩头!”   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苏然本来不过是一通胡诌,没承想还真给她说通了!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装作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朝对方笑笑,缓缓点了点头。   这次结算的银钱是“惠盈钱庄”的银票,“惠盈”在全国三十多个地区都有分号,是大惠王朝数一数二金融大鳄,互市最繁华的中心就开了一家他们的票号,苏然刚一拿到银票,便前去兑换了五十两银子放在身边。   手边有了钱,心里底气就足了,她打算填饱肚子就上路。苏然在路边找了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阳春面,就坐在店里的角落处吃了起来。   今天她的脑袋上包裹着厚实的头巾,遮住了乌黑的头发,身穿喜庆的花棉袄,下身套着青蓝色的麻布棉裤,这样的打扮平淡无奇,丢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粗粗一眼看过去,还真以为是个乡下丫头。   苏然吃饭吃到一半时,店里进来了两个客人,坐在了她旁边的桌子上。其中一个是高头大马的草原人,另一个是上了年纪的小老头,头大身子小,穿着单薄的儒生袍,和旁边的汉子在一起,简直是天壤之别。   原本这两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那草原人一开口,就吸引了苏然的注意力,因为他说了一口漂亮的中原官话,标准的连苏然都自愧不如。   “先生方才所言甚是,大丈夫应当杀伐果断,我就不信会每次都栽在他的手上!”那人义愤填膺地说道,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动静之大吓得全店的人都朝他望去,苏然更是连汤碗都没捧稳,手一哆嗦洒出了一半汤水。   那人朝她望了一眼,没在意地转过头去,刚要继续开口说话,却突然顿住了。他又重新转回视线,皱着眉头审视起苏然来,似乎在思考在哪里见过她一般。   苏然一惊,难道他们以前见过吗?   此男子的长相并不平凡,高鼻梁大眼睛,五官立体,眉眼深邃,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不过耳朵边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刀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按理说这样有特色的长相,苏然若是见过的话,一定留下印象的,可是她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眼下的情形有些诡异,似乎这人认识苏然,可苏然却处在失忆之中。为防止事态恶化,苏然默默转过身子避开他的视线,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但速度却加快了许多,烫得喉咙生疼也不敢吱声。   她草草吃完了一碗面,迅速结了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苏然一直低着头走路,跨过门槛时和一人擦肩而过,裙摆华美,香风阵阵。苏然此时也没心思看别处,只想快快离开,于是,她跨出门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原本一直目不斜视的桑霓在进入面馆后,突然脚步一顿,困惑地回头,看着一个娇小的背影越走越远,湮没在人海中。   “东西都买完了?在看什么?”刀疤男子走到桑霓的身边,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接过她手中的包裹,轻声问道。   桑霓对着他娇娆一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估计是眼花了。殿下刚刚又在看什么呢?”   那男子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倒是见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说罢对着街对面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点头领会,也双双消失在人潮中了。   苏然一路奔逃,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撵着她一般。   她迅速跑到了早就打听好的车马行,甩下了大手笔卖了一匹上等马,也顾不上自己那三脚猫的骑马功夫,直接上马走人。   虽然心中焦急,可她也不敢表现的过于惊慌失措。她勉强压下了浑身的躁火,一夹马肚子小跑了起来。她必须尽快出城,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躲进春草园中,呆上个把月再出现为好。   只是一路走来,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走马的速度一直慢悠悠的,苏然不时朝身后望去,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但又看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只能暗自祈祷是自己想多了。   同一时刻,俞州郊外的奎狼营内。诚王手执一封密函,迅速扫了一遍,便放下了手里的信笺,对座下的众人说道:“近日乌塔的动向有异,乌塔大王子巴特尔出现在俞州境内,连叛徒魏甫田都现身了,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底下人闻言一阵骚动,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虽说之前的战事风波已经过去,互市重新开启就表明两方已经重修于好。   但是底下的人都清楚,乌塔族和诚王的恩怨远没有那么简单。   乌塔族和诚王过世的王妃母族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如今扎尔明部大不如前,只能躲在草原深处苟延残喘。而乌塔和奎狼营三次大战,均都铩羽而归,更是不甘心,虽然目前已经平息战事,可但凡有些了解乌塔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如今恐怕就躲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呢。   针对此事,下面的人经过几番唇枪舌战,渐渐分成了几个派别,各自争论不休。诚王低垂着眼睛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果然老师不在,就如同一盘散沙。   他将茶杯砰的一声搁在了桌上,底下的争辩声戛然而止。   诚王交握着双手放在桌案上,前倾着身子,看着刚刚争论最激动的一人说到:“李显贵,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诚王的声音不高却隐含着一股威严,被点到名的老者佝偻着背,起立恭敬地说道:“此事,还是要等苏大人那边调查清楚,才可定夺。”   啧,老狐狸。   诚王心嘲了一句,视线一一扫过其他人,最后定在了郑宏维的脸上。   郑宏维见状,上前走了一步,抱拳说道:“殿下,依下官之见,此事恐怕和尾虎营有关。”   诚王听见这样的说法,顿时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上次交战,我军的擒王阵变幻多端、攻无不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而众所周知,魏甫田乃天启四十年三甲进士,其过目不忘的本领无人能及,若他能见识到擒王阵的排兵布阵套路,相信他日再战,他们也找到了擒王阵的攻克之法。”   “这与尾虎营有何相干?”   “一来,尾虎营是刚刚组建的军营,他们此番正是想来打探打探尾虎营的虚实;二来,尾虎营近日正在排练擒王阵,不过尾虎营不比奎狼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抬头偷觑了一眼诚王的脸色,见无异常才接着说,“不比奎狼营犹如铜墙铁壁,滴水不进……”   后面的话他未说全,但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无非就是想说明尾虎营的管理散漫,漏洞百出,在这种情况下,还排练那么重要的兵阵,简直就是作死。   诚王听得兴致勃勃,连连点头,甚至还开起了玩笑:“看来本王被扣上了治下不严的罪名了。”   郑宏维惊恐地抬起了头,双腿一曲就要跪下,被诚王哈哈一笑拦住了。   “你说的很好,”诚王嘉奖道,顺便也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李显贵,后者缩着脖子站了回去,佝偻的背显得更弯了。诚王移回视线,没有多做追究,继续夸奖道,“让你做个钱谷师爷太埋没了你,先记上你一功,三日后你来本王营帐,助本王处理军务。眼下苏大人在外,我也急需一个帮手。”   郑宏维激动的双脸泛红,胸膛起伏不定,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其他人均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能整天都在殿下身边共事,在这之前可只有苏济铭一人有此殊荣!   诚王议完了事,便起身大步朝外走去,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他负着手,边走边说道:“今晚送一头烤全羊去你帐内,你们众同僚好好聚聚罢!”   诚王刚一踏出大帐,里面顿时响起了吵闹的声响。他唇角一勾,不置可否,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后,立即换上了一套浮光锦裘常服。接着他又从马厩内牵出了一匹追星宝马,脚踩马镫骑上了马背,甩起马鞭,一阵烟尘扬起,转瞬间就已奔出数丈之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掉进狼窝   四周的人流越来越稀疏,苏然艰难地穿过最后一条繁华的街道,终于安然走出了这个北国三州中最大的互市,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喧闹的声响离她越来越远,她加快了马速,只要尽快离开俞州城,就万事大吉了。   颠簸的马背硌的她大腿一阵刺痛,苏然的骑马技术太差,从后面看去,歪歪斜斜的极不稳当,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她驾着马儿一路狂奔,高高的城门口已经近在咫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在即将到达城门口之际,一个人影极速闪过,吓得马儿长嘶一声,两只前腿猛地高高抬起,苏然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直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后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坚硬的石子儿戳得她钻心的疼,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嘴巴大张着,白热的哈气从口中散出,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昏暗的天空乌云密布,仿佛下一刻就会滴落下雨滴。苏然的视线渐渐失去了焦点,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   诚王到达俞州城时,立刻有一名探子上前拜见他,手里牵着一匹躁动不安的马儿,似乎刚刚受了惊吓,马背上挂着一只土气的花布包袱,鼓鼓囊囊塞得满满的。   他走到诚王身边行了一礼,小声说道:“殿下,一个时辰前巴特尔派人跟着一个小姑娘,在西城门口劫走了,这是那姑娘留下的行囊。”   诚王惊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手看向不远处孤零零的马儿,不知为何,心情陡然变得异样了起来。   他打开了沉重的包袱,里面赫然出现了几锭沉甸甸的银锭子,还有几套干净朴素的衣裳。有男装也有女装,尺码都不大,还有两件看着很眼熟。诚王的心跳骤然加快,他颤抖着抖落开其中一件,一只玉佩掉了出来。   诚王捡了起来,栩栩如生的钟馗脸瞪着一双狰狞的虎目,仿佛看透了世间的魑魅魍魉。这是他给然然的玉佩!他的手掌瞬间合拢,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恐,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僵硬的牙关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恐惧的滋味,那是一种灵魂被绞碎的感觉,他的每一片头皮都在发麻,像溺水的人抓不到救命的浮木,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他不敢想象此时的然然,正遭遇着什么样的事情。   没有片刻的耽误,诚王迅速跨上马背,用尽全力抽打出一记响亮的马鞭,马儿吃痛,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奔窜而出。   当苏然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黑暗的屋子里,她躺在冰冷的床上,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而正对着炕床的不远处,放置着一张宽厚的太师椅,其中坐着一人,无声无息地隐秘在黑暗之中。   苏然并没有发觉,她捂着撕裂般疼痛的脑袋,吃力地坐了起来。此时的她,有一瞬间的失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在哪里?   她只隐约的记得,俞州的城门越来越近,却在快要出城之时,她好像出了“车祸”?   她揉着酸硬的脖子一抬头,猛然看见黑暗中有一人阴森森地看着她,骇得她跐溜缩成了一团,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   “呵呵,好久不见啊,姑娘。”   语气森冷,声音却无比的熟悉。   “你你你是……桑霓?”苏然惊讶得语无伦次了,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情形?她本能的感觉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并不乐观,昏迷、小黑屋、宿敌,这不就是被绑架了么?一想到这儿,苏然不由自主地脑补了许多画面,比如最终大反派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之类的,却怎么也想不透怎么会再这里见到桑霓,似乎她还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吧。   就在苏然胡思乱想之际,桑霓慵懒地站起身,一步一扭腰地朝她走来,行至床榻边,俯下身子靠近苏然,苏然环抱这胳膊躲到了最角落的地方。   桑霓凝视着苏然的脸近一刻钟,才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道:“姑娘怎么一个人流落在外呢?殿下不要你了吗?”   说完捂着嘴咯咯咯笑了起来,尖细的笑声如鬼魅般阴森森的,听得苏然毛骨悚然。   “跟姑娘讲个笑话罢,之前有个人跟我说,你是个妖精,不仅能随意隐身,还能变幻出各种东西。”   苏然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假装听不懂她所说的话,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没想到这表情彻底惹怒了桑霓,她一把揪过苏然的头发,扯到自己面前,嘶吼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今日遭遇到的一切全都拜你所赐,即使你是哪路妖魔鬼怪,我也一样要叫你生!不!如!死!”   昏迷后刚刚醒来的苏然浑身无力,她握着桑霓的手,想要掰开她的手指,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没想到她会突然失控,苏然不想吃亏,只好先软化了口气说道:“别别别激动,我好像没怎么得罪你吧,我不知道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但肯定不是我造成的,迁怒也不能这般伤及无辜啊!”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所有事情都因你而起,你却一无所知!”   妈啊,这么说的话,自己也太冤了吧。在她的印象中,桑霓只是不讨喜而已,在绿湾小筑时,虽然平时防范着她,却也没有刻薄过她。当知道桑霓就是埋伏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之后,确实有些膈应,但最后也只是躲得远远的,这样算下来,自己真的没什么对不起她吧。   一个人若是把悲惨人生全都归咎于另一人,那岂不是每天都活在地狱之中吗?苏然觉得此刻的桑霓可怜又可怖,同时更加替自己担忧了,如果她真的钻了牛角尖的话,那自己岂不是很危险?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在桑霓这样的恐怖分子面前暴露春草园啊!   “会突然隐身?嗯?你倒是耍一个给我看看啊!”   她揪住苏然的头发,突然发狂似的朝墙上撞去,情急之中,苏然猛地一蹬腿,朝她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桑霓飞出了几尺远,跌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蜷起了身子,滚在地上喊痛。虽然这一脚踢得很爽,但苏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刚刚她被扯住了头发,桑霓飞出之时揪下了一小撮头发,如今头皮上火辣辣的疼着。   刚刚那一脚又狠又准,如果是孕妇的话,铁定掉了。不过看桑霓又矫捷地爬了起来,苏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桑霓气得浑身战栗,她一把拽下了头上的簪子,二话不说直接朝苏然扑了过去!   手无寸铁,情势危急!苏然一把扯过炕床上唯一的一条破被单,撒网般撒了出去,正好兜住了桑霓的头脸,挡住了她的视线。苏然瞅准这个机会,再次一脚踹了出去。桑霓受了一脚,急忙退了几步,却被脚下的被单绊倒了,摔倒在地时大叫了一声。   苏然急忙跳到了地上,朝门口跑去。还没摸到门栓,门却从外面被人用力踹开了,门栓立时断成两截。   苏然捂紧胸口,惊恐地看向门外的人。   居然就是在面馆里碰见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看跌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桑霓,又看看惊恐万状的苏然,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纷呈。   他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拎起了刚刚还准备逃跑的苏然,丢到了屋子中央,这人气场很强大,苏然咽了一口吐沫,握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又从地上拽起了桑霓,直接撕碎了交缠在她身上的布料,抓着她的胳膊转了转,看看她的后背,似乎在检查她的伤势。   桑霓小声的啜泣了起来,那男子烦躁地摸了摸头,带着一脸荒唐的表情问道:“不是说是旧识么,怎么会弄成这样?问出了什么没有?”   桑霓低着脑袋,捏着袖口擦了擦眼泪,娇弱地摇了摇头。   那男子叉着腰,闷声笑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苏然,个头小小的,比桑霓还矮上一寸,看起来力气也不大,倒是一双眸子看起来机灵得很,他实在想象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指苏然,不可思议地问桑霓:“你打不过她?”   桑霓抽噎了一声,咬着下唇没有言语,双颊因为自惭形愧而变得通红。   自己的女人居然这么弱,这在草原上是要遭人鄙视的,不过他也喜欢她这样的调调,觉得新鲜,和泼辣爽朗的草原女子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眼下不是欣赏女人的时机,他冒着风险,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个女子弄来,却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这让他感到恼火,看向桑霓的眼神也隐隐带上了怒火,这个蠢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门口窜出了一人,他疾步走到那男子身边,伏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那男子听了几句,不可置信地吸了一口气,看向苏然的眼神变了,挂上了一股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哦?居然独自一人来了?看来是捡到宝了。”   他突然揪住苏然的前襟,疾步向门外走去。   苏然被拉了一个踉跄,惊惶地问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巴特尔,你给我记住这个名字,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策划逃跑      巴特尔走的飞快,苏然小跑着才能赶上他的步伐,他用力拽着苏然的衣领,收紧的领口卡得苏然咳嗽了起来,可无论苏然怎么捶打他,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屋内,桑霓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经过刚刚一番激烈的打斗,她的肚子还十分疼痛着,可是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她,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阴沉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苏然的背影,牙根咬得嘎吱响,而就在他们快要消失在拐弯处时,她对着角落吐了一口唾沫,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一阵风吹开了半阖的门扉,吹散了屋里的一片狼藉,月光被乌云遮挡,黑暗中,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更加显得阴森可怖。   诚王根据不同的探子汇报,绕城大半圈,才找到了这么一处隐蔽的地点,此时早已人去楼空,可是倒地的椅子,破碎的布料,还有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无一不显示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番激斗。   然然受伤了吗?诚王焦急地四处翻找了起来,没有看见血迹,却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他气急的一脚踢开了挡道的椅子,重达十几斤的木椅飞撞在墙壁上,哐啷一声,四分五裂!   他要杀到乌塔老家去!   诚王提着宝剑,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屋子。此时的他理智全无,沸腾的热血游走全身,连寂灭多年的血性都活络了起来,他红着双眼,单枪匹马地直奔城门而去。   如果不能追踪到他们的行迹,那他就赶到他们之前,守在必经之路的道口,杀他个措手不及!   夜里的空气极凉,苏然骑在马上,身后坐着的人竟然是巴特尔,这般亲密的动作让她浑身不自在,此时她的身上披着一套大氅披风,遮挡住了被捆着的双手。   苏然一路以来绞尽脑汁,苦口婆心地劝说了许多话,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让他良心发现放了她。   “这位大王子,我真的不是很重要的人,你看诚王殿下都把我逐出来了,可见我一点价值也没有,还有啊……”   “要我把你的嘴也堵起来么?”   苏然立即禁了声。   巴特尔见她终于闭嘴了,哼了一声,看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他摸了摸脖子上被指甲划伤的三道血印,微微的刺痛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三道印子,还是刚刚巴特尔要和苏然共乘一骑时,苏然暴力抗拒的结果,后来被人家三两下收拾了,才算老实了不少。   另一边桑霓独自一人骑着马,冷艳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愤恨,她强忍着噬骨的妒火,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如今她只要多看苏然一眼,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再把她丢尽粪坑里任其腐烂!   他们正在往西北方向走,苏然猜测这是要回到草原去,她隐隐焦急了起来,如果还留在中原,好歹是诚王的地盘,要脱身也容易。此时她宁愿被诚王逮回去,也不愿意跟着目的不明的人走,尤其还有桑霓这个定时炸弹,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发疯,把自己大卸八块。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么留在春草园里的王崇林和小秦昭会怎么样呢?一起死去吗?一想到这个可能,苏然更加着急,她宁愿自己受尽折磨,也不愿意看到小秦昭受一点点伤害啊!   她必须想个办法,尽快把小秦昭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苏然的脑筋转了几百圈,最后想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办法,只是她需要先找个机会进入春草园去。但是身后的这人体力不是一般的好,看样子他似乎打算彻夜赶路了。苏然无法,只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装作疲倦万分的语气说道:“已经过了子时了,我们不投宿客栈吗?”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敢这般和殿下说话!”身后的桑霓气势逼人地怒斥道。   苏然斜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讽刺道:“你又以什么身份说这话?奴才还是暖床的货色?”她实在忍无可忍了,这一路以来桑霓一直阴阳怪气的拿话刺她,前面她一直忍让着,可却让她得寸进尺了。   这一句话正中桑霓的痛脚,她气得胸口针扎般疼痛,一口甜腥涌到了嗓子眼。苏然翻了个白眼,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理会她。   后面的巴特尔却是一脸兴致盎然,他很享受两个女人为了他拌嘴这样的事情。虽然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却每次都能让他心情大好。他毡包里的那些女人,每天都要为了他吵上几次,却至今还没见谁能把桑霓气成这样的。   前面这个小丫头倒是本事不小,一句话就把桑霓气得仰倒。她不光口齿伶俐,还耐性极佳,这一路走来,各种话儿都被她说了个天花乱坠,还不带重样的,无聊之时听她说话,还能解解乏。   不过虽然这丫头很有趣,只是身子骨还没全长开,完全叫人提不起兴趣来。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威震天下的诚王爷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今天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冷静如水的诚王爷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单枪匹马地找来了。从死敌的手里抢走他珍视的东西,实在是大快人心。   心情很好的巴特尔加快了马速,前面有个小镇子,他们正好路过。原本打算连夜赶路的他改变了主意,决定照顾到两个女人的身子,今夜找家客栈歇息一晚。   而与此同时,一路策马狂奔的诚王直接穿过了小镇,跑到了郊外的树林子里。他把马儿拴在了一棵树干上,自己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个林子是两条路的交汇口,无论他们从镇上出来,还是从小路赶来,都必须要经过这个树林,于是他决定就守在这里了。   寒冷的夜风穿过他单薄的衣衫,即使穿着厚靴,也阻挡不住寒气从脚下冒起。穿过这片树林,就出了俞州境内了,另一边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而发生在草原上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了。   这是最后一道关口,他必须守住!   祥福客栈里,桑霓前去定了两间上房,虽然今晚能够睡上床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一想到这是因为苏然开口才有的待遇,又一次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她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先是被两个龌龊汉糟蹋了,想到这里她掐紧了手心,对苏然的恨意又上一层。后来她被送给了大王子,使出了浑身解数踩下了别的女人,爬到今天的位子,却再一次被苏然轻描淡写地比了下去。她有了一种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拼不过命运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苏然天生就是来克自己的,只有弄死她,才能后顾无忧。   一丝歹毒的心计涌上心头,满腔恨意明晃晃地露在了她的脸上。   两间房的分配是,桑霓和巴特尔一间,苏然单独一间,只可怜了随行的侍卫要一夜守在苏然门外,谨防她逃走。   总算有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然刚一关上门,就在眨眼间进入了春草园。她见到了王崇林,还没开口说话,王崇林就率先开了口,语气中满是急切:“我都听见了,苏姑娘,是巴特尔劫持了你。”   苏然急急点了点头,不浪费一秒钟,连珠炮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待会儿我将门口的侍卫引进来,你就地将他制伏,我再出去吸引开巴特尔的主意,你趁乱抱走小世子,回到奎狼营把他交给诚王。”   说罢她就要前去抱孩子,却被王崇林一把拉住了。   “不行!苏姑娘,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苏然急急地摇了摇头,她就怕出现这样扯皮的情景,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我只会拖你的后腿,到时候三个都逃不掉!”   “那我们就一起躲在园子里,等风平浪静了再出去,不是两全其美吗?”   “没用的,有人知道了春草园的存在,他们来个守株待兔,我们同样逃脱不了!”其实苏然也不确定桑霓究竟知道多少,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似乎并不太相信这件事,但也不排除是她胆子大,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总之苏然现在不敢拿小秦昭冒一丁点险,她宁愿自己先往火坑里跳。   见王崇林依然犹豫不决,苏然只好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我对他们应该还有利用价值,你找到殿下,让王爷不要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拿我怎样,之后我再伺机逃走。我连在诚王的眼皮子底下都能逃出,何况这些人了!”   情况紧急,王崇林也只有将信将疑的听了。   苏然安排好其他细节之后,便走到躺在被窝里的小秦昭身边,她已经一天没有见过他了,此时已经夜深沉,小家伙早已沉沉睡去了,也不知道没有和姑姑一起睡觉,他的梦里会不会出现她。秦昭的睡相很好,也不容易吵醒,苏然看着他粉嫩嫩的小脸蛋,微微出神。   想不到他们的缘分只有这么浅,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当初就应该把他留在诚王身边的,果然强行逆了天意,就是这样的报应吗?   虽然心中万般不舍,苏然也没有时间多留了,时间拖得越久越可疑,她必须尽快出手。   下一秒钟,她就回到了客房内,先把孩子放在了床上,床前架着一座屏风,透过屏风看出去,隐隐约约不甚清楚。   做完了这件事,苏然便再次走到门口边,王崇林手握匕首,贴着门边站着,蓄势待发。   苏然凝视着王崇林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苏然猛地打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宿敌      老旧的木门突然被打开,吱呀的响声惊动了站在门外看守的侍卫,他惊讶地转过头,只见屋里的女孩捂着胸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侍卫大哥,我床上有个奇怪的东西!”苏然伸出手指,朝着床的方向指去。   那侍卫顺着手指看过去,床前架着屏风,看的并不清楚,但他仔细辨认着,床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孩子?   那侍卫一惊,没有多想,直接跨出两步朝屋里走去,躲在门后的王崇林突然窜到他的身后,一手捂住那人的嘴巴,另一只手窝匕首柄,朝他头顶的百会穴重重击了下去。王崇林也是个练家子,一击即中,只一瞬间,那人就昏迷不起了。   苏然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确定真的没反应了,便赶紧把孩子塞给了王崇林。   可是人还没跑出去,隔壁间就有了动静了。   天字一号房内,原本交缠在一起的两具身体,在听到旁边的房门打开的声音后,顿时停止了动作。   巴特尔快速披上了衣袍,桑霓也紧跟着穿起了衣裳,此刻她比任何人都焦急,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让苏然跑掉的话,她一定会怄到吐血。   苏然眼看来不及了,一把按捺住王崇林,小声说道:“按原计划行事!”   说罢匆匆奔跑了出去,还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   王崇林抱着小秦昭躲在了角落里,原本熟睡的小秦昭滚了两下眼皮,看样子似乎快醒了,王崇林急忙把他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轻轻摇晃着继续哄他入睡。   隔壁间的房门一瞬间被大力打开,巴特尔敞着胸膛跑了出来,他跑到苏然的房门口,看见躺在地上挺尸的侍卫,啧了一声,暗骂了一句乌塔话,闪电般追了出去。桑霓也心急火燎地穿着衣裳,她顾不上寒冷,赤着脚就跑了出来。   这一出动静极大,客栈大堂的所有人都仰着脑袋,好奇地观望着,只见一女孩极速从楼梯上奔了下来,而另一男子紧随其后。   等到二楼都陷于一片寂静之后,躲在门后的王崇林才抱着小秦昭走了出来,他此刻心急如焚,既要护住小世子的周全,又要躲避客栈里其他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店小二噔噔噔上了楼梯,见地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唬得一惊一乍的,大叫了起来:“死人啦!”   整个客栈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朝二楼涌来,王崇林趁着混乱,护着小秦昭的脑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嘈杂声过大,小秦昭终于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第一反应问道:“嘟嘟回来了吗?”   王崇林紧抿着嘴唇,把他的头按进了怀里,拍拍他的背,第一次对他撒了谎:“姑姑一会儿就来了,我们去街上等她。”   而同一时间,苏然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跑到了街上,她环顾四周,本能地朝着最黑暗胡同逃去。巴特尔的速度极快,他跨着大步,一步顶苏然两步。他刚追出几丈远,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全力逃跑的女孩,他冷哼一声,三两步就追了上去。在还剩一臂远的距离之时,他伸出了一只臂膀,指尖已经碰到了她的肩膀。   千钧一发之际,苏然突然来了个急转弯,灵活如兔子一般,窜进了一条只有一人宽的巷子口。   巴特尔扑了个空,踉跄了两步,但依旧反应极快地调转了身子,可是下一瞬间,他却猛然停下了脚步,对着空无一人的巷道傻了眼。   狭长的甬道口黑乎乎一片,却并没有人出没的迹象,巴特尔不确定地伸出了一只手,胡乱捞了一把,依然什么也没碰到。   怎么就突然凭空消失了?他对眼前的情形百思不得其解,呆愣着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霓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巴特尔还没回过神来,她站在她的身后,探出脑袋望着黑洞洞的巷子,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人呢?”   “怪事,没了!”   竟然真有其事!桑霓捂着嘴,满脸震惊。若不是这次她亲自验证了苏然隐身的本事,她还以为这些怪谈只是方三娘那个女人的鬼扯,目的是想要讹她的银子呢!   虽然心里已经几乎确定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巴特尔,心机深沉的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情报将会成为她的王牌,必要时候,她还能好好的利用一把。   可眼下她却觉得十分不甘心,大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放过了,她原本还想趁机狠狠折磨苏然一番,以解自己心头之恨,却没想到居然让人轻易逃脱了。她此时懊悔不已,都怪自己太轻敌了,而她又一次领悟到了苏然的狡猾。   “这丫头速度太快了,竟然连我也比不上,”巴特尔一拳捶在了青砖墙上,心有不忿,过了半晌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按理说不应该,方才明明差点就被我抓住了……”   王崇林一路狂奔,小秦昭趴在他的肩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他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我要嘟嘟……嘟嘟……”   哭了一会儿,见王崇林并不搭理他,他气得抡起小拳头砸着他的后背,奋力蹬着腿脚,闹着要下地。   危急时刻,王崇林一改往常的好耐心,粗鲁地搂紧了他的身子,按住他乱动的腿,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   这个小镇坐落在俞州的东北面,他曾经带领部队在这里歇过脚,凭着残存的记忆,他朝着最近的一条大路向北跑去。   他记得出了镇子就是一片树林子,那边足够隐蔽。方才一番折腾,镇里闹出的动静太大,已经不安全了,今晚还是去那里避一避罢。他一边奔跑,一边敞开了外袍,罩住了小秦昭的身子,用体温替他抵挡了一些寒气。   树林里诚王抱着双臂靠在树干上,夜里的凉气已经将他的脸冻得僵硬了,但他依旧不动如山立在原地。黑暗中的诚王双目如炬,周遭的冷空气和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寒气比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了。   光秃秃的大道上,一个人影越来越近,由远及近的喘气声越来越清晰,诚王精神一振,迅速握紧了手里的剑,瞪大了眼睛盯着来人。   王崇林一心跑路,还要分神照看孩子,因此并未发现隐匿在树林里的诚王。他此刻只想逃得里小镇更远些,所以当面前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骇的他急忙刹住了脚步,手掌本能地掏出了腰间的匕首。   两人还未打照面便动起手来,锵锵两下刀光剑影,双方各退了一步,待看清面前之人时,同时大吃一惊。   “是你?”诚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也自然地被他怀里的孩子吸引了。   “爹爹!”小秦昭清脆的叫声响彻了夜空,展开手臂迎接诚王。   诚王丢下了剑,一个疾步上前,把许久未见的儿子拥入怀里,摸摸他的头,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人?他们不是应该呆在春草园么?   “她人呢?”诚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一把抓住王崇林的胳膊,力道之大连健壮魁梧的王崇林都痛得皱起了眉头。   虽然未提及姓名,王崇林却听懂了他的意思:“走散了,苏姑娘应该还留在镇上……”   话还未说完,诚王便如离铉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直到跑出了几仗远,身后才传来了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话:“林子里有马,速回奎狼营……”   “苏姑娘从巴特尔手中逃了出来,此时恐怕已经被抓住了,你万事小心!”王崇林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诚王的身影一顿,而后以更快地速度消失不见了。   胡同口,赤着脚的桑霓忍着脚底传来的冰冷的刺痛,单脚踩在地上,独自一人守在胡同口。她不时变换着及地的脚掌,活动着另一只脚,防止被凉气冻僵。   一柱香后,去别处搜寻的巴特尔空手而归,他气得把拳头卧得嘎吱响:“整个小镇都被我搜遍了,居然还是让她跑了!这丫头是怎么办到的?”   桑霓脸色暗沉地盯着黑暗中虚无的一个点,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她不仅能隐身,还有瞬间移动的神通吗?   一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嫉妒起来,老天真是厚此薄彼啊,同样为人,苏然却什么都比她强,出身、运气、甚至连男人的宠爱都比她强,这些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可恨的是拥有这一切的人却满不在乎!她的满腔愤恨无处宣泄,便油然生出了一种想要摧毁一切的渴望。   来日方长,桑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她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森然的冷笑,赤着双脚重重踩在了碎石子上,疼痛愈盛,她的心里却越快活。   桑霓终于放弃了守在原地,她跟在巴特尔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离开了黑黢黢的巷道。   巴特尔此时满心郁闷,在他手上逃脱的女人,苏然还是第一个,他觉得没有面子,走路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大了。   可当他走出巷子口时,站在对面的男子让他停下了脚步。   诚王一袭暗紫色裘服,神色冷峻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手中的宝剑早已出鞘,剑尖及地,即使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也隐隐闪烁着亮光。   旗鼓相当的两个宿敌,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再一次相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失魂落魄的人      夜色如墨,风起云涌。飞扬的发丝四散飘荡,诚王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对面的一男一女,在见到怯懦的桑霓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原来她也参与了进来,果然是个后患。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利剑,剑指前方,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翻飞,剑穗悬在空中左右摇摆,对面二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浓浓的杀意,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惊惧。   巴特尔面对诚王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起前几次战败的经历,自然而然地就会升起一股畏惧的心理。   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会惧怕任何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此时他只好强装镇定,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两步,轻蔑地看了一眼诚王手中的剑,嘴角勾起了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你也不过尔尔,仗着自己有剑,想要对付赤手空拳的人?”   “对你用不着讲君子道义!”   “哈,你想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火吗?”   诚王的眼皮一抽,握着剑的手青筋累累,却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此时的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只是冰冷的语气令人闻之胆寒:“把人交出来!”   巴特尔见诚王似乎还有些忌惮,胆子也大了起来,装作一副痞痞的模样,看向诚王的眼神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哈哈哈哈,看样子你是被那丫头甩了!”   此话一出,顿时点爆了诚王的最后一丝克制。他身形一晃,如飞豹一般,刹那间奔出数丈远,剑花翻飞,锋利的剑气直逼巴特尔罩门。此举太过突然,巴特尔心中大惊,诚王看起来像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他竟然不顾两国的契约!   剑势凌厉,杀气逼人,手无寸铁的巴特尔躲避的有些狼狈,他万万没有想到,向来沉着冷静的诚王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更让他感到惊异的是,让他破功的原因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看来那丫头在他心里的分量远不止他想象的那样,巴特尔躲避之余,忍不住裂开嘴笑了,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那个无懈可击的诚王居然有了弱点。   巴特尔稍一走神,防守便出现了漏洞,剑光一闪,他的脸颊传来一阵剧痛,他急忙退了几步,跃至战斗圈外,轻轻一抹脸颊,满手鲜红。   “说!人在哪里!否则下一剑,就是割下你的耳朵!”诚王反手一转手里的剑,直直插入脚边的土壤中,剑身发出一声嗡鸣,晃了几晃。   巴特尔盛怒,瞠着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但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诚王对手,粗粗喘了好几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我追到了巷子口,她就溜了,你若是动作快些,兴许还能追得上!”   诚王听了这话,眼神微闪,他转头看向漆黑的巷子,急切地搜寻了起来。   巴特尔自觉失了面子,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甩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的袖子,愤而迈开了步子,与诚王擦肩而过,正要离去。桑霓小心翼翼地跟上,斜着眼睛偷偷瞥了一眼诚王,低下头快步走着。   “慢着,你不能走,”诚王回过神来,拦下了桑霓,转过身看着巴特尔面无表情地说道:“此女必须留下!”   “这是我的人,秦襄,你莫欺人太甚!”   “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么?”   “呵呵,你养的那几条扎尔明的老狗,最近没来跟你乞怜么?他们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吧?”   诚王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拔出手边的剑,身子前倾纵将而出,急如闪电,穿过巴特尔身侧,直夺桑霓的头颈。   桑霓的瞳孔急速放大,眼睁睁地看着波如蝉翼的宝剑破空而来,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僵在原地,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巴特尔大急,他没想到诚王竟然敢真的不顾扎尔明部落的死活,看来自从死了老婆以后,扎尔明部和诚王的关系真的破裂了。   眼看诚王即将挥剑斩下,巴特尔情急之中立即回旋转身,单手扣住了诚王的肩膀。诚王被拖住,身形立顿,可是凌厉的剑尖却已刺入了桑霓鼻梁上的肌肤,划出一道血痕。   桑霓一惊,捂着鼻子跌坐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前面冰冷如霜的男子,刚刚那一剑,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吧……   喉头一阵酸涩,泪水夺眶而出,夜色朦胧中,她看着那个让她痴迷的男子,挥舞着三尺剑,为了要杀自己,和另一人拼命厮斗着。   你想要守护的人,就是我要摧毁的人!   桑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大喊道,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混着血水留了满面。当眼泪流尽之后,她又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尖细而悲凉。   另一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被这笑声打断,一拳对一掌,各自分开,不约而同地看向又哭又笑的桑霓,均被她这副魔魇的样子怔住了。   桑霓笑了良久,直到笑到岔气才停了下来,擦干眼角的泪水,万念俱灰地看着诚王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寻你心尖儿上的人呢,你不担心她逃走了,你就再也也找不到了?”   诚王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在巴特尔和桑霓之间穿梭,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若要较真,他也讨不了便宜,巴特尔虽粗莽,却也不是寻常之人,单论武艺,若没有个把时辰,他也拿不下他。   这女人只有日后收拾了,他当机立断,丢下了这二人,转身跑进了胡同口,隐没在黑暗之中。   “呸,真晦气,”巴特尔啐了一口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桑霓,不解地问,“你们是旧识?他为什么要杀了你?”   “因为……我会夺走他最宝贵的东西!”桑霓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连胆壮气粗的巴特尔见了,都有些心惊肉跳。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诚王失魂落魄地穿梭在巷子里,僵硬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直觉。一个时辰以来,他已经搜寻了一遍又一遍,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他知道若是苏然存心要躲他的话,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机械地绕了一圈之后,他驻足在一条细狭的胡同口,向里望去,空落落的巷道里冷风飕飕。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诚王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握着剑的手竟然抓不住剑柄,宝剑从手中脱落,砸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闭着眼睛的睫毛微微颤抖,静谧中他微微叹息了一口气,这些时日以来萦绕在心头的苍凉孤独之感,在这个萧瑟的夜里变得尤为明显。   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能见到她了,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满嘴苦涩。   可是见到之后又怎样呢?她不愿意跟他走,就算把她绑了回去,她依然可以躲起来。明明离得很近,却远似天涯。   诚王迷茫了,他不清楚这些日子以来的执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她,他每天都在脑海中把她的脸描绘了一遍又一遍,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她娇美的睡颜,甜甜的笑容,还有生气时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正是这些回忆才支撑着他走到现在,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的模样还是渐渐模糊了。他怕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完全记不起她的样子来,可是心里却永远丢失了一块,空虚的感觉会陪伴他孤独终老。   所以他才要不顾一切的找到她。   诚王颓废地伸直了双腿,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坐在墙根下,望着渐渐吐白的天空。   “然然,跟我回家吧。”   他的声音如泣如诉,浓浓的悲伤伴充斥着沙哑的嗓音,像云雾一般飘渺。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   明明是在意料之中,却再一次痛彻心扉,他靠着墙壁露出了一丝苦笑,灵魂仿佛已经剥离了躯体,游荡在未知的天际。   她真的这般不待见他吗?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他放下了繁忙的军务,一听见有她的消息,便奋不顾身地赶来,就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终于明白,她没有了他,依旧可以活得很好,可是他失去了她,就如行尸走肉一般,终日活在深不见底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顺流而下   元河是大惠朝第一大河流,宽数十丈许,贯穿东西,支流众多,凌州城的小芦河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这条小芦河纵穿南北,与几十年前开凿的运河相连通,四通八达,水情平缓。是以多年以来,河上往来船只数不胜数,漕运、商船甚至青楼画舫,都在这条河上出没过。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水纹,一支船篙戳进水中,拔起时搅污了河底的淤泥,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顿时浑浊了一小片儿。   一叶小小的乌篷船游荡在广阔的元河水面上,船头的艄公撑了一上午的船还没歇息,他疲惫地喘了喘气,看了一眼坐在狭小的舱内那位带着斗笠的女子,打起了精神,提高了嗓门说道:“姑娘,从前面的岔河拐过去就是小芦河了,你可要继续往南走?”   “再往南去,是什么地方?”声音轻灵,洋洋盈耳。   “那便是凌州新仓坊了,再从小芦河顺流而下,便是容城了,容城往南,可就不太平了,那一代有滇南来的流民作乱呢。”   苏然压低了斗笠的帽檐,沉吟了片刻,从袖口取出一串铜钱,递与了他:“先在新仓坊停一柱香时间,之后再往南去罢。”   艄公答应了一声,小船便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苏然侧身靠在船舱上,闭目养神。   从俞州逃出已有两个多月了,这一路走来并不算顺当,前段时间诚王派出不少探子来寻她,让她躲避的很辛苦。有一次甚至已经被发现了行踪,但她最终还是利用春草园躲了过去。   在园内一避就是两个月,是以当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不过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四处打探她消息的人,估计诚王也厌倦了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了吧,撤走了所有耳目,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了。苏然抿了抿唇,他终于打算放弃了吗?   一口浊气轻轻呼出,在感到一身轻松的同时,心里又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他们……真的已经走到了头吧。   从今往后,他们将各自开始新的生活了。他会娶上许多娇妻美妾,每日游转在各色美人之间,过上最平常的贵族生活。也许有朝一日,他还会登极巅峰,开创盛世,成为万世景仰的一代圣主;而她,则会窝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内,每天早睡晚起,关心着自家小铺子的生意,精打细算着油盐酱醋茶,若是运气好的话,她会遇上一个温顺的男子,与他日久生情,共享天伦。   这想法和她初到这个世界时计划的一样,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飘摇的船只如婴儿的摇篮一般让人昏昏欲睡,午后和煦的日光照进船舱里,顿时满室生辉。苏然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幻想着将来的生活,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姑娘,小芦河到了,您瞅前面十几艘船停靠的地方,就是新仓坊的码头了。”艄公一抹满脸的汗水,指着前方人声鼎沸的地方说道。   苏然之前在新仓坊住过好几个月,那个码头她很熟悉,不过从河面上的角度看过去还是头一次。新仓坊的码头上人头攒动,工人们一如往常地忙碌着运送货物,数十艘船只随着水波摇摇晃晃,苏然座下的这只小蓬船和那些高头大马的船舫相较起来,愈发显得不起眼了。   乌蓬舟的船头触到了河堤边,艄公熟练地扔出了套索,精准地套进了石墩子上。他一寸寸收缩着绳索,在离岸边还有一尺远的距离时,轻巧一跃,跨到了堤岸上,再拉平船身,稳稳当当地靠在河堤边,便示意苏然可以上岸了。   苏然放下了斗笠上的纱幔,遮住了脸蛋,提起了裙摆登上了岸。   她从容地走在街道上,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虽然一别数月,可新仓坊依旧一片生机勃勃,仿佛几个月前的恐怖气氛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她先走向燃记小铺的街道口,只敢远远地望一眼,却没想到原本崭新的黄木门窗竟然被破坏的七零八落了,似乎有人闯了进去洗劫了一空。而这条街上也不止她一家倒霉,对面的方三娘家里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如今也是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虽然心疼自己的家被踹了,但她也无可奈何,原本还想偷偷回去拿些大部件的东西放进春草园的,现在看来,这个地方是回不去了,她只好另寻出路。   再次回到船舫内,她给了艄公两只白面馒头和一小坛子香菇酱菜,待他吃饱喝足了,才又重新开始了新的征程。她对下面的行程并没有清楚的规划,如今只能随波逐流,顺其自然了,也许走到一座安逸的小城时,她会定居下来,买一些产业,细心打理,度过余生。   诚王站在一片青油油的麦田之中,视察着这片田地的麦子生长情况。他的指尖轻抚过青翠的麦穗,细硬的穗尖扎得指腹微微刺痛,嗬,真像那丫头的性子啊,别扭又刺头儿,他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又是一阵怅然,最近他总是想入非非,见到一些细小的事物,都能联想到然然。难道他真的害了相思病么?   可是再美好的回忆,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苦闷。他只知道,他想见她,发疯般地想她,却不敢再打扰她,他怕自己一冲动,再一次把她吓得销声匿迹。如今他虽然知道她在哪个方位,却不敢惊动她,只能默默地守候着她。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得这般卑微。   可是在别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威风八面的铁血王,十万将士以他马首是瞻,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军压境,所向披靡。   原本一直韬光养晦的他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此时他只想速战速决,尽快还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也许到那个时候,她就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了。   而最近他的一些举动也引起了朝廷和彭王的注意,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两方,隐隐有了休战之势。不过他也不在乎了,他的羽翼已经丰满,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横扫天下了。   诚王摘下一串麦穗,放在手心颠了颠重量,紧紧握成了拳头,转过头问着身后的人:“此次种下去的麦子较之以前,可有何不同?”   “回王爷,今年小麦必定高产,至少翻了一番。”随他一同下田视察的郑宏维激动地说道,脸颊上因为兴奋泛起了潮红。   这是然然留给他的种子,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份念想。   “好!”有了这最后一份保障,他便无后顾之忧了。   “最近彭王和朝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下个月初七是伪帝生辰,有几个小国的使者前来朝贺,不过他们刚刚丢了两个州,这个生辰怕是过的不太顺心。”郑宏维低着头,收敛了一些笑意,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看诚王的脸色,“至于容城那边,彭王几次三番传书过来,请求殿下提前婚期。”   看来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彭王了,他这么急着联姻,是出于对自己的忌惮吧,诚王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依他所言,婚期定于下月初二吧!”   郑宏维闻言一惊,仔细辨认着诚王的脸色,发现并非玩笑之言,恭敬地行了一礼,暗自记下了。   小舟依旧慢悠悠地在水面荡漾,两边的风景不时变幻着,时而是热闹喧哗的市坊,时而是青山幽幽的农家。一路顺流而下,苏然游尽了山水,渐渐有些腻了。   这天小船漂到了一排杨柳青青的河岸旁边,纷飞的柳絮飘落进船舱里,苏然好奇地探出头去,只见这个地方十分奇妙,河岸两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形。西边是繁华无比的大城镇,东边却是一望无边的乡野农田,两者之间仅一水相隔,却是天壤之别。   “这个地方有点意思,叫什么?”   “姑娘,这里便是容城啦,再往南去,就是打仗的地儿了,我也只能泊到这里咯。”   苏然也不想冒险跑到兵荒马乱的南方去,这里是她远离诚王的极限了,那就在这里住些日子把,若是合心意,就在这里常住了。   苏然取出一只青灰色的钱袋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铜钱,一个抛物线抛到了艄公的怀里,铜板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多谢你了,大爷,用这些钱打些酒喝吧,不过撑船的时候可不能喝酒哦!”苏然调皮地眨眨眼睛,船身还没停靠稳当,她就一跃跳到了堤埂上,小船失去了平衡,猛地晃了两晃。惊得那艄公哎呦叫唤了一声,笑骂了一句,抛了抛手里沉沉的钱袋子,咧开了嘴笑了起来,站在船头奋力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这一路吃喝玩乐,花了不少银子,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惠盈钱庄,换些零碎的钱出来花销。   之前被巴特尔劫持的时候丢失了几十两银子,害她心痛了好久,好在剩下的银票她都贴身放着,至今还剩余八百多两。这些钱若是打理得当的话,尽够她一个人生活了,她提了提挎在肩膀上的包袱,踏入了南方重要的一个城镇——容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浮莲汇      容城的中心地带是一座高耸的白塔,上面供奉着三位上古神仙,一直以来香火鼎盛,千年不绝。容城的百姓们坚信这三位神仙就是他们的光明护法神,是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白塔前烧一柱香,虔诚地祈愿家宅安康,风调雨顺。   容城依水而建,景色秀丽,城内还有众多湖泊,是有名的百湖之乡。夏季各大小湖泊莲花盛开,十分壮观,自古以来不少文人骚客都在此留下墨宝,才子佳人的传说更是络绎不绝。这里是大惠王朝文明的摇篮,崇尚精致安逸的生活。而这座城市的封王是先帝的胞弟彭王,归隐蛰伏了数十年,终于在先帝宾天之后揭杆而反,自立为王。   彭王府坐落在容城北端的风水宝地,主府位于王脉之首,城中最高的建筑观星台便是其王府中一景,相传此楼建造费用高达几十万两,苏然远远地看过一眼,确实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名门望族沈家紧随其后,沈府的宅子与彭王府仅相隔于一片二十余亩的莲花湖,两座府邸关系密切,莲花湖上修筑了一条盘龙水榭,长长的石梯将两府紧紧相连了起来,每逢花开时节,两府女眷便相约赏荷,临水赋诗。每到这一天,总会引起全城轰动,甚至有那风流才子写诗赞美过这一年一度的盛况,美其名曰:浮莲汇。   只可惜这湖泊甚大,岸边的平民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影影绰绰的娇丽身姿在水榭中弹琴论诗,引起岸边之人无数遐想。   “那穿水红色纱裙的,一定是沈家幺女沈青溪,咱们容城的第一美娇娥!”   “沈家小姐不是今年就要远嫁凌州了么,她不在家中待嫁,还来今年的浮莲汇?”   “啧,你懂什么,瞧着吧,明儿个满城都会盛传沈家小姐惊才艳艳的美名,沈家这是要在嫁女儿前压夫家一头呢。”   “那可是诚王,能吃这一套?”   “嗨,我们操这心做甚,有热闹瞧就行。”   看来自古以来,上层贵族的生活一直是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苏然穿着一身男装,混在人群中,抱着双臂倚在杨柳树上,侧过脸看向水榭中一群花枝招展的丽人,神情飘渺,双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心里闷闷的难受,眼眶干涩,连哭泣的欲望都没有,灵魂仿佛已经干涸枯竭了,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又不是世界末日,终有一天会淡化这份情感的,更何况这世上比她惨的人多多了,她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路边有个乞儿跪在地上行乞,脏污的头发干结成球,破烂的衣衫打满了补丁,他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偶尔有一两个路人发了善心,朝他面前的破瓷碗中丢进了一两个铜板。   又是一个比自己过得惨的人,苏然从他跟前走过,勉强打起了精神,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块银锞子给他。他不过是缺钱,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她有能力帮助了别人,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眼神也不再如刚才一般空洞了。   跪在地上的乞丐听到一丝异响,惊讶地抬起头,碗里的银疙瘩足有一两重,他急忙揣进了怀里,再抬头时,那女孩的背影已经湮没在人群之中了。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浪费这大好的光阴实在太暴殄天物了,苏然买了一只烧鸡,又买了一瓶玫瑰露,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席地而坐,铺开包裹着烧鸡的油纸,抓起了一只鸡大腿,不顾形象地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下一只鸡腿儿,心情果然畅快了许多,她吮了吮手指,打了一个饱嗝儿。玫瑰露馨香清甜,一口咽下齿颊留香,苏然小口小口地喝着,很快一瓶就见了底,她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苏……苏姑娘?”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苏然愣在原地不敢回头看,绷紧了身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居然在这里被人认了出来,情况实在不妙,她只好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心里一直在默默祈祷:不管是谁,希望你以为认错人了赶紧走吧!   “真的是你!苏姑娘,你怎么来容城了!”显然老天爷没有听到她的祈祷,那人确认了以后说话的声音更加兴奋了,语调都提高了八度。   苏然干咳了两声,挂着一丝尴尬的笑容回过头,没想到竟然是马栏村收留过她的栓子叔家的大儿子——周荣浩。   “周大哥,好巧啊!”苏然的脸上堆起了假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我随我舅舅来容城办事,没想到竟然碰上你了,我们真是……有缘啊。”最后的那三个字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周荣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苏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转变,此时她只想快快逃离这里,她一把裹起了烧鸡夹在胳肢窝下,哈着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嘴里说着“好巧好巧”,脚步却已经迈开准备逃离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呢,有时间我便去府上拜访拜访。”   “这个……不用这么客气了,我现在住在客栈而已,明天就准备搬走了。”   “你和家人团聚了吗?”   苏然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脚尖蹭着绿茵茵的草地,浑身不自在。   周荣浩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只见苏然一身男子的装扮,才发现了一丝异常:“苏姑娘你怎么是这身打扮?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没有的事儿,这么穿舒服又方便,我习惯了做假小子啦。”苏然扯着嘴角笑了两声,敷衍的意思溢于言表。   周荣发也看出了苏然的神情有些焦虑,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搭话道:“上次匆匆一别,着实让我遗憾了许久,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缘,请姑娘不要推辞,让我请你吃一顿便饭吧。”   苏然深吸了一口气,连连摆手:“不用如此客气,周大哥,我知道你们全家都是好客之人,之前你们愿意留宿我,实在让我感激不尽,这次就不要再为了我而破费了。”   “姑娘哪里的话,前面的‘江南春’酒家与我舅舅关系甚好,这几个月来我们常去那里请客吃饭,那店家与我也十分熟悉,这次就让我尽尽半个地主之谊,请你去吃一顿地道的容家菜罢,还请姑娘万万不要推辞。”说罢他竟然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这让苏然十分受宠若惊,连推辞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苏然跟在周荣浩的身后满腹心事,她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心想几个月不见,他的变化倒是挺大,记得在当初马栏村的时候,他还是个内向的乡下小子,见到她都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甚至会躲着她。曾经有一段时间,苏然每天都在自我反省,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想不到他跟着自己的舅舅混了几个月,待人处世倒是圆滑老练了许多。   “江南春”内一张不起眼的小桌上,芙蓉豆腐、葱香酥鸡、三脆羹、油炙鹌子、细枣糕等五花八门的菜肴,摆满了一大桌,苏然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的佳肴,高举着筷子都无从下手了。   “周大哥,你点得太多了,你我二人根本吃不完。”   “无妨,今日遇上你确实高兴,总要让你吃得尽兴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如此破费。”   “苏姑娘放宽心,我虽只跟着家舅几个月,却也攒下了一些体己,今天你就敞开了吃!”   “唔,看来你的舅舅是个做生意的。”   “非也,家舅是‘杨枝堂’的二查柜,这次为了容城新开的分号常住于此,我也有幸沾了一些光而已。”   “杨枝堂?”苏然惊讶,这家店不就是她卖出人参的店家么,原来要在容城开分店,实在是奇妙的缘分。   原本打算尽快跑路的苏然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咬着筷子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本正经地说道:“周大哥,实不相瞒,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正打算在容城落脚,还要请你替我兜住这个秘密呐。”剩下的话她没有多说,她决定日后多多和他来往,一点点加深关系,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个很可靠的合作伙伴。   在这样的世道,她一个小姑娘要立足不容易,有一些事情她不方便出面,能搭上熟人的顺风车,就再好不过了。   周荣浩听了她的话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听自己娘亲提起过,苏姑娘可能是大户人家逃跑的丫鬟,他也知道有些地主家苛待下人,甚至能逼得人活不下去,因此他也并没有轻视她,反而油然产生了一股怜惜之情,甚至有种想替她遮风挡雨,保护她安然无虞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送礼      在容城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周荣发举着一根细竹竿,上挂着一溜红纸包裹的鞭炮,他捏着一柱长香,别过脖子迅速点着了鞭炮的尾端,一瞬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街道。   不少衣着光鲜的客人前来恭贺,杨枝堂的少东家亲自在前厅待客,店内各种名贵珍稀药材摆的满满当当,抓药的小药童忙得不亦乐乎。   苏然穿了一身体面的浣花锦长衫,依旧做男子打扮,白净的脸上神采奕奕,手里提着一只杏黄色压花锦盒,满面笑容地朝杨枝堂新号走去。   还未及门口,周荣发兴冲冲地迎了过来。   “苏姑娘,今儿你也来了?最近不是在忙着找房子么?”   “杨枝堂分号开张,我怎么能错过这个道喜的日子呢?”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一齐朝热闹的厅堂走去。杨枝堂的新掌柜,也就是周荣发的舅舅霍东云,正是那日在俞州从苏然手中收购了三株人参的人,苏然不禁又一次感慨世间最妙不过“可巧”二字。前几日通过周荣发的牵线,苏然和霍东云也算是结识了,今后苏然手头紧时,免不了要向杨枝堂兜售一些药材,和他打好关系是必要的。   此刻霍东云正忙着招呼客人,苏然便站在门口稍稍等了一会儿,待他闲了下来之后才上前恭贺道:“霍叔,恭喜你呀,我听周大哥说了,你做了新号的大查柜!”   “嗨,什么大不大的,不过是替东家诚心办事儿罢了。发子,带苏姑娘去里间喝口热茶。”   “不劳烦啦,我今儿来就是送个贺礼,待会儿还有件事儿要办呢。”苏然一边说话一边递上了手中的锦盒。   霍东云客气了几句,双手接过了沉实的盒子,轻轻揭开了盖子,顿时惊得倒吸了一口气。锦盒内,红色绒面上躺着一株极长的白色山参,最长的一根须有大半尺长。此物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意。   “呦!这参成色真好,少说也有五两重吧。霍掌柜您给估估价儿!”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链子,看起来财大气粗的胖子叉着腰说道。   苏然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五两三钱重。”   “此物乃货真价实的野山参呐,至少值一千两!这……这礼物太贵重了,小店承受不起!”霍东云连连摆手,想要把盒子退还回去。   “礼物不在贵重,全在心意,霍叔不要拒绝我的一番心意了。今日是杨枝堂大喜的日子,我这株参是来喜上加喜的。”苏然负着双手,不肯接受退回的礼物。   “嘿,这小子倒是会说话。霍掌柜,这参你今日卖不卖?”那胖子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地盯着锦盒里的参。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人,个头不高,三十岁许,蓄着一排小胡子,他朝苏然拱手作了一个揖,微微一笑:“多谢这位……公子对小店的抬举,小可乃杨枝堂的少东家杨连翘,今日小店有幸得您赠宝,他日您来本店买任何药材,一律八折!霍师傅,马上把这株参上柜挂牌出售,售出的银子,贴补给今后看不起病的人抓药治病!”   “好好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欢呼,全都交口称赞这位年轻的东家宅心仁厚。   苏然也笑得开心,这位少东家确实是个聪明的人,很懂得替自家的招牌赚取口碑,提升企业形象嘛,利用的还是白捡来的便宜,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这参是我先看上的,一千两卖给我吧!”那胖子急吼吼道,堵在人群之前,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他甩出一把银票拍在柜台上,粗着脖子喊道,“正好最近急需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礼,我可是杨枝堂的老主顾了,这点面子不会不给吧。”   霍东云看着那一沓银票,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少东家,这参在参茸行的进价值一千两,可谁也不会按本往外卖呀,这株参到了容城,少说得翻一倍,是以这一刻,他既不敢得罪顾客,也不敢妄下定论,一切只等少东家的决断。   杨连翘看了脸红脖子粗的胖子一眼,脸上堆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自然,今日开业只为酬宾,一千两成交!”   那胖子拍着双手哈哈一笑,乐得找不着北了,看样子似乎他也清楚自己讨了个大便宜。   另一边的苏然不懂行情,倒是欣喜不已,想不到种在春草园里的人参经过了几个月的进化之后,已经从还能看的出人工痕迹的移山参蜕变成高级野山参了!而且她带来的这株参,只不过是她种出来的众多人参中比较普通的一株了,还有更惊人的七八两的参没问世呢!不过太惹眼了对她也不利,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苏然的来历了,显然他们对于一个“小少年”为何能送出这么名贵的礼物很感兴趣。苏然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和杨连翘及霍东云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告辞了。   避开了众人的视线,苏然才感到浑身轻松了不少,她决定最近还是少出门了,等这阵热潮过去之后再露面,此时她正赶往另一个重要的地方——庄宅牙行。   苏然也是最近才知晓有这么个地方的,庄宅牙行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房屋中介,因为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她便着托牙郎替她找个隐蔽舒适的住所,今后就可以关起大门自在地生活了。   庄宅牙行位于容城的一条小河边,四五间敞院房紧挨在一起,外围着一圈围墙,中间空着一处拱门,门头上挂着一块掉了漆的牌匾,“庄宅牙行”四个字却清晰可见,苏然这才确定自己找对了位置。   一位中年妇人正坐在院门口晒太阳,她瞧见了一俊俏小生走了进来,站起了身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眯眯问道:“这位小公子有何贵干?”   “我来找牙郎作保。”   “哎哎,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说完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屋,扯着大嗓门喊道,“死鬼,有生意上门啦!”   过了许久,屋门口才出现了一个手拿烟枪的男子,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烟腔,慢悠悠道:“买屋还是赁屋啊?”   “租赁。”   受了上一次的教训,苏然再也不敢在房子上一次性投入过多的钱了,这次她只想租个短期的屋子,以防自己随时要逃走。   “打算在哪一带?”   “清净一些的地段就成。”   那牙郎又问了一些琐碎的问题,小声嘀咕道:“一个人住,要有独立小院,四周街坊和善,还要安静自在,临水为佳,这怕是不好找啊!”   容城比凌州小得多,苏然来的这几天几乎都把这座城市逛遍了,因此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有些苛刻,便说道:“不拘多少钱,请您费费心吧。”   “既然您这么开口了,我也提一个地儿,不知合不合您的意,”牙郎叼起烟呛缓缓吸了一口烟,吐尽之后才接着说道,“王府和沈家的那一带,有几处零散的小院子,俱都精致的很,也安泰。大多是往年告老还乡的官人们筑的屋子,如今空出了几家,不知您意下如何。”   苏然一听到沈家就有些膈应,她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可以,我就要住那一带。”   赫赫名门沈家内的一处雕梁画栋的偏厅里,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面朱唇的女孩围坐在一起聊天。   席间,一双细如葱白的玉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捏起一只茶匙筒,从玉竹白瓷罐中舀出几匙极品毛峰,轻轻放入翠玉茶荷之中供众人观赏,之后又将茶叶细细拨入白玉茶盏中,提起小炉上滚烫的小紫砂壶,高山流水冲入盏中,半杯停下,手托茶盏均匀摇晃了两下,才再次注入大半杯水。尖尖的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随着水波上下沉浮,姿态秀美,色泽清透,香气袭人。   泡茶之人动作行云流水,极尽优雅,看得众人都有些痴了。   “沈姐姐,你这一套动作真好看,也教教我吧。”一个年龄甚小的丫头托着腮羡慕地说道。   “好呀,你留下来多住几天,我全都交给你。”声音婉转如歌,仿若黄莺出谷。只听其音,便能猜出这女子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过阵子你就要出门了,我想多陪陪你。”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女孩吃吃笑了起来,不住拿眼神瞟向沈青溪,被说中的女孩脸色绯红,娇嗔地瞪了一眼。   隔着屏风的另一边,几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聚在一起,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其中一名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妇人见缝插针,顺着这个话头说道:“贵府千金出门在即,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添妆,昨儿个倒是得了一株参,沈夫人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说罢她转过头给了自家下人一个眼神,立即就有人捧着一只锦盒上前来,打开了盖子,露出里面一棵硕大的人参。   那沈夫人轻轻瞥了一眼参,低头笑着喝了一口茶,看似并不在意,客气道:“您太费心了,这礼物我代小女谢谢您,整好家里要做一盒人参养荣丸给她带走,找不到好参,您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呢。”   那妇人听见这些话,乐得合不拢嘴,眯起的眼尾挤出了好几道皱褶。   其他贵妇见她这番情态,纷纷用手帕捂住了嘴偷笑,神态中满是不屑。   另一边的主角沈青溪听见话题越来越害羞,急忙起立走到古琴边,对着屏风向对面的长辈请示道:“午后乏味,容小女为各位婶婶弹奏一曲解解乏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蜕变      一曲深沉悠远的琴音自松鹤漏花窗飘散而出,回荡在精致古朴的花园中,坐在花坛边打瞌睡的小丫头扬起了脑袋侧耳倾听,在抄手游廊上奔走的下人们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沈府院落之外的几十丈远处,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四合院内,郁郁葱葱的花木投下一片阴影,趴在门槛边耷拉着脑袋的小黄突然间抬起了头,耳朵微微掀动,像是在仔细倾听着什么。   苏然正坐在花架下的秋千上想着心事,小黄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到小院的门扇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轻语道:“突然听见了什么,这么好奇的模样。”   小黄被顺毛捋得正舒服,眯着眼睛哼哼,苏然抬眼朝外望去,只见对面高门大户的墙根下站着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托着破瓷碗眼巴巴地看着她。   苏然如今一个人住,很怕惹上什么麻烦,于是叫起了小黄,把它撵到了屋子里去,自己随手关上了门扇。   结实的木门哐当一声关了起来,小乞丐摸了摸鼻梁,擤了一把鼻涕,捂着空瘪的肚子,吊儿郎当地离开了。   天气渐渐燥热了起来,各大湖泊中的荷花开始竞相绽放,小麦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无边无野的金色麦浪之中,诚王站在田埂边,观察着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们,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本蓝封册子,上书着“农经摘要”四个清秀小字,书册的边角已经有些微卷曲,看似这本书已经被翻阅过无数遍了。   一亩田的麦穗刚刚脱离完成,郑宏维兴奋地小跑到诚王面前,弯腰低头说道:“启禀殿下,此次亩产粮食七石!真乃天降祥瑞,亘古未有的大喜事!”   诚王却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并无惊喜,郑宏维诧异地抬起头来,偷看诚王的脸色。   不远处一名穿着宽大袍服的礼官行色匆匆地赶来,行至诚王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凄苦:“请殿下回舆,三日后即是大婚之日,府内一切均已安置就绪。”   诚王依旧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双目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跪在地上的礼官神色焦急,不时对站在旁边的郑宏维使眼色,郑宏维见状,上前小声劝说道:“殿下,请回舆罢,收割之事请您放心,下官定会安排妥当。”   诚王背着的双手渐渐收紧,手中的书册被他揪得皱了一片,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身子,紧紧攒着的双手像是要捏碎手里的册子,郑宏维和那礼官俱是一惊。   诚王未发一言,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那二人面面相觑,诚惶诚恐,不知自己那里得罪了这个主子。   月朗星稀的初夏夜晚,苏然穿着宽松地睡袍呆呆地坐在床边,月光透过纱窗映射在屋内,满室银辉衬托得这个夜里更加寂寥,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明日就是沈家女儿出阁之时。   苏然这些日子不敢出门,她怕那些无处不在的红色喜字会灼痛她的眼,刺穿她的心。   月色正浓,她走到窗户边打开纱窗,细小的蚊虫飞了进来,盘旋在她的头顶。她歪着头靠在窗棂上,眼神清冷地盯着皎洁如玉的月亮,时间流逝,鼻尖微微酸涩了起来。苏然吸了吸鼻子,突然对着天空的月亮大喊出声:“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去你的臭男人!”   绿湾小筑的一处卧房内,诚王从窗前回转过身,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背上,投下了一片光影。他颓废地躺倒在床榻之上,一只手臂枕在后脑勺,另一只手中举着一截断裂的短箭,箭尾的羽翼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了,他将已经取下了箭头的尖部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缓缓按了下去,胸前的皮肤已经被戳出了凹下去的印记,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已经分别了一百二十八天,每过一天,对他来说都如过了一年般难熬,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忘记了开心的滋味,昨日的种种,如梦幻一般不真实,他甚至有些不确定,她是否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窗外的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子悉悉簌簌地鸣叫着,夏风吹拂而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二日一早,苏然是被一阵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吵醒的,将近天明才睡去的她拖着昏沉的脑袋坐了起来,早起的一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唢呐锣鼓的声音越来越响,无处不在,苏然机械地穿上衣裳,步履沉重地开了门,迤逦而行,走到了一团喜气的沈府正门口。一只大红花轿停在路边,四下里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妇人,手挽上挎着竹篮,里面盛满了油纸包裹的糕点糖果,正喜气洋洋地给路人发散喜糖。   一把捧着糖果的手伸到了苏然面前,苏然却只是呆呆的望着没有动作,那妇人笑着抓过苏然的手,强行向她手里塞了一把糖后,未作停留走到了别处,继续派发糖果。   苏然咬着下唇咽了咽嗓子,迅速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对着天空微微笑了。   “新娘子出来了!”   此话一出,她却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呆下去了,着急慌乱地转过身子,脚步凌乱地跑了回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苏然背靠在门扇上缓缓滑了下去,泪水再也隐藏不住,流过她的脸颊、脖颈,沾湿了衣襟,早已麻木的心有了一种寒气无孔不入地钝痛,她伸出手背覆盖在双眼之上,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甜蜜的糖果洒落了一地,惹得一溜蚂蚁浩浩荡荡地占领了它们。   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她才选择搬到这里的,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她真的可以彻底死心了。从今往后,大惠朝又多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甚至会记载史册,流传百年千年,后世会有无数文人墨客撰写戏剧话本,为这段天作之合留下引人遐想的韵事,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有一个叫做苏然的女子,与这即将小登科的男子,有过一段倾心爱慕的美丽过往……   苏然把自己彻底关闭了起来,远离了外界的纷纷扰扰,不分昼夜地留在春草园劳作,稻子、小麦、草药、蔬菜,收获了一批又一批,摞得如小山一般高,够她吃几辈子了,可是她却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她害怕自己闲下来之后会胡思乱想,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每天都倦极而眠,一夜无梦,醒来后继续埋头耕作,除了耕种收获,脑袋里不想任何事情,她仿佛把自己的情感关进了牢笼之中,变成了一个冷漠如冰的人。   渐渐地,心里的那块随时随地疼痛的地方变得偶尔抽搐一次,再往后,心底只剩下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   当有一天,她再次想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了一丝波澜,她坐在田埂边,愣神了许久,最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走出了园子。   这一次“闭关”不过两个月余,比她想象中要短。没想到短短的两个月,她就走出了这段失恋的阴影,她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了。   “锦鸿,我对你的感情不过如此啊,昨日种种昨日死,他日再见是路人。”苏然将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镜子里的人还是那个脸蛋,却俨然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感觉。   两个月前。   大红喜轿一路吹吹打打,纷纷引得路人驻足观看,还未出阁的大姑娘捂着嘴笑,眼神中满是羡慕的光芒,年轻男子则是摇头叹息,一脸苦闷。   坐在轿中的沈青溪盖着大红头盖,紧张地咬着唇,不停地捏着手指,眼神飘忽。她不时摸摸袖口里的硬块,做几个深呼吸。   披星戴月地赶路,也不知走了几天的路程,终于到了凌州境内,当轿外的喜娘提醒她已经到了的时候,她捂着胸口,感受到了胸腔里强有力的跳动。   强行压了压惊,她捏紧了袖口,扶着喜娘的手走出了轿子,立时就有一条红绸伸到了她的面前,她轻轻执了过来,纤纤玉手缠绕在艳丽的红绸之间,愈发显得肤如凝脂,皓白如月。   一路走来并不吵闹,她虽然蒙着盖头,也感受到了这场婚礼并没有多少客人,这与她想象中的场景有些出入,但她并不在意,心想人少些也好,省得耗费自己的精力去应付女眷,后面还有更紧张的事情要做呢!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前面那双大脚之后。   红烛高烧的屋内,绮丽的红光随着烛火的飘动摇摆不定,坐在床侧的沈青溪有些心慌慌的,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立时就有两个丫鬟上前来,询问她是否需要伺候。   “去把窗户关上吧,风吹进来,蜡烛晃得厉害。”   丫头听命,前去关了窗户,原本就寂静的屋里变得更加静悄悄了。   随着时间移动,沈青溪渐渐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在她的腰酸疼的几乎忍不住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惊得她差点站了起来,好在修了多年的涵养稳住了她,只有盖头轻轻晃动着。   诚王刚一进屋里,看见床边坐着的新娘,盖着红头盖,看不见脸蛋,这一幕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坐在床边的人,是他的新娘啊,他的心尖突然烫得发疼。   他不敢在看下去了,他的脑袋里已经出现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三步并做两步,提起托盘中的如意称,随意一挑,盖头顺势落下,露出了一张陌生却娇美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悲情   香炉里的合欢香冉冉升起,案上的红烛滴下了一滴烛泪,娇媚的新嫁娘含羞地低垂着头,诚王曲着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深邃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了良久,稍一用力,将她按在了床榻之上。   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挑起了她腰间系着的红绸带,轻轻一拽,腰带便松散了开来。   他俯下身子,缓缓靠近她的脸,在两人的双唇还有一指宽的距离时,他却停了下来。   原本紧张不已的沈青溪见他突然停下了动作,抿着唇巴巴地望着他,心跳骤然如捣鼓,这样地僵持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壮着胆子伸出手,贴上了诚王的脸颊,不料却被他歪过头避开了。   诚王倏地抽开身,坐到了床边,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双目紧闭,脸色万分纠结:“抱歉,今日不可以。”   今天,是那丫头十五岁及笄之日啊!   她一人流落在外,可有人为她煮上一碗长寿面?   诚王捂着胸口,这里又疼了起来。自从她离开之后,他的内心深处不时有个声音冒出来谴责他,可他始终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明明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却觉得什么都不对了,甚至连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大概是病了吧,这些日子以来通宵达旦地忙碌,使他的精神有些不济了,看来需要找吴太医为他调理调理了。   “你先歇下吧。”   诚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再在这间红彤彤朦胧胧的屋子里呆下去,就要窒息了!他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这里,仿佛屋子里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沈青溪红着双眼坐了起来,呆呆望着喜被上一对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双目渐渐失去了光彩。   诚王独自一人坐在盛晖阁内,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手里的一支短箭,回想起然然将这支箭从头发上拔下之时,满头青丝泻落及腰的那一瞬间,画面极美,久久挥之不去。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丝笑意,僵硬冰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抹温柔。   他从一只红木镜匣内取出了一支翡翠玉簪子,通透的玉身雕刻着海棠花纹,簪尾处是精致的箭羽造型,其上雕刻的羽毛毫发毕现。   他本想亲自替她簪上的,他说过待她及笄之后,便会亲自提亲求娶她的。只可惜,他已经先娶了别人,她为此也离开了他,那她以后也会嫁给别人吗?诚王一想到这个念头,手指不禁猛一用力,手心的玉簪立马断成了两截。   时间不温不火地流逝了过去,白昼的时日渐渐变长,树上的蝉鸣越来越响亮。   沈青溪嫁入诚王府已经十日,这十天她见到诚王的面屈指可数,一到晚上,他更是如辟邪似的躲着她,有好几次她主动求见,都被拒之门外了。今天听说有位太医来府里替王爷诊脉,沈青溪借着这次机会,去厨房做了几样点心,端着茶点来到盛晖阁的小书房外,请求觐见。   屋内沉默了半晌,才传来请她进去的声音,沈青溪轻轻推开了门扉,步伐轻盈地踏了进去。诚王坐在硕大的案桌后端,桌上铺满了纸笺案牍,她并不敢多看一眼。低眉敛目地走到他的面前,放下手中的捧盒,揭开盖子,露出里面通透翠绿的小糕点来,精致的外形让人一见就有了食欲。   “殿下,妾身做了几块小点心,请您尝尝。”   “知道了,放下吧。”诚王兴趣缺缺,瞥了一眼糕点后,就移开了目光。   沈青溪揪着衣摆,眼神闪烁,依旧不愿离去,她看向诚王欲言又止,诚王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相对无言。   沈青溪舔了舔红艳艳的嘴唇,挤出了一丝笑容:“殿下,妾身近日练就了一支新曲,正巧今夜明月高照,繁星万点,若殿下有雅兴,不如听妾一曲,以解乏累。”   诚王看看天色,一轮皓月当空,他算算自己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新房,他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躲什么,但这么躲避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开口道:“知道了,今晚我会去你屋里的。”   说的如此直白,沈青溪的脸腾地红了,她连捧盒都没收回,就脚步凌乱地离开了。   沈青溪回到屋内,大红喜子还挂在床头,此刻看上去别有一派迤逦风情。她捏紧了拳头,浑身起了一股异样的颤栗,为了迎接今夜,她必须要做足准备。   沈青溪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找到了一盒特制的香片,她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无人才把香片放进熏炉之中。   接着又给自己泡了一杯酽酽的提神茶,吹凉后咕噜噜一口灌了下去,最后,她把袖口内一块硬物掏了出来,放在了枕头之下。   做完了这些,她拿起了瑶琴,掩上了门扇,走到了凉亭之中,在明朗的月色之下,抚了一曲《潇湘吟》。   悠扬婉转的琴音飘进盛晖阁内,如泣如诉,似哀似怨,诚王停下了手中的笔墨,莹白的宣纸上,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曲子勾起了他的许多回忆,他痴痴地看着巧笑倩兮的画像,仿佛下一秒钟,画上的人就会开口说话一般。   一支韵味悠长的乐曲已毕,诚王回过神来,依旧坐在孤清的书房内,陪伴他的只有一些死物。他闭了闭眼,拿起手边的另一张白纸,遮盖了画上的女孩。   诚王刚一走进阔别多日的新房,便皱起了眉头,炎热的夏夜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浓郁的香味闷得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大夏天的,为何熏这么重的香?”诚王径自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通风。   正在铺被褥的沈青溪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软跌坐在床侧。   “做甚么这么害怕,本王会吃了你么?”诚王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青溪愣在原地,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诚王没有理会她,直接躺上了床榻,闭目养神。   他这样的态度,倒让她一时没了主意。她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依旧无人打破沉默,她瞥了一眼燃烧得旺旺的香炉,又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见诚王没有醒来的意思,便蹑手蹑脚地前去关上了窗户。   她回到床边,伸出手掌轻轻在他的面前挥了挥,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缓,她便屏着呼吸,急急走到香炉边,提起了桌上的瓷壶,往炉子里浇了一壶水,火星顿时熄灭了。   沈青溪小心翼翼地越过诚王,爬到了床榻里侧,她试着轻轻推了推诚王,见他毫无反应,才哆嗦着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那个硬物,竟然是一只小匕首!   她瞄准了诚王的喉咙,呼吸越来越重。   这一瞬间,想起了出嫁前父亲对她的命令,还有被关在乡下受苦的娘亲。   世人都道她是沈家千娇万贵的嫡女,才华横溢、绝世独立。却鲜有人知沈府内院那些龌龊阴暗的事情,更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下贱婢女生下庶女,因为在孝期出生见不得人,连生日都是假的。   亲生娘亲成了她的奶嬷嬷,将她养到了十岁就被赶到了乡下,从此母女相隔,夜不能寐。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沈府当家主母的狠辣手段,她故意让娘亲陪了自己十年,产生了深厚情谊之后,再生生将她们拆散,让她们饱受痛苦,终日以泪洗面。   从那以后她便咬着牙发奋要强,她以为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了,父亲大人就会赏识喜欢她,就会把娘亲接回来。于是当别人背十遍《女训》的时候,她要背二十遍;当别人绣了一枝梅花,她就要绣一幅百花争艳;当别人学会了一首新曲子之时,她已经将整本乐谱都练熟了。   可是,她依旧连娘亲的面都见不着,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传来——她要嫁人了!嫁的人竟然是威震天下的英雄,大惠朝的铁血王。   她幻想自己做了王妃之后,父亲总要看在诚王的面子上,将娘亲放出来的,将来她们母女二人,总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因此当出嫁前一晚,父亲将她叫到书房之时,她是怀揣着满心期待的。可是接下来的一席谈话,当头浇了她一盆凉水:“记住最好在失身之前得手,你若保住了贞洁之身,将来送到乌塔之后,会更值钱些!”   父亲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丑陋之言,万箭穿心的感觉不过如此。原来在他的心中,自己早已经如货物一般被明码标价了,她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她不敢反抗,因为她那可怜的娘亲,还被关在乡下吃尽苦头,她的任何一个自作聪明的举动,都可能给她带去灾难。   从那天起,她就对人生彻底绝望了,她自觉地把自己看成了一件工具,没有感情,没有灵魂,机械地按照别人的指示生活,就像现在这样,举着锋利的匕首,只要一瞬间,她就能结果他的性命,完成父亲交代给她的最重要的任务……   苏然将竖立的菱花镜扣在了梳妆台上,再将手里的梳子随意扔进了梳妆匣内。天气晴好,她走到了小院子里,深深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关在春草园里两个月,再见天日的感觉特别爽快。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去“江南春”叫上满满一桌子菜,请周荣发来作陪,听戏、饮茶、遛鸟,娱乐休闲活动一个都不能少。   想到就做!当她打开大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周荣发就站在门外,举着手像是正要敲门。苏然见了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脸:“这么巧,周大哥,刚准备请你去喝茶!”   周荣发却是一脸焦急,用力一拍大腿急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出大事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兵策      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苏然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满头大汗的周荣发:“周大哥,你先擦擦汗,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周荣发一愣,本就潮红的脸上又增添了一分红晕,他不好意思地用袖子一抹脸颊,扇了扇风说:“彭王要起兵北上了!”   “什么!彭王不是在南方打仗么,怎么突然改了行军线路?南方的战事停了?”   “我舅舅打探到消息,彭王与何家暂时和解了,如今两军集中兵力共同对付诚王了,乌塔人也掺和了进来,形成了三方合围之势!坊间还有传闻,诚王病危了!”   “不可能!”苏然下意识地大喊出声,她紧紧掐着自己的胳膊,强制自己保持镇定。   周荣发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惊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不确定地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然的手心出了一层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来,却穿不进她的耳朵里。很多事情像跑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却一件也没记住,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病危”二字之上。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和死牵扯到关系呢?   周荣发担忧地看着她,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却依旧见她一脸呆滞,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晃了起来:“苏姑娘,你醒醒,以防战火烧到容城,我们得尽快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苏然被他晃回了神,理智也渐渐清晰了,这件事情有太多的漏洞,任何风言风语都不能相信,越是水浑的时候,她越不能自乱阵脚。   当下她点了点头,沉着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了,周大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两个时辰后在杨枝堂汇合。”   周荣发见她又恢复了正常,只当刚刚是被打仗的消息吓傻了,随即也不再耽误时间,争分夺秒地回去准备了。   苏然在院落里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疑,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她急忙走到大门口,对着空旷的胡同高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盯了我个把月了吧!”   声音落了许久,胡同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苏然却没有放弃,她迈出了门槛,走到巷子口,叉着腰喊道:“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若跟丢了我,怎么回去交差?”   话音刚落,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出现在了胡同的另一端,破旧的衣衫,脏兮兮的头发,乌黑的脸颊上看不清相貌,只有一双眼睛是明亮的。   是一个小乞丐。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苏然朝他招了招手,表情严肃地说。   小乞丐年纪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他挠了挠露在外面的肚皮,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你是谁派来的?诚王么?”   “不,不是的。是苏老爷派我来的。”   竟然是苏老爹,苏然心里微诧,难怪发现了她之后也没见有其余动作呢。   “我爹都让你做什么?”   “老爷只让我跟着您,定时向他汇报情况。”   “他现在在哪儿?”   “在凌州。”   这么说就是在诚王身边了?苏然心里一紧,凌州那边果然出了什么事情么?   “诚王他……可是真的有恙?”   那小乞丐踌躇了,他皱着眉头拽着衣裳,声音低的几不可闻:“老爷说,让姑娘远离凌州即可,其余不必担心。”   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苏然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听苏老爹的口气似乎对于战事胸有成竹,那诚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剩下的事情苏然也不用操心了,她只要保护好自己,不给他们惹麻烦即可。   凌州诚王府内,盛晖阁灯火通明,诚王苍白着脸卧坐在床榻上,端着药碗一仰而尽。他的另一只手臂上裹着白色的棉布条,隐隐可见红褐色的血迹。那日实在是惊险万分,幸亏长久以来养成了睡梦中也能保持警醒的本能,所以在沈青溪刺下的手风扇面之时,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躲避了致命的一击,否则他当下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如今细想,依旧有些后怕。诚王倚靠在床头,有些虚弱地闭着眼睛。   苏济铭站在他的床边,弯下腰轻声道:“他们已经动手了,三路大军齐齐逼近凌州。”   “必须把他们的兵力分散,第一战打狗,让尾虎营去会会乌塔,若是这一战能赢,就一棒杀了他们的士气了。”   “可是尾虎营战力还不足够。”苏济铭想起近些日子关于尾虎营的传闻,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个新成立的军队他还没有见过,其实力究竟如何他并不知晓,这样的决定不免让他有些担忧。   “对付乌塔足够了,让杨铮领兵,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诚王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苏济铭这才发现,面前的这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凡事都依赖他的少年了,他的权威日甚,已容不得他人反驳了。这些年苏济铭也感到了自己的权力被有意无意地削减了,诚王不动声色地扶持了不少新的亲信,最近的杨铮和郑宏维便是个例子。   “他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啊,从现在起就已经在为将来的事情考虑了。”苏济铭心中微叹,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置喙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良久之后,一阵风吹开了窗扇,赶走了满室的闷热。   “老师,”诚王喊出了久违的称呼,闭着的双眼睫毛轻轻颤动,“她现在可好?”   虽然未提姓名,他的心意却表露无遗。   “一切安好,她能保护好自己。”   诚王睁开了双眼,呆呆地看着帐顶,松花青的蚊帐已经有些褪色了。他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不要让她来凌州涉险,更不要打听我,以免被人盯上。”   苏济铭嗯了一声,把连夜拟好的作战策略放置在诚王的床头,轻轻退了出去。   由于原本打算主动出击的战略变成了被动防守,诚王之前几个月所做的准备计划全部被打乱了,连日来,诚王府内所有门客先生昼夜不休,加急讨论应对方案。   虽然忙乱了些,但这次敌人主动来犯也是一个契机,行军打仗粮草先行,从容城到凌州有两千里,即使走水路也是逆流而上,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资,何家的军队从南方赶来,消耗更是惊人。这么一来,倒是替诚王省下了不少军资,何况俞凌堰三州各有天险,易守难攻,彭王之所以敢全军压境,不过是得到了错误情报,以为诚王已经病入膏肓了。   是以彭、何、乌三方都以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虽说明面上三家是合作关系,但谁都不是傻子,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谁先拿下这三州,谁问鼎中原的胜算就最大。   三方就这样你追我赶的急急往三州奔去,离得最近的乌塔最先到达。   不过在听说守在边境的竟然是尾虎营之后,巴特尔气得一拍桌子:“他们也太看不起人了,拿这些虾兵蟹将来挡,无异于螳臂当车!”   “南边的十万大军正在靠近,他们自然不敢有一丁点儿松懈,此次他们派出尾虎营,也不过是想拖住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一定要趁此机会拿下俞州,将来才有一席之地。”巴特尔身边一个身子瘦弱的小老头说道,大大的脑袋架在脖颈上,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小身板能不能承受住脑袋了重量。   “魏先生所言甚是,前段日子我们已经将尾虎营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了,连他们的‘擒王阵’都破解了,这次自然是战无不胜!”   两日后,双方军力在俞州境内激烈交战,捷报频频传入巴特尔帐内,尾虎营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巴特尔闻此仰天大笑三声,心想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翻身了,为了巩固战果,一定要将敌军全军覆没,于是一道道“继续追敌”的军令陆续发往了前线。   至第十日时,战线已经深入俞州腹部,气候越来越恶劣,不见树木只有飞沙,这次连乌塔的军队都有些吃不消了,追杀过快导致补给出现了断层。   可是反观尾虎营这边,后续发力才刚刚开始,在战斗力上尾虎营无法与乌塔铁骑媲美,但他们可以利用天时和地利弥补自身的缺陷,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主要军粮不需要依赖庞大的随军粮草,而仅仅依靠人手一袋的肉松,以及压缩之后的草饼,就完全满足了整个军队的需求。   这一日,尾虎营的将士们已经退无可退,背后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沙海”!几千人面对上万敌人站在沙漠边缘,各个神情严肃,严阵以待。   杨铮骑在马上,一脸肃杀地望着前方的敌人,高举长枪大喊道:“众将士听令,排‘擒王阵’!”   几千士兵整齐划一地排成三路,高举盾牌环环相扣,从空中俯瞰下去,竟无死角。   “他们排了‘擒王阵’!”乌塔将领兴奋地骑着马在前面跑了一圈,撕扯着嗓音吼道:“破阵!”   一声令下,两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对方杀去!   可就在还有十几丈远处时,尾虎营天衣无缝的兵阵突然发生了变化,左右两路兵力如展翅一般散开,中间一路向后退去,瞬间形成了一个倒“八”字形包围圈,原本集中攻打中路的乌塔部队顿时失去了目标,慌神过后只好杂乱无章地攻打了起来。   尾虎营并不恋战,打不过时就稍稍撤退,之后再投入战斗之中,他们更集中地刺杀敌军的坐骑,当乌塔最后一匹马倒地之后,尾虎营只损失了一半坐骑,他们立即训练有素地两两上马,奔腾而去,只留下乌塔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这时,他们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片沙漠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鬼门战      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例子并不常见,这次尾虎营三千兵力大败乌塔两万骑兵,足以在历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出两天,此消息便不胫而走,整个大惠王朝为此沸腾了起来。街头巷尾都能见到奔走相告的百姓,他们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尤其是常年受到骚扰的北方三州的百姓,乐得连在睡梦中都能笑醒了。乌塔这一次遭受重创,怕是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俞州城内一间老旧的土坯房内,破败的木门摇摇晃晃,突然被里面扔出的一只破碗砸中,咣当一声,木门再也支撑不住,从门框上掉落了下来。   “滚,我还死不了,把这些狗屁药渣给我撤了!”巴特尔扒着床沿怒吼道,消瘦的脸上一片乌青,头发如枯草一般杂乱。   桑霓沉默着蹲下了身子,将散落一地的七零八碎的青花瓷片收拾了干净。只是她这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巴特尔,他掀开了被子赤脚踩在地上,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扔到了潮湿阴冷的炕上,随后欺身而上,窸窸窣窣地去解她的衣裙。   “连你也敢反抗老子?”他贴着桑霓的耳后根,恶狠狠地嘶吼道,手上的动作愈发粗鲁,桑霓痛的皱起了眉头。   “殿下,如今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我们必须反击回去……”   “闭嘴!现在还轮不到母鸡来打鸣!”巴特尔不管不顾地摁下她的头,刺啦一下撕开了她的亵裤……   两刻钟后,巴特尔正是兴起之时,而桑霓却被弄得眼前发昏,下面如撕裂一般疼痛,可她依旧没有放弃刚才的念头,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殿下,报复诚王有一个绝佳的办法。”   巴特尔的动作陡然停住,红着双眼怒视着桑霓,仿佛她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可是桑霓并不惧怕,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她对着他娇媚一笑,缓缓抚上了他的脸颊:“那就是,毁掉他最珍爱的人。”   波光粼粼的元河水面之上,几百艘战舰密密麻麻的停靠在岸边,当中最大一艘舰船的甲板上,一个挺着圆滚滚肚皮的男人负手而立,稀疏的小胡子迎风乱舞,他的身后站着一排武将模样的人,俱都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风越来越狂躁,看天色似是要下雨了,那排武将之中有一人上前而言:“殿下,乌塔全军覆没,恐怕我们情报有误,诚王并未伤重,是否要撤兵?”   “晚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本王与他迟早有一战,这次与何家联手,未必会输,一切照原计划行事!”   “可是前方便是天堑庐门,诚王极有可能在那里设了埋伏。”   “先派二百人小队去探探路。”   一艘船舰载着两百名士兵,组成了探路小分队,乘风破浪驶向凌州的门户入口——庐门。   虽被称作为“门”,但其实是两座极长的山脉,矗立在河岸两边,形成了一道极险的狭道口。   探路的舰船缓缓地逆流而上,两旁巍峨的高山上怪石嶙峋,奇峰罗列,偶尔有一株孤零零的黄松立于巨石顶端。此时正是盛夏的午后,却安静的出奇,船上众人都感到一丝异常,俱都屏住呼吸,仰着脑袋四处张望。   突然,从远处飞来一只黑色的阴影,快如疾风,直奔甲板而来。船上众人只凭本能慌忙躲避开了,铮的一声,一支细短的箭插入木板之中,尾部挂着一簇红穗子。   箭身通体发黑,无光无泽,十分罕见,几十个士兵将它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开来。这时从甲板另一端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高呼:“快躲起来!”   所有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兵躲在一块木板之下,惊恐地望着天空。可是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脖颈、头颅、后背,就已经遭到了密集的袭击。漫天箭雨密密麻麻地洒落,船只上被插满了锋利的箭只,船身四周的水域也不时传来“叮咚”的入水声响。   如此反复几轮之后,甲板之上近百名士兵,幸免于难的人仅有十分之一!   “有埋伏,回程!”士兵队长捂着被刺伤的胳膊,冲进船舱内大声命令道。   留在舱内掌舵的船长急忙调转方向,剩下的士兵拼了命地划着桨,原本气派非凡的战舰早已被攻击的满目疮痍,狼狈地逃窜离去。   彭王坐在甲板正中的太师椅上,见远方急速驶来的船只越来越近,倏地站了起来,虚着眼睛仔细辨认。当他见到船舱上插满了箭头,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回了舱内。   一间小小的舱室内,几名小官围聚在一起,仔细研究着一只黑色的铁箭。   “这是玄铁打造的暗器‘甩手箭’,当今世上只有暗器世家唐门才有此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庐门自古以来便是江湖人士的圣地,这时节正是一年一度的‘绿林大会’之期,出现唐门暗器也不足为奇,可江湖人士都不屑与朝廷为伍,不知为何此次他们竟然公开支援诚王?”   连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都站与诚王同一阵营,这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彭王铁青着脸色,将手中的甩手箭奋力掷出,咻的一声,直入门框的木头缝之中,原本嘈杂的环境顿时鸦雀无声。   “嘁,尽找些变戏法的人来滥竽充数,当真以为本王会怕了他不成!我军四万精兵良将岂容这些宵小轻视!传我令下,全力进攻!”   狂风乍起,上百艘军船直逼庐门,每艘舰船的甲板上示威般站着一个方阵的士兵,每人手中举着一只两寸厚的盾牌,悬于头顶,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   “秦襄,看这次你的那些雕虫小技如何耍出来!”彭王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双方的交锋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终于驶入了庐门之内,上百艘船只挤入狭窄的道口,河道内顿时拥挤不堪。领头的船只加快了速度,水波朝两边划开,一排排波纹四散开来,壮观无比。只是,有什么情况不太对劲……   之前那些嚣张的唐门暗器,竟然一个也没见着。   狭道口内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诚王一摆手,做了一个停止前行的手势。所有船只迅速停泊在河流中央,只是由于太过狭窄,不时有几只船身擦撞在一起。   这次前进的太过顺利,彭王的心中有了一股隐隐的不安。   “快看,那是何物?”一名视力较好的士兵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水域,水面上黑乌乌一片,顺着水流朝这边漂来。   “是火油!”   “快撤!撤!”   彭王奔跑到船尾之处,对着后面的船只急吼道,呼啸的大风将他的声音吹得四面飘散,远处的船只依旧停留在原地,没有一丝动作。   彭王急得满头大汗,不顾自己那肥硕的肚子,对着标杆蹦了几下,好不容易扯下了牙旗,急忙打着“撤退”的旗语。   尾部的船舰虽然看懂了旗语,只是河道太窄,根本无法调转方向,有两只强行掉头的船只,反而和更多的船碰撞了起来,船队立即乱成一团。   更糟糕的是,顷刻间从船队头顶的山上,泼天火油从天而降,大批船身都被沾染了,彭王军队所在的水域上,早已是黑乎乎的一片。   刹那间,上百只火把犹如漫天烟火,自上而下飞泻而来。顷刻间。庐门变鬼门,一片火海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其形状惨不忍睹。   有那水性好的士兵立即潜入水中,头顶火光冲天,他们硬憋着一口气朝安全的地方游去,只是刚一露头,一只只利箭便准确无误地穿刺进他们的脑袋……   熊熊的大火越烧越旺,呛人的烟味从木头中冉冉升起,苏然抽出了一块烧焦的木头,撒了一把干树叶进去,树叶跐溜一下烧成了灰渣。大夏天的在野外生火,简直是活受罪,但如今逃亡在外,这点小苦她还是能坚持的,更何况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流落在外了,做起这些事来熟门熟路的。她把小锅子放在火堆上,倒入了一小袋米粒,加入凉水,小火慢炖着清粥。   周荣发怀抱着一摞树枝走来,将柴火整齐地收拾好后,揭开锅盖看了看今晚的伙食,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明日我去打些野味吧,喝稀粥不顶饱。”   苏然扯断了一枝树枝丢进火堆中,漫不经心地问:“你还会打猎?”   “豺狼虎豹对付不了,抓只山鸡总没问题,”周荣发把一块空地打扫干净,连细小的石子儿都被他扫开了,之后他在上面铺了一件宽大的裘衣,跪在其上用手压了压,确定松软舒适了,才转身对苏然说道,“苏姑娘,你的床褥铺好了。”   “谢谢你周大哥,这件小事都要麻烦你。”苏然转过头对他笑笑,没想到周荣发却像被冒犯了似的转过头,并没有搭理她。苏然感到一阵没趣,耸耸肩继续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再有两日就到马兰村了,接了我爹娘和弟弟们之后,咱们就继续往东走,那边地广人稀,还算太平。”   苏然听后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发起了呆,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尤为落寞。   ☆、第79章 最后一战   夏雨倾盆,一骑马儿呼啸而过,马上之人手举镶红边明黄军旗,一路奔来,各城大门齐开,畅通无阻,原来正是百里加急军报。   距离凌州城不足一百里的一座小城内,乌压压驻扎着数十万士兵,营帐紧紧挨着,雨水顺着高高的帐篷顶流下,连成了一幕幕雨帘。   快马踏散了稀泥,黑乎乎的泥水被溅起,急速飞奔的身影直接闯入军营重地,守营的士兵眼见高举的军旗,纷纷退散让路。   王帐内一头戴冕旒的男子高坐上首,阴鸷的眼神扫向座下一人,阴恻恻地说:“居然不费一兵一卒二战连胜!何二,放虎归山是你做的好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妙计?”   何友纹并未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而受到影响,径自走到沙盘前,拿起三面小旗,分别插入三块不同的地方,回首答道:“依臣之见,若论兵力,奎狼营还不及我军一半,是以我军可以兵分三路进攻俞凌堰,待分散了奎狼营的兵力,便可一举拿下三州!”   “乌塔和孤皇叔都栽在了他的手上,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前太子秦寅额前的宝石串微微颤动,如今已经登基为皇的他比以往更加跋扈。不过在他看来,处处掣肘的何家,比诚王秦襄更碍眼。   “此二人兵败并非由于兵弱将少的缘故,而是他们太过轻敌,中了激将法,葬送了全军命脉。是以我们只要绕过鬼沙海,抢占庐门高地,再配合堰州大军进攻,定能万无一失。”   “好,既然你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孤要你即刻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大破敌军,便提头来见!”   何有纹眼神一跳,他望了一眼几十尺外冷若冰霜的男子,双膝跪地怆然说道:“臣,领旨。”   署月最末,何家十万大军齐压境,一时间旌旗招摇,狂风乍起,黑云遮天蔽目滚滚而来。诚王迎风站在城门头上,远眺前方如蚁巢般攒动的人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何有纹不比平常人,他自幼聪慧异常,生性谨慎,任何奇招怪计于他来说都如水投石,无甚效果。   所以这一战,只有硬拼!   战鼓低沉,烽烟袅袅,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数万兵马如潮水一般涌出,排成壮观的一排,士兵们身穿铁甲,手执长矛,严阵以待,视死如归。   诚王伤势刚愈,元气还未恢复,他惨白着脸色,在风中咳嗽了两声,猛然拔剑出鞘,剑身发出一声急促的龙吟。下一瞬间,他用力一挥打马鞭,带头冲锋杀出,几万大军倾巢而出,呐喊声响彻云霄,马蹄声阵阵轰鸣,所有士兵都红着眼睛,浴血奋战,刀光和剑影交织,杀戮与血光并存……   一阵细雨带走了夏日里最后一缕燥热,凉风拂过,带来了一丝寒意,苏然抱了抱胳膊,看向远方的滚滚黑云,心跳没由来的骤然加速。   她和周荣发等人穿梭在小溪边的丛林里,翠绿的树叶间不时滴下水珠,苏然按着鼓噪的胸口,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就在歇息的空挡,她听见幽深的树林中传来一些异样的杂音。   “周大哥,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苏然压低了嗓门,悄悄喊道。   周荣发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仰起头侧耳倾听,须臾,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同行的几人都止住了脚步。   他的舅舅霍东云拄着一根树枝,搂着周家的两个小弟,站在几步外看着他。   周荣发将手里的包袱丢给他的母亲英大娘,弯下腰悄声说:“我去前方探探,你们留在这里不要出声。”   说罢他压低了身子,尽量不触碰到拦路的枝叶,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苏然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心想今夜又要露宿野外了。   英大娘不放心儿子,焦急地来回走动,不时抻着头朝远处张望,但茂密的树丛遮挡了视线,雨后的丛林愈发显得青翠欲滴,枝头的鸟儿并不怕生,站在高处叽叽喳喳。   苏然捡来了一些树枝和枯草,但大部分都湿漉漉的,并不容易点燃,她用打火石试了几次,都冒出了一股股黑烟,却并没燃烧着。   突然不远处的树枝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耸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周荣发猛地窜出,大踏步走到火堆边,一脚踢翻了柴火。   他急忙拉住苏然,又对所有人招了招手,急促地说:“前方有一小队当兵的,可能是逃兵,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苏然神情一凛,也不知刚刚的黑烟有没有打草惊蛇,虽然这里枝繁叶茂要被发现也不容易,但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于是他们全都卷起了裤腿,趟过小溪,顶着疲惫朝另一个方向赶路。   树林里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砍倒了一棵手臂粗的树苗,劈成了几瓣当作烧火用的木柴。另一端的树墩上,坐着一消瘦颀长的身影,眉毛又细又长,眼梢微挑,极有媚色。其身后站着一个面白脸方,身形微微发福的人。   那人将手里的一截树枝扯断,满腹怨气地扔了出去,嘴里不住地抱怨道:“这鬼天气,何时才能走出去?”   前面的人听后眉毛一挑,眼波流转斜了身后的人一眼,朱唇微启:“二哥在前线奋战,比我们艰苦的多,大哥你有何好埋怨的?”   被数落的男人咬着牙吸了一口气,一脸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打仗的事情有我们大老爷们做主,你一个女人瞎掺和什么劲儿!”   那女子轻轻一笑,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树叶上滴在她肩头的露水,丝毫不为所动:“若论起谁最了解那位铁血王,自然非我莫属了。”   后面的男子听见这话,嘴角扯起一丝嘲讽,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哈,那倒是,在凌州呆了几年被撵了出来,京圈儿里谁不知道你是秦襄穿过的破鞋呢?”   刻薄的话语终于成功激起了何素娥的怒火,她将手里的帕子一把掷到了地上,两步上前狠狠踩了上去:“我敬你一声大哥,你可不要不识好歹,我虽是个女人,却比你中用得多,当初天寒地冻的时候,我就有能耐从诚王府逃出来,那会儿你在哪儿呢?宿在温柔乡吧!你自己也知道,这个家里最没用的人就是你!”   “呸!我也是看在老二的份上给你三分颜色,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我都是庶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瞧不起你这份捧高踩低的轻狂。休得在我面前充主帅,瞎指挥,老子跟你一起窝在后方,已是一肚子火,你可别自己往刀口上撞!”   “呵呵,您大话倒是说得漂亮,有本事自己领一军人马出征去啊!我差点忘了,你手里一块虎符也没有吧,就连指挥这一小队人马的兵符,还在我的手上,”何素娥拿起手边的酒瓶子,松松垮垮地举起来塞进对面人的怀里,满脸轻蔑地低语道:“你还是做好分内的事吧,喝点酒,睡一觉,明儿醒来的时候,咱们就到了。我找两个人抬着你走都省事得多,别再拖后腿了,大——哥。”   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却满是嘲弄的语气。   何家大少气得把酒瓶子重重掼在了石头上,顿时碎瓷片四分五裂的飞散了开来。周围的士兵们抬起头看了一眼后,依旧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自己手里的事情,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苏然一行人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走到了树林边缘,入眼的却是一大片荒无人烟的荒地,地面的另一端是两座高耸的大山。由于遇到突发事件,他们不得不改变方向,现在的情况和他们的计划相去甚远。   苏然提了提肩上沉重的行李,看众人脸上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周大哥,这下该怎么办,我们迷路了吗?”   “快到庐门了,眼下只有两条路走,一是直接爬过山,这条路虽然近些,却苦累得多;二是绕道回去凌州城,冒险雇一辆骡车去堰州,如此一来就要耽误十来天了。”   “眼下战事如何了?”如今世道已乱,要想保命,苏然自然更加关心战争的情况。   “前几日听得的消息,庐门大战已经结束,诚王军大胜。不过何家的军队已经逼近凌州了。”   苏然更倾向于徒步翻山,这条路虽然艰险疲惫,但胜在稳妥。若是回到凌州的话,万一正好遇到两军交战,最后战败被屠城之内的,那她真是连哭的地儿都没有了。   可是英大娘却显然抱有侥幸心理,她心疼两个儿子走路太累,一心想要去城里雇车。她搂着自家的小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脑门,担忧道:“发子,毛蛋浑身烫得厉害,再这么下去,就得病倒了。”   栓子叔见状也搓了搓手,走到周荣发身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却依然被耳力不错的苏然听见了:“你娘有了身子,也不能这么累下去了。”   苏然当场被劈成焦黑,英大娘看起来有四十了,居然在这时候还能再来一次晚来春,同时被惊吓到的可不止苏然一个,周荣发就差点跳了起来:“爹,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早说!”   “这兵荒马乱的,跟你说了也是白担心,还是逃命要紧。”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苏然只好服从大部分人的意见,戴着低低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重新前往凌州城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擦肩而过      苏然一行人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路边的野草茂盛,不时有一两只癞□□窜出。英大娘捂着肚子,面有菜色,众人担心她的身子,也都是走走歇歇的,于是原本一天能走完的路程被拉长了两倍。   这天傍晚,他们刚刚路过一座小村庄,得知离凌州只剩下十多里路了,却不料见到了许多人拖家带口的迎面涌来,原本卯足了劲儿赶路的苏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望着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过。   这情形太不正常了,苏然急忙拽住一名妇人,询问道:“这位大娘,请问前面发生了何事?”   “小娘你还不知晓?前面打仗啦,家都没了!”那妇人说到了伤心处,捏着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满是褶子的皮肤几乎逡裂了开来。   果然还是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凌州城进不去,他们这些日子披星戴月赶路的功夫全白费了。   事情变得棘手了,苏然咬着唇沉思了起来,周荣发的神情无比严峻,他看了看一家老小,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背着小弟走吧,咱们原路返回。”   英大娘瞬间面如土色,颤抖着双唇红了眼,她捂着嘴巴别过脸去,双肩微微颤抖。毛蛋抱着她的腿,细细弱弱地唤着娘。   周荣发走到毛蛋的跟前,叉着他的胳肢窝,把他高高举起,骑大马般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毛蛋蔫蔫儿地抱着他的脑袋,憋着嘴哼了哼。   苏然眼见这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心想这么下去可不行,心神先崩溃了,往后的行程肯定不顺,于是她拦住周荣发的脚步说道:“我看后面有驾车的,我们出些盘缠,请他们顺带捎上我们一程吧。”   “可是这个世道太乱,恐怕人家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带上我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出些银子就是。”   “可是……”周荣发愈加犯难,低着头踌躇不已,苏然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们恐怕已经囊中羞涩了。   这一路走来她也受了不少照顾,这么一些小钱她还是拿得出的,于是她把腰带上的钱袋子解了下来,交给了周荣发,周荣发明白她的意思,羞得连连后退。   “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来。”   周荣发听见这话也不再推辞了,红着脸接了下来。   一辆小车只多塞进了四个人,英大娘和两个小儿子是重点优待对象,栓子叔则要随行保护他们,其他人则落了单。苏然把手中的包袱放进车中,对他们嘱咐道:“到下一个村子只需大半日时间,你们先在那里落脚,待我们汇合了再从长计议。别不舍得花钱,大娘和小弟的身子要紧。”   栓子叔愧疚地点点头,眼神都不敢和苏然对上,他大概觉得苏然出了钱却让她留下来是一件不太厚道的事,因此心里产生了不小的负担。   不过苏然倒没什么想法,没有英大娘随行,他们赶路还能快些,何况她正暗自庆幸不用回到凌州城呢。   将骡车送走之后,苏然感到了一身轻松,剩下的人身体都不错,赶路明显快多了。周荣发身强力壮不必多说,苏然有过更艰苦的逃难经历,这些脚程对她来说也不值一提,霍东云虽然是长辈,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使他练就了极强的适应能力,于是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也自得其乐。   可是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多久,就在天刚擦黑之时,他们的身后猝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夹杂着混乱嘈杂的马蹄声,苏然惊愕地一回头,只见大批难民蜂拥而来,其身后竟然是一大片骑兵模样的人,手拿着刀剑策马狂奔。   “糟了,战场转移到这里了!”经验丰富的霍东云一眼就瞧出了真相,惊恐地叫出了声。   苏然大骇,急忙压低了斗笠沿,窜梭在人流中,艰难地避开四周混乱的撞碰。可是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住了脚后跟,脚下一绊,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瞬时有几人从她的胳膊上踩了过去,这几下疼的她脑门上立即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待刚要爬起来,又被一人踩在了背上,再次跌了回去。   苏然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问候了那人全家,心里却开始慌了,再这么下去要被人踩死了,这年头发生踩踏事件可没有保险。她只好在混乱中勉强护着头,一只只脚从她身上踏过,疼得她龇牙咧嘴,在正准备躲到春草园去的时刻,背后突然伏上一只温暖的胸膛。   周荣发咬着牙护住了她,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身后的踩踏,苏然不禁心里一暖,难得还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保护她。   苏然一回头,他们二人一对视,极有默契地相互扶持着,顶住了身后的人潮站了起来。苏然的后背上印着不少脚印,浑身酸疼的厉害,周荣发的嘴角破了一个口子,头发上也沾上了泥巴。   可是,几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后面的战马猛然逼至眼前,马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踏到他们身上……电光火石之间,苏然猛地一推,把周荣发推了出去,自己则靠反作用力滚向相反的方向,咕噜噜两下便滚到了路边草丛里。   借着半人高的杂草的遮挡,她顺势进入了春草园。   几丈远外的诚王骑在马背上,惊异地看着前面一人滚了出去,那身影太过熟悉,他愣愣地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举在空中的手僵直地握着剑柄,硬生生地顿住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立刻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背后传来一声剧痛,握着剑的手拼尽全力往后挥去,直接砍下了偷袭者的头颅,可是一杆长枪插进了他的背中,殷红的血水顺着他的铠甲流了下来。   跟在他后面的杨铮大喝一声,快马加鞭奔了过去,赶在诚王倒地之前扶住了他。出了这一变故,军情立即急转直下,何家军眼看敌营主帅重伤,立马士气高涨,步步紧逼。杨铮身上也多处挂了彩,手腕渐渐乏力,最后在十几名死士的拼死相护之下,才杀出重围,狂奔而去。   凌州城内,守在城门的士兵眼见帅旗已倒,上百名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全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是他们第一次尝到失败的苦涩,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城门外,几万名何家军缓缓挺进,他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阔步的走来,“嚯嚯”的呐喊声朝四方唱响,向世人宣告着:凌州城破了!铁血王的神话破了!   留在城内的几百名士兵手举火把,站在一垛垛高凸的谷堆旁边,仰望星空,默默唱起了流传在军中的歌谣,下一瞬间,所有人都对着天空扔出了火把,如烟花般绚烂的火光,顿时将储粮仓烧成了一片火海。   “绝不能让敌人得到一粒种子!”王爷在出征前对他们吩咐道,而这句话,也许就是他们听到殿下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是以他们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完成了任务。   前方的城门已经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城墙上的弟兄还在奋力抵抗,箭羽漫天飞舞,热油、滚石轮番上场,即使螳臂当车,为了心中的信念和神圣的职责,也要誓死守卫家园。   深情凛然的士兵们手握长弓,齐齐对准了城门口,在在冲天火光的映衬下,如雕像一般,孤独地矗立在星空之下。   三个月后。   新皇在京城盛大登基,四方朝贺,普天同庆。   凌州城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没有了诚王的城池,再也不复当日的繁华。苏然游走在破败的城市中间,眼看着当地的居民一批批迁出,商铺一家家关闭,这座原本拥有数十万人的大都会,最终退化的只剩下不到十万人。   苏然留了下来,买了一处小房产,安静地住了下来,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执着什么,也许是怀念当初生活在这里的时光,也许是想为这座苍凉的城市尽一份微薄的力量,也许是……还心怀期待。   诚王已经命丧黄泉的消息,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可是她一个字都不信,也不愿相信。   日复一日,东升西落,她守着新仓街的那座小四合院,关闭了铺子,褪去了浮华,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大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敲锣打鼓声,沉寂了许久的凌州城突然热闹了起来,苏然打开大门,循声望去。   一名大汉手拿铜锣,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槌,眉飞色舞道:“各位街坊听我一言,传闻新塞北王与朝廷互通了牒文,咱凌州城的互市又要重新开启咯!”   互市是利于边疆稳定的举措,新皇只要不是傻子,迟早会颁布这条政令的,只是如今的凌州城已经大不如前,只怕就算开通了互市,也恢复不了当年的盛况了。   苏然并未放在心上,漠然地关上了门,继续坐在院子里发呆,阳光渐渐西斜,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云层之中,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苏然这才惊觉,她竟然空着脑袋干坐了一个下午。   一阵胆寒的空虚感突然侵袭而来,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心,恶心的感觉泛起,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干呕了两声后,她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屋里,黑幽幽的屋舍让人惧怕,她一刻不停地爬上了床,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数着数儿强迫自己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重操旧业      岁月荏苒,光阴似箭,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百花冒出了花骨朵儿,郊外的绿茵地也是一片郁郁青青。   一转眼,苏然来到凌州城已经近半年了,也意志消沉了半年,整日里都懒洋洋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春草园就被荒废了许久,里面的果树杂乱无章的疯长着,藤蔓枝条缠绕在一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即便如此,苏然也懒得去打理。   不过坐吃山空的日子总有尽头,当她发现钱袋子里只剩下几十文钱的时候,她才终于惊觉,自己过的日子有多糟糕。来到这个世界,也吃过不少苦了,难道这次的坎就过不去了么?她如今这一副死样子,真以为天塌下来了么。   苏然把脸埋进冷水中,神智瞬间清醒了许多。生活是自己的,自怜自艾只会让自己更悲惨。她用巾帕捂住脸,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那些笑语嫣然的日子恍如隔世……不愿再回首,她将手中的帕子掷入脸盆之中,转身走出了屋子。   目前最紧迫的,是要赚些生活费。她已经将近半个月没吃上荤腥了,身上的衣服也已洗得发白。于是她先去春草园晃了一圈,那里几乎成了野生生态园。   挑挑拣拣采了两篮子香菇,放在小板车上,推到了几里之外玉明街上。这条街原本是凌州城最繁华的地带,如今已经落魄了许多,当地的达官贵人迁走了之后,房屋几乎空出了一半,有些铺面只落了一把锁,上面锈迹斑斑,门头也破败不堪。   苏然在一个空置的铺面前摆好菜篮子,自己坐在了前阶上,低着头也不吆喝,干等客人上门。有几个行人路过,纷纷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一刻钟后,有个老妇人走上前来,拨拉了两下还沾着泥土的新鲜香菇问道:“这菇什么价儿?”   “三十文一斤,”苏然抓了一把香菇,递到老太太鼻子前,“您闻闻,多香。”   “太贵了,便宜些吧。”老妇人瘪瘪嘴,用手指甲掐了掐香菇柄,倒是水灵灵的。   “不瞒您老,我今儿第一天卖菜,那就给您个开张价,二十五文吧。”   老妇人颠了颠手里的香菇,又有些犹豫了,虽然这个价儿比市面上便宜的多,但是二十五文都能买半斤肉了,这个价钱还真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   香菇在这里被称做四珍之一,是很金贵的食材。老太太当下也犹豫不决,拿起了又放下,复又拿起,最后她还是下了决心:“给我十文钱的吧。”   十文钱还不到半斤,基本没几颗,苏然今天糊里糊涂地出了门,也没带秤砣来,她抓起两把放进老妇人的菜篮子中,微微一笑道:“这么多肯定过半斤了,就收你十文钱吧。”   那老妇人拿起一颗菇,菇盖肥厚,菇柄短壮,是很难得的上品,一颗就有一二两重了,她满意地笑了起来,愈发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顺眼:“你是个实诚人,以后若是常摆摊的话,我还来你这儿买。”   成功做了第一笔生意,后面来买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苏然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刚刚那位老大娘给她做了广告。很快一篮子香菇就见了底,她几乎半卖白送地赚了几百文,这就够她改善几天的伙食了。原本她也只想赚几天的生活费,并没打算长久做下去,不过今天的这次卖菜经历,也让她考虑起要不要做个专职的菜农。   只是还没待她想出个头绪出来,又有顾客上门来。这次是一个蓄着胡子的瘦大叔,看穿着很是体面,他看似对苏然香菇很感兴趣,也很懂行,蹲着身子挑了几颗菇,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检查。   不一会儿,他捻着胡须表明了来意:“这位小娘,在下是对面‘富香居’的采买管事,听伙计说你这里有上好的山珍,就来鉴鉴。方才我也看了,这菇尚可,剩下的就供给我们‘富香居’可好?”   苏然面上一哂,“尚可”这词儿说得挺保守的,恐怕是把自己当作没见识的乡下姑娘了吧,苏然明白,他说这话就是想压压她的价。   “富香居”是远近闻名的大酒楼,苏然曾经还来消费过几次,一道山珍鸡汤就要好几两银子,如今虽然远不如前了,但是底子还在,苏然可不甘心当冤大头,也许以后她还有机会供货给“富香居”,这个口子一开,后面岂不是每次都要吃亏?   于是她抢先一步说道:“我这儿还剩下一篮,一贯钱给您包圆了,可好?”   “刚刚你可不是这个价!”此人瞪圆了眼睛,不乐意地说道。   “可我也没坑你呀。”   这倒是实话,即使涨了价,也比市面上便宜一些呢。那管事不禁沉默了,他大概没想到苏然这个丫头片子竟然还会坐地起价这一招,本来他还想把价格再压低些,可话还没说出口,倒让她先下手为强了。   “八百文,我瞧你这里还没二十斤呢!”   虽然没带秤,可这篮少说也有二十几斤重,缺斤少两的事情苏然可做不来,这关乎到人品,苏然有些怒了:“您若不信,大可以去您的店里过过秤!”   卖了一早上的菜,此时苏然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叫了,她也不想再耽误时间,又让了一些价:“九百文全拿走吧,我也提早收摊了。”   那人这才同意,领着苏然入了富香居的后院,当面付了钱,而后他又对苏然道:“在下姓孙,小娘以后再有这么肥厚的香菇,可以销给我们。”   苏然拨了拨手中的钱串子,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香菇你们多久要一次?”   “大概一旬左右。”   “我这儿还有些其他菜,红薯、花椒、辣子还有其他菇,包括极珍贵的猴头菇,你们可收?”   孙管事微微诧异,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苏然,能一口气报出这么多不寻常的食材,他再也不敢把她当作无知的乡下姑娘了:“那就请小娘带来给我瞧瞧吧。”   “行,一旬后,我送新的香菇来,顺便带点其他菜给您挑选。”   忙碌了一早上,苏然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虽然东西卖得很好,可她的心里依旧无波无澜,很早之前做成第一笔生意时的激动之情,她再也体会不到了。   她在路边摊将就地吃了几口饭菜,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她发现这个倦极而眠的夜晚竟然没有做任何梦,这让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噩梦缠身的她感到一丝解脱。从那以后,她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几乎昼夜不寐的忙碌了起来。原来春草园里种的稻谷她一辈子也吃不完了,于是她把所有种粮食的土地腾了出来,重新翻整了一遍,种了一种凌州没有的经济作物——茶叶。   从前她做了一些小打小闹的生意,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疾而终了,这次她刚刚从诚王兵败失踪的打击中走了出来,一夕之间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和以往随遇而安的理想不同,这次她誓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以往种菜几乎是随心所欲的,所以春草园里的植物就显得杂乱无章。不过这次决定种植茶叶,她却是经过深入的市场调查的。   凌州城多险峻的高山,气候土壤也并不适合种植茶叶,但凌州又与外藩草原接壤。草原人民主食牛羊肉,油水很大,去油腥的奶茶就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因此他们对茶叶需求很大。苏然之前去了凌州的互市逛了一圈,本想卖出几根人参,但凌州的互市并没有专门的茸参行,散客们都买不起她手里的参,因此那一整天,她也没卖出一株,不过却无意间看见一些卖散茶的商贩们生意极好。经过多方打听,她才最终决定种茶。   苏然了解到茶树也是多年生草本,正常情况下至少要四五年才能打顶采摘,苏然记得当初种人参的时候也是经过大半年才采摘的,这次恐怕也不会低于这个时间,于是种下茶种之后,她也不再操心这件事了。更何况仅仅种了茶还远远不够,炒茶烘茶这些活儿是她完全不能胜任的,要招一个熟练的制茶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一边卖菜一边打听懂得制茶的工人。   除了给“富香居”供菜,她还把多余的菌菇制成了干,拿到互市上卖去,这些商品倒也很受欢迎,虽然不至于到一抢而空的地步,但也总能卖得七七八八。这一回苏然也从上次的生意中吸取了教训,当初开鲜汤馆的时候苏然把汤的价格定的很低,虽然生意火爆,但也得罪了不少同行,所以在铺子在后期发展的并不是很顺利,也时常收到其他店铺老板的恶意眼光。即使她后来百般示好也无法挽回,于是这次她卖的货物都是稀缺物,不需要打价格战,因此价格不比同行低多少,而且量也不大,是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阻力。   这一个月下来,她也小有了积蓄,虽然比不上最富有的时期,但日子过得却很充实,比以往吃了更多的苦,学到了不少东西,性子也沉稳了不少。这一次只靠她自己一人打拼,她才知道之前的那份小生意做的有多顺风顺水,诚王虽然表面上表现的万事不管的样子,恐怕背地里也帮了她不少忙。还有小陈管事确实是个得力助手,人情来往之类的很多麻烦事都是他解决的,苏然几乎就是坐等着收钱了。   苏然对此不禁感慨了一番,她揉着酸疼的肩膀,不禁想到了过去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也不知他们现在过的如何了,凌州沦陷后,他们就凭空消失了。苏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不留神就想到了他——锦鸿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重新开业      滇南的一处阴暗潮湿的贫民窟内,光着膀子的孩童们踩着脏兮兮的污水嬉戏,不时有一两只硕鼠穿堂而过,吱吱的尖叫声转瞬消失。孩子们肆无忌惮的追逐打闹着,连珠串儿似的拐进了一处狭窄的胡同口,却顿时刹住了脚,笑闹声也戛然而止。   胡同的尽头站着一名消瘦的男子,挺拔的身姿却使得他与这种脏乱的地方格格不入,虽然他也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脸上也是乌黑一片,看不清五官,但那双威严的双眸,犹如深潭一般沉静清冷。   那男子扫了一眼调皮的孩童们,仿佛对他们刚才的吵闹有些微恼,这一记眼神吓得孩子们一哄而散,像没头的苍蝇一般窜入各个小巷道之中。   诚王秦襄对着再次清净下来的巷子默默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了现今他的藏身之所——一间破烂的木板房。   屋子里昏暗如夜,连一盏油灯也没有,房顶有一个角看起来快塌了,四面木头搭建的墙破洞百出,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潮湿的木头上长满了青苔,不时还有水珠滴落。   秦襄坐在了屋里唯一的一只椅子上,摇摇欲坠的木腿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他从衣襟内掏出一只黄纸糊好的信封,右手仿佛有些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地拆着,拆了大半天才将信封口拆开,此时他的脑门上竟然出了一层密密的虚汗。信笺被展开,他就着破墙板的缝隙中漏下的微弱光线,细细读了起来……   千里之外的凌州城中,重新开启的互市有了一次难得的鼎沸欢腾,因为这一天来了一大批外藩商人,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皮草、奶酪、肉干等等,用这些和城里的中原商人们交换着商品。苏然今日也搭上了这趟顺风车,她带来的一板车香菇干被一个外域商人全部买下了,她收下了二两银角子,放在手心里瞪了很久。   已经有多久没见到银子了呢,貌似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了吧,以前她从没把二两银子当过一回事,花钱也大手大脚的,所以赚的钱没几天就被她花光了。过了几天清汤寡水的日子,她才感慨由奢入俭难。算算这段日子的收入,不过刚刚突破了五两银子,这些钱都是她舍不得吃穿,一文钱掰成了两半花,才省下了一分一厘存起来的。   她收好了钱,注意力重新回到互市之中。这里卖的最好的自然是茶叶,如今茶叶的出手价已经卖到了一斤七八十文,有那成色好些的,都能卖到一贯钱了,看着别人流水般地捞银子,苏然也只能干着急。春草园里的茶树生长得太缓慢了,如今才刚刚冒出了一点小芽,要等到掐尖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她也觉得不能再干等下去了,必须想点别的出路了。凌州的互市果然还是规模太小了,只能让她勉强混个温饱,而她种出的上好的草药,竟无人能买得起,当然但她也不愿意贱价销售,于是便陷入了死循环。   好东西卖不出去,生意便成了一潭死水,怎么才能把手里的宝贝盘活呢?她第一想到的是俞州互市里的参茸行,上次她在那里卖出了三根参,八百两银子着实让她逍遥快活了一阵子。只可惜俞凌堰三州是诚王的旧封地,朝廷依旧对此很忌惮,于是在其有意无意的干预下都渐渐萧条了,如今那边恐怕也大不如前了吧。   她现在手头紧,若是要迁去更远的地方,路费也出不起。于是她又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老本行上,当然除了鲜菇汤之外,她也有了一些更多的打算。   先前一直没有恢复经营铺面,是因为开小吃店太累,不仅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熬汤,还容易惹上是非,有时候会遇上一些无理取闹的顾客,刁难了几个时辰就为了吃顿霸王餐,像苏然这种怕麻烦的包子,通常都会选择息事宁人的。   又或者生意好了点,就惹得左邻右里的同行们眼红了,紧接着就有各种风言风语传出来,损害店铺的名声。当初苏然在得知了这事之后,还感慨过这时代的商业竞争也厉害着呢,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当然之前的这些麻烦事都是小陈管事解决的,苏然几乎万事不管,听这些事情也当作笑话听的,可如今没了帮手,她只好当缩头乌龟。   但不遭人忌是庸才,总不能因为怕了这些,就当一辈子的乌龟。何况穷则思变,如今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没法再逃避了。   于是她挑了一个晴好的日子,把铺子里的桌椅全部擦洗得干净锃亮,又翻了翻黄历,挑了个良辰吉日重新开张。同时,她又想起了之前准备开第二个铺子的计划,那个当初因为种种原因搁浅的计划,在现在看来,似乎时机已经成熟了。   最后她又翻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把铜板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狠下了心,一口气添置了十几只宽口胖肚的白瓷坛子。再请木匠沿着墙壁打了一个长条形台面,还有一块新的匾额——酥记零食小铺。   很久以前因为嘴馋,她也是研究过一些零食的做法的,除了捣鼓出了甜脆的红薯片,爽口的香菇酱,还新研发了香浓味足的卤蛋和鲜甜酥脆的栗蓉馅饼。   去年春草园里种了两棵栗子树,经过一年的栽培,已经和外面三四年树龄的栗子树毫无差别了,即使枝干很粗壮,也被满枝桠的毛栗子压弯了。地上掉落了满地熟透了的栗子,如刺猬一般的外壳开了口,有两果的也有三果的,个头极大,如蜜一般甜。   糖炒板栗虽然好吃,但难度太高,苏然也没那个力气去炒,不过她却知道一个简单的栗蓉做法。   先把栗子剥干净用石舂子捣碎,加一点冰糖和油,用小火慢炒,一刻钟就能炒出细腻的蒜蓉了。再把蒜蓉加进擀好的面皮中,重新裹好擀成烧饼状,切成小块用油锅煎熟就行了。考究些的还可以刷上一层蛋黄液,再用烤箱烤出来,小厨房之前添了一架烤炉,现在正好派上了大用场。   这天是她第十二次实验做酥饼,当两刻钟的时间刚过,就迫不及待的熄了火,取出已经烘烤得酥酥脆脆的栗蓉酥,金黄色的酥皮油亮亮的,入口即化,十分美味,这一次总算过关了。这道点心是她花了许多心血才做出的,不仅美味,而且每天做出的数量也有限,所以价格自然就不菲了,苏然打算把这种饼作为高档点心销售,定价在每只十五文左右。   除了甜品,苏然也在追求多元口味,凌州人的口味重,但是吃辣椒的人不多,主要原因是如今的辣椒还多为药用,平常百姓不会想到拿来做菜。但苏然相信当辣椒普及的时候,一定会收获一大批无辣不欢的狂热爱好者的,于是她决定率先把辣味引入到食物之中。   经过反复思考之后,苏然打算试着做几种自己前世最爱的零食——麻辣豆干。   做这种小吃,无非煎炸两种方法,苏然两种都试了一遍,觉得炸的口味更好些。新仓坊有个老余头,做了几十年的豆腐了,他家的茶干是祖传秘方,香味浓郁,咸淡适中,还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似甜似咸,口感非常丰富。用他家的茶干做出来的麻辣豆干,不仅味道正,而且一点也不呛喉,苏然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就把自己试做的豆干全都吃完了,虽然味道还不够完美,却让她越吃越想吃,越吃越够味。   麻辣豆干、香菇酱、红薯片、卤蛋和栗蓉馅饼,勉强凑出了五样小吃。只靠这几样开一家店显得单薄了些,但在前期,苏然是打算把这些小食配合鲜汤出售的,等汤馆重新步入正轨,利用这段时间积累的人气,再把第二家铺子推出去。   新仓坊和凌州城里的其他地方一样,比之以往萧条了不少,铺面关了近一半,人口也减少了大半,这个时候开铺子,苏然的心里也没有底。不过好在新仓坊临靠码头,自从互市开了之后,内陆的商船也时常停靠在这边。这些外地的商人们把中原的丝绸茶叶等货物卖给草原的牧民,再从互市里低价买入牛羊等草原特产,高价贩卖给京城等繁华之地的大老爷们,如此来回倒货,每一趟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让苏然好生羡慕。   多亏了这些阔绰的商贩们的到来,苏然的小店倒也能经营下去,因为燃记的食物风味独特又实惠,一段时间下来也有了几个回头客。   小吃方面香菇酱依然最受欢迎,麻辣豆干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后来销量越来越大,很多商客甚至在临行前会买上一二十斤带走,如此看来用不了多久,豆干就会赶超香菇酱了。卤蛋和红薯片反应平平,孩童比较爱吃,有些家长多赚了一点钱,也会买点给孩子们解解馋。   不过出乎苏然意料的是,她最满意的栗蓉酥却销售不太好,难道是卖得贵了的缘故么?   苏然疑惑地拿起一小块酥饼,咬下了一口,细细咀嚼品尝着,香甜的口感在舌尖一丝丝化开,吃完一块仍然觉得意犹未尽。苏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味道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家了,应该对得起这个价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一年又一年   由于麻辣豆干的销量节节攀升,苏然几乎都来不及制作了,虽然生意一天天好了起来,可是一个人顾店太辛苦了。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没日没夜地操劳,苏然发现自己的肤色都变得暗沉不已,于是她决定招一个人来帮忙。   新仓坊是工人聚集地,要招工也不算难事,招工启示刚一发出,就有几拨人前来应聘了。最后苏然雇了一名手脚利索,说话干练的大姐,姓曹。其以前帮过有钱人家洗衣服,能吃苦,打扮清爽,后来因为主家搬离了凌州城,她才丢了饭碗。   经过一轮商谈,最终敲定了三百文的薪酬,包吃住和四季衣裳。曹大姐对样的待遇很满意。   当天,苏然就领着她参观了自家的小院子:“以后你就住在西厢房,那边的被褥床垫都是干净的,你拿出来晒晒就成。我这里没什么难做的事情,就是活儿比较重,小厨房只有我一人能进,你只要负责前面跑腿就成,不过磨面舂米这些杂活儿也要做,可有问题?”   “没问题,这些事儿我常做,衣裳我也能洗,保管洗的干净。”曹大姐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站在万恶的资本家角度,苏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相当于花一份工资请了两个干活儿的人,跑堂加保姆。这么便宜的事儿,苏然当然是一万个愿意。想不到从前总是同情弱者的她,居然有一天摇身一变成了剥削者,不过她还没到丧失良心的地步,起码保证了曹大姐的伙食比别家工人强多了,不仅顿顿能吃上白米白面,三不五时还能沾点荤腥,这可是过年过节才有的待遇。   这天刚吃完午饭,曹大姐主动收拾了碗筷,去井边打水洗碗。苏然惬意地回到屋子里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后想起小厨房里的茶干快用尽了,不禁叹了一口气,果然悠闲的时间也有限呐。   赶在太阳落山前急忙忙赶到老余头的豆腐摊,买下了所有茶干,又买了几斤豆腐皮,因为她打算开辟麻辣豆干系列,下一个产品就是麻辣豆腐皮。   老余头见苏然买的茶干量越来越大,忍不住问道:“小娘,今天二十斤茶干都卖给你了,你明儿可还需要?”   “要呢,余爷爷,要不以后你专供我们家豆干吧,每天再多做十斤。”苏然捏起一块茶干咬下,含糊不清地说。   老余头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们家的辣干卖得这么好?比我家祖传的茶干还好?”   “那些人就好这个味儿,也多亏你们家茶干的味道正呢,”苏然顺口拍了拍马屁,以后还要靠他长期供货呢,嘴甜些不吃亏,“再给我一块豆腐,回家做鱼汤喝。”   老余头从旁边的木桶里拿出一块水灵灵嫩生生的豆腐,用荷叶包好交给了苏然。苏然买了不少东西,一时间两只手拿不下,老余头只好把放在一边的竹筐拿来,清空了里面的物件,把苏然买的东西都装了进去,让她直接提回家。   “真是太谢谢您啦,待会儿我再给您送来。”老余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苏然却没立即离开,视线被刚从竹筐里拿出来的一只草编蚂蚱吸引了。   “这蚂蚱真有趣,是您自己编的?”苏然凑近了去看,这件小东西编织的天衣无缝,栩栩如生。   “闲来无事,编个小物件哄孙子顽的。”   熟悉的物品唤起了她遥远的记忆,她记得小时候总喜欢驻足在民间编织艺人的摊子前,观察他们神奇的双手迅速地翻飞,小老鼠、小蜻蜓、小龙和小蛇,从他们的手中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形态各异,好似有生命般鲜活。而这时候爸爸总会给她买上一只,然后牵着她的小手走回家,只可惜过不了多久,新鲜的蚂蚱就枯黄了。   苏然的情绪有些低落,最近她总是容易想起前世的事情,也许是一个人孤单太久了吧。她收拾起惆怅的心情,拿起自己的东西往回走。老余头的竹筐又轻又结实,和普通的藤筐很不一样,恐怕这也是他自己编的吧,想不到除了做豆腐,他还有这手艺,做的东西轻巧又耐用,都可以拿出去卖了。   想到这里,苏然突然冒出了一个点子。   一阵兴奋感燃起,她急忙加快脚步回了家,把东西放下后又匆匆返了回去。   “余爷爷,竹筐我还回来了,”苏然拍拍竹筐的底部,紧绷的竹条错综交织,纹丝不动,“您编的框子真不错,编一些小只的卖给我吧。”   苏然之前一直想不通栗蓉酥为什么卖不出去,她也请了不少人试吃,都说味道不错。所以她觉得既然不是口味不好,那就是卖相的问题了。一只售价十五文的酥饼,却连个像样的包装都没有,也确实寒碜了些,如果苏然是顾客,也会觉得这钱花的不值。   那如果用小竹篮包装好,扣上彩绸花之类的装饰,想来确实要吸引人的多,既然打算走高端路线,那面子也得做足才行。   老余头听说苏然要讨几只小筐子,满不在意地说:“这东西不值钱,我送你几个便是。”   “这可不行,余爷爷,以后我要的多呢,你要白送可吃不消,”说着她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接着道,“还记得上次我请你尝的栗蓉酥吗,我是用来装那个的。先做几只能装下六块酥饼的框子吧,要带盖子的那种,可好?”   “就你这丫头鬼点子多。”老余头一听就知道她要用来做什么,虽说着揶揄的话,却也佩服她小小年纪就能想的这么周全,更是一人撑起了家产,这在凌州城也是独一份了。   “这东西不难做,明日你来取吧。”天色渐暗,老余头收拾了摊子,临走前把那只草蚂蚱送给了她。   苏然提着拴住蚂蚱的草棍子,轻轻晃了两下,草蚂蚱立刻如活过来似的弹跳了起来。   老余头的手艺十分精湛,编织的小竹筐小巧玲珑,平平整整,他还编出了方便提携的手把,实用性大大增强。在里面铺上崭新的油纸,整齐地码放好栗蓉酥,用红绸带系好竹盖。经过这番包装,栗蓉酥的档次立刻提升了一倍。   于是,苏然一整天就在燃记里兜售这种“新”酥饼,改头换面的酥饼确实得到一些人的青睐,他们愿意买下一两盒,用来送人。   从此以后,百般艰难的栗蓉酥也终于走上了正轨,虽然一小筐酥饼价格不菲,但也渐渐吸引了一些中高档客户,吃腻了油重甜齁的传统糕点,像栗蓉酥这样的小清新甜点,总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日子平静流过,苏然渐渐把重心放到第二家铺子的筹备上来,燃记就基本交给曹大姐打理了。出了原来的几样小吃,她还添了几样新品:烤香肠、麻辣腐竹、麻辣干丝、香脆锅巴,她还从互市里购回了牛奶,与春草园里种出的水果混合,开发了两种新饮品——牛奶桃子汁和牛奶哈密瓜汁。   燃记渐渐打响了名声,趁着这股热劲儿,当第二家店铺开业的时候,已经是秋末时节了。这个时候苏然的店铺生意已经十分红火,不过也时常有人来找茬,最严重的一次是几个混混砸了她的场子,桌椅板凳被踹得东倒西歪,锅碗瓢盆被砸了个遍,苏然经过一年多的磨练,早已不是吃素的了,她二话不说牵出了小黄,直接放狗咬人,追得那几人屁滚尿流。   虽然小胜了一回合,但是第二天苏然就发现,其中一名混混居然拿着肉骨头引诱小黄,这么看来,恐怕那肉骨头里添加了不少药剂吧,好狠的心!好在小黄平时只吃苏然递给它的食物,对于陌生人递来的东西,它也懒得搭理。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梁子也结下了。从那以后铺子里就没有太平过,小偷小摸是常事,偶尔还会碰上无赖来挑衅,气得苏然在柜台上随时备了一把刀,扬言这些小畜生再来找麻烦就直接砍死。   因为这事,苏然彪悍的名声也彻底低传了出去。最后还是当地的地头蛇齐虎出面,调停了此事。   要说齐虎此人,苏然只见过一面,还是燃记第一次开张的时候他来捧场的,苏然大约知道他是小陈管事的朋友,这次大概也是看在小陈管事的面子上,替她解决一个麻烦。但人情确是欠下了,有他的名头罩着,铺子里总算清净了许多,明目张胆使绊子的人也不见了。   虽然不时还有流言蜚语传出,对她的清誉造成了负面影响,但既然选择了做生意这条路,她早就做好了被人说长道短的觉悟,只要能多赚钱,她才不在乎究竟谁眼红了。这一年来,她也赚到了一些体己,从原来一穷二白的生活,总算跃入小康阶层了,于是她给自己的下一年目标是——步入小富阶段。   爆竹声中一岁除,鹅毛大雪片片飞,除夕之夜,凌州城家家户户响起了鞭炮声,曹大姐回家团圆了,只留下了苏然一个人。这已经是她在大惠朝的第三个新年了,回顾往年总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明明只有两年多的时间,她却像走完了一生一般漫长。   温了一壶清酒,苏然独自小酌,雪花随风飘零,从敞开的大门飘了进来,落在冷冷清清的地上,化为水滴。苏然的手脚冰凉,即使喝着热酒,也无法暖身,她的心情在这样的夜晚总是格外寂寥。   平时忙忙碌碌,她几乎无暇胡思乱想,可是但在这个微醺的夜晚,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个人,即使那人的音容相貌已经渐渐模糊,但他犹如烧红的烙铁,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这份印记,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愈发明显。   也许是心太累了,也许是喝醉了,苏然伏在桌子上,把玩着面前的空酒杯,双眼却是失神的。突然间,趴在门口的小黄抬猛然起了脑袋,灵敏的双耳微微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踏雪而来   屋内一片寂静,苏然打了个酒嗝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小黄焦急地在屋里乱晃,它扒拉着苏然的裙摆呜呜轻唤,期望能引起主人的注意。可浑身无力的苏然并没有搭理它,半睁半合的眼帘渐渐贴在了一起,小黄无法,只好一骨碌跑到院子里,对着角门吠叫了两声。   小黄极少有这样的动作,苏然这才发现异常,她勉强撑着虚弱的双腿,摇了摇脑袋保持清醒。以防万一,她还拔出了随身佩带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谨慎地躲到角门边,一只耳朵贴上门板,安静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有人在小声对话:“今天年三十儿,她一个人在家,我们翻墙进去正容易!”   “你听见狗叫了么,那狗杂种怎么对付?”   “不怕,我带了只鸡腿,下点药就完事了。”   “那我托着你,你先翻墙过去,开了门放我进去,咱哥俩再好好整治这个臭娘们!”   后面的交谈声渐渐消失了,但仅凭这些只言片语,苏然也摸清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里一阵冷笑,这声音她认得,就是之前找过她麻烦的两个小痞子,被奇虎教训了一顿就消停了一段日子,想不到憋到年三十终于出手了。她摸摸小黄的脑袋,安抚了它焦躁的情绪,一只手轻轻握住门闩,静待时机。   当门外响起细微的刮擦声,苏然知道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角门,小黄如闪电般窜出,张口就咬中一人的胳膊,吓得他们大叫一声,双双跌倒在地。小黄死死咬住不放,那人甩脱不了,只能嘶吼狂叫起来,痛苦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苏然举着锋利的匕首,凶神恶煞地盯着另一个人,一步步朝他逼近。这小混混年纪不大,嘴唇上刚长出绒绒的小胡须,此时正瞪大了一双眼睛,如见了鬼一般脸色惨白,坐在地上蹬着脚跟,蹭着冰冷的雪地连连后退。   “这么好的夜晚不好好珍惜,跑到姑奶奶这里找不自在,今儿算你犯太岁了!”苏然趁着酒劲,将匕首的利刃对准他的大腿,狠狠戳了下去!   高亢的嘶吼声响起,瘫坐在地上的人捂着脸大叫,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刺痛感传来,正纳闷间,他瞧瞧从指缝中朝外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女孩,此刻竟然趴倒在他的脚边,一动不动。而在她的后面,站着一个手举木棍的男子,此人个头高大,身材魁梧,左耳边有一道骇人的疤痕。   “滚!”那男子冷若冰霜的脸使人不寒而栗,浑厚的嗓音吐出严酷的字眼。   不敢多发出一个声音,他一骨碌爬站起来,抱着头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另一边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小黄,此刻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它的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经奄奄一息,正痛苦地呻吟着。   当巷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之时,从另一头走来一个消瘦的身影,单薄的肩膀上套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娇丽的脸蛋陷在厚实的皮毛之中,她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眼睛里露出一股不明的笑意。   “巷子口的那两个家伙收拾干净了么?”男子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确定她是否还有意识。   “已经去见阎王了。”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随意。   “呵呵,秦襄一定想不到,他视若珍宝的女人,竟然没有保护住。”   “这都是他的报应!”桑霓激动地说道,她死死盯着雪地中鲜红的血迹,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动手吧,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巴特尔一把扛起昏迷中的苏然,走进了小院里,他转过头对着桑霓使了一个眼色。桑霓会意,褪下了繁重的披风,开始从厨房里搬运柴火。   所有的木柴都搬进了卧室,围摆在炕床四周,巴特尔将苏然丢进木柴堆中,确定她仍然处在昏迷的状态,从桑霓手中接过吹燃的火折子,不带一丝犹豫,面无表情地扔到了沾满火油的柴草上,火舌霍霍跃起,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气。   巴特尔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艰难地喘了两口气,他领着桑霓离开了屋子,桑霓在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猛然窜起的火焰瞬间掩盖了火光中间的人……   朦朦胧胧间,苏然只觉得四周热浪逼人,卷缩成小小的一团,呼吸间充斥着刺鼻的烟熏味,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睁开仿佛有千金般重的眼皮,下一瞬间,还未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一团明亮的火红袭面而来!   除夕之夜,新仓坊的一把大火毁了三户人家,全街出动救火,忙活了大半宿才被扑灭,这一事件甚至惊动了凌州府衙,知府大人连夜从小妾的被窝里钻出来,望着东边冲天的火光,暗自祈祷。   三户人家的屋舍都被烧得面目全非,燃记的院子最为严重,几乎完全化为了灰烬,年纪轻轻的苏家小妹也在这场大火中丧生,新仓坊的四邻街坊纷纷前来悼念。   这一消息随风穿梭在大街小巷,当远在滇南的诚王看见手中的信笺之后,胸口闷如高山压顶,一口血气猛然冲出喉咙,殷红的点点血珠染红了洁白的宣纸。   来不及多等一刻钟,他不顾虚弱的身体还未痊愈,连夜策马疾驰,独身一人朝遥远的北方奔去。   三日后。   当苏然再次醒来的时候,胸口如火烧般灼热,她捂着快要爆炸的心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地方。   经过一番仔细辨认,她才确定这里竟然是春草园,可是如今的春草园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所有植物都已经枯死,看上去像是被烤焦了。   她想起上次看见的漫天火光,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也确信当时自己是处在一片火海之中。不过当时她被惊呆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意识进入园里避难,不过似乎春草园自己做出了判断,于危急时刻自动开启了保护机制,这一发现着实让她吃惊不小。   现在四周的迷雾是一片暗灰色的状态,这表明外面正处在夜间时分,四下里万籁俱寂,现在出去应该是安全的,苏然闭上了眼睛,默念“出去”。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她做起来也十分吃力。   刚一出来,竟然是站在一块焦木之上,烧焦的木头无法承重,咔嚓一声断成两段。腿脚无力的苏然应声跌落,直直坐在了地上,发出了极大的响声。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原本摇摇欲坠的屋梁终于轰然坍塌,粗细不等的木头洒落下来,直扑苏然而来。   可是这一次,春草园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因为刚才一瞬间,苏然动用意念进入园中却没有半点反应!   苏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熏得乌黑的梁木砸到了她的肩上、背上和腿上,她无助地抱着脑袋四处逃窜,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   好在木头并不多,有好些已经被烧的焦空了,砸在她的身上也并不十分疼痛,只有一个实木的梁木砸中了她的脚,疼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她怕这次巨大的动静引起邻居的骚动,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匆匆离开了。她虽然不太清楚这次火灾是怎么造成的,但这绝对不是一个意外。这一次的手笔明显是想要她的命,苏然感到一阵心悸,竟然有人恨她到了这个地步,并且心狠手辣没有人性。她虽然得罪过一些小混混,但他们还远远没有到杀人放火的地步。   为了避免再次被不明仇家发现,她只有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找个隐蔽之处躲起来。她又试了一次用意念进入春草园,可是依然没有成功。一股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失去了春草园吗?是因为这场大火把春草园烧坏了吗?还是因为之前启动了一次自动保护机制,就彻底失效了?各种胡乱的猜想掠过她的脑海,却理不出一丝头绪,当下逃命更要紧,她强压下心中不安的情绪,跛着脚离开了这片废墟。   覆满冰雪的官道上,马蹄子不住地打滑,好几次差点翻进路边的沟渠之中。马上的秦襄心急如焚,平日里一贯的从容和风度,此刻在他的身上早已不见半点踪影。此刻他的脑海里充满了自责的声音,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本想先还给她一个安稳的天下,再将她接到自己的身边,谁承想竟然收到了她香消玉殒的消息。   一想到这里,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心底有一股股寒气冒出,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后果,也许,他会疯掉。   一定是报信之人的消息有误,她有空间傍身,怎么可能会丧命于一场小小的火灾?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抛下一切,冒着被暴露的风险,先来确认她的安危。   苏然为了躲避仇家,并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出现在人烟繁盛的地方,只能在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上奔波。除了脚踝受了伤,疼痛难忍,更糟糕的是,她没有一点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只剩下两三块碎银子了,之前赚的所有钱她都存进了春草园,可现在那里进不去,一切都化为泡影了,这些银角子也撑不了几天,连马车钱她都付不起。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呢?   以前遇到任何的困难,她都能乐观面对,那是因为春草园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和支持,可如今的她已经陷入绝境,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迈过这道坎了。   脚上的疼痛愈盛,跑了一整晚的她早已精疲力尽,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硬石头,再一次重重地扭伤了脚踝,钻心的痛楚直达心口,头皮疼得一阵发麻。这一创伤似乎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捂着脸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失控地抽泣着,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仅剩的勇气和希望。   就在她自暴自弃的这一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显得尤为清晰,苏然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挂满了泪珠。   远处的地平线上微微泛出了鱼肚白,黎明在绝望中悄悄到来。一个疾驰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久违的气息   时间仿佛静止了,苏然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愣愣地看着前面骑在马上的人。   马儿立在原地,转了转脖子,从鼻孔内喷出白腾腾的热气。秦襄坐在硬邦邦的马鞍上,身体也仿佛僵硬了,他凝视着坐在地上的女孩,眼神微微闪动,眼眶也似乎有些泛红了。   几百个日夜难眠,辗转反侧,心像在油锅里煎了一遍,可当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出现了,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一丝胆怯。   苏然此时的衣服又脏又破,原本白嫩的脸颊上沾满了污渍,泪水滚落印下两行泪道,双手被冻得红肿,在刺骨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秦襄见此情形,喉咙哽住了,又涩又苦。此时此刻,他宁愿替她承受百倍的苦痛,也不愿见她留下一滴眼泪。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马,冲到她的面前,把她裹紧自己宽大的披风内。   苏然呆呆地伏在秦襄的怀里,一动不动,她怕自己一动这个梦就消散了。   马蹄慢悠悠地晃荡在冰冻的路面上,秦襄抱着苏然骑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他的面颊紧紧贴着她的额头,双臂越收越紧。苏然冰凉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嘴唇也不再青紫,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不过此时的她还有些恍惚。   感觉到对方身体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实的。她抬起头,眼神聚焦在他下巴上青黑的胡渣上,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其实她想问的话有很多很多,憋在心里像是要炸开来了,可最终却只是弱弱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去燃记转了一圈,雪很厚,你留下了脚印。”秦襄的声音发紧,似乎还有些紧张。   苏然闭上了眼睛,嘴角轻轻翘起,心底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般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几天未合眼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融化了憔悴不安的神色。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他们走到了一条广阔的河流边,岸边停靠着一条随波晃荡的小船舫,河面上漂浮着几块碎冰渣。   秦襄见苏然醒了,便将她轻轻抱下了马,苏然的双脚一落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她急切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襄立马蹲下了身子,用温暖的双手缓缓地揉捏着她的脚踝,过了一会儿,他扬起脸来担忧地看着她。   苏然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秦襄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朝河边的船舫走去。   久别重逢的幸福将苏然的心充斥的满满的,此时的她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将要去哪儿,只全身心的信赖着他,跟随着他。   秦襄的呼吸就贴在她的耳朵边,暖暖的,痒痒的,她缩着脖子躲避着。   秦襄见怀里的小丫头有些不安分,便轻声细语地对她道:“此次来凌州,我已经暴露了行踪,是以我们要去个荒蛮之地待上一段日子了。”   苏然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脸颊紧紧贴着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秦襄被她逗笑了,胸腔中传出好听的轰鸣声。   他们乘坐的这条小船舫虽然个头不大,却十分精致,家具、食物、器皿应有尽有,看上去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秦襄将她放在床上之后,便出了屋子,苏然的脚受了伤,她只好蜷腿坐在床板上,轻轻地摞起了裤脚,检查着自己的伤势。   受伤的那只脚踝已经肿得有一个拳头大小了,手指一戳就疼;小腿上还有多处淤青,看起来斑斑点点的;脚趾头因为长时间走在雪地里,也被冻伤了,又皱又红的皮肤破了皮,流出了黄黄的脓水。这样的惨相简直不忍直视,苏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船舱门被打开了,秦襄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当他看到苏然满目疮痍的双腿时,愣住了。   苏然受惊吓般拽过被子,捂住了令她难堪的双腿,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   秦襄放轻了脚步朝她走来,在床脚边放好热水,执起苏然紧紧揪着被子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反复搓了搓,印下了一个吻,苏然的心里顿时暖得发烫。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拿开了被子,捧起了那双千疮百孔的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苏然的双眼又微微泛红了,苏然发现如今的他似乎很容易感性了。   “都是外伤,养养就好了,”苏然无所谓地笑笑,希望能打消他的难过,她冰凉的双手摸上了他的脸颊,入手一片温温的,叫人不忍放开,“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春草园,没了。”   秦襄先是微微睁大了双眼,显然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伸出一只手贴上了苏然的手背,细细研磨着她的每根指头,发出了一声叹息:“没了就没了吧,如今我也不敢奢求太多了,只要你呆在我身边。”   说完他用热水浸湿柔软的布巾,仔细替她擦拭着伤口,他的动作有些笨笨的,紧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像是在对待什么难题一般。   擦试完后,他从一边的药箱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抠出一小块药膏轻柔抹在她的伤口处,一阵热辣辣的刺痛瞬间升起,苏然痛得脚趾都卷缩了起来。   他一把捉住了她临阵退缩的脚,粗粗的手掌按摩着她肿起的脚踝,虽然疼痛感此起彼伏,但她咬着牙不再躲了。   刺痛感过后她出了一身的汗,虚脱地抱着双膝深呼吸,她长久地盯着他英俊的脸庞,怎么也看不厌,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就连在梦里都是模糊的。   他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眼神也更加凌厉了,不过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温柔的,青青的胡渣使他显得更有男人味了,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眼角细细的纹路,呢喃道:“这两年,你过的很辛苦吗?”   “你说呢?”诚王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按摩着她的脚,手上的力道却渐渐加重了,他有些负气地叹道,“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苏然将头枕在膝盖上,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嘴巴也变得不饶人了:“嗯,这句话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秦襄沉默了,他知道这是在说自己负了她的事情。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因为自己的贪心,做了那件让他后悔万分的事情,也因为自己娶了别人的举动,使得后来的事情都不受控制了。   秦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别过脸去,像是在生气,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嗫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道歉。他低着脑袋,垂着眼睛,嘴唇抿得紧紧的,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苏然的心突然就软了,苦笑一声:“罢了,你不过是做了这个世上大部分男人都会做的选择。”   秦襄的军队失利了,如今的他一无所有,要想反扑难如登天,这也让苏然产生了一丝希望。也许他会厌恶过去的生活,愿意跟她重新开始,过平淡的日子呢?但这样的想法她不敢深思了,她经历过一次幻想破灭的痛苦,也尝到过心如死灰的滋味。   苏然收拾了心情,勉强对他露出了笑容。秦襄看上去也放松了许多,他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根玉簪,正是一支短箭的形状。   “这是为你准备的及笄礼,去年没送出,现在补上吧。”   苏然接了过来,簪子上还带着他身上温热的体温,上好的玉色泛着光泽,箭尾处雕刻的羽毛纤毫毕现,苏然很是喜欢。她对着自己的发髻,正准备插上,却被秦襄拦了下来。   秦襄被她的举动逗得啼笑皆非,他勾起她的一绺发丝划过,漫不经心道:“哪有自己给自己上头的?”   他接过簪子,对着苏然松松的发髻,轻轻地插了进去。   初春的阳光下,容颜娇丽的女孩头戴自己亲手插上的碧玉簪子,正盈盈地对着他笑。秦襄的呼吸不经意间变得又轻又缓,他想再过几十年,这样的笑容也会深深映在他的脑海中的。   于是他情不自禁了,他捧着她的脸,闭上了双眼,轻柔地吻了过去。他的舌尖细细地触碰着,品味着她的芳香,这样的一幕他思念了千万遍,当真的实现的时候,他的心尖都是颤抖的。即使闭着双眼,他也感受到了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的刹那光华……   苏然前倾着身体,倒在他的怀里喘着气,刚刚就差一点,他们就要擦枪走火了,好在最后一刻,他凭借着强大的毅力,把已经伸进她衣服内的手又抽了回去。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她的,艰难地吞噎了好几口吐沫,喉结滚动着,强压着心口的躁动。   苏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了动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空落落的,明明已经情动如斯,却还要憋着难受劲儿,浅尝辄止。   他拉过被子将她裹得紧紧的,抱在怀里一齐倒在了床上,听着木浆划过水波的声音,合上眼睛重重地喘着气儿。   这条船舫有两间小舱室,一间是他们起居的卧室,另一间住着两名船夫,他们轮流执桨,日夜兼程。   天气一天天回暖了,厚重的棉衣被换下,换上了单薄的春衫。苏然的伤势也在一天天好转着,淤青和红肿都消了下去,小腿重新变得光滑如初了。冻坏的脚趾头麻痒难耐,粉嫩的新肉长了出来,她总是忍不住去挠,只是每次被秦襄发现后,都换来不轻不重的一拍。   如今他们俩之间的相处虽然亲密,却总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秦襄常常在梦醒时分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而之后就是彻夜的失眠。苏然的情绪也不太稳定,她有时候想到将来的事情,心情就变得莫名的失落。她知道秦襄只是一条蛰伏的龙,迟早要一飞冲天,她担心他的安危,也担心他们会再次回到天涯相隔的局面。   失而复得的感情让他们更加珍惜,也更加惶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新的征程      风和日丽的季节是出行的好时节,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其貌不扬的小船舫一路南下,飘荡在宽阔的水面上。   苏然坐在临窗的凳子上,看着几只欢腾的小鸟在空中盘旋,托着脑袋憧憬着他们即将要去的新家。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听上去像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鸟语花香,气候宜人,只可惜秦襄没有多说,偶尔提到的一言半语也足以让她遐想万分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秦襄走到她的身后,合上了纸糊的窗户,握住她凉凉的双手,替她捂热了说道:“河面上的风厉害得很,你刚刚痊愈,吹久了骨头疼。”   苏然拉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轻柔地蹭了蹭,眉眼弯弯地笑了。秦襄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她的一些细小的举动总是能戳中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他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发出了一声长叹。   小船荡漾,犹如摇篮一般轻柔。苏然窝在秦襄的怀里昏昏欲睡,而秦襄一直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水面,突然间他打破了宁静:“然然你见过大海吗?无边无际,一碧如洗,夕阳照在海面上的时候,是一片金黄色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苏然不解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秦襄,可他却是一脸莫名的笑容,苏然的脑筋在转了两圈后,猛地睁大了双眼:“难道我们要过海吗?”   秦襄依旧是一副神秘莫测的笑。   不过凭苏然对他的了解,这几乎就等于默认了,可是……就凭这艘小船?去航海?   苏然凌乱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不过眼看着水面越来越宽,船身越来越晃,真的大有入海的迹象。苏然不禁替这艘小船的安危担心了起来。先不提海面上时不时会有飓风之类的风险,单是浪头大一点,都有可能拍散这单薄的小身板。   苏然觉得秦襄虽然是个封建的贵族,可好歹也是搞军事的,不会连这些常识都不懂吧,可是,在秦襄的命令下这艘小船全速驶向了更广阔的水域,没有一点调头去码头上换一艘大船的迹象。   憋了两天,焦躁的苏然终于忍不住了,她拽着秦襄的袖口急道:“出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呢,食物和水还不够两天的量,更重要的是,这船根本出不了海呀,你看这船身晃的,一不小心我们都得喂鱼啦!”   最后一句苏然几乎是叫了出来,急得她脸蛋粉嘟嘟的,围着秦襄乱转。   秦襄却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急得跳脚,被她这幅模样逗乐了,也学了那纨绔子弟的做派,乘她不注意,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上偷偷香了一口。苏然立即捂着脸瞪圆了眼睛,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耍流氓!”   秦襄极力压下了翘起的嘴角,指着苏然背后的水域说道:“快看,你身后有什么?”   苏然虽然怀疑秦襄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可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她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严正警告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大卸八块!”说着就抡起了小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副气势汹汹的小兽样。   秦襄裂开嘴一笑,像转陀螺似的将她转过了身子,双臂一拢就将她抱在了怀里,宽厚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嘴唇贴在她的耳畔轻言道:“我何时骗过你。看见远处的黑点了么,那才是我们要乘坐的船。”   有意无意间,秦襄湿润润的嘴唇擦过了她的脖颈,激得她一阵酥麻迅速传遍全身,她条件反射般缩着脖子,躲避着他灼热的呼吸。   作为一名上辈子就没看过真实的海船,只在动画片和照片里了解过一些的土鳖,如今面对的这支“海上巨无霸”着实让苏然惊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郑和下西洋的船有多大,但现在她见到的这艘肯定也不遑多让了。   这艘船的船身有四层楼高,俨然一座庞然大物,矗立在水面上犹如一座山,九根桅杆上挂着一排白色的帆布,一眼望去极其气派。苏然捂着咚咚跳的心口,震撼地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船身侧面放下了一排绳梯,苏然在秦襄的帮助下踩了上去,梯子很不稳当,她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虽然以前没有过恐高症,但当她爬到顶部时往下一看,汹涌的涛水撞击着船身,翻出白色的浪花,浑厚的响声就在她的耳边萦绕,简易的绳梯在空中晃晃悠悠,她的小心肝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此时秦襄就在她的下方,当他发现上面突然停住动不了,抬头一望,只见苏然的眼神失焦地望着下方,脸色发白,一幅被吓傻的样子。他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鼓励道:“别怕,我在后面接着你呢。”   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充满了安全感。苏然回过神来,感受到了握住她脚踝的手正在支撑着她,心情便渐渐平复了,僵硬的四肢也找回了知觉。她捏紧了绳索,呼出一口气,用最大的力气登上了船板。   当双脚踩在坚硬的木板上时,苏然感到全身都虚脱了,徒步攀爬这种事情她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她趴在栏杆上,俯视着秦襄,对他伸出了胳膊。秦襄仰着头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腕三两步爬了上来。   这条船舰吨位太大,容易引起朝廷的主意,所以从不在港口停靠,这次他们在无人水域上船,也是为了躲避视线。   船头的风很大,船身很高,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视野极其开阔。秦襄揽着她立于船头,迎风远眺,苏然有一瞬间觉得“君临天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海上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秦襄在上船后的日子也变得忙碌了起来,一天之中几乎见不了他几面,船上除了苏然是唯一一个女人,其余皆是一众汉子。没人能陪着聊天唠嗑,那苏然只好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如今她虽然没有了春草园,却早就养成了看农书的习惯,因为前些年编纂的《农经摘要》留在了军营里,几经辗转,她还以为这部心血丢失了,却没想到被秦襄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编纂的工作重新开始,苏然又加了许多自己的经验,当初秦襄说要把这本书推广开来,虽然只是一句戏言,却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也许,她真的能对这个世上的人有些积极的影响呢。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当她的书写到最后一篇的时候,航行终于要结束了。这一路还算风平浪静,遇到过两次暴雨,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不过最危险的一次是经过一片暗礁海,听说那片海有“死亡之角”的称呼,稍不留意便是尸沉大海的后果,所以没有一艘船愿意从那边经过。   可虽然危险,却也是天堑,正适合用来避难。于是那一天,全船人员都神情戒备,水手们翻来覆去地对比着航线图,几乎每隔一刻钟就调整一次航道,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秦襄都是紧绷着脸的。   经过百般磨练终于走出了困境,在一个和风习习的午后,一座青山幽幽的小岛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全船的人员也随之欢呼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的新家,位于大陆西南边,一座方圆百千里的无人岛!   这座岛史书上并无记载,因为四周暗礁甚密,从未有船成功到达过。不过秦襄几年前就暗中命人打探大陆南方的海域形势了,原本只是为了给自己准备一个攻打京城隐蔽航线,却无意间发现了这座神秘的岛屿。他也没想到那一次的意外收获,竟然在今天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   岛上的风光很漂亮,蓝天白云,海鸥椰树,金黄的沙滩踩上去软绵绵的。只是这里的气候很炎热,苏然带着斗笠阻挡了炽烈的阳光,即使穿着夏装,也出了一身的汗。   岛屿的中心是一座高山,密布着茂密的丛林,秦襄此刻就带着她进入了丛林腹地,这里奇特的植物随处可见,不时还能听见不知名鸟儿的鸣叫声。不过这样的环境也让苏然想了起以前看过的一些丛林灾难片,都是关于狂莽、蜘蛛和鳄鱼之类的,这么一想,当她再看这些高耸的树干和幽静的树林,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地方有蛇吗?”苏然快跑了两步,主动牵起了秦襄的手,紧紧地跟着他。   秦襄反握住她已经汗湿了的手,将她拉近自己的身边,步伐也放慢了,配合着她的速度。   只是他说出的话也让苏然更加不淡定了:“有时候会有小蛇从树上掉下来,警醒些吧,若是真遇上了,掸下去就是了。”   听见这样的回答,苏然差点要咆哮了出来:大哥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啊!真遇到这种事情绝对能把人吓尿啊!   不过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招惹来什么奇怪的生物,只好闷声不吭地贴着秦襄走路,虽然在心里已经把某人腹诽得“体无完肤”了。   秦襄觉得今天的苏然难得的乖巧,被心爱的人粘着的感觉很不错,他不自觉地有些膨胀了起来,于是他故意更加放慢了脚步,只希望这样的行程能更久些,也让他多享受一会儿被人依赖的感觉。   于是当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还没走出树林的时候,就有了如下对话:   “还有多久才能到?”   “小半个时辰吧。”   “这里有猛兽吗?”   “蛇虫鼠蚁都有,还有一种四脚龙,身上覆盖着鳞片,跑起来速度极快。”   “……”是蜥蜴吧。   “你若是怕了可以抱着我。”   “……”嗯嗯,不错的建议。   “也别抱太紧了,勒的人喘不过气了。”   “……”不管!   “嘶,你怎么还挂我身上了。”   “……”哼!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不速之客      苏然给这座岛取了个名字叫“南川岛”,此岛虽然风光宜人,却常有极端天气,平日里就像个蒸笼般闷热,每隔三五天就有一场暴雨。苏然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一带的雨季,如果不是,那她可要做好常年吃苦的准备了。   首先就是要多储存一些粮食。这座小岛目前处于半开发的状态,秦襄之前就在这里开垦了一小片荒地,种植了一些稻谷,虽然足够裹腹,但并不富余。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出产的米口感极佳,米粒细长,还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苏然心想前世享誉世界的“泰国香米”大概就和这个差不多吧。   由于岛上的气候特别炎热,苏然磨了秦襄近半个月,才让他点头同意自己穿得清凉一些。如今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改成了简易的窄口中袖短衫,在日常生活中方便了不少。而他们住的地方正位于山脚之下,背靠山脉,前方是茂密的森林,四周罕无人迹,于是秦襄对于她平时的“衣不蔽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岛的另一面居住着随船而来的一百多名船工,他们同时还肩负种植粮食和巡逻全岛的职责,即使每天的饭桌上多了不少鱼虾等海产品,可粮食问题依旧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苏然去看过储存粮食的粮仓,实在没有多少余粮,若是发生一次严重些的自然灾害,从而导致全年颗粒无收,他们铁定要面临饿肚子的风险。   苏然最近就时常在森林里出没,她想尽可能的多找到一些食物。托前世见识的福,还真让她找到了香蕉和芒果这两种水果,不过这里的香蕉和她以前吃过的不太一样,果肉中间有许多明显的黑硬颗粒,看起来像是它的种子,苏然以前从没见过,因此也有些不太确定,不过她还是保留了一些黑籽,打算在自己住的附近试着种植看看。   她把能够找到的水果采摘了不少回来,吃不完就晒成了干储存起来,于是她也做出了不少零嘴出来,由此她也想到了以前做出来的肉松,于是灵光一闪,又烘晒出了许多小鱼干、小虾干。这些鱼虾的肉质中本就含有不少盐分,几乎用不着进行二次加工也很美味,只可惜在潮湿炎热的环境下,这些干货的保质期并不长,通常隔个两三天就变质腐烂了。   储存粮食的计划失败,苏然有些闷闷不乐,秦襄见她前几日还忙活得热火朝天,这两天却有些蔫儿蔫儿的,感到十分不解。于是他悄悄走到她的身后,趁她不注意时一把抱住她的腰,原地转了两圈,见她咯咯咯笑出了声才作罢。   秦襄憋着笑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在苏然的花拳绣腿攻势下败下阵来,好言好语哄了一阵,才总算让她打起了精神。   在岛上住了近两个月时间,也没有特别大的灾难降临,苏然还发现降雨有越来越缓的趋势,这表示雨季快要结束了吗,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充沛的雨量并没有造成山体滑坡之类的灾害,除了由于山上的植被茂密,根系发达之外,和山上拥有多处瀑布及泉流也有关系吧,这座山有着天然的排水系统,因此苏然在山脚下住得更加放心了。   但是她刚放下的心没多久就又吊了起来,因为岛上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因为小岛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复杂的海域环境,苏然从没想过这里还会有其他人到访,秦襄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第一时间是把苏然塞进了后山的一座山洞内,并嘱咐她天黑之前不得出来。   “若是我天黑前没有来接你,你就在凌晨时出发,一直往东走,东面海滩的牙口处有个小木屋,里面住着个老头,他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苏然噙着泪花拽住了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他们才刚刚重逢,正是怎么粘在一起都不腻的时候,她怎么舍得和他分开?苏然急得小脸涨得通红,使出全身力气握着他的手,他每说一句话就摇一次头,一副决不妥协的架势。   秦襄被她那双绝望的眼睛击得心口一痛,往事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又何尝不知道分离的痛苦?可在“生死与共”和“护她安全”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一把拖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去,唇齿间顿时充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可他们谁也没有放开彼此。苏然一边哭着一边吻他,咸苦的的泪水落进了嘴里,再被他席卷而去。   秦襄把她的脑袋按进了怀里,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若这次我能安然无恙回来,就娶你为妻!”   苏然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怎么抹也抹不掉,她的心口胀得满满的,却又是一片绝望的灰暗。   秦襄终于还是走了,苏然早已哭干了泪水,双目无神地靠着冰凉的岩石坐着,她望着山洞中的光线一点点变暗,潮湿的风吹进了洞内,带来一阵寒意。不一会儿,暴雨倾盆,刷刷的雨滴敲打在岩石上,狂风呼啸而过,洞内淹没在一片嗡嗡的轰鸣声响中。   苏然大半个身子都湿了,冷风一吹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心想趁着暴雨的掩护,她应该能绕到后面去偷偷看一眼,总比现在两眼一抹黑强得多。打定主意之后,她便拖着被雨水浇透的的僵硬的身躯,沿着山脉绕转,直奔山顶而去。   她这次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直接翻山,这样遇到敌人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只是爬山是个痛苦的过程,苏然的十个手指头就被粗糙的岩石磨得红肿了,十指连心,现在只要稍一触碰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当她的十个指头全都脱了皮的时候,她终于爬到了小岛的最高点,这个地方视线开阔,全岛的大部分地方都能看的清楚,苏然心想如果要开打的话目标一定很大,她一眼就能看清了。   可诡异的是,除了风雨声,整座小岛几乎处于一片死气沉沉的静谧之中。   没有响彻云霄的打杀声,也没有血流成河的景象,苏然分不清现在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恐惧了。细密密的雨帘遮蔽了她的视线,给她的寻找带来了困难,而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如果不加紧返回,滞留在半山腰过夜的话恐怕会有危险。好在现在雨已经停了,苏然只停留了一刻钟,只好放弃搜寻,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泥泞的山路给下山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她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稍一松懈就有可能滚落下去,虽然此时她的心里有一百个疑惑和不安,也尽量不去分散注意力,思考为什么没有发现兵戎相见的情况,以及秦襄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   乌云刚刚散去,沉坠在西边的太阳只剩下清冷的余晖。苏然刚刚走出两刻钟的时间,突然前方的树丛里一阵耸动,她迅速反应了过来,一骨碌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前方。   “然然?你在吗?”熟悉的声音中隐隐地藏着焦急的情绪,是秦襄!   苏然几乎喜极而泣地冲了出来,奔向秦襄的怀抱。秦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本能地扯住了她的胳膊正准备来个过肩摔,可当他发现正是那个磨死人的丫头的时候,又立即改变了力道,结果两人抱成了一团,双双跌坐在地,蹭着泥地滑了好几尺。虽然他又急又气,但好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剩下的只有无奈的叹气声。   “为什么不听话留在原地,嗯?”秦襄把她提溜了起来,鼻尖对着鼻尖质问道。   苏然自觉理亏,只好使出杀手锏,搂住他的脖颈撒娇道:“不管我在哪里,你总能找到我的嘛,”说罢还破天荒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果然秦襄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是朝廷的军队打来了吗?”   苏然还是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形都在脑子里描绘了一遍,却没有理出任何头绪来。   “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去看看就知晓了,不过可别人家被吓到了。”   秦襄的话瞬间点燃了她的好奇心,有什么人能吓住她?三头六臂么?   直到苏然亲眼见到了前来“拜访”的客人,她才明白秦襄指的究竟是什么。   一群金发蓝眼的外国人。   从外貌上看,正是苏然所熟知的那个世界的欧洲人的模样。   此时那些人正对着几名本岛的船工们鸡同鸭讲,正急得拍脑袋叹气,船工们也全都举着长矛指着他们,估计是怕他们突然袭击,但面对着这些从未见过的“异类”,船工们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苏然侧耳仔细听了听,隐约听懂了一两个词,这些人貌似在讲英语!不过虽然她上学时的英语成绩还不错,也看过不少美剧,但口语水平却很一般,而且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语句,语速太快了就会反应不过来。   虽然她可能是所有人之中唯一能与这几个老外沟通的人,可她却不打算暴露自己会点英文的事实。她在这个时代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没理由会一种从没发现过的番邦的语言,这太容易惹人侧目了,而且秦襄可比普通人难对付的多,如果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她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只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苏然听了许久之后只对一句话有把握,她装作顿悟的样子,小声地对秦襄说道:“你看他捂着肚子,是不是因为饿了?”   于是秦襄命人取来了一些饭菜,果然那些人立即两眼放光,对着秦襄做了一个脱帽致敬的动作,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们不会用筷子,直接上手,抓得满手油腻。   秦襄皱着眉头看他们的吃相,苏然知道他现在肯定是满脑袋的鄙夷,旁边的船工也吃吃笑了起来,还有几个人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说着“蛮夷”之类的话。   可苏然却笑不出来。之前听秦襄所说这个岛是个孤岛,在他的探知范围内没有发现第二个大陆,可这些外国人却乘着船漂洋过海地来到这里,可见他们的远航能力比秦襄的舰队还强大,难道别的国家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始了吗?   苏然实在不愿意回想自己的祖国曾经遭受过的百年耻辱和伤痛,更不愿意大惠王朝步其后尘,从前的历史她无法修改,但从今天起,她一定要给当今的世人提一个醒!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自寻烦恼      经历了虚惊一场,苏然的身心都疲惫极了,她跟着秦襄回到了小屋内,直接摊在了床上。   秦襄的脸上也满是疲倦,只是当他看见苏然的十个指头都磨出了脓,不禁心疼不已,原本还打算秋后算账的他,此时也不得不软下心来,只得又怜又恨地瞪了她一眼。   “你这么不听话,难道要我以后把你拴起来么,嗯?”他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箱,自言自语嘟哝道。   苏然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装作乖巧依跪坐在床榻上,主动交出爪子,忍着痛让他给自己上药。药粉刚一粘上,就凝结成了脓块,手指变得更加狰狞可怖,这双手跟着她遭了不少罪,早些时候为了讨生活,硬是把这双纤纤细手磨得粗糙了,如今更是连个好皮肉都没了。   抹完了药,秦襄用拇指轻轻磨了磨她布满硬茧的掌心,眉头渐渐皱紧,长时间没有言语,末了只微微叹息了一声,定定地靠在床头,小心温柔地陪她说了一会儿闲话,直到苏然睡眼惺忪之际,才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柔声细语地哄她入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然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那几名外国人,想从他们口中听取更多的关于外界的消息。秦襄显然对他们还抱有警惕之心,并不准他们离开小岛,只安排了一间简陋的草屋供他们起居。这间小屋前有一小片围着篱笆的院子,院中央长着葱茏的榕树,长长的须坠下来,几乎触地,那几名老外就常常睡在树底下的凉床上消暑。为了套近乎,苏然时常会带去一些水果或小鱼干,用蹩脚的英语加肢体语言沟通,很快就和他们混熟了。   从他们的口中,苏然大概知道了海峡外有一个叫离罗大陆的地方,十几个小国常年征战不断。近几年来,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国已经开辟了自己的海上航线,这是他们第一次到访中原,被中原的繁华与文明深深震惊了,并且换得了许多瓷器和布匹,准备敬献给自己国家的国王。只可惜回程的时候恰巧遇到飓风,又误驶入了这片暗礁之中,导致整个船队分崩离析,如今仅剩下他们几名船员,幸运地逃到了这片小岛上。   苏然了解到这些信息之后便在心里暗自琢磨,看来她的猜测被证实了,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接下来的几百年就是资本积累的黄金时期,各个国家只有占得了先机才有强大的机会。不过作为饱受列强欺辱过的中国人来说,苏然很不齿那种通过烧杀抢掠积累资本的做法。   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既焦急又不安,还有些庆幸自己及早地发现了这些情况,但她所知道的信息目前还无法透露给秦襄,况且她作为一个女子,能做的实在有限,这不禁让她感到心塞。   这天傍晚,苏然在屋外点燃了艾草驱蚊,把新晾干的蚊帐挂好,又用温水擦洗了一遍席子,再用扇子扇凉,这样晚上躺上去的时候就是凉沁沁的了。做完了这些事情,她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团扇轻摇,凉风习习,天边火红的晚霞照印着她红润润的脸,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篱笆外的小路上,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就像个成亲多年的小媳妇,等着晚归的丈夫回家。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天秦襄紧紧地搂着她,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说要娶她为妻的话,脸颊不禁热了起来,脑袋像喝醉了酒一般昏乎乎的,隐隐的喜悦又有些苦恼。她和秦襄虽然两情相悦,但他们的根本矛盾并没有解决。秦襄始终放不下对权力的渴望,而她也不希望终身困在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最后变成一个精于算计、薄情寡欢的人,甚至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只是这一个月来,秦襄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频繁,苏然有几次甚至看到了军事部署之类的机要文件,这也让她更加不安,预感到一场巨大的变故正在悄悄逼近。   苏然想了很多,从她进府到离开,从战争到逃亡,她的生命卷轴明明只展开了短短的一角,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心中烦琐的头绪怎么也理不清,暑气蒸腾,燥得她把手里的团扇往地上一扔,一脚踢开。   “管他呢,将来的事情谁知道,没准老娘会甩你第二次呢!”   扇子颤颠颠地滚出了老远,最后撞在了一双白底青面的布鞋上,打了个旋儿停了下来。   秦襄弯腰拾起扇子,掸去了上面的灰尘,望着苏然无奈道:“怎么又跟扇子置气了?”   苏然一时语塞,但自己任性的姿态被他撞见也不是一两次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只是心里有话口难开,只得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我不喜欢那上面的画!”   她的脸蛋因激动红扑扑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又气恼又着急的样子,秦襄不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扇子,是个很普通的宫装美人折花细嗅的图案,旁边写了两行旧诗:“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秦襄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怎么有心情叹起宫怨来了,你还没嫁给我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然气噎,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也有些不善:“谁稀罕,就算飞龙真的升天了,难道鸡犬就必须要跟着去么?”   秦襄的脸蓦地沉了下来,扇子在他的手中来回翻转着,一时语寂,只有知了声一浪高过一浪。   气氛渐渐僵硬,苏然说完就后悔了,眼神也变得有些局促。秦襄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走到苏然身边,牵过她的手往家里走,轻语道:“上回剩的化瘀膏你还收着么,找来给我擦上些,背上的旧伤复发了。”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投落下长长的影子,苏然一言不发地走在他的阴影之中,看他的肩膀比以往瘦弱了许多,又想起他最近日夜操劳,连个整觉都睡不好,不由叹息了一声,方才的冲动也都化为虚无了。   双方都有意粉饰太平,说起了无关紧要的琐事,好像刚刚的僵持不存在似的。   屋内,闷热的令人窒息,昏暗的烛光只照亮了周围一小圈。   苏然轻柔地替秦襄抹着药膏,他的背上肿起了一片。   “这是第三次复发了,再这样下去要留下病根的。”苏然抹好了药,轻轻吹着。   羽毛轻拂过般的细痒和凉凉的药□□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秦襄捏紧了拳头,腰背挺得笔直。   苏然注视着他肩头的一处旧伤,陷入了回忆,那还是那年他们在鬼沙海里逃亡时留下的,如今伤口早已长出了新肉,在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中已经不甚显眼了。   “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吧,这里是个世外桃源,我们可以做对平常夫妻。”终于,苏然鼓起了勇气,把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口的想法说了出来,尽管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虽然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苏然相信秦襄能够理解。   窗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辉,秦襄久久没有回答,苏然知道这阵沉默代表着什么。   “嗨,瞧我最近总是胡言乱语的,恐怕是节气到了,心里烦躁。”苏然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尴尬的氛围,强颜欢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颤抖的恐惧是什么。   “是了,最近气候多变,这么闷,怕是要下雨了,”秦襄也笑着附和,他顺手揉了揉苏然的小脑袋瓜,捺了捺她发迹线上细碎的柔发,“在家若是闷了,就出去逛逛,这些天忙,冷落你了。”   “嗯,不用担心我。倒是见你总是食不下咽的,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说到这里秦襄的脸色又有些凝重,他避着眼睛揉了揉眼角,叹气道:“从这里运出去的稻种,在外面种了一轮,收成都不好。”   苏然知道秦襄在外面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她也从不过问,只是说到这一茬,倒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们在新仓码头租赁了一间货仓么,早先我在里面存了许多粮食,少说有七八十石,都是春草园里出产的。只是……这一批时日有些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芽。”   秦襄听了后倏地站了起来,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对苏然大笑了起来:“然然,你果然是我的福星啊!”   苏然垂着眼笑了笑,似乎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秦襄迅速走到案边,龙飞凤舞地写好了一封信,就匆匆离开了。   苏然望着他渐渐没入夜色的背影,闭了闭眼睛,心底有一处地方莫名地疼了起来,她在期待什么呢,希望他能为了爱情放弃经营多年的宏图大业吗?苏然自嘲地笑了笑,这完全是在自寻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了很久的某作者暗搓搓地来了一发。   ☆、第89章 情敌   又一个雨季刚刚过去,太阳冉冉升起,空气中荡漾着清新凉爽的气息,山间的小溪潺潺流过,偶尔有一两条小鱼来回穿梭。   一只木槌敲打着湿漉漉的粗布衣衫,苏然正趁着早凉,麻利地漂洗着衣服。汗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汇聚在鼻尖欲滴未滴。   苏然一边手上动作不减,一边盘算着今日要做的活计。院子里的葡萄成熟了,今晚就摘下来酿酒或晒干储存;屋子的外墙有些斑驳了,自己和点泥补补就成;米缸里的粮快见底了,因为口粮紧张,今儿就只喝清粥吧……   正想得入神,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未待她回头,就突兀地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秦襄一言不发,脸颊轻轻蹭着苏然的头发,双臂却是微微颤抖的。   他很少表现出激动的一面,尤其是一大清早就有这样的举动。苏然不禁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秦襄听见苏然的问话,收紧双臂把她勒的更紧了,重重吸了一口气,激动道:“赢了!捷报传来,海战赢了!”他将脸埋入苏然的脖颈,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然然,多年的心愿就要成功了……”   乍一听见这话,苏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刚刚她还在思考着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却突然被告知……身后的这人,就要完成他的宏图大业了?这让她有了一种“人生真荒唐”的失真感。   不过仅仅是片刻时间,她就恢复了平静,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到了,秦襄准备了这么多年,后勤保障充分,又是战略战术的高手,也是时候反扑了。只是,这样的局面让人有些害怕面对,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试探着说:“只是赢了一场海战,敌人也不是善茬,还不可掉以轻心呢。”   “你说的不错,不骄不馁才稳妥。只是这一次,何有纹被安了个‘指挥不当’的罪名,已经被打入大牢,少了何家这个臂膀,剩下的乌合之众根本就不足为惧了!哎,我这个三哥,做了皇帝还是这般偏激短视。”说到这里,秦襄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把苏然的手握在手心里,捏捏她的指节,显得心情极好。   “他有那么蠢?”苏然觉得匪夷所思,即使是她这样的军事小白,也知道临时换帅是大忌,新皇好歹也是在政治圈中摸爬滚打长大的,这点常识也是有的吧。想到这儿,她不禁斜瞄了一眼秦襄,该不是这家伙从中作梗了吧?   秦襄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唇角上扬,闷闷地笑了起来:“他早就对何家有所忌惮,一直在找机会铲除这个心腹大患。这次海战,我的人只是佯装成海盗,对沿海港口抢劫骚扰,他的二十艘精锐舰船居然不敌区区几个‘倭寇海盗’,自然大动肝火,除了怪罪何家,各大海港也关闭了,这让他死得更快。还有滇南的叛乱没有平定,折损了不少兵力,实力大减,现在真是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了。”   秦襄说得兴起,搬过苏然的身子,视线在她的脸上来回逡巡,最终定定地凝视着她,轻声说道:“然然,不出明年六月,我将必定问鼎中原,到那时,你就陪在我的身边,我们共同看尽天下风云,可好?”   苏然心神一震,这大概是这个男人最动情的话了,原本沉静的双眸渐渐湿润了,她抚上了秦襄的脸颊,细细勾勒着他俊美的轮廓,很想不顾一切地说一句“我愿意”,只是在张开嘴的那一刻,却从喉咙深处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凝望着秦襄满含期待的双眸,苏然闭上眼睛狠了狠心。   “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吗,那时我对你说的话,今天,依然不变……”那一晚,他说父亲将她许配给她,可她却挣脱了他温暖的手心,坚定地说出了“我不愿意”的话语。此刻,虽然嘴里说着无情的话,她的心却像是被锯齿碾压了一轮,痛成渣滓。   秦襄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原本满心欣喜之情也迅速冷却了下来,他没想到会遭到这样拒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骄傲如他,自尊再次受挫,是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他失落地笑了笑,眼神中不禁也蒙上了一丝嘲讽:“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了?呵呵,姑娘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即使是石头做的,也早该被捂热了吧!”   “锦鸿……”苏然胸闷异常,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说话声却带着一丝鼻音,“你还记得,曾有一个人爱你如命,她嫁给了你却得不到你,她耗尽了所有力气,却落得抑郁而终的下场……那样的人生,我不想重蹈覆辙!”   这话彻底激恼了秦襄,他一把挥开苏然抚在他脸颊上的手,双目变得通红,他狠狠盯着苏然的脸,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你究竟想说什么?嗯?原来在你的心中,我连保护心爱之人的能力也没有!”   “你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自然比我更清楚后宫女子的悲惨命运!”苏然又气又急,失控地大声呛了回去。   “那是她们没有足够的地位!若是母仪天下、宠冠后宫的皇后,谁敢比肩!”   “那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整日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的小妇人,还是遍布眼线算计他人的铁娘子?是争风吃醋不择手段的毒妇,还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权后!”   秦襄的呼吸一滞,苏然的这些话字字诛心,他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不明白原本水到渠成的事情,为什么就变得这么复杂了。   他绝望地望着苏然,满心疲惫:“即使为了我,你也不愿意妥协么?”   “你瞧,我们都是自私的人,”苏然笑了,语气中也是无尽的悲凉,“兜兜转转这么久,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秦襄步步逼近苏然,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你究竟要如何?”   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呢?苏然犹豫了。她很久以前认为,如果秦襄为了她抛弃世俗的成见,顶住舆论的压力,只娶她一个,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后来渐渐地,她发现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在于娶几个女人,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思想上的共鸣。秦襄始终跳不出一位封建君主的思想禁锢,就好比他知道苏然无法忍受他另娶他人,可他所能想到的办法不过是给她更多的荣华富贵来弥补,而苏然,也绝不可能在这一点上委曲求全。所以渐渐地,她明白了,如果她嫁给了他,即使不为了后宫,也还会有其他无穷无尽的矛盾。   一想到这观念上的天差地别,再多的勇气也被消弭殆尽了。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的这一步,难道要轻言放弃吗?   不,从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刻起,苏然就决定了,即使希望再渺茫,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改变他们的命运。   “我现在脑子很乱,让我静一静,晚些时候,我们谈一谈,我会把我所有的想法,都跟你坦白。”最有帮助的沟通莫过于坦诚,苏然决定放手一试了。   “好,我等你。”秦襄也完全冷静了下来,只是声音有些沙哑,苏然愕然发现,他的眼圈竟然红了。   告别秦襄,分道扬镳。   苏然独自一人走了回去,短短的小道竟然像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当门扇缓缓关上时,她抱着双臂缓缓蹲下,方才的争吵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汗水淋湿了她的发丝,白皙的脸蛋因为激动泛着红晕。   她的思绪杂乱,前世今生的许多零碎片段,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决定要和秦襄坦诚相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然一直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午饭也没有吃,当空腹的鸣响传来时,才猛然惊醒。蹲得太久双腿都不听使唤了,她勉强抬起一寸身体,却因为酸麻难忍而摔倒在地。   恰巧在这一刻,房门被推开了。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苏然眯着眼往外瞧,只看见三个模糊的身影。   “怎么跪在地上?”秦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弯下腰轻轻把她扶了起来。   苏然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的全部视线,都被另外两个人吸引住了。   逆光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杨铮,以及,消失了许久的,何素娥。   秦襄曾今的女人。   曾经在苏然眼皮底下逃跑掉的女人。   何素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然,视线在秦襄扶着苏然的手上一晃而过,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容,对着苏然轻轻点了点头。   苏然并不知道她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只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自然,一想到这个女人曾经是秦襄的爱妾,心情就有些微妙。秦襄有没有对她动过真情已经无从知晓,苏然也不会去刨根问底自寻烦恼。可是,正因为对秦襄的过去一无所知,苏然的心情在这一刻才五味陈杂,仿佛有一根刺扎进了心中。   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起来,杨铮来回看着两个女人间的眼神交锋,似乎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尴尬,握着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静。   苏然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对着杨铮笑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杨铮这小子看上去更高更壮了,眉梢处留下了一道伤疤,褪去了少年般的稚气,性子变得更加沉稳刚毅,他对着苏然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苏然瞥了一眼何素娥,无波无澜地问道。   杨铮张了张嘴刚准备回答,却被何素娥抢过话头:“这位就是苏姑娘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说罢,她稍一低首,做出了一个优雅的揖礼,眉眼唇角边都透露出无尽的风情,“在下何素娥,字慧卿,今日有缘得见姑娘芳容,实乃卿之大幸!”   她同男子一般自称“在下”,是极与众不同的,也流露出了超脱的自信风采,这般成熟从容的气质是苏然在其他女人身上没有见到过的。苏然的个头在她面前有些吃亏,只得仰着头看着她,何素娥身上显露出的气势更加让人有种压迫之感。   “去屋里谈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秦襄出声打断了他们,自然地搂过苏然的肩膀,带着她朝屋里走去。   何素娥原本完美的笑容顿了一瞬,看着前方相互依偎的身影,眼神闪了闪,随即露出一丝更加从容的笑容,无声地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完结了,米娜桑和作者君都要挺住!前进!前进进!   ☆、第90章 忠骨(结局)   屋内暗香浮动,一只纤纤素手执起了青花茶盏,送至红唇边轻轻呷了一口,秋水般明眸微微一抬,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秦襄。   “几年不见,殿下变了许多,”何素娥嘴角带笑,看着青烟袅袅的香炉出了会神,“这香还是奴家住在绿湾小筑时常燃的,想不到殿下还记得……今日是中秋佳节,这样的日子总有许多往事浮现眼前,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元河水畔立下的誓约?”   “当初是你先背信于本王,还有何资格提起这誓约?”   何素娥一愣,旋即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所言极是,一切都是奴家咎由自取,只不过此情此景,总教人忍不住感叹一番罢了。想当年塞外涉猎之时,奴家被乌塔俘虏,殿下便孤身深入敌军大营,死战三天三夜,最终落下了满身伤痕……”   原来当年的乌塔大战还有这样一段原由,那么秦襄对何素娥的感情可能不仅仅局限于王爷对小妾宠爱的程度了,一想到秦襄曾经对别的女人付出过真情,苏然不禁感到心塞。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襄,只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何素娥仍在滔滔不绝地回忆过往,苏然的脸色却越来越僵硬,虽然知道追究一个男人的过去是愚蠢的行为,但何素娥近乎示威的行为,却让苏然几乎要忍不住做出揪住秦襄的衣领大声质问的蠢事来。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跋山涉水来找本王,想必不是为了叙旧的。”秦襄出声打断了她的追忆,寥寥几句话语显得极为生硬,这让苏然的心里好受了一些,看来他此刻对待何素娥的态度,是防备多过于柔情的。   何素娥被突然打断,神色有些微恼,她低下双眸幽幽叹道:“殿下果真凉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秦襄听了这话,本就冷酷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霜,双眸咄咄逼人地盯着何素娥,强大的气压下,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股讨好的笑意,继续道:“殿下息怒,是奴家不知好歹,说话造次冒犯了殿下。其实奴家此次前来,是想投诚于殿下的,如今何家上上下下,都愿归顺殿下。”   秦襄的嘴角挂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们风向倒是转的挺快。”   何素娥微窘,她细细斟酌了片刻,才轻言慢语道:“当今天子昏聩无道,迫害忠良,陷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正是需要殿下这样的雄才济世,才是顺应天意,苍生之福。如此,何家也愿倾尽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本王凭什么信你一面之词,你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何家的庶女。”   何素娥今日第三次被秦襄毫不留情地反驳,尤其是这一次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原本明艳的脸蛋顿时染上了一层怒怨,无奈敢怒不敢言,强忍了半天,才从袖袋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秦襄,说道:“奴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受全族信任委以重任的。这张单子上列了我族百年基业,共计银三百万两,钱四百万贯,兵器七千斤,战马两万匹,田亩三千倾,屋舍六百余间,其余珍宝若干,全部奉给殿下,还请求殿下能够青眼相看。”   秦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单子,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执起面前的茶盏,缓缓揭开了盖子,吹了吹茶水,才接着说道:“你们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不用说的这般好听,何家如今也只剩下这些筹码了,对了,听说何二被判了斩监候?”   几个回合下来何素娥一直被秦襄牵着鼻子走,对她的谈判很不利,于是这一次,她采取了迂回战术:“殿下若要这么说,奴家自然不敢辩驳。不错,这也是各取所需,只是也实在不枉为一桩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何素娥果然厉害,很快就看清了形势,说话不卑不亢直击要点,她很清楚自己开出的价码很高,有了这笔资助,三年军饷都不用愁了,秦襄不可能不动心。   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何家开出的条件呢?”秦襄朝前探了探身子,貌似很感兴趣。   何素娥顿了一顿,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转头对着苏然说道:“可以请姑娘回避一下么?请姑娘见谅,此事关系何家今后命运,故不得不小心谨慎。”   苏然心中咯噔一声,有什么话到现在还要藏着掖着?把她支开,是表明了让她不要插手,还是怕她从中作梗坏了何家和秦王的好事?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苏然立即意识到这样的反应并不冷静客观,而是怀有恶意的揣测,难道说,她在何素娥面前竟然感到了深深的危机和不自信?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立即调整心态,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既然把何素娥摆在了“情敌”的位置上,就不能露出任何怯场的蛛丝马迹,气势上一矮就难翻身了。于是她正了正神色,理直气壮道:“不用如此麻烦,你有事不妨直说吧,景鸿一定会同我商量的。”   大话撂下,掷地有声,苏然忍住不去看秦襄此刻是什么表情,兀自装作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噙着笑等待何素娥下面的话。   何素娥对苏然油盐不进的态度颇为惊讶,本以为只是个性子软弱的小姑娘,却没想到竟然是个难缠的角色。她再次仔细审视眼前的女孩,虽然身材娇小,白皙的脸庞上还有些稚气,但那双坚毅的双眸却让人无法轻视,仿佛那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更让何素娥惊讶的是,秦襄居然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苏然,似乎方才的那番话很得他的心意!何素娥心下有些忐忑,沉吟了一会儿,只得继续说回正题:“何家自然全心全意效忠于殿下,只是……还恳请殿下能给予何家点滴恩赐,如许予贵妃之尊和皇家血脉……”   苏然一听这话就炸毛了,起兵造反还没成功呢就想着来瓜分她的男人了,她愤怒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双手紧握成拳。   “然然,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秦襄看起来似乎对这些条件并不是很上心,对苏然此时的反应倒是饶有兴趣,眼带笑意地看着苏然涨红的脸颊。   秦襄的态度让苏然有些恼火,她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盯着秦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同,意!”   秦襄笑意更甚:“哦?为何?我觉得这买卖并不亏呢。”   虽然秦襄的话惹人生气,但此时面对外人,她必须分清轻重缓急。   苏然冷哼一声,对何素娥不假辞色道:“请你听清楚,此时坐在上首的这个男人——秦襄王,是我的男人,他是当今世上举世无双的英雄,有足够的谋略和手段达到君临天下的目的,而你送来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可有可无!若是接受了你的提议,威名赫赫的秦襄王岂不是成了靠后宫才能维持朝堂平衡的君主?呵呵,这样的帝王也不过尔尔,我还看不上!”   这番言论嚣张至极,简直弄懵了何素娥,她一脸荒唐的表情,张口结舌了半天,也只问出了一句话:“这,这是什么话,简直闻所未闻!”   “这话的意思是:我将是景鸿从今往后唯一的女人!我会陪在他的身边,爱他,懂他,尊重他,支持他,想他所想,忠诚待他,而他,亦会同等待我!所以,什么贵妃皇子的主意,你们就不要打了!”   “你疯了!”何素娥尖叫出声,她下意识地去看秦襄的反应,却发现秦襄也怔怔地盯着苏然,眼眶中好似有光在闪动。   “回去告诉何家的长老们,我秦某人无福消受你们的美意了。”秦襄听完了苏然如宣誓般的表白后,心情极好,他走下座来到苏然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地对何素娥发话道。   而这句话,也判了何家的死刑,何素娥原本还想再做挽回,却被守在门口的杨铮强行带了出去,她在离开的时候,双脚都是虚浮的。   何素娥离开后,秦襄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拉着苏然的手轻轻揉捏,低头浅吟道:“这就是你想跟我坦白的话?”   被何素娥一刺激,苏然确实头脑一热,说了些“惊世骇俗”的话,但她对方才的言行并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多亏了何素娥,她才有勇气把憋在心里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   但是苏然觉得,刚刚所说的那些,还远远不够。于是她一言不发地拉着秦襄坐下,和他肩并肩挨在一起,摩挲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指,缓缓道:“还有些事要和你说,只是你可能不爱听……和你分开的那段日子,我寄宿过一个农家,他家有个儿子,年岁与我相当,对我极好……”   她刚说了这一段,秦襄就倏地抓紧了她的手,神情也变得凝重。苏然无视了他,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一路逃难,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心肠不错的人,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遇到战乱,我差点被踏死在马下,而他奋不顾身地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意识到他对我的情谊……”   苏然说这话时,是很平淡的叙述语气,神情也不见波澜,可是仅仅听了这样的几句话,秦襄就显得十分烦躁了,他颇为不耐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失散了,”苏然平静地叙述着,看见秦襄明显送了一口气的样子,将话锋又一转,“但是,后来我时常在想,也许他这样的男子才是我的良配。”   这话明显刺激了秦襄,他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的戾气很重。   “此人叫什么?家在何方?”苏然刚才的那番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深深震动了他的心,他从未想过苏然会除了他以外,还想过嫁给别人,这无疑大大挑战了他的底线。   “你先冷静,我说这些并非表示我对他有男女私情,只是表达我对成亲这件事的一些看法。”   “所以呢?既然这样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既然这样你还不放手做什么?”   秦襄语噎,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一想到苏然嫁给了别的男人,替别人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景鸿,你如今感受到当我听见你娶沈家女儿为妻时,心中的痛楚了吗?你可能体会到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日日夜夜都要忍受噬心的煎熬?那时的我们,互相折磨,痛不欲生,生死与共的情谊也被消磨殆尽了,真到了那一步,你大概也会叹一句‘不如相忘’罢……”   “不,不是这样的!”秦襄疾速走到桌案边,用力敲击着桌面,胸膛急速起伏着,“我明知你说的不对,却反驳不了你……”   平时那么强势的一个男人,此刻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反复喃喃几句。苏然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他的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蛋贴在他的背上,喃喃道:“既然你不愿放手,那你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将来某一天,满朝文武逼迫你广纳后宫,你该怎么办?外族部落为了缔结同盟,要与你和亲怎么办?那时候的我,依然是个小心眼的女人啊……”   秦襄背对着看不清表情,苏然叹了一口气,这事她不能逼他,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了,如果他愿意为她做出一些让步,那她对未来也有了一丝信心,即使将来再艰难困苦,她也有勇气面对了。   这一晚,苏然始终没有得到秦襄的回答,她卧在床上听着雨打窗棂的声响,辗转反侧,而秦襄,独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央,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夜未眠。   何素娥被送走了,秦襄没有出面,在离开之前,她找到了苏然,丢下了一句不甘心的警告:“你会害了他的!”   苏然不在意地笑了笑,秦襄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博弈中,获胜的居然是弱势的一方。回想几天前她还在这位情敌面前感到自卑,现在的心境却完全翻转了,不禁有些唏嘘,在爱情角斗中,女人的自信果然来源于男人的真情。   朱门尚靡音,紫微已残辉。   就在京中的老爷们还沉浸在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时,民间却对于传国玺现身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更有流言直贬当今圣上不仁不圣,祸乱百姓,上苍动怒,必遭天谴!   果然三个月后,滇南遭遇大地动,有声如雷,毁屋千间,亡人近万,一时之间各种蛊惑人心的谣言四起,朝廷极力压制,却依旧压不住沸腾的民怨,更多流离失所的人加入了反叛的大军。   秦襄借此机会,挥军一路南下,攻略城池,与滇南叛军两面夹击,江湖各路人马倾巢而动,一时之间,天摇地动,狼烟四起,整个中原变成了混乱与杀戮的修罗地狱!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朝廷那些娇生惯养的散兵根本不敌秦王的精锐部队,战况几乎呈一面倒的趋势,朝廷的战线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终于,在除夕之夜,襄王的铁骑攻入了皇宫的巍峨大门。   寒风四起,苏然坐在马车里,用手帕捂着唇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木头烧焦的烟味,呛得人眼睛酸痛。远处的厮杀声此起彼伏,鼓声阵阵,苏然挑起车帘朝外望去,只见几重城墙外缕缕黑烟直冲云霄。   一片雪花飘下,落在晶莹的发钗上。   “又下雪了,天寒地冻行路困难,你快回车里吧。”杨铮穿着厚重的甲胄,如小山般壮硕,他骑马小跑到苏然的车前,提醒了她几句话,握着剑柄的手一刻也不放松,一双警醒的双眼四处扫射着。   “今日除夕,不知有多少人命丧黄泉了,哎……”苏然抱着手炉,歪在车壁上,望着灰黯黯的天空叹道。   “等天下平定,好日子就不远了。前日奎狼营被偷袭,折了三百将士,殿下才决定在今夜决一死战,让那帮龟孙子一同陪葬!”话音刚落,一支箭迎面飞来,杨铮迅速拔剑劈开,转头高声道:“全队在此休整!”   再往前去就是战区,偶尔会有箭支落下,杨铮担着护送苏然的重任,自然不敢让她冒险。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包干粮和肉松,递给苏然道:“吃点东西吧,已经过了直崇门,不出三个时辰,战事就该有结果了!”   苏然咬了一口干粮,混着凉水嚼了嚼咽下,搓搓被冻僵的脸颊,闲聊起来:“杨铮,待到天下太平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杨铮灌下一口烈酒,擦擦嘴角,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把我娘接到京城来,好好孝敬她,让她天天都穿金戴银,呼奴唤婢。”   苏然被他这股天真劲儿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你现在的军阶,也能让你娘过上好日子呀。”   “这哪能比得上我在跟前伺候,何况我娘清苦惯了,寄回家的银子她也舍不得花,都存了起来,说是要给我娶媳妇。”杨铮失笑,黝黑的面庞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羞赧。   苏然狡黠地眨眨眼,揶揄道:“那你赶紧娶个媳妇生个娃,你娘一定更高兴呢!”   杨铮被打趣地又羞又恼,竖眉瞪眼地哼了一声,牵着马走到路边去,不再理会苏然了。   苏然见杨铮这个大男孩这般较真儿,也不好再开玩笑,只好独自卧在马车内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手炉里的炭火都渐渐冷却了,一阵冷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所有马匹都扬蹄嘶鸣起来,车厢一阵猛烈晃动,正在打瞌睡的苏然险些跌了出去。杨铮见状迅速奔来,大力牵住马嚼子,大声道:“别动,有偷袭!”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苏然一跳,她本能地紧紧扣住窗框稳住身子,另一只手摸到腰间的匕首,静静地蛰伏着。   刀剑的碰撞声瞬间响起,杨铮大喝一声,便加入了厮杀的行列。苏然的心跳如鼓,几乎快蹦出了嗓子眼,看不见外面的真实情况,却越想象越害怕。   一刻钟后,车门被哐当一声踢开,苏然刷地抽出匕首护在身前。一个蒙面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待看清车内只有苏然一人的时候,他兴奋地扭头大喊了一声:“在这里!”   几乎一瞬间,苏然猛地扑了过去,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可就在匕首快要戳进身体的那一刻,却被对方迅速侧身躲开了,此人再反手一掌将苏然的匕首打落在地,揪着她的衣领一提,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苏然又惧又急,手脚不断地拍打他、掐他,甚至低头咬他,那男子吃痛闷哼一声,对着苏然脖颈后一处穴位痛打下去,疼地她立刻缩起了身子。   意识到自己挣脱不了,苏然只好对着不远处正在酣战的杨铮疾呼道:“杨铮!救命!”   杨铮听见呼救,一脚踹开眼前的对手,不再恋战,立即朝苏然这边追来,只是从四周不断涌出新的敌人,拖住了他的脚步,使他无暇分.身。   眼看着离杨铮越来越远,周围又没有什么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情急之下,苏然只得一把揪住蒙面男的头发,死命地拉扯,另一只手无意间拽住了他的腰带,顺势一拉,却没想到腰带立刻散了开来,裤子没走两步就往下掉……   这一意外让蒙面男子吃惊不小,趁他慌乱地去提裤子的时候,苏然挣脱了他的另一只手,膝盖用力一拱,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男子吃痛,本能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苏然双脚落地又使出全力给了他一脚,手也不闲着,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照着他的后脖颈处劈了一掌,强大的危机感激发了人的潜能,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即使是这蒙面男是练家子也没来得及防范。   争取到了这段时间,杨铮也赶了上来,他挥舞着剑唰唰刺向蒙面男,对方只得勉强应战,不出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眼看反扑无望,他只好收起攻势速速撤退。杨铮没有穷追不舍,他浑身上下也受了不少伤,尤其是虎口处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他扯下腰间的布巾,将伤口三五下包扎了起来。   惊吓过后,苏然双腿一软跪坐在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自己差一点就被掳走做了人质,甚至有可能被抛尸荒野,想想真是后怕。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找到自己的头上。   “你可有事?”杨铮将盔甲脱下,披在苏然的身上,握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关切地问道。   苏然咽了一口吐沫,轻轻摇了摇头,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牙齿打着颤,只好沉默着缩成一团。   “吓坏了吧,我们回车里去……”话音未落,杨铮痛苦地闷哼一声,拄着剑跌跪了下去,他的面色极其狰狞,大口喘着气。   苏然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张着嘴巴木愣愣地看着他。   下一瞬间,他突然用力将苏然的头往下一按,用自己宽厚的身躯笼罩着她,将她圈在一个小小的范围之中。苏然不解其意,抬起头正准备问个究竟,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杨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去了光彩,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嘴角的鲜血一滴滴流下,滴在了苏然的脸上……   一支利箭嗖地划过她的身边。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纷纷飞过,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他们的四周,苏然这才意识到,杨铮的背上已经插满了箭杆!即使如此,他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如石雕般屹立不倒。   苏然哭了,她扯着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她恨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声地留泪。绝望让她的脑袋如千斤般沉重,昏胀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企图支撑起他的身体,让他轻松一些。   杨铮,这个刚刚弱冠的男子,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热泪决堤,滴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瞬间成冰。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众人的呼啸,轰鸣般的声音在苏然听来简直有如天籁。冲锋之人身披铠甲,手持盾牌,踏雪奔来,即使他的面目隐藏在狰狞的盔甲之下,苏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秦襄!   恍惚间,她想起了一句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也许缘分真的如此奇妙,上天的安排也惊人的相似,她的盖世英雄总是踏雪而来,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她带来希望。   苏然不再关心战场上的拼杀,即使淹没在滚滚浓烟和兵荒马乱之中,她的心也是安定的,因为她知道秦襄就在她的身边,用尽一切力量保护着她。   而此时,杨铮静静跪在雪地里,喉咙里溢满了血,说不出话来,他勉强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苏然,嘴唇嗫嚅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然含着泪,扶住他的身子,不让他倒下,只见他哆哆嗦嗦地从衣襟中掏出几朵风干的小花朵,花瓣已经微微泛黄。   这是苏然送给他的,他家乡的小雏菊。   这一刻,苏然明白了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年迈的母亲。即使已经泣不成声,她依旧点头回应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你娘的,我发誓!”   杨铮眨了眨眼睛,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舒展了开来,那只捏着花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花瓣片片飘零,落在冰冷的雪地里,翻滚过猩红的血泊,随风无声远去。   天幕愈发暗沉了下来,雪越下越大。   “然然,回家了。”苏然跪坐在雪地中,浑身冻得僵硬,世界仿佛突然安静下来,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呼唤。   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雪珠,苏然睁着朦胧的双眼,努力辨清声音的方向。秦襄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回家吧。”秦襄亲亲她的额头,重复了一遍。   “结束了吗?”秦襄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苏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嗯,都结束了,从此以后,还你一个太平盛世,我不会再让你遭受今天的苦楚了,你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秦襄抱着苏然一路朝皇宫的至高处走去,鲜血染红了脚下的道路,狂风将他们的发丝吹得翻飞,枯焦的宫殿沦为暗沉的背景,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皇城,在这一刻,迎来了这巍峨江山的新主人——   一位独一无二的旷古明君,一位空前绝后的痴情帝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